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社会异化——解读克莱斯特的戏剧《施劳芬斯坦家族》

2011-03-17 17:26赵薇薇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维斯特普特斯坦

赵薇薇

(天津外国语大学 欧洲语言文化学院,天津 300204)

家庭的社会异化
——解读克莱斯特的戏剧《施劳芬斯坦家族》

赵薇薇

(天津外国语大学 欧洲语言文化学院,天津 300204)

家族纷争与随之导致的家庭瓦解是克莱斯特的戏剧《施劳芬斯坦家族》突出反映的主题。从社会因素的角度出发,分析不同家庭模式所体现的权力关系,探究人在利益的激烈角逐中发生的异化。最终,亲情抵挡不过物质的贪欲,爱情抵消不了仇恨,个体的幸福被扼杀在家族财产的争夺之中。

家庭关系;社会因素;人的异化

一、引言

德国作家克莱斯特的《施劳芬斯坦家族》是一部充满争议的剧作。出版后,柏林报界首先刊登了一篇题为《一位新作家的诞生》的剧评,称“此剧是天才的摇篮”(Kotzebue,1803)。而哈勒的《文学汇报》则全然否定该剧,认为其“整体思想错误”(Bertuch,1805)。克莱斯特同时代的许多作家主要以肯定的态度接受了这部作品。路德维希·蒂克(Tieck,1821:18)在他主编的 《克莱斯特的遗作》前言中曾详细论及这部戏剧:“此剧表现的是不可捉摸的对象,明晰地描写了仇恨、猜忌和报复,正与反在事件的进程中辨证地发展。剧中刻画的人物生动而真实,仿佛近在我们眼前。”蒂克对这部五幕剧的前四幕极为赞赏,对最后一幕却十分反感,认为它基于作者病态的思想,使人感到一种罕见的不和谐。尽管如此,蒂克仍把《施劳芬斯坦家族》视为当时戏剧舞台上一部不可多得的作品。

人们对《施劳芬斯坦家族》褒贬不一,对立态度鲜明,也正因此使得该剧成为一部耐人寻味且值得探讨的文学作品。

二、招致家庭纷争的继承契约

施劳芬斯坦家族成员之间从长期不和发展到势不两立,直至最后相互残杀。这些有悖人伦的行为皆由攫取财产的贪欲所致,所有纷争源于一份古老的继承契约。施劳芬斯坦家族主要由罗斯茨和瓦宛德两个家庭组成,先祖订立的继承契约使两个家庭长久以来彼此猜忌,生怕对方企图在另一方灭亡或无继承人的情况下谋取家族的全部利益。

长期的积怨终使两家为敌成仇。罗斯茨城堡教堂里举行的葬礼拉开了这部悲剧的序幕。罗斯茨的家长鲁普特伯爵的幼子彼得突然丧生,基于两家常年以来的敌对,彼得之死被认定是瓦宛德人所为。为死者的祈祷转瞬变成灭绝瓦宛德全家的报仇誓约。罗斯茨家的长子奥托卡怒发重誓,却不知晓自己心仪的姑娘就是瓦宛德家的女儿阿格尼丝。知情后,他曾力图让两个敌对的家庭和解,但父亲盲目的仇恨使他的一切努力化为徒劳。瓦宛德的家长希维斯特也曾试图与鲁普特对话以期化解积怨,而鲁普特固执己见,由此两家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

出身于施劳芬斯坦家族旁支的耶鲁尼姆斯试图调解两家之间的矛盾,探寻两家结仇的起因时,罗斯茨的教堂管事对他作了详细的答复:“很久以来,我们的两个伯爵,就是罗斯茨家和瓦宛德家的头领,订有一份继承契约。根据契约,一家全部灭绝后,全部家产就属于另一家。”①(Kleist, 1978: 105)此处管事对事件起因的明确表达,突出了继承契约对整个事件所起的主导作用,它是本剧关键所在。

彼得的意外之死使早已暗中不和的两家爆发了正面冲突。鲁普特认定是希维斯特企图让瓦宛德继承施劳芬斯坦家族的遗产而派人谋害了罗斯茨的继承人。盛怒之下,他派侍卫向希维斯特提出挑战,决心以此开始对瓦宛德的血腥报复。

