□黄晓燕
1900年前后,敦煌藏经洞在我国西北甘肃省敦煌地区被发现。
刚被发现的几年里,藏经洞所出的文献和艺术精品并没有被当时的清政府和学者们所重视。有些人(如叶昌炽、缪荃孙等)虽然见过敦煌典籍,但却因为各种传闻而没有深究这些典籍的来龙去脉以及敦煌的真实境况。1907至1908年前后,英国探险家斯坦因、法国汉学家伯希和等往返中国数趟,逐步将这些敦煌典籍分批运送到了伦敦和巴黎。
“斯坦因起意于迪化的一个土尔(耳)其商人的传说,说几年前在千佛洞某窟,偶然发现大批古写本,旋被官厅禁令,又行封闭,责成道士看管。始而由就地阅览而一大捆一大捆的抱了七八夜。而渐积渐重,不得不雇赁车辆装载。”[1]
直到1909年,伯希和再次来到中国,向清朝士大夫们展出自己从敦煌所得的四部精品典籍,这才引起了当时学者鸿儒们的重视,前来参观、抄录的学者络绎不绝,如端方、罗振玉、蒋黼、王仁俊、王国维、董康、叶恭绰等;当他来到北京时,京师学者们还在六国饭店设宴招待了他,来的人都是当时清朝的饱学之士和朝廷学部官员[2]。随后,罗振玉与大学堂总监督刘廷琛提请学部电令陕甘总督将藏经洞所余八千剩卷购回,押解到京后存于京师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自此,中国学者们才开始了对敦煌文献真正的搜辑和研究。
目前有关敦煌经籍辑存会的内容只能在工具书如《敦煌学大辞典》的一些条目和一些零星的人物介绍中发现,非常简略,而且基本由北大荣新江教授一人撰写。在中国期刊网中也只检索到3篇有关“敦煌经籍辑存会”的文章,皆出自荣教授,研究时间也只有这两年。这3篇文章有些重复,最大价值在于作者看到了未公开出版的日记材料,通过日记论证“敦煌经籍辑存会”的成立时间,纠正陈垣、王重民等先生一贯引用的“错误”时间。
本文目的在于通过查阅大量文献资料,系统研究“敦煌经籍辑存会”这个组织从开始成立到停顿的整个过程,同时认真探讨该会停顿的时间和原因。
1921年11月1日,交通部总长叶恭绰发起成立敦煌经籍辑存会。最初参与该会的有李木斋(李盛铎)、王晋卿(王树楠①《遐庵汇稿》“叶遐庵先生年谱”(第195页)中作“枏”,《敦煌学大辞典》“敦煌经籍辑存会”条目(第880页)作“王树柟”。枏、柟,都同“楠(nán)”。[3])、罗叔言(罗振玉)等[4]。叶恭绰时年41岁,李盛铎62岁,王树楠69岁,罗振玉55岁。他们都是晚清民初的名宦、学者和藏书家。
叶恭绰先生早年接触佛学,常问道于佛门住持,也常和身边学者探讨佛学著作,并参与佛学典籍的辑校。敦煌经籍辑存会成立之初,只是一个由佛学研究爱好者们所发起的,以敦煌佛学类典籍为辑存对象的组织。有以下言论为证:
“敦煌经籍辑存会本为叶遐庵先生学佛诸人所发起,……”[5]
“……用特集侣,启法会,共抒轴于诹访,誓崎岖而纂录,冀得悉索石室散佚之文,荟萃印、支珍秘之本,……”[6]
“……更取法僧祐,撰原始之缘记,……”[7]
叶先生在敦煌经籍辑存会成立之初撰写了《敦煌经籍辑存会缘起》[8][9]一文,其中前面大段文字都是关于佛经道义的:
“夫真谛亡言,而有待于言说;法相无住,而必资乎住持。……粤稽汉、魏而还,迄于唐世,象教东渐,玄演云兴。……然而,道大莫容,过犹不及,履霜坚冰,智者虑焉。是以韬秘藏于兰台,宝真言于龙塔,盖放魔外之侵毁,而待愚学之钻寻。凉州敦煌莫高窟石室之经典,即其事也。”
叶先生认为,佛学教义非常宏大,佛教经典相当浩繁,但是也无法避免被外界侵毁的可能,它们正等待“我辈”学者们的钻寻,而敦煌莫高窟经典文籍就是这种亟待“我辈”钻寻的事业。
在该文中,叶先生慨叹了我国世运乖舛,导致敦煌经典文献晦迹鸣沙、流于域外,“斯文之丧,至于兹极。”同时,还从经典文献与国家兴亡的角度表达了他强烈的爱国之情和救国之心:
“昔者,《坟》、《典》散佚而周京覆,图籍收聚而汉室兴。况兹法宝,尤关隆替!有智之士,苟不取鉴前修,及时掇拾,广咨博采,引为己任,妙典不存,法运焉转?无道而欲兴邦,岂可得之数哉!”
