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少杰
(西安外国语大学,陕西 西安 710128)
莎士比亚(1564—1616)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重要代表,世界上最著名的剧作家,“英国戏剧之父”。莎士比亚一生创作成就辉煌,包括戏剧37部,叙事长诗2部,十四行诗154首,最为出色的是戏剧,一般将他的戏剧按内容分为三大类:历史剧、悲剧、喜剧。莎士比亚的作品,受到古罗马文化、文艺复兴时期文化和人文主义思想的影响较大,其深刻而又全面地反映了16—17世纪英国社会万象。“四大悲剧”是其多部悲剧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以情节生动曲折,构思离奇,人物鲜活,语言辞藻绚丽多彩、词汇量丰富而著称。莎士比亚在作品中成功地运用心理分析法来剖析人物的内心世界,使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并且他很少创造故事,多采用旧剧本,或传奇故事中的情节。其的“四大悲剧”也是这样,素材来源于欧洲传说。“四大悲剧”之一的《麦克白》是莎士比亚心理描写的杰出代表作。
在悲剧《麦克白》中,从战场上凯旋,带着标志赫赫战功花环的麦克白,性格刚毅而和善、内向而果断,深受士兵的爱戴和尊敬,也受到敌人的敬畏。但是,他人性中致命的弱点也暴露无遗,在潜意识中,一直活动着想拥有尊贵王位的欲望,这种潜意识中原始的不加修饰的欲望的诉求,很容易和妻子的怂恿交织在一起,脱离 “本我”(Id),不顾代表法律和道德的“超我”的制约,变为冲破法律和道德的带有野兽般行为的 “自我”(Ego)。他精心策划,假邀国王邓肯到自己家中作客,谋杀邓肯后自立为王。作品中,莎士比亚仍然以撰写此类作品的惯用手法归结故事,罪恶的麦克白没有逃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规训”,被邓肯的儿子和贵族麦克德夫打败,最终暴亡。他的妻子也饱受精神的折磨,缓慢死去。什么促使麦克白由英雄沦为“从血腥到血腥”、懊悔无比的罪人?麦克白和他妻子由心智健全的“自我”(Ego)变为备受社会谴责的罪人,告诫我们,那些赤裸裸的原始的从黑暗中滋生的欲望在付诸实践之前必须经过道德和法律的检验。野蛮的权力的追求并不能带给他们理想化的精神和物质上的快乐和享受,无处不在的恐惧使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直至最后的彻底灭亡。莎士比亚所刻画的这些悲剧性的人物,集中体现了资本原始积累初期已经出现的种种社会罪恶,深刻揭露了资产阶级的利己主义的本性,人文主义理想与残酷现实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性也是作品所要着力突出的主题,具有高度的概括意义。
1.黑色背景选择与悲剧性的主题呼应
弗洛伊德给人类描绘了一幅立体的心理结构图,把人的心理比喻为一座在大海上漂浮的冰山可以更加形象地说明这个问题。意识只是这冰山浮现在海面上的一小部分,而更巨大的部分则是藏在海面下的潜意识。潜意识又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无意识,它由受到压抑或者被遗忘的情绪、欲望、动机所组成,并失去了与正常交流系统和语言规则的联系,几乎不可能进入人的意识和理性层面。另一部分是前意识,它处于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的层面,其心理内容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从无意识状态转变为意识状态。无意识不仅是一个心理过程或心理活动,而且是一个具有自己的愿望冲动、表现方式、运作机制的精神领域,它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操纵和支配着人的思想和行为,任何意识起作用的地方都悄悄地受到无意识的影响。潜意识理论指出,无尽欲望的载体天生就是黑暗和大海,它们是无与伦比的无意识的象征,人的行为和思想就像飘飞的风筝,不管飞得多高多远,都受引线的控制。
《麦克白》悲剧性的主题由黑色背景来渲染,这样,一开始,剧情的发展和结局已经定格在黑暗、欲望、卑劣和毁灭的主题。古今中外,所有的作者都将阳光、光明作为正义和美好前景的象征,而罪恶、卑鄙、灭亡则常常选择黑暗来体现。《麦克白》所体现的主题,无论是视觉还是主题的发展,黑色背景的选择都是巧夺天工的妙笔。作品处处充满黑暗的氛围,全剧每一幕故事情节几乎都发生在漆黑的夜晚,或者一个阴暗的地点。故事以雷电交加的景象为开场,勾勒了一种阴霾浑浊、暗无天日的背景。一系列故事情节——麦克白夫人的夜游,女巫们的灵现,邓肯王的被谋杀,等等,这些都发生在黑暗的背景中。
