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对原始神话生态意象的承续与发展

2011-04-01 10:41
城市学刊 2011年1期
关键词:盘古孙悟空西游记

康 琼

(1. 湖南师范大学 道德文化研究中心,长沙 410081;2. 湖南商学院 公共管理学院,长沙 410205)

《西游记》对原始神话生态意象的承续与发展

康 琼1,2

(1. 湖南师范大学 道德文化研究中心,长沙 410081;2. 湖南商学院 公共管理学院,长沙 410205)

《西游记》是中国再生型神话的巅峰之作,在其瑰丽神奇的神话境界中,多处可见中国远古原始神话“人兽合一”、“自然化人”、“人化自然”等生态意象的影子,但它又对原始神话的生态意象进行了拓展,完成了再生型神话从形态到意蕴的转身与裂变,展现出作者独特而又深嵌于中国文化之中的自然观。

西游记;原始神话;再生型神话;生态意象

神话是人类最初的心灵历程和最初的符号形式,它是在主客体一体化与生命一体化的混沌世界以符号之象来讲述生命由来,阐释宇宙万物。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必然以自然作为神话的主要内容和描述对象,因为以狩猎和采集为生的原始初民最贴近自然。神话根据发展时期的不同,大体上可以分成“原始神话”与“再生型神话”。原始神话又称为“原生态神话”、“氏族部落神话”、“单纯神话”,是原始先民通过口耳相传加工与传播的文学作品,是人类童年时代的产物,我国的《山海经》等早期文献中保留着一部分中国远古原始神话。所谓“再生型神话”又称作“再生态神话”、“复杂神话”,“是经过后人较大的整理加工,渗进时代观念和作者个人思想风格的神话故事”。[1]明代后期问世的长篇小说《西游记》可说是中国再生型神话的巅峰之作,在它瑰丽神奇的神话境界中,多处可见中国远古原始神话“人兽合一”、“自然化人”、“人化自然”等生态意象的影子,同时,它又在从原始神话中脱胎而出,对原始神话的生态意象进行了拓展与重述,完成了再生型神话从形态到意蕴的转身与裂变,展现出作者独特而又深嵌于中国文化中的自然观。

一、天地混沌的宇宙观

《西游记》开篇第一回第一句诗曰:“混沌未开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古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言及宇宙起源。宇宙,原本像每日戌时终到亥时初一样,“天昏朦而万物否矣”,天地间一片黑暗、昏聩不着边际,万物都不存在。“交亥会之初,则当黑暗,而两间人物俱无矣,故曰混沌”。而后来,“正当子会,轻清上腾,有日有月有星有辰,日、月、星、辰,谓之四象”。再后来,“正当丑会,

重浊下凝,有水有火有山有石有土,水、火、山、石、土,谓之五行”。最后,寅会之初发生万物,“天气下降,地气上升,天地交合,群物皆生”。“至此,天清地爽、阴阳交合”,“生人,生畜,生禽,正谓天地人,三才定位”。[2]讲的即是:宇宙之初没有天、地、日、月、星、辰、人与万物,一片混沌状态。后来,轻的气体上升,成为天和日、月、星、辰;重的气体下降,凝结成为地和水、火、山、石、土;最后,天上的气下降,地下的气上升,天气与地气缠绕、交互、氤氲,化生出人与万物,至此形成宇宙次序与自然规则。

《西游记》中天地混沌的宇宙观很大程度上源于“盘古创世”的原始神话,《艺文类聚》引徐整《三五历记》记载:“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这则神话彰显出从“天地混沌如鸡子”,到“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的自然进化历程,其主题又直接影响着我国太极阴阳宇宙观的形成。太极阴阳宇宙观可以用《易经》太极图中的黑白阴阳鱼予以完整、清晰而又立体的表达与概说,太极图中的圆圈代表天象和宇宙,圈内画着两条阴阳鱼:白色鱼象征天,阳性,动态;黑色鱼象征地,阴性,静态,二鱼形状一致,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头尾相接,正是一个神话中的最初始世界。“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是阴阳运行的结果。而《易经》的起源在原始神话中也有记载:“古者包栖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即八卦是伏羲仰观、俯察、近取、远取自然的运行、宇宙的变化、动物的习俗汲取灵感和经验而创设的,是对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八类自然现象的归纳与符号化,并使之推于天地万象。因此可以说,盘古创世神话包含的“宇宙卵”母题,直接影响着以《易经》为代表的太极阴阳宇宙观,而在此基础上催化出《西游记》关于宇宙混沌幻化之主题。