第一幕展现的场景虽然是罗斯茨家和瓦宛德家之间发生的第一次冲突,然而两家的积怨由来已久。20年前,尚未生子的鲁普特在接任罗斯茨头领前不久突然生病,从教堂管事的回忆可以看出,鲁普特当时只是失去了知觉。而人们却臆断他已“死亡”,自此引发的财产继承问题使得两家的关系以及对彼此的态度发生了转变。鲁普特生病前后发生的事件揭示,契约的一方一直猜疑另一方企图急于攫取家族全部财产而希望另一方丧失继承人。鲁普特康复后,他第一个儿子出生后便夭折,希维斯特的妻子盖特露特——鲁普特妻子奥斯塔赫的妹妹,恰好在罗斯茨给姐姐帮忙,这给两家紧张的关系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两家彼此作着各种猜测和假设,当“所有的等待和忍耐皆为徒劳”(p.106)之时,便从猜测对方图谋不轨升级为猜疑对方付诸行动。希维斯特的儿子——瓦宛德唯一的继承人,九岁的菲利浦突然死亡。瓦宛德的人们纷纷传说孩子是被罗斯茨人所害,菲利浦的姐姐阿格尼丝对他祖父也这么讲:“他们毒死了你的孙子,我的弟弟。”(p. 116)菲利浦的死因在剧中未加任何说明,这又为鲁普特臆断下一个死亡事件提供了前提,他揣测瓦宛德家已经“先恶毒地给他打上了凶手的烙印”(p. 188)。数月后,鲁普特外出散步时发现幼子的尸体和近旁手持带血匕首的两名来自瓦宛德的男子,不知何故孩子尸首的右手小拇指被切掉了。由于继承契约作祟,满怀仇恨与成见的鲁普特不作丝毫分析或调查,当即判定彼得被希维斯特派人所害。孩子的葬礼上,他命所有罗斯茨人发誓铲除瓦宛德全家。彼得之死使两家长期暗藏的敌意激化为正面的纷争。

三、施劳芬斯坦的家庭模式

施劳芬斯坦家族两位男性家长相异的行为态度与他们不同的家庭组织形式相关,不同的家庭模式对家庭成员的角色和性格有着不同的设定作用。在两个家庭场景的描述中,已显现出罗斯茨与瓦宛德各自不同的家庭模式。

罗斯茨家首先在第一幕出现:“罗斯茨,教堂的祈祷室里,中间放着一口棺材,它的四周是鲁普特、奥斯塔赫、奥托卡、耶鲁尼姆斯、骑士们、教堂的神职人员以及男童和女童唱诗班。”(p. 98)瓦宛德家在第二幕才登场:“瓦宛德,城堡内的一个房间,阿格尼丝搀扶着希维乌斯坐到沙发椅里。”(p. 105)鲁普特的家庭是作为全体介绍的,在这个家庭中生活的所有成员都包括其中。此外,他们所处的地点是教堂,众人在这里发誓要为彼得的死报仇雪恨,强烈地突出了公众的气势。与此相反,瓦宛德家显现的是一幅市民小家庭的温馨画面,人物之间的对话充满了亲密的感情:

阿格尼丝:好爷爷。

希维乌斯:亲爱的阿格尼丝。

阿格尼丝:摸摸我的面颊。

希维乌斯:你哭了? (p.113-114)

瓦宛德家的成员作为个体被介绍依次出场,而罗斯茨家以集体的形式全体出现。罗斯茨家的成员组成以及家长居高临下的地位,完全符合“大家庭的集体特征”(Hermann,1997: 309),这种家庭的概念牢固地确立在鲁普特的意识中,他命令儿子不仅向希维斯特报仇,还“要诅咒他的全家”。罗斯茨家除了父母、孩子这些家庭核心成员之外,登场的还有教堂管事、数位侍卫、两位男仆、一名婢女、一名狱卒以及参加葬礼弥撒的群众,这些家庭附属人员大多没有名姓,强调了群体隶属于统领者。奥斯塔赫在申斥鲁普特时提及了这种三元化的家庭关系结构:“主人、丈夫、我孩子的父亲,对我而言不再神圣”(p. 170),即母亲、孩子以及无血缘关系的家仆组成的以一家之父为中心的这种大家庭的关系模式。

作为一家之长的鲁普特,在家庭成员和家仆面前拥有不可动摇的权威,他那副“统治者的面孔”使周围的人感到惊慌和恐惧(p.169)。在儿子奥托卡眼中,父亲是家庭的专制君主:“他统领着我们,像海洋承载着船只,我们必须跟着他的巨浪前行,无法抗拒。”(p.156)父权统领大家庭的体制,对个体起着强大的控制作用,所有的家庭成员必须按照一家之父的意志、思想行事,充当家长命令的执行者与家庭利益维护者的角色。父权专制还限制个体的爱情自由,由于迁怒儿子与仇敌的女儿相爱,鲁普特强行将奥托卡关进囚牢。