2.以黑色背景为依托,刻画主人公形象。
《麦克白》的人物形象的刻画以背景为依托。备受臣民爱戴的国王邓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耀,麦克白却要通过阴谋手段登上王位。一个具有自己的愿望冲动的潜意识,它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操纵和支配着人的思想和行为,而黑暗就是无尽欲望的载体,是潜意识的象征。麦克白就是这样的,在满足自己欲望的过程中,虚幻的巫婆的预言飘荡在黑暗的天空,对邓肯的谋杀在夜晚实施,麦克白与妻子的对话都在深夜进行。麦克白和他的妻子代表的是贪欲、残暴、阴险和诡计多端的人物形象。在女巫和妻子的诱导下,麦克白谋杀了受臣民拥戴的国王邓肯,暂时夺取了王位。麦克白夫妇的行为,无论在该剧中还是现实社会中都受到人们的指责和唾弃,是典型的反面人物形象。莎士比亚为了将麦克白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剧情中,首先将麦克白策划一系列阴谋安排在夜晚或者黑暗的背景下进行,实质上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注入失败和灭亡的基因,给读者和观者以清晰的印象。其次将麦克白夫妇的许多语言对白的场景设计在黑夜,暗含着他们的阴暗卑鄙的内心本质。
心理描写和主人公的自我独白揭示了贪婪的权欲背后隐藏的是无法抑制和摆脱的毁灭。弗洛伊德指出,心理的基本部分和基本力量都来自于鲜为人知的无意识领域,而无意识层是由各种受到压抑或者被遗忘的情绪、欲望、动机所组成,黑暗正是无意识层面的象征。《麦克白》第一幕有这样一句话:“清白即是黑暗,黑暗即是清白。”罪恶一旦操控了一个人的灵魂,欲望一旦蒙蔽人的双眼,会将一个完善的人逐渐诱导为充满邪恶的罪犯。为了揭示这一主题,剧中交代了麦克白由野心而犹豫、而坚决、而恐怖、而猜疑、而疯狂等一系列的心理变化过程,直至精神和肉体都走向最后的死亡。
1.主人公的矛盾心理。
按照弗洛伊德的人格心理学,人格划分为三个部分: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本我是指原始的生命本能,是生存所需的基本欲望、冲动和生命力。本我无条件地按照快乐原则行事,不受道德是非约束和时空限制,无所顾忌地寻求本能需要的最大限度的满足,而本我永远都是无意识的。自我处于本我和超我之间,代表理性和机智,遵循的是“现实原则”。自我使本能理性化了,从非理性的本我中分化出来,代表了人格中理智和意识的部分。它根据客观现实来调整本我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在没有导致更大的痛苦的前提下满足本我的需要。超我代表良心、社会准则和自我理想,它是个体在成长过程中接受道德规范,社会及文化环境的价值观念的教育而形成,超我的特点是追求完美。超我是道德化的自我,用良心来监督行为过程,使自我摆脱本我的纠缠,按照社会规范和要求活动。这三部分在人格构成中,各自代表了不同的心理需求和遵循不同的原则,因而往往相互矛盾、冲突。只有三个“我”和睦相处,保持平衡,人才会健康发展;任何一边偏重,都会导致精神失衡;而三者无法协调时,欲望和道德的冲突就会使人痛苦不已。
满足欲望前的麦克白的心理是矛盾的,按照弗洛伊德的人格心理学,这时三个“我”已经开始冲突。国王邓肯统治下的苏格兰离不了麦克白这样骁勇的大将。他击败敌人,率领人马凯旋,此时,他是安全的,此时的三个“我”处于平衡状态。然而,就在此刻,获悉三个女巫的预言,麦克白的心理逐渐发生了变化。当他受到邓肯王的接见时,班珂问他:“阁下,您为何吃惊,对这听起来悦耳的事情为何像是害怕起来?请老实告诉我,你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在潜意识理论看来,三个“我”已经失衡,代表欲望的“本我”和代表道德的“超我”冲之间的冲突已使他痛苦不已,内心恐惧促使他曾一度想放弃加害邓肯王而夺取权力的野心。但是,在妻子的不断鼓动下,他又重新燃起杀死国王的欲望,一系列的心理起伏总是伴随着极度的不安和恐惧。最后,他认为要想结束恐惧、求得安全,寻找合适的机会杀死国王是唯一的选择。由将领变为国王的欲望使他由一位诚实的受部下尊敬的英雄变为一个内心充满恐惧的罪犯。
2.欲望的执行,预示着毁灭。
欲望的执行使麦克白陷入极度恐惧的不安全感,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心理学,这时麦克白的三个“我”已经严重失衡,预示毁灭。在《麦克白》中,空中弥漫女妖们的预言:神已经安排麦克白要登上王位。同时她们又预言麦克白的部下班珂的子孙们才会成为世代相传的国王,也就是说不久他将会毁灭。为了不让女巫们的预言得到进一步的应验,麦克白杀害了班珂全家。然而,杀人越多,他内心的恐惧就与日俱增。杀死国王邓肯之后,他自叹:“我干下的事总是在我心上,最好还是恍惚忘形吧。”他要假装无罪的姿态,然而要想摆脱罪恶在脑海中的呈现,并非件易事。