《西游记》天地混沌的宇宙观还包含有阴阳五行思想,“重浊下凝,有水有火有山有石有土,谓之五行”,这也是原始神话基础上的发展。《淮南子·天文篇》记载:“东方木也,其帝大其佐句芒,执规而治春;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治四方;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这样,通过神话形式把五行与五帝,五行与四季联系在一起。神话之后的中国哲学,直接承袭了原始神话思维模式,形成了具有重大影响的阴阳五行思想。五行在天地间既是五种元素,也是自然万物,是一切有形物质总的概括和代表。因此,孙悟空纵有七十二般变化,纵有一跃十万八千里的本领,却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如来佛祖翻掌一扑,“把这猴王推出西天门外,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轻轻地把他压住”。如来佛的五指,即是五行,即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也就代表着宇宙万物,代表着整个自然生命,孙悟空,猴也罢,人也罢,神也罢,仙也罢,即使孕化千年,即使千般神通万般变化,都逃不出阴阳五行,逃不出自然之规律。所以,孙悟空在如来佛祖前的失手,是技不如人,更是在自然规律前的低头和欲罢不能。七十二般变化的灵猴尚且如此,况乎凡人?

《西游记》的混沌宇宙观很大程度上是对盘古创世、五帝与五行等原始神话的承继,但在一定程度上又发展了原始神话,特别是孙悟空被如来佛五指压住的一段写得精彩,让人拍手称奇。人本是阴阳五行之物,须守阴阳五行之大“道”,守“道”即如同婴儿复归其母一样,在宇宙自然慈母的怀抱才能走向生命的真正价值。这样就不难理解从五行山走出的孙悟空为何脱胎换骨皈依佛门,皈依生命的本真处。《西游记》亦佛、亦道、亦儒,而三者都主张“人与自然合一”,这样,作品以再生型神话的巧妙形式将三者的自然观交织在一起,完成了中国神话生态意象的又一次升华。

二、仙石化猴的演变历程

《西游记》主人公孙悟空由一块石头迸发而生,这石头不是普通之石,而是接受了天真地秀、日月精华的仙石。《西游记》第一回写道:“感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论,遂分为四大部州:曰东胜神州,曰西牛贺州,曰南赡部州,曰北具芦州。这部书单表东胜神州。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名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盘后而成。……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空,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荫,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概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具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惊动高天上圣大仁慈者玉皇大天尊玄弯高上帝,驾座金网云宫灵霄宝殿,聚集众卿,见有金光焰焰,即命千里眼、顺风耳开南天看。二将果奉旨出门外,看得真,听的明。须臾回报道:‘臣奉旨观听金光之处,乃东胜神州东傲来小国之界,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石产一卵,见风化一石猴,在那里拜四方,眼运金光,射冲斗府。如今服饵水食,金光将潜息矣。’玉帝垂赐恩慈曰:‘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2]……

孙悟空的出生给人神秘玄妙之感,他无父无母,非普通人一样由父母交合所赐肉身,而是完全由大自然中饱食天地、日月精华的仙石化育而成,且一出生就具有神奇能力,这在很大程度上受原始神话“自然化人”生态意象的影响。原始神话,很多神与人的出生均无父无母,因自然化生而来,或源于阴阳二气,或因感受、接触自然之物而生等等,如《三五历记》记:“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史记·殷本纪》载: “殷契,母曰简狄,有娥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春秋纬·元命苞》也有“黄帝时,大星如虹下流华渚,女节梦接,意感而生白帝朱宣”的原始神话。这些神话中,盘古生于阴阳氤氲,契生于简狄与玄鸟,黄帝生于女节之梦等,都认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的生命可以通过人与自然之物或自然物之间的神秘交感而产生,只要阴阳两种物质以玄妙的方式发生交集、感应,便可孕育出新的生命。所以,孙悟空,其源于天真地秀、日精月华之灵石,既因石头本是自然之物,又因石中所含灵气来自其天地、日月,而天地、日月不也是阴阳二气的蕴藏之物吗?一旦阴阳两种物质、元素、气质发生的交织、缠绕、氤氲,便可以化生新的生命。原来,父母并非生命的真正来源,人的生命来自于自然间阴阳的交汇,即使是借父母之身孕育而出,亦是父母肉身中那股自然的阴阳之气激荡所孕化。阴阳、自然才是人,才是神,才是天地万物的真正父母!