瓦宛德的家长希维斯特作为最后一位家庭成员登场。他的思想在许多方面带有启蒙的印记,如他把园丁培育花园栽种的植物比喻为家长抚育幼儿的成长,显示了希维斯特的启蒙教育思想。在瓦宛德家,幼子菲利浦有玩具相伴,长女阿格尼丝有一个作为自己活动空间的花园,在那里她游玩、散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希维斯特得知女儿偷偷与鲁普特的儿子相爱,并没有横加阻止。可以看出,瓦宛德的家长给孩子一定的个体发展空间,并尊重孩子的个体情感。

对于两家之间的冲突,希维斯特一再希望借助交流的方式,与鲁普特消除芥蒂、达成和解,他认为,应该通过人的理性分析去解决问题。妻子盖特露特对罗斯茨人产生疑虑时,他仍旧保持分析的态度,向妻子指明她也可能受到罗斯茨人的怀疑,并且否定了盖特露特对奥斯塔赫试图谋害自己的猜疑。瓦宛德家中的权力关系不像罗斯茨家那样,完全建立在男性家长专断的权威之上,而是基于家长的经验和能力,希维斯特以此相信自己对下属的号召力:“话不必讲得太多,我展示我灰色的头颅,每根头发想必就会征募一名英雄。”(p. 134)

与罗斯茨家出现的众多侍卫、家仆和骑士相比,瓦宛德家除了家庭的核心成员,只有少数几位家务人员,他们不是以群体而是作为个体先后登场的,即园丁汉斯、家仆弗兰茨和侍卫泰斯提纳,而且每个家仆、侍卫都有名字,突显了个体。瓦宛德家出场的少量人员正是作者运用的一种手段,以突出这个家庭以家庭核心成员为主。此外,父母还承担仆人和侍从做的一些工作,而且夫妻互相协助,也表现了瓦宛德家的市民小家庭的特点。

瓦宛德的家庭成员组合以及他们之间的互动关系,比较符合“市民小家庭的特征”(Hermann, 1997: 312),其特征之一还有: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分离,这在剧中具体表现为外部空间与内部空间的分隔。剧中瓦宛德的两处场景是城堡内的一个房间以及瓦宛德家门前的空地;罗斯茨的场景则是教堂的祈祷室、囚牢、一个从窗户可以望见外面集市和行刑器具的房间,象征地体现了罗斯茨全体成员都要遵循统领者的至高权威。不同的家庭模式对家庭成员的思想和行为态度有着不同的影响,不仅表现在他们相异的言行举止上,更体现在他们对事物评判的差别中。

四、难以逾越的成见

攫取财产的社会性贪欲导致施劳芬斯坦两家彼此猜忌、相互仇恨,并最终强烈冲突。充当调解人的耶鲁尼姆斯和较为理智的希维斯特一再分析的结果,表明所有的嫌疑皆无客观根据,仅来自传闻和流言。

众人大多不用客观的分析去探究真相,他们持有的成见和对彼此的误解已被传闻和流言印证。此剧试图用两种可能性去突破人们基于谋取财产的贪欲而产生的成见。首先通过耶鲁尼姆斯调解,但计划以失败告终,耶鲁尼姆斯也成为斡旋的牺牲品。不受成见约束的耶鲁尼姆斯和希维斯特希望与鲁普特进行对话交流,希维斯特多次表示:“如果我能和鲁普特谈谈”(p. 137);前往罗斯茨去调解的耶鲁尼姆斯一再恳切地保证希维斯特的愿望“就是一次谈话”(p. 167),完全被成见所控的鲁普特拒不接受调解,杀害了调解人耶鲁尼姆斯。由此可见,成见已根深蒂固,难被交流与调停所消除。持成见者不仅不作任何努力消除成见,却一味固执己见,拒绝交谈,通过交流摒除成见的可能性完全落空。

《施劳芬斯坦家族》中子女的爱情是力图化解成见的第二种可能性。奥托卡与阿格尼丝在静谧开阔的山谷中邂逅、相爱。两家由成见造成的猜忌早已固定在标志着各自社会身份的名字上。两人攀谈起来,仿佛不知彼此姓名。为避开障碍,奥托卡用“玛丽亚”这个名字称呼阿格尼丝,然而排斥知情以虚设方式去认同对方身份并不能消除成见而达成信任,阿格尼丝怪道:“这么说,你不知道我叫什么。难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p. 150)