某些人总想通过追求权力来获取愉悦。然而,在内心深处代表三个不同意识的“我”的折磨和纠结下,他们很容易变为偏执狂。麦克白意识到,现在的他有生不如死的感觉:“邓肯是在他的坟里了,于阵阵狂热的生活之后,他失眠了,叛逆已经下了罪恶的毒手、钢刀、毒药、内虑外患,一切都不能再侵犯到他。”要安逸地生活,就必须尽可能减少权欲。一位看守说的一段话极具讽刺意义:“淫欲呢,先生,能引动,可是又引不动,它吸引淫念,但又不让实行。所以,多喝酒对于淫欲一事可以说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如果邓肯王不拥有权力,或者主动放弃王位,也许会过一种更安全舒适的生活,因为至高无上的权力永远由祸福相伴而存在。
心理批评理论认为,老国王邓肯虽然失去了王权,但是他不必再面对种种来自外部的威胁,现在的邓肯比处在王位上每天生活在恐惧之中的麦克白更加安全,麦克白自己也曾叹息:“仅仅这样是算不得什么,得要稳稳妥妥才行。”王位的取得并没有满足他最初想要实现的愿望,在整日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中,他好像已经察觉到自己一无所有。麦克白的妻子和他有同样的感悟:“丝毫无所得,一切皆枉然,若是愿望达到却心理不安,由害人而享受不稳的安乐,还不如被害的人较为安全。”在这种极度恐惧的心理状态下,他们一家的生活备受折磨。麦克白自言自语:“宁可和死人去做伴。”他的妻子从此失去了睡眠的规律而惶惶不安,经常喃喃自语:“去,可恶的斑点!去,我说一、二:现在已经到下手的时候了,地狱是黑暗的!”
用心理批评理论来看,麦克白人格中的超我——代表良心、社会准则和自我理想,使他饱受罪恶的折磨,正如他的妻子所说:“哎,丈夫,哎!一个军人还害怕?明知没有人能向我们问罪,我们何必怕?”这正反映了每个人心中的超我无处不在,所以对他们一家,恐惧也无处不在。在作为物质的肉体上,麦克白被当做罪人被诛灭,精神上所有的欲望随之消失。无所不在的恐惧时刻萦绕他妻子每一天的生活,直到抑郁而死。特意以“不人道”的方式将这些带有原罪的贪欲者置于死地,被文学评论家认为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狠”的标志性特点之一,也将人的无尽的欲望与永恒的毁灭赋予不可分割性,也就是人可以战胜一切,却无法战胜自己,无法规避自己人格中的三个“我”,具有历史和现实的启迪作用。
“四大悲剧”呈现的是新兴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各个阶层间的社会矛盾,抨击资本主义社会所存在的种种时弊和罪恶,以及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痛苦的挣扎。莎士比亚认为,人们的种种纠结,是源于人性善恶好坏,个人思想的力量和作用是关键性的因素。因此在冷酷和罪恶的社会面前,深受其害的个人陷入不可解脱的内心矛盾,导致悲剧结局,但其深刻揭示了人性和人性的矛盾,呈现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特性和人的精神风貌。《麦克白》告诫读者欲望与毁灭二者之间的辩证哲理。麦克白所代表的形象具有永恒的现实意义,一个人如果不能按照法律、道德、社会默认的规则来制约自己的欲望和行为,欲望一旦成为不受任何制约的现实行为,必将自取失败。平衡原始的欲望与普遍认同的社会与道德规则的关系是做一个健全人的必要条件,人性的本质正是在二者的彼此交织与彼此嚣张中得以呈现。被社会所接受的完善的“自我”,既不是遵循教条恪守规律的工具和机器,又不是无所顾忌、自取灭亡的野兽。社会总是在冲动和规范的较量中取得进步,否则,今天的人类必须再历经一次从原始的文明到高度发达。
[1]Alexander Leggatt.English Drama∶Shakespeare to theRestoration.LongSingaporePublisher(Pte)Ltd.1988.
[2]曹树钧.独具特色的“莎剧”研究[N].中华读书报,2000.
[3]李景端.莎剧中译本的推陈出新[N].人民日报,2000.
[4]莎士比亚全集.引马克白/(英)莎士比亚著.梁实秋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1.7.
[5]许智慧.由犯罪心理学看《麦克白》人物发展的真实性[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