而后,叶先生表明自己遇此时任而成立敦煌经籍辑存会的决心、宗旨及方法:
“用特集侣,启法会,共抒轴于诹访,誓崎岖而纂录,冀得悉索石室散佚之文,荟萃印、支珍秘之本,以审核古异而补苴缺亡。故标旨于辑存,托事于传写。先征海内家藏,进求欧西秘帙。其卷轴完整,则表为司南。即帙幅畸零,亦文存盖缺。更取法僧祐,撰原始之缘记,将宗本刘向,作纲要之铨录。”
即,要征集海内家藏和欧西秘帙,按照《七略》方法为其编目录。
而后,叶先生表明,参与敦煌经籍辑存会之后,会员们将会做些什么:
“俾世学者,得以交征旨趣,审核名相,勘其踳驳,辨其纷糅,以举一而反三。各因指而见月。”
最后,叶先生号召“玄览高贤”、“明达开士”加入该会以共同完成这项事业。
随后,叶恭绰、李振铎、王树楠、罗振玉等几位先生就先后开始通过各种方式搜辑国内外所散佚的敦煌经籍,试图为其编目。
当时,北大研究所国学门的研究杂志《国学季刊》、《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周刊》,就成为刊登敦煌资料的主要刊物。如1923年1月《国学季刊》创刊号即刊出罗振玉之子罗福苌所编译的《伦敦博物馆敦煌书目》[10],内容包括佛经类典籍目录、道经类典籍目录,无编号。后来在第3期又刊登罗福苌所译《巴黎图书馆敦煌——伯希和氏敦煌将来目录》[11],内容包括主要编号、题名、简要附注。这些都应当看作是敦煌经籍辑存会收集敦煌资料的初步成果[12]。
从1921年11月到1924年春,敦煌经籍辑存会成立两年多时间,各位学者在收集敦煌经籍方面付出了不少努力,但收效甚微,而且即使有成果,也都以个人名义发表。
1924年夏,叶恭绰先生找到陈垣(陈援庵)先生,嘱托他和李正刚等编订京师图书馆所存八千卷敦煌典籍[13]:
“十三年夏,都人士有敦煌经籍辑存会之设,假午门历史博物馆为会所,予被推为采访部长,佥拟征集公私所藏,汇为一目。”[14]
可见,1924年夏,陈垣先生已经知道有敦煌经籍辑存会这个组织,但也是刚刚知道,然后被叶恭绰先生聘为敦煌经籍辑存会的采访部长。辅助其整理敦煌经籍的实际为俞泽箴先生[15],时任京师图书馆“敦煌石室唐人写经室”负责人[16]。
但是,陈垣先生1929年3月17日给叶恭绰先生的信中又写道:
“丙寅夏公发起敦煌经籍辑存会,……”[17]
丙寅夏即1926年夏。陈垣先生前后所说时间有异,因此不足以以他的时间为证。
又,王重民先生在《敦煌遗书总目索引》的“后记”中写道:
“距今三十七年以前,即公元1924年,以陈援庵先生为首的一些爱国和爱古代文化典籍的人士,在北京组成了敦煌经籍辑存会,对帝国主义分子盗取我国敦煌遗书的悲愤痛恨之余,拟合群策群力,调查征集,作‘有系统之整理’,并编出一部所有敦煌遗书的总目录。”[18]
此处,王重民先生引用了陈垣先生的时间。1921年,王重民先生(1903-1975)才18岁,在保定直隶第六中学学习,不可能关心和参与到由名宦、资深学者、佛学爱好者们所创立的敦煌经籍辑存会;1924年他刚刚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先后师从高步瀛、杨树达、陈垣等,因此对于有关敦煌经籍辑存会的事情也会较遵从老师的意见;并且其“后记”中所引的“有系统之整理”,源自于1926年10月《国立历史博物馆丛刊》第一年第一册所刊出《海外所存敦煌经籍分类目录》中的“小引”。“小引”中认为目前所收集到八千卷敦煌经籍乃“吉光片羽,未窥全豹,求能为一有系统之整理者,无有也。”所以,考虑到王重民先生写此“公元1924年”为“三十七年”后,离敦煌经籍辑存会真正存在和发展的时间较久远,而且其年轻时师从陈垣先生,很可能是从老师文中或口中得知。因此,笔者暂不考虑王重民先生所言“1924年”的准确性。
敦煌经籍辑存会经过几年的查找和整理工作,发现敦煌经籍内容极其博大,散佚流失的远远不只佛教典籍,因此,叶恭绰等敦煌经籍辑存会成员决定扩展敦煌经籍辑存的范围,对该会会务工作进行科学设立和管理,对经籍整理方式进行细致而合理的规范,最终于1925年9月1日宣布正式成立。
可资证明的材料有:
(1)1926年6月《图书馆学季刊》1卷2期由“奋(施廷镛[19])”先生为“敦煌经籍辑存会”写的序言:
“去年九月教育次长陈任中(陈仲骞)等,特发起组织敦煌经籍辑存会,设事务所于北京午门历史博物馆内……”[20]
(2)《俞泽箴日记》手稿两则[21]:
“民国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晴。得‘敦煌经典辑存会’小柬,约九月一日赴会,参预成立典礼。……”
“民国十四年九月一日,晴。……二时许,赴午门‘敦煌经典辑存会’,参预成立典礼。会长在阙左门北,玉虎总长、仲骞、夷初、援庵、兼士、叔平、阆仙等均莅会。会散,偕诸君参观历史博物馆。……”
(3)1925年12月2日在《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周刊》第8期“学术界消息”里所刊登的《敦煌经籍辑存会的组织》。
“……月前,已开会两次。……常会每月一次,……”[22]
《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周刊》第8期“学术界消息”里所刊登的《敦煌经籍辑存会的组织》[23]这则消息作者佚名。在文章开头,作者介绍说:
“敦煌经籍辑存会本为叶遐庵先生学佛诸人所发起;嗣以敦煌经典,不仅佛经,乃扩拓范围招致考古家收藏家及专门学者之对于此事有兴味者共同发起,月前,已开会两次,通过会章,并择定天安门内历史博物馆为通信地址;推定陈援庵先生为采访部主任,陈仲骞先生为总务主任,进行一切,兹将其缘起及会约采录如下”。
文章以下分为“A缘起”部分和“B会约”部分。
“A缘起”部分,重新刊登了敦煌经籍辑存会在创立之初由叶恭绰先生所写的《敦煌经籍辑存会缘起》[24](如上文),但删除了原文前面关于佛经道义的大段语言,后面又增删了小部分文字。如,增加了对敦煌及敦煌典籍历史的描述;删除了一些言辞激烈的语言,例如“无道而欲兴邦,岂可得之数哉!”;对一些文字含义进行扩展,如“作纲要之铨录(选择录)”改为“作纲要之录(全录)”;还为缩减篇幅,使其更正式,删掉了一些文学修饰文字,如“晦迹,则尘掩千载;散流,则瓜剖一旦”。其修改《敦煌经籍辑存会缘起》的目的就是为了扩展敦煌经籍辑存会原有的宗旨,使其更大范围地开展辑存活动。
“B会约”部分,制定了敦煌经籍辑存会的章程。并且,在这次正式成立大会上将其名称改为“敦煌经典辑存会”。具体内容如下:
“第一 正名 敦煌经典辑存会
第二 旨趣 会合众力,征集敦煌石室经典,或传写或影印,辑为大成,存其真相,以备学者研考。
第三 会员 凡有以下资格之一者,得由介绍或敦请为本会会员:
一,有敦煌经典者。
二,尝研考敦煌经典而有著述者。
三,赞成本会旨趣,愿予以相当援助者。
第四 会务 会务凡分四部,各举会员若干人任之,大要如下:
一,采访部专任采访各事:
(一)藏者姓名籍贯居址;
(二)经典存所及细目;
(三)经典曾否影写印行及考订;
(四)经典现在存佚情形。
二,考订部专任审定著录各事。
关于审定各事如左:
(一)审查部类;
(二)辨析文义;
(三)校勘同异;
(四)写定正文。
关于著录各事如下:
(一)编目录;
(二)记校勘;
(三)撰提要。
三,流通部专任刊印发行等事:
关于刊印各事如下:
(一)摹刻;
(二)影印;
(三)排印。
关于发行各事如下:
(一)施赠;
(二)交换;
(三)售卖。
四,总务部专任下列各事:
(一)会务之规划与统计;
(二)会员之招待与稽查;
(三)成绩之考核与报告以及会款预算决算报销等事。
第五 会期 常会每月一次,结束成绩,计划进行,特会无定次,由总务部随时通知。
第六 附则 一切办事细则随宜另订。”
1924年,叶恭绰先生等人为敦煌经籍辑存会找到了相对固定、可以联系的会址——午门历史博物馆,希望该会能依此逐步正式展开活动。午门历史博物馆在当时刚刚成立,诸事待兴,敦煌经籍辑存会后来所产生的学术成果,也依次在历史博物馆的馆刊上对外发表,作为该馆事务的一部分。如《国立博物馆丛刊》从创刊开始,第1-3期连续刊出《海外所存敦煌经籍分类目录》[25],共36页,无署名。