阿格尼丝虽知奥托卡在罗斯茨教堂发誓灭除瓦宛德全家,包括她在内也不姑息,但深爱奥托卡的阿格尼丝仍到山谷与他会面。奥托卡取来泉水请她饮用,自有继承契约以来发生在两家间的种种事端令阿格尼丝立即断定水中有毒,但却饮下泉水,而后直接说出对方的名字。此时,坦诚的行为终于突破了重重障碍,使消除误解和成见的谈话成为可能。出身两个敌对家庭的子女虽彼此心中知道对方是谁,起初却压抑认证社会身份的姓名,直到处于毫无保留的爱情中的两位恋人彼此敞开心扉,爱情和信任终于摒弃了社会的确定性标记。

奥托卡和阿格尼丝在倾心交谈的过程中,还消除了对彼此父母的敌对印象,认识到两家人的矛盾其实只是由误解和成见所致。奥托卡开始深思弟弟是否被人所害,并决定立即调查弟弟的真正死因。爱情使真心相爱的人逾越敌意的鸿沟,摒弃顽固的成见,以真心相鉴达成彼此信任。两人希望他们的父亲也能像他们那样互相信任,他们还期望两家长辈能够和解并成全他们的结合。

然而,奥托卡和阿格尼丝的爱情以及彼此建立起来的信任在剧情的发展中却未起任何作用,强权控制人间世事的运程使这对恋人的美好愿望非但无法实现,反而转化成一场噩梦。从非人性思想解脱出来的他们,最终被“非人性”戕害。

五、导致家庭异化的社会因素

真心相爱的奥托卡和阿格尼丝的坚守纯真与被契约异化的家庭成员的背离自然②在《施劳芬斯坦家族》中形成强烈的对比。从自然状态坠落到由财产确立的社会,被卢梭视为人类社会的原罪,他把人的不平等和由此引起的社会矛盾归因于所有制的形成,因此,所有制以及对财产的贪欲是“人类历史的根本弊端”(卢梭,1997:204),早期深受卢梭思想影响的克莱斯特在本剧中反映了他对此观点的认同。

剧情一开始,克莱斯特就浓重渲染了被仇恨激怒的人们粗暴地排斥自然的场面。葬礼上,与众人发誓定要复仇的鲁普特暴怒地诅咒着自然:“不再有什么自然。美好快乐的童话,只是诗人写的,乳母讲给孩子听的。信任、清白、忠诚、爱情、信仰、敬畏神灵就像是畜牲在讲话。”(p. 101)

约翰的命运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突出了“非自然和非人性”。在剧中人物表中,约翰被介绍为“鲁普特自然的儿子”(Ruperts natürlicher Sohn),意指他只有“自然”的血脉关系而无社会和家庭认同,也即非婚生子。因而他与鲁普特的婚生子奥托卡的身份和地位截然不同,作为私生子的他根本无法成为罗斯茨家的继承人。克莱斯特在这里运用了文字游戏,非婚生子被称为自然孕育出的孩子,然而社会却歧视这种孩子并剥夺了他的权利,那么,社会就违背了自然。在此,克莱斯特与卢梭的社会批判达成共识:社会规范背离自然、违反人性。约翰不得不像弃儿那样生活,他无望得到合理的人身和社会权利,他一再试图寻死,最后变得痴狂错乱。

另一方面,人性被契约的规定所扭曲,财产、继承权这些社会性的产物摧毁了家庭成员之间的自然亲情。同姓施劳芬斯坦,生来同属于一个家族的罗斯茨家和瓦宛德家,因继承契约而结下多年宿怨,最终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社会性因素使得整个家族异化,更使得家族中的每个个体发生着异化,这种异化带来的破坏性在家族与个体的自我毁灭中达到极致。“社会性的物欲”不仅毁坏了人与人之间的群体亲近关系,还导致个体的自我异化与毁灭,这是违反自然、背离人性所造成的最为严重的后果。

残酷的生活现实面前,亲人之间的“自然的血缘”关系被物化,对财产的贪欲使亲人之间刀刃相见。两个家族都欲杀死对方的子女,而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两位父亲,在追杀仇敌子女的过程中,竟没有认出为化解纷争互换衣服的亲生儿女,未待他们解释便已凶残地杀害自己的骨肉。世界仿佛已被放逐:“森林里什么也看不见,相伴的是疯癫错乱!”(p.205)继承契约散发出猜忌、怀疑和仇恨的浊气蒙蔽了两位父亲的眼睛,污秽了他们自然的人性,最终导致了家庭成员的异化和家族的自我毁灭。他们失去了自我感知的能力,像是被“魔鬼用黑炭涂画了脸”(p. 209)。

