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玲
(苏州科技学院教育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2011年8月23日《光明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化干戈为玉帛 成语穿越记》(以下简称《穿越记》)。该文作者认为“干戈”与“玉帛”并非出自同一时代,因此成语“化干戈为玉帛”是玩了一把“穿越”,把两个不同时代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来企盼和平。作者还以良渚文化为例来说明“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是商周时代的事情,而良渚文化处于新石器时代,那时还存在着许多“有祀无戎”的玉帛古国,该文作者认为“只有当古国走向王国时才发生兼并、资源掠夺和战争,只有‘礼崩乐坏’后‘尚武好战’之风才兴起。我国的文献上关于尧舜的记载大多是尧天舜日的美好生活,实行的是禅让制,根本不需要战争和武力来实现王朝的更替。而从炎黄开始,关于战争的神话与记载才频繁起来”①。该文的题目用了“穿越”一词,但是通观全文却发现有许多地方值得推敲,值得商榷。
《穿越记》引用李济的话说:“没有青铜兵器也许就不可能有殉葬,因为杀人也需要得力的武器。”其实在上海福泉山遗址的多座良渚文化墓葬里都发现过用人殉葬的现象。良渚文化没有石戈,但是有大量石钺(钺与斧同类,即后世所说的板斧),而且都磨得十分锋利,石制的武器也可以做得非常得力。用人殉葬或杀人祭祀并不是商代才出现的现象,更不是阶级社会的产物或奴隶社会的标志,早在仰韶文化时期就已经出现把人作为祭品夯在城墙里和墙脚下的现象了。在西安临潼零口村遗址的一座距今7 300年前的墓葬中发现一个少女的骨骸,她身受35处骨骼损伤,其中29处为骨器所伤,墓中同时出土了8件骨叉,2件骨镞和8件骨笄,其中半数还插在死者的骨骼上②。
《穿越记》说:“到目前为止,在良渚文化中并没有发现为了战争而进行的祭祀行为,也没有出现围城或攻防等工事。”2006年在浙江余杭瓶窑镇莫角山遗址周围发现了一座良渚文化的古城遗址,面积达290万平方米,城墙宽40~60米,是目前所知面积最大的一座新石器时代城址,被评为2007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现已发现的新石器时代的城墙遗址有60余座,其中最早的城址发现于郑州西山仰韶文化遗址,而人所共知的西安半坡是一个村落遗址,它的周围虽然没有城墙,但是有一道壕沟围绕。城墙和围壕都是防御工事,如果仅仅只是为了防范野兽,用得着兴师动众建造如此巨大的工程吗?
《穿越记》认为:“确凿无疑的战争证据在商代才出现”,“而从炎黄开始,关于战争的神话与记载才频繁起来”。在司马迁的时代人们还不知道什么是“原始社会”,也没有“新石器时代”的概念,但是已经知道在大禹建立夏王朝之前还有一个更古老的时代——五帝时代,炎黄就是这个时代的开端。据史书记载,在五帝时代充满了战争:
“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③“蚩尤乃逐帝,争于逐鹿之阿,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④
“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⑤
颛顼时“战数盈六十而高阳未失”⑥,“孟翼之攻颛顼”⑦,“尝与共工争矣”⑧。
共工又“与高辛争为帝”⑨,“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⑩。“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高辛氏内部也有争夺:“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伐。”
唐尧之时战争更加激烈,尧使后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
舜禹之际主要的战争是征三苗,“舜南征有苗……道死苍梧”,“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苗师大乱,后乃遂几”。
由于关于五帝时代的战争都是后人记载的,虽然看起来有些扑朔迷离,但是绝不会向壁虚构。现代学者认为,文献中所说的五帝时代大体与考古上的龙山时代相当,也就是良渚文化所处的时代。如此频繁的战争记录与战争事实,怎么可以说“确凿无疑的战争证据在商代才出现”呢?
《穿越记》的作者相信“我国的文献上关于尧舜的记载大多是尧天舜日的美好生活,实行的是禅让制,根本不需要战争和武力来实现王朝的更替”。其实禅让制只是儒家的美好愿望而已,法家的韩非就认为:“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在山西襄汾陶寺遗址,考古学家发现在陶寺文化中期发生了平城墙、废宫殿、杀壮丁、淫妇女、毁宗庙、扰祖陵的重大暴力事件。许多学者认为,陶寺遗址是唐尧部落的遗存,那么在陶寺文化中晚期之间发生的这一场暴力事件应该就是《韩非子·说疑》所说的“舜逼尧”和《古本竹书纪年》所说的“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而不是《尚书·尧典》所说的唐尧“让于虞舜”。不仅尧舜之间不是禅让的,而且舜禹之间也不见得是禅让的。《孟子·万章上》云:“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如果禅让制确实存在,那么舜为什么要避尧之子?禹又为什么要避舜之子呢?孟子是不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告诉人们在尧舜禹的禅让背后其实有着一段难以启齿、不便告人的隐情?考古发现的这一切事实都是征服战争留下的累累创伤,它们证明关于尧舜禹禅让的说法都是墨家和儒家编造和宣传的,并不是历史的事实。
其实,成语“化干戈为玉帛”在修辞方面用的是借代的手法,以“干戈”和“玉帛”来代称“战争”与“和平”,意思是很明了的,并非什么“穿越”。
注释:
①杨雪梅:《化干戈为玉帛 成语穿越记》,《光明日报》,2011年8月23日,第12版。
②陕西省考古研究所:《陕西临潼零口遗址M21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2005年第3期,第3-12页。
③《尚书·吕刑》,四部备要本,中华书局,1930年,第6页。
④黄怀信、张懋镕、田旭东:《逸周书汇校集注·尝麦解》,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782-783页。
⑤(汉)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中华书局,1959年,第3页。
⑥《十六经·正乱》,余明光注:《黄帝四经与黄老思想》,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94页。
⑦袁珂:《山海经校注·大荒西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406页。
⑧(西汉)刘安:《淮南子·兵略训》,四部备要本,中华书局,1930年,第10页。
⑨(西汉)刘安:《淮南子·原道训》,四部备要本,中华书局,1930年,第7页。
⑩(汉)司马迁:《史记·楚世家》,中华书局,1959年,第16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