1925年9月对外宣传“敦煌经典辑存会”之后,引起的反响并不大。陈垣在其《<敦煌劫余录>序》中写道:
……登报匝月,应者寥寥。予遂先就馆中录其副目,按部排比……”[26]
由此看,陈垣先生在1925年10月以后开始辑录整理京师图书馆所存的八千卷敦煌经籍。
但是,这八千卷敦煌经籍质量并不是很高,不仅多残损,而且内容质量也非最佳。如:
(1)1926年6月《图书馆学季刊》1卷2期由“奋”(施廷镛)先生为“敦煌经籍辑存会”写的序言中写道:
“据闻,英法所携去者,均系完美之品,其残缺破烂者仍留室中,后由学部运藏于京师图书馆。经略整理,约得八千余卷,然完全者已十百之一矣。”[27]
(2)陈寅恪先生在《<敦煌劫余录>序》中也写道:
“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敦煌学者,今日世界学术之新潮流也。……吾国学者,其撰述得列于世界敦煌学著作之林者仅三数人而已。……书(《敦煌劫余录》)既成,命寅恪序之,或曰,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其发现之佳品,不流入于异国,即秘藏于私家。兹国有之八千余轴,盖当时唾弃之剩余。精华已去,糟粕空存,则此残篇故纸未必实有系于学术之轻重者在。今日之编,斯录也,不过聊以寄其愤慨之思耳。……”[28]
在这篇序中,陈寅恪先生第一次提到了“敦煌学”这个概念,成为后世“敦煌学”学科名称的起源。他一方面对敦煌典籍散佚之众之广愤慨不已,但同时也在序末肯定了这八千敦煌残卷的学术价值,且抒发了以此襄进世界学术之林的抱负:
“……倘综合并世所存敦煌写本,取质量二者想与互较,而平均通计之,则吾国有之八千余轴,比于异国及私家之所藏,又何多让焉。今后斯录既出,国人获兹凭借宜益能取用材料,以研求问题,勉作敦煌学之预流。庶几,内可以不负此历劫仅存之国宝,外有以襄进世界之学术于将来。斯则寅恪受命缀词所不胜大愿者也。中华民国十九年四月义宁陈寅恪。”
以上序写于1930年4月。1933年3月陈寅恪先生又将此序发表于《图书馆学季刊》第7卷第1期[29]上,不过对序中的个别词语作了修改。如“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改为“则为此时代之新学术”;“吾国学者,其撰述得列于世界敦煌学著作之林者仅三数人而已”改为“仅仅数人而已”;如“凭借末由也”改为“凭借未由也”;“本龙树五明论”改为“本龙楼五明论”;“当是旧译别本”改为“当是旧读别本”;“其为数尚不及全部写本百分之一”删掉了“全部”二字;“比于异国”改为“比之异国”。并且其中有一些错别字,疑为排版所致,如“命寅恪序之,或曰,敦煌者”变为“命寅恪序之,或者,敦煌者”。而且加了标点,但不完全准确。
1926年6月《图书馆学季刊》第1卷2期内再次发表了有关“敦煌经籍辑存会”的文章[30],施廷镛先生为“敦煌经籍辑存会”重新撰写了跋,并附上了最新会约,目的是宣传、备案并号召大家关注该会。跋中说道:
“……斯项经籍,与国故至关重要,然散佚已多,非加以搜辑,殊不足以供学者充分参稽之资。去年九月教育次长陈任中(陈仲骞)等,特发起组织敦煌经籍辑存会,设事务所于北京午门历史博物馆内,并订立会约,呈报内务部准予备案。兹觅得会约,披露于左。亦可以窥该会事业之一斑矣。”
由上跋内容对陈仲骞先生的重视,可知该消息主要来源于陈仲骞先生的传播。
紧接上跋的是“敦煌经籍辑存会会约”,体制大致如前。在这份会约里,其正名又变回“敦煌经籍辑存会”,原文中“经典”一词全部改换为“经籍”。原第三、第四、第五部分合为新的“第三”部分,分甲(会员)、乙(会务)、丙(会期)三小部分。值得强调的是,其考订部“审定各事”中增加了“(四)复核伪误”一步;“著录各事”中增加了“(四)编历史”一步;原“流通部专任刊印发行等事”改为“流通部等任刊印发行等事”;“排印”改为“活刷”;“交换”改为“酬易”;并在之前增加了一句话:“以上著录各事应于刊行前呈报该管官厅核准”。在总务部专任各事中,特别要强调其增加了“四、五、六”条关于募集会款、集股、储蓄、放利息、支应会务用款等事项。
由以上新会约的更改之处可知:
(1)该会名称仍延用了含义范围更广、更通俗的“经籍”一词,而非含义范围相对窄、难以把握标准的“经典”一词。
(2)考订部的工作更加严谨完善,如增加了“复核伪误”、“编历史”的环节,使考订工作更加科学和严谨。
(3)流通部的工作更加务实。其不用“专任”而用“等任”说明经籍流通工作需要仰赖众人,而非被指定的个人;“交换”改为“酬易”说明该会在几年的发展中遭遇种种挫折,再加上京师图书馆所藏八千卷敦煌经卷残损居多,因此,变通辑存方法,采用了“酬易”,但这也为该会的财务提出了挑战。以前会款额度较小时,尚可由几位创始人捐出自家财资,有可供“交换”的良卷时亦可仰赖几位创始人的家藏备换。但是经过几年的发展,该会需要“酬易”才能获得的经卷及影印品增多,财务成为亟待解决之事,这就有了后面总务部新增加的“四、五、六”条新规定。
(4)“以上著录各事应于刊行前呈报该管官厅核准”,说明了会务工作正在不断完善。以前会员搜辑整理的成果都是以个人名义对外发表,但他们所依据的底稿有可能是敦煌经籍辑存会成员提供,也有可能参考了敦煌经籍辑存会提供的消息。经过调整,会约决定让发表刊行的人提前在流通部备案,以供核准。一方面可以方便学者们交流信息,防止有人埋头苦想、重复工作;另一方面也可以方便敦煌经籍辑存会统计成绩,以向更多人寻求善款和资金。
(5)“四、五、六”条关于募集会款、集股、储蓄、放利息、支应会务用款等事项,说明敦煌经籍辑存会商量的财务解决方案是以“敦煌经籍辑存会”之名成立“基金会”。一方面集资、集股,另一方面办理储蓄及发放贷款。可以说,敦煌经籍辑存会创立者们不仅有伟大的愿望,而且还为之持续发展构想着科学及长远的发展方法。其宏愿与务实精神值得后世学者钦佩和学习。
这时期的重要成果是1926年叶恭绰先生发表在《图书馆学季刊》第1卷4期上的《旅顺关东厅博物馆所存敦煌出土之佛教经典》[31],里面主要辑录了经名和卷次。还有刘復(刘半农)先生从巴黎国家图书馆所藏敦煌写本中录出的目录《敦煌掇琐》,共有文件104种,分为上辑(民间文艺类)、中辑(社会问题类)、下辑(语言文字类)三部分,都是唐宋间的重要史料[32]。
敦煌经籍辑存会最重要的遗产之一就是陈垣先生编订的《敦煌劫余录》。
1922年1月,陈垣先生任京师图书馆馆长,俞泽箴先生(俞樾先生侄孙)时任京师图书馆“敦煌石室唐人写经室”负责人,他们是上下级关系。1922年春,陈垣先生“约”俞泽箴先生一起将馆中所藏八千卷敦煌经籍进行清点,发现这些敦煌经籍需要考证的地方很多,还无法刊布:
“十一年春,予兼长馆事,时掌写经者为德清俞君泽箴,乃与俞君约,尽阅馆中所藏,日以百轴为度,凡三越月,而八千轴毕。知其中遗文异义足资考证者甚多……特目未刊布,外间无由窥其蕴耳。”
“回忆壬戌之春,佐予检阅至勤者为俞君,今斯录成,而俞君墓有宿草矣,可胜慨哉!……”[33]
实际上,在1922年春两人一起检阅京师图书馆所藏八千卷敦煌经籍之前,俞泽箴先生已经在写经室进行考订工作两年。俞泽箴先生1920年3月调入写经室,这两年间,他做了很多工作。他在1921年底的日记中作了简单的工作总结:
“今岁办公比较上略勤于往岁,计量经二千余卷。庋藏二千八百十二卷,检查一千二百三十六卷,编订普通室新书数百种,职务上似可告无罪。”[34]
经他日记统计,仅检查《大般若经》、量经、庋藏的工作就花了一百多天,整理工作断断续续到1925年8月才大体完成。1925年9月开始编次,10月末完成《敦煌经典目》一书[35]。而这正是作者1924年夏“予遂先就馆中录其副目”所依据的目次底本,当时还未完全成书。
因此,陈垣先生所“约”的数月成稿目标,只能是建立在俞泽箴先生已有的工作基础之上,而不可能是从零开始。他不时来馆检查考经工作,解决写经室整理难题,查找研究资料等,应该说确实督促和领导了敦煌经籍的整理工作[36]。但是,1922年5月他就辞去了教育次长和兼任的京师图书馆馆长之职,在任只有5个月,敦煌经籍整理任务要不间断完成,只可能依赖俞泽箴先生的持续工作。这也是陈垣先生在《<敦煌劫余录>序》中特别两次提到俞泽箴先生的重要原因[37]。
1924年夏秋之季,陈垣先生开始辑录整理《敦煌劫余录》目次。他在《<敦煌劫余录>序》中说:
“十三年夏,都人士有敦煌经籍辑存会之设,……登报匝月,应者寥寥。予遂先就馆中录其副目,按部排比,略仿赵明诚《金石录》前十卷体式,每轴著其原号、起止、纸数、行数及内容。原号者,由甘肃解部时所编之号;起止者,每轴首二行之首二字及末二行之末二字也。稿成,名曰《敦煌劫余录》,……”[38]
并且他在给叶恭绰先生1929年3月的往函中写道:
“丙寅夏公发起敦煌经籍辑存会,蒙层数月之力,就馆录其目名《敦煌劫余录》,尚有首尾残缺不知名者三百余卷……”[39]
由此可见,1924年末,《敦煌劫余录》初稿大致形成,但一些尚待考订的经卷还没有被收入。直至1925年10月末《敦煌经典目》大体完成所有敦煌经籍考订,《敦煌劫余录》仍没有刊行。
1929年春,陈垣应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之邀,重新编订《敦煌劫余录》:
“十八年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属编《北平图书馆敦煌写经目录》。予乃重理旧稿,删其复出,补其漏载,正其误考,又越年余,今始写定。”[40]
1930年,《敦煌劫余录》写定,由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于1931年刊行,这就是一直流传到今天的本子。原书共6册,14帙,“分类编排,体制极佳”[41]。目前原本保存在国家图书馆古籍馆普通古籍阅览室,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图书馆藏有台北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1年的影印本,共3册,14帙。
考《敦煌劫余录》体制,《敦煌劫余录》定稿的体制比陈垣先生在序中写的更加完善。除包括了“原号、起止、纸数、行数”外,还包括了品次、附记,部分包括卷次。品次,如“世间净眼品一之一,一之二”、“四谛品四之一”、“如来光明觉品五”等[42];附记,如“首尾碎损各一行”、“首十一行碎损,卷中又碎损卅一行”、“首尾有空白、背有字”等[43];卷次,如《大宝积经》[44]、《佛说佛名经》[45]等,著录了其共几卷。
而且,在《敦煌劫余录》正文前,作者编有非常完备清晰的“敦煌劫余录总目”[46],著录轴数和页次;还有“敦煌劫余录检目”[47],按照千字文(空出玄、火二字)排列,每字百号,上行原号、下行页次,每千字文页还将两轴以上的“原号”经卷著录出来,方便检索。
因敦煌遗书散在四方,征集不易;再加上发起者叶恭绰先生在军阀混战之时任北洋军阀政府交通部总长之职,公务繁杂,筹款不易,该会活动渐渐停顿。就笔者目前所能查到的资料,还没有发现任何记载有关敦煌经籍辑存会停顿时间及停顿原因的文字,笔者只能以现有的材料来推断敦煌经籍辑存会停顿的时间,以及从社会大环境及该会开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来推断导致其停顿的原因。
(1)陈垣先生在《敦煌劫余录序》中说道:
“稿成,名曰《敦煌劫余录》,未及刊行,会又停顿。”[48]
经上文分析,经过几个月的辑录,其初稿成于1924年末,但当时因为“尚有首尾残缺不知名者三百余卷”,所以一直在考订中。“未及刊行,会又停顿”,所以该会肯定停于1924年末之后。
(2)1926年6月《图书馆学季刊》刊出敦煌经籍辑存会会约,据上文分析,其新会约更加严谨、规范,反映了此时敦煌经籍辑存会的活动仍然在进行,而且分工更加明确。
(3)1929年春,陈垣先生应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之邀编《敦煌劫余录》:
“十八年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属编《北平图书馆敦煌写经目录》。予乃重理旧稿,……又越年余,今始写定。”
说明,至陈垣先生整理“旧稿”时,该会已停止活动。敦煌经籍辑存会停顿的时间大致在1926年6月至1928年末之间。