两个敌对家庭一直互相猜忌和臆断,他们不去探寻真相,反而人为地以自己的意志去歪曲真相。本剧最后一幕,曾切掉彼得尸体右手小指,试图熬制“仙羹”的女巫道出了小彼得的真正死因。面对事实真相,为继承权苦苦争夺并因此失去继承者的鲁普特和希维斯特没有为丧失子女而悲伤,反而立刻达成共识,并以此结束了施劳芬斯坦家族长久以来的纷争。这一段反常的情节也正是剧评争议的一个重要方面。社会性的欲望彻底摧毁了家庭,异化了个体,亲手杀害自己儿女的两位父亲在孩子们的尸体旁握手言和,罗斯茨和瓦宛德两家之间的冲突就这样不可思议地解决了。由此存续下去的家庭不过是人为的设计品,“这已被疯癫的约翰所觉察”(赵薇薇,2009:57)。剧终,他对女巫讲的胡言乱语道破了真相:“走开,老巫婆,走开!你的把戏玩得真好,我对这个戏法很满意。”(p.209)重建的家庭秩序被视为耍把戏的招法带来的结果,影射了丧失后代所促成的家庭和解何其荒谬。

社会性因素左右着家庭中的权力关系,人在利益的激烈角逐中,亲情抵挡不过物欲,爱情抵消不了仇恨,个体的幸福被扼杀在家族财产的争夺中。在物欲的驱使下,人因贪婪而失却了判断力,同时也迷失了自我。攫取财产的贪欲导致家族成员之间互相猜忌、彼此敌对,进而演变为相互残杀。财产、继承权这些社会性的东西扭曲了人性,侵害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斩断了本应亲密的家庭关系。

六、结语

《施劳芬斯坦家族》以荒诞的结局深刻揭示了社会性产物对人性的腐蚀和异化。作为社会机构而存在的家庭,是一种社会组织形式,具有强大的社会职能,它受物质、金钱、功利等社会因素的影响和支配,是私人领域中实施社会规范的社会机构。家庭带有的社会性可以破坏、摧毁自然的亲情,甚而导致家庭的毁灭。最终的悲剧及剧中人物人性的扭曲都是社会异化的产物,而这种社会异化及其产生的多重矛盾与严重后果,不只在该剧、在克莱斯特其他作品中也曾多次出现。克莱斯特通过家庭社会化及社会异化的家庭向我们展示人性最脆弱、最真实的一面,通过家庭纷争及纷争中逐渐迷失的个体向我们展示社会异化对家庭产生的巨大的、不可逆转的破坏。

注释:

① 德文文本选用的是西格弗里德·施特莱勒等人主编的《克莱斯特作品与书信集》(1978年第1卷 第98-209页)。该剧的引言均出自此书并由本文作者自译。

② 这里的自然指的不是本能的自然,而是人性的自然。

[1] Bertuch, Friedrich Justin. Die Familie Schroffenstein [N]. Allgemeine Literaturzeitung, 1805-08-22.

[2] Hermann, Ulrich. Familie [A]. Christoph Wulf (hrsg.). Vom Menschen: Handbuch Historische Anthropologie [C]. Weinheim/Basel: Beltz Verlag, 1997.

[3] Kleist, Heinrich von. Werke und Briefe in vier Bände[M]. Berlin: Aufbau-Verlag, 1978.

[4] Kotzebue, August Friedrich Ferdinand von. Die Entstehung eines neuen Autors [N]. Der Freimütige oder Berlinische Zeitung für gebildete, unbefangene Leser, 1803-03-04.

[5] Tieck, Ludwig. Hinterlassene Schriften K leists [M]. Berlin: Argon Verlag, 1960.

[6] 卢梭. 不平等的三个阶段[A]. 李瑜青. 卢梭哲理美文集[C]. 安徽:安徽文艺出版社,1997.

[7] 赵薇薇. 与传统和现实的抗争——论德国作家克莱斯特的思想及其创作[J]. 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9,(1): 56-60.

The dramaThe Family Schroffensteinby Heinrich von K leist centers on the confi icts within the clan and the consequent fam ily disintegration. From the social perspective, 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varied power relations within different fam ily patterns to see how human nature is alienated in competition for benefi ts. As a result of the alienation, kinship succumbs to rapacity, love to hatred, and the scrambling for heritage makes the individual happiness impossible.

fam ily relations; social perspective; human alienation

I106.4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8-665X(2011)04-0071-05

2011-04-14

赵薇薇(1969-),女,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德语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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