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智慧
(天水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自从《飘》[1]和《红楼梦》[2]问世以来,斯佳丽和王熙凤一直是世界文学女性形象中富有争议的角色,两个女权意识鲜明的形象。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标志是对父权、夫权家庭的否定和反叛,努力挣脱血缘锁链,追求从“穴居”状态走向“宇宙之我”[3]。《飘》与《红楼梦》在创作时间上相差一百多年,但对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所产生的共同性感受和思考使得生活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的米切尔和曹雪芹在各自的文学创作中的文学主题有了一定的相似性。他们站在唯物主义立场,勇敢地反对封建礼教,提倡平等、自由等人文主义思想。两部小说都是揭示人性的力作,它们以人性为题材,以人类尤其是女性的自我意识和社会批判意识为核心,艺术地表现了特定时代中特定人物的境况与心态,揭示了人性的复杂。
杨乃乔认为:“文学是人学。”[4]几乎所有民族的文学都始终把形象塑造看作是艺术创造的重要内容,这些形象是特定时代、特定环境的产物,是作家探索人性的中介,是共性和个性特征的结合。
首先,两位女主人公都来自社会转型期的富有家庭。斯佳丽出身富有庄园主家庭,受到过良好的家庭教育,然而突如其来的美国南北战争不仅完全打破了旧的社会秩序,而且标志着南方古老文明的消逝,这一切打破了斯佳丽的梦想,也改变了她的生存观和价值观;王熙凤出身于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有着优越的生活条件和较好的家庭教育,在四大家族日渐没落之时,她不仅站到了贾府管家婆的位置上,而且成为了整部小说情节转换的动态线,成为了见证贾府兴衰的关键人物。
其次,两人都具有强烈的自主意识,在复杂动荡的社会和家庭环境中,她们不是作为家庭中被征服的角色出现,而是作为社会的、独立自主的角色出现,决意在男人文化统治的世界去实现和发展自我。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们不愿意被人宰割,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奋斗,在证实自己的同时也令男人刮目相看,充分体现了人类为生存而与社会抗争的自然本性。
再次,这两位女性都有的才干。战后斯佳丽在振兴家园和发展商业方面,表现出了良好的商业素质和管理才能。她带领全家人种植棉花,在战后的废墟中重整自己的家园,经过艰苦的努力,她和她的家人终于衣食无忧。为了保持并发展这种状况,斯佳丽在第二次结婚后就开始经营锯木厂,其才能让同行的男性望而生畏,并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王熙凤出众的才干则主要体现在管理方面。在矛盾重重、人事繁杂的贾府,她以熟练的处世技巧和过硬的管理手段赢得了贾府上下的一致好评。王熙凤的才干更是取得了贾珍的信任,贾珍请她协助管理宁国府,她一上任就快刀斩乱麻,理出府中的五大弊病,然后对症下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短时间内就把一个乱糟糟的宁国府治理得秩序井然。
最后,斯佳丽和王熙凤都具有强烈的务实作风。斯佳丽能够正视现实,在新旧文明和社会秩序交替时,及时调整自己的观念以适应现实,从来不沉湎于对昔日美好生活的回忆中。她坚信红土和金钱是第一位的,为了利益她可以牺牲一切,去偷、去抢,甚至可以以牺牲婚姻为代价。斯佳丽的前两次婚姻都是建立在对实际利益的需求上。王熙凤的务实突出表现在她的交际手段,以及对权力和金钱的追求上。她只相信权势和利益,为了自己的利益,她完全把道德抛于脑后,甚至冒着犯法的风险直接或间接地害死几条人命。
第一,不同的文化背景决定了两者不同的处世方式和管理家园的思路。斯佳丽是西方思维方式的缩影,在她身上有着务实、强烈的独立意识和冒险意识等西方人特有的人性。她勇敢地面对种种困难,一直对未来充满信心,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艰苦创业。但由于对人际关系的漠视,她失去了朋友和爱人。中国文化讲究在中庸中调和人的理智、情感和意志。中国文学中的人物遵从伦理道德,在理性的指导下宣泄人的情感。王熙凤的为人处世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东方人含蓄、灵活等的行为方式。她善于利用各种社会关系来巩固自己当家奶奶的地位,集嬉笑怒骂于一身,成为众人又爱又恨的角色。
其次,两者的爱情价值观截然不同。作为美国战后新兴资产阶级的代表,斯佳丽在人格上和情感上都是比较完整、独立的。虽然斯佳丽的婚姻并不理想,但她渴望真正的爱情,并一直都在为之奋斗。
现实与梦幻、婚姻与爱情,构成了斯佳丽生活的基调,虽然性格中“惟我独尊”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地膨胀决定了她绝非爱情至上主义者,她的婚姻都是“为方便而结婚”。在《红楼梦》中,封建社会的一夫多妻制决定了妇女的悲惨命运,无论是贵族或是平民,妻子都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情感。王熙凤虽贵为贾府的当家奶奶,但一旦她失去此位置,命运便会朝不保夕。王熙凤的爱情充斥着权欲和性欲,爱情只是封建社会的祭品之一。她对爱情的幻想缺乏人文的美感,现实生活中她的爱情四面楚歌,而且在那个时代婚姻是女性地位的保障。