(4)1927年2月10日,《国家历史博物馆丛刊》还刊出了第3期《海外所存敦煌经籍分类目录》,证明该会流通部还在进行一些交流、刊行活动。
(5)1927年4月,为反对学术侵略,中国北京学术团体和瑞典探险队共同组成“西北科学考察团”[49],前往西北考察中国古物和古籍。其考察活动有“经籍辑存”之任务,其成员包括了很多敦煌经籍辑存会原有成员,如北京大学考古学会成员、历史博物馆成员、京师图书馆成员、中华图书馆协会成员等,因此,敦煌经籍辑存会会务渐渐终止。
由以上5点,可以推定敦煌经籍辑存会在1927年夏渐趋停顿。
(1)1927年到1928年间,中国政局变化莫测。敦煌经籍辑存会的发起者们大多是前朝遗老,因此,新政局下,他们各奔仕途,无暇顾及敦煌经籍辑存会的事务和活动。
(2)财务问题。新会约已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敦煌经籍辑存会所存在的财务困境。虽然它有建立“基金会”宏愿,但因为回报率小且不稳定,所以愿意储蓄或入股的人非常少,使会务工作陷于财务困境。
(3)现有经籍辑存困难。敦煌经籍或流于国外,或秘藏于私家。斯坦因与伯希和已将大部分完整的敦煌经籍精品运至国外,我国学者很少能接触到;而国内少有的完整经卷则被一些高官及其亲友所截获,如李盛铎等,其亲友在西北当职,碰到好的敦煌经籍悄悄扣压,秘不示人,导致私藏的辑录也比较困难[50]。
(4)“西北科学考察团”的原因。1927年4月多位先生(包括叶恭绰先生)组织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辑存和考察西北散佚的经籍资源,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系,及研究院的许多学者都积极参与了此事:
“1927年4月组织西北科学考察团。北京学术界同仁深恐吾国学术材料之散佚,而当局颇主容纳,于是主张中西组织考察团或与之合作。先生乃自与诸友筹措资金,成果有徐旭生《西游日记》、高昌专集《西域地名长征记》等。”[51]
“西北科学考察团”打乱了敦煌经籍辑存会正常的会务开展。不仅抽调了很多会员,分散了叶恭绰先生及各位学者的财力,而且转移了大家在敦煌经籍辑存上的注意力。
虽然敦煌经籍辑存会停顿,但叶恭绰先生依然不忘敦煌经籍的辑存工作。1947年4月前后,叶恭绰先生分别为《摩诃般若波罗蜜经》长卷和《华严经》第二十一卷作跋[52]。在前跋《敦煌出土经卷跋》中,作者表明自己一直有着“欲遍征世界公私所藏敦煌文字之目,汇为一编,然终未成书”的遗憾。他写道:
“今荐经变乱,恐会与兵劫者不少,吾国藏家如李木斋、刘幼云、许疑庵、张勋伯、白坚父、罗叔言所藏,亦或毁或散,吾深愿有心人广为收辑,使神州瑰宝仍存天壤间,庶聊尽国民之责。”
敦煌经籍经过20世纪初斯坦因、伯希和及中外藏家的分割,已散佚世界,世纪中叶,又遭战乱,导致敦煌经籍更如繁星散落人间。叶先生深知这一切绝非一己之力、一人之兴所能完成,因此,直至快要老去时一直惦念此事,希望后世仁人志士能继续敦煌经籍的搜辑工作,以回馈历史,飨与后人。
1 斯坦因著;贺昌群译.敦煌取经记.图书馆学季刊.1931,5(3/4):585
2 荣新江.北京大学与早期敦煌学研究.见:北京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文化的馈赠——汉学研究国际会议论文集:史学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333-340
3 季羡林主编.敦煌学大辞典:敦煌经籍辑存会.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880
4 俞诚之编.遐庵汇稿(下编):叶遐庵先生年谱.台北:文海出版社,1946:195-197,360
5 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学术界消息:敦煌经籍辑存会的组织.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周刊,1925,1(8):21-23