长期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也并非每一自然物所能胜任,必须是生命久远之物,如灵龟、蓍草,它们都有百年以上的灵、肉、性,在这些漫长的岁月里,点点滴滴吸取大自然最美、最真、最灵性之精华,故能通晓大自然的秘密,甚至与鬼神合吉凶,因此被当成占卦之最佳物。石亦如此。石,不知从何处而来,亦不知从何年代而来,静静地矗立万年千年,当其“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空,按九宫八卦。”便完全是天地宇宙之浓缩了,或其本身就是一个小宇宙。其中孕化出的孙悟空自然非等闲之辈。在原始神话中,石头中走出的生命,或帝王,或英雄,或是有不同凡人能力等,最著名的即禹与启的传说,“女狄暮汲水得石子如珠,爱而吞之。有娠,十四月生子。尧帝知其功如大禹知水源,乃赐号禹”(《遁甲开山图》)“……禹治洪水,通辕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晌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篙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启生”(《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淮南子》)。

破石而生的孙悟空很大程度上是对原始神话“自然化人”生态意象的承续,只是相较原始神话中从自然中走出的神或人,他们有的成为英雄,有的成为人类的祖先,唯有孙悟空保留着机灵、乐观、率真,那份自然之灵性、自然之本真,或许这是因为其仙石与宇宙天地严格相应之故吧。孙悟空这一仙石化猴的形象实为一则隐喻:当我们的生命来自或者化育于与天地宇宙严格相应的自然时,便能保持孙悟空般鲜活、自然、灿烂、乃至不死的生命,那七十二般变化也绝非后天拜师所能学会的,而是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在自然生命中静静地流淌……

三、人兽合一的人物形象

《西游记》中有众多独特、奇异、亦真亦幻的人物造型,其形象也来源于古代原始神话,如亦猴亦人的孙悟空,“猪头人身”的猪八戒,“牛头人身”牛魔王等,特别是猪八戒的形象设计颇有情趣。猪八戒,原本天上的神仙“天蓬元帅”,只因醉酒后对月仙嫦娥无礼被贬到人间,错投猪胎,成为一个“长嘴大耳,脑生鬃毛” 的猪形人。这些很容易让我们想起原始神话中的众神与异人的形象。“伏羲、女娲,蛇身而人”、“炎帝神农氏人身牛首、” 句芒“鸟身人面”、计蒙“人身而龙首”、雷神“龙身而人头”、“(西王母)状如人,狗尾,蓬发戴胜,善啸”。此外,《山海经》中还记载了“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在峋犬北”,“一曰从足。环狗其为人兽首人身”,“曰虫胃状如狗,黄色。袜其为物人身黑首从目。戎其为人人手三角”等异人形象。原始神话中的这种人兽混同的形象源于原始先民认为人与动物是平等的,是兄弟姐妹,没有高低优劣之分,所以,人带有动物形象与动物带有人的形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甚至,这样可以为人带来神奇的能力,如龙身,则有龙变幻莫测、呼风唤雨的能力;似牛,则力大无穷;等等。当然,这与远古时期的“图腾崇拜”有关,长江流域以蛇为图腾,故该流域普遍崇拜的女娲、伏羲为“人面蛇身”;而黄河流域熊为图腾,故黄帝号“有熊氏”。远古图腾之物也不是随意选定的,而是或为寻找某种神奇能力,或企盼受到神灵之物的庇佑,或为部落寻找高贵的出身,等等。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无论上古原始神话,还是《西游记》再生型神话的人物形象都是一种隐喻,一种人与动物关系的隐喻,人与动物分离,两者皆为平常之物,一旦两者联手、互渗、合一,便可以爆发出让人无法想象、瞠目结舌的巨大神奇力量。