再次,从人性的角度看,斯佳丽和王熙凤潜在的个人品质不同。斯佳丽的面恶心善和王熙凤的面善心恶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其家园濒于绝境时,斯嘉丽用自己的智慧和卓越的管理才能使她的父亲、妹妹、玫兰妮和全部黑奴摆脱了饥饿的困扰而成为战争的幸存者。在爱情方面虽然斯佳丽一直把玫兰妮当做自己的竞争对手,但斯佳丽把情感和生存问题分开来考虑,在危急时刻她勇敢地帮助玫兰妮生孩子并带领他们穿越战火回到塔拉庄园。而王熙凤在残酷现实和封建大家庭的压力下不得不笑里藏刀、绵里藏针、面善心恶。因为在封建家庭里,就像林黛玉说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为了保住自己当家二奶奶的位置,她不择手段、机关算尽。
最后,斯佳丽和王熙凤生活在不同的国度、不同的历史阶段,她们的性格和命运有很大差异。斯佳丽生活在美国内战及重建时期,她身上体现了美国人奋斗于逆境追求个人独立、乐观进取的民族精神。斯佳丽,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弱小女子,历经巨大的困难和挫折,一次次把命运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在她残酷外表的背后,蕴藏着一颗爱心、一份责任感,她懂得生活的基本规律,懂得把握机会,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勇于战胜厄运的勇气成为生活中的幸存者。王熙凤则生活在中国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王朝,表面上是繁华盛世,但新的生产关系已经萌芽,沉滞、虚弱的封建制度已经逐渐走向末日。王熙凤虽然意识到了危机,但在责任和利益面前她不顾别人的劝告,不顾贾府的衰败,只顾自己捞实惠。因此,贾府的日渐倾覆,王熙凤担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也因此而导致了自己的悲惨下场,成为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虽然当时女性主义还只是十分遥远的话题,但女性意识在斯佳丽和王熙凤身上已经开始觉醒,她们能够冲破时代的樊笼,表现率真的自我,体现女性应有的风采。“两位作者笔下的女性角色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张扬的个性,这反映了作家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妇女命运的思考,一反以前女性文学温和的口吻向男权的社会价值观念提出了挑战”。 (段连城,1993:13)[5]王熙凤,曹雪芹笔下的一个18世纪中国贵族大家庭中的精、强、狠、辣的人物,具有封建社会所赋予的一切特质的某一种完整的女性典型,作者将其置身于一个腐败、动摇、彷徨、空虚的群体中,表现其苦苦挣扎之强烈,从而赋予人物以现实主义色彩。王熙凤这只凡鸟的反抗行为虽然猛烈、鲜明,且常过之而走向罪恶,但毕竟只是自发的,缺乏理性思考,没有一定的思想觉悟,其目标只是为一己之利而奋斗,因而并不能挣脱封建的枷锁,她只能是在封建伦理的夹缝中寻找手段,以求生存和发展,她的贪婪、残忍、虚伪和狡诈是在惯于玩弄阴谋权诈的四大家族这一典型环境中形成的,并反映着、代表着这个典型环境,是统治阶级丑恶嘴脸的赤裸裸的体现。她既是专制制度的疯狂执行者,又是一个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诉的专制制度的受害者。她虽有“治世之才”,却无法力挽狂澜,根本无法医治中国封建社会衰世颓运的痼疾顽症,成了跌落最重、遭遇最惨的“殉葬品”。斯佳丽生在一个因刚刚独立而经历着痛苦的民族,东征、西进运动增强了其文化的创业色彩。国家还待统一,民族需要和平和经济要求发展的境况要求人的最大限度解放,她抓住时代赋予的机遇,积极主动地投身竞争中,去创造,去追求个人价值的最大实现。斯佳丽的精神与遭遇在一定程度上寄寓了美国当时的时代背景,以及美国人的文化性格和文化精神,其形象的文化内涵暗喻了新大陆自立后的性格重塑,在精神上艰难地弃绝了欧洲母体的羁绊,孕育了美国个人主义的核心价值观:乐观进取、独立自主的行为模式,讲求实际、强调成功的文化心理基石。王熙凤和斯佳丽形象的个性魅力,在于她们的行为都超越的她们的时代社会对妇女的定位,表现了自我女性意识的张扬,体现了宗教女性主义者“‘双性气质’理论和中国道家学派所宣扬的‘万物负阴而抱阳’”理论[6]。
[1]MargaretMitchell.GonewiththeWind [M].
[2]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
[3]卢珊.从王熙凤与斯佳丽看东西方女性意识觉醒的相似性[J].岱宗学刊,2006,(3):13-14.
[4]杨乃乔.比较文学概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179.
[5]段连城.美国人与中国人——中美文化的融合与碰撞[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1993.
[6]王芳.中西方文学女性形象意义探微[J].内蒙古大学学刊,1996,(10):67-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