6 叶恭绰.敦煌经籍辑存会缘起.见:俞诚之编.遐庵汇稿(中编:诗文·书启).台北:文海出版社,1946:657-660
7 同6
8 叶恭绰.遐庵小品.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237-238
9 同6
10 罗福苌.伦敦博物馆敦煌书目.国学季刊,1923,1(1):160
11 罗福苌.巴黎图书馆敦煌——伯希和氏敦煌将来目录.国学季刊,1923,1(4):717-749
12 同2
13 同4:195-197
14 陈垣.陈垣集:《敦煌劫余录》序.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200-202
15 同14
16 孙玉蓉.陈垣《<敦煌劫余录>序》解疑.广西社会科学,2008(7):121-123
17 陈智超编注.陈垣来往书信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45-146
18 王重民.敦煌遗书总目索引.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551
19 奋-施廷镛.中华图书馆协会编印.图书馆学季刊总索引:人名索引,1937(1,1926-1936)
20 奋.敦煌经籍辑存会.图书馆学季刊,1926,1(2):353-355
21 孙玉蓉.关于“敦煌经籍辑存会”的两则日记.文献季刊,2010(1):58-61
22 同5
23 同5
24 同8
25 海外所存敦煌经籍分类目录.国立历史博物馆丛刊.1926,1(1):1-10;1926,1(2)11-26;1927,1(3):27-36
26 同14
27 同20
28 陈寅恪.《敦煌劫余录》序.见:陈垣编.敦煌劫余录.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1:1
29 陈寅恪.敦煌劫余录序.图书馆学季刊,1933,7(1):114-115
30 同20
31 叶恭绰辑录.旅顺关东厅博物馆所存敦煌出土之佛教经典.图书馆学季刊.1926,1(4):683-691
32 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丛书之一:敦煌掇琐第一辑出售预约.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月刊(考古学专号),1926,1(1):插页
33 同14
34 同16
35 同16
36 同16
37 陈垣编.敦煌劫余录(第一帙).台北: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1:1
38 同14
39 同17
40 同14
41 同2
42 同37
43 同37
44 同37:7
45 陈垣编.敦煌劫余录(第二帙).台北: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1:44
46 陈垣编.敦煌劫余录(第一帙:总目).台北: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1:1
47 陈垣编.敦煌劫余录(第一帙:检目).台北: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1:26
48 同14
49 佚名.学术消息:中西人合组西北科学考察团.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月刊,1926,1(6):668
50 同3:794、792、890、953等(叶恭绰旧藏、罗振玉旧藏、李振铎旧藏等)
51 同4
52 叶恭绰.矩园余墨.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