《西游记》中还许多的动植物幻化的形象,如公鸡幻化的昴日星官、黄毛虎成精幻化的虎力大仙、娱蚁成精幻化的多目怪,还有犀牛精、竹精、树精等。还有唐僧骑的白马,原本是西海龙王的二太子,因妻子与九头鸟相好,他大怒之下要放火烧二人,却不小心烧到了玉帝所赐的夜明珠,所以,受到惩罚变成白马,辅助唐僧西天取经。这些神奇、魔幻而又富于人性的形象也来源于远古人、神与动植物之间的互化。同时,《西游记》中人与神也可以幻化成动植物,如孙悟空与二郎神斗法中,孙悟空变成了麻雀,二郎神就变成了饿鹰;孙悟空变成了鱼儿,二郎神就变成了鱼鹰……,变来变去、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甚至大气都不敢喘。此外,猪八戒、牛魔王、甚至小白马等等都长于变化。这些与《山海经·海外北经》记载的原始神话中“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有宋山者,有赤蛇,名曰育蛇。有木生山上,名曰枫木。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是为枫木。”等等,都颇为神似。因为,在认为生命一体化的原始先民眼里神、人与动物互渗,神、人与植物互化是最平常不过之事,他们认为,神、人、动植物乃至无生命的自然现象都没有本质区别,世界万物都由灵魂与肉体两部分组成,无论是生命物还是无生命的自然现象,灵魂都会寄居其中,并可以在不同的生命形式间自由行走。从这种意义上看,《西游记》众多名目繁杂、旖旎奇丽的变化不过是原始神话这一思想的承续与放大。

但是,《西游记》中对神、魔、仙、怪形象之丰富、之奇特,变化之神异、之梦幻,又远远地超出了原始神话的描写。如果说原始神话是一种平铺式的记载,那么《西游记》则插上浪漫主义的翅膀,大胆、奇异、瑰丽、诡秘、自由、行云流水而又独昭异彩,可以说是它总聚了神话想象思维之精华,我国文学史上还没有一部作品像它这样如此生动地描绘了一个完整的神话世界。而如此浓墨重彩的描述,都只是在道出这样一个生命真相:所有的生命形式都为亲族关系以及人与动植物可以在演化生命的生态活动中相互转化、相互渗透。如果说,这样的真相21世纪的我们还在半疑半信,或仅以猎奇之目光打量着,那么《西游记》早已用再生型神话的文本形式把远古最本真的生态智慧完整而神奇地解读和诠释。

四、仙山圣水的环境描述

《西游记》小说中最为飘逸、梦幻、奇特、瑰丽的便是美轮美奂的仙境的描写。其中,第一个仙境是天宫,当太白金星招安孙悟空,猴子乍入天堂,惊呆:“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旋;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扰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乃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化乐宫,一宫宫眷吞金稳兽;又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却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至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碧辉煌。玉替珠履,紫缓金章。玉帝的寝宫灵霄宝殿,也正是天宫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2]《西游记》借孙悟空惊讶的视线,构造了一个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天宫景致。而如来佛居住的灵山虽同为仙境却又是一番景象:灵鹜峰头聚霞彩,极乐世界集祥云,金龙稳卧,玉虎安然。鸟兔任随来往,龟蛇凭汝盘旋。丹凤青笃情爽夹,玄猿白鹿意怡台。八节奇花,四时仙果。乔松古桧,翠柏修笙。五色梅时开时结,万年桃时熟时新。千果千花争秀,一天瑞霭纷纭。如此庄严、祥瑞、安然的净土,驻此的必然有一位无上庄严的佛,文中虽然没有对如来进行正面描写,但其庄严法相早已使人肃然起敬和心向往之。而《西游记》中的龙宫更是浪漫绚丽的“海中仙境”,老龙王居住的地方称之为“水晶宫”,玲珑剔透的世界恍若即在眼前,孙悟空从赴龙宫索兵器到擒髦龙,一次与一次不同,或是富丽堂皇,或是纯净晶莹,或是恬静悠闲,那里我们能感受到鱼儿的欢乐,虾的逍遥,蟹的自在,一幅惊奇、浪漫又让人沉醉的诗意画卷。甚至孙悟空的故居花果山也是百花盛开、万木葱笼、灵猴跳跃,猴子猴孙任逍遥……

《西游记》小说中神、仙、佛的居所,无一不是迥异常境、仙雾萦绕的绝美之所,这很大程度上也是对远古原始神话的承续。在原始神话中,有着大量的关于神仙居住地的记载,昆仑山在原始神话中是神仙聚居的地方,那里各种珍奇异物、华美绝伦,《淮南子》《山海经》对此有着详细记载,如《淮南子·地形篇》中“昆仑虚中有五城十二楼”“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昆仑虚)上有木禾,其修五寻,珠树、玉树、旋树、不死树在其西;沙棠、琅玕在其东;绛树在其南;碧树、瑶树在其北”,其景是何等气势、神奇。有如《山海经》的《中山经》有:“又东百三十里,曰光山……神计蒙处之,其状人身而龙首,恒游于漳渊,出入必有飘风暴雨。”《大荒北经》亦有:“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烛龙。”这些原始神话中,神仙多居于超凡脱俗的仙山圣水之中,必有美景相伴,必有气象万千,必有神奇惊人。

如果说仙佛的居住之所是仙气萦绕、神奇梦幻、迥异常境,那么妖魔的居所则是险恶、阴冷、凄清、孤寒之地。如盘丝洞,虽有七个貌美如花的蜘蛛精居住如此,但外面石桥高耸,古树森齐,里面是石桌、石凳,冷气阴阴,平时庄门被雪亮的丝绳严严实实的隐盖住,给人十分阴森、恐怖、凄冷之感,没有一丝人间的暖气。[2]又如黄风岭,叠嶂尖峰,回峦古道,怪石双双,野云片片,劈崖抖挂,深壑半悬。妖孤狡兔乱窜梭,角鹿香璋各斗勇……[2]寒气逼人,尚未走进,早已料到必有妖魔居此。对地府的描写同样也是阴云垂地,黑雾迷空,牛头马面乱喧呼,饿鬼穷魂时对泣,脱皮露骨,折臂断筋,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好一个阴森恐怖的“十八层地狱”!

这样,我们终于明白了《西游记》对仙境与魔境的描写与划分,环境优美、奇幻缥缈、生态协调即为仙境,反之,阴寒凄冷、恶水穷山、恐怖丛生则是妖魔之所。原来,仙与魔的分别不过是那般泾渭分明的生存环境以及生存环境之下差别万千的善恶之心,而千古梦寐以求的神与仙也不过是那些居住在瑰丽幽玄的环境中享受着自然美感与“诗性”生活之人!因此,我们可以说,《西游记》在承续远古原始神话“仙山圣水”的基础上,将浓郁的感情世界融入对神仙佛道极具诗意的生活空间,并在心与物的相互激荡、适然契合的瞬间,将这种境界平和自然地展示出来,使我们不仅对这种自然之美心存向往,而且能在这种自然之美中找到生命的真谛与自然的价值。

[1]萧兵.古代小说与神话[M]. 辽宁: 辽宁教育出版社, 1992.

[2]吴承恩.西游记[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Journey to the West on the Ecological Image of the Original Myth of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KANG Qiong1,2
(1. Research Center of Ethics and Culture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81, China; 2.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of Hunan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205, China)

Journey to the West is the Myth of the pinnacle of the myth in its magnificent realm of magic, many see the original ancient Chinese myth, "one man beast", "naturalized" and "human nature". The shadow of ecological image, but it's eco-image of the original myth was expanded and completed form to the Myth from the implication of turning and fission of the show unique and deeply embedded in Chinese culture view of nature.

Journey to the West; the original myth; the copy myth; ecological image

I207.41

A

1672–1942(2011)01–0007–05

(责任编校:易永卿)

2010-12-20

第四十七批国家博士后基金项目(20100471222);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项目(10YJA720015)

康琼(1971-),女,湖南长沙人,教授,湖南师范大学道德文化研究中心博士后,主要从事伦理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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