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克与海德格尔的相似性

2011-03-17 17:26邓志勇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伯克尼采海德格尔

邓志勇

(上海理工大学 外语学院, 上海 200093)

伯克与海德格尔的相似性

邓志勇

(上海理工大学 外语学院, 上海 200093)

对20世纪修辞学泰斗伯克和存在主义哲学大师海德格尔进行比较,揭示他们在兴趣爱好、思想来源、语言功能观、存在主义哲学观等方面的相似性。伯克和海德格尔一样都对文学,尤其是诗歌感兴趣,认为语言使人们获得知识的同时也制约着人们的视野,都以普遍联系的观点看待存在的意义。

伯克;海德格尔;相似性

一、引言

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是20世纪美国最重要的修辞学家,其浩瀚、精深的论著几十年来一直是美国修辞学界研究的热点。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是与伯克几乎同时代的著名哲学家,其存在主义思想深深影响着几代哲人,引起了哲学界“第二次哥白尼式的革命”。由于中西修辞学交流相对少于中西哲学交流,伯克在我国的知名度似乎没有海德格尔那么大。但就学科而论,伯克对修辞学的贡献恐怕未必小于海德格尔对哲学的贡献,毕竟伯克享有“现代的亚里士多德”之美誉。本文对这两位大师作一比较,试图揭示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为修辞研究者更全面、准确把握伯克的理论体系提供一点有益的参考。

二、修辞学泰斗与哲学大师

伯克是现代美国最有影响的修辞学家。在1935年美国召开的第一届作家大会上,伯克当选为作家协会常务理事。1937年伯克开始在纽约的社会研究新校(New School of Social Research)教授文学批评,开始了他的教学生涯。自1943起,伯克曾在本宁顿学院(Bennington College)、芝加哥大学、哈佛大学、西北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等著名高校执教,1966年本宁顿学院授予他名誉博士学位。伯克的论著浩如烟海,除了诗和评论性文章外,伯克还先后出版了著作《反论》(1931)、《为了更美好的生活》(1932)、《永恒与变化》(1935)、《对待历史的态度》(1937)、《文学形式的哲学》(1941)、《动机语法》)(1945)、《动机修辞学》(1950)、《宗教修辞学》(1961)、《作为象征行动的语言》(1966)。伯克对文学、文学批评、语言哲学、社会学、符号学、英语写作学等作出了突出贡献,1981年被授予美国国家文学奖章。Southwell(1987:1)中肯的评价或许最能概括伯克思想的博大和精深:“在最近几十年里高速发展的批评理论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一个人——肯尼斯·伯克——的作品里预见过,并且大多数都有充分的论述。修正的马克思主义、修正的弗洛伊德主义、阐释学、结构主义、符号学、读者反应理论、典礼理论、言语行为理论,甚至一种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所有这些理论都可以在伯克的著作中找到,不管这种成就看起来似乎多么不可能。”

海德格尔是德国无神论的存在主义大师,也是存在主义的创始人和主要代表,被认为是20世纪思想最为深邃、最具有原创性、影响最为深远的西方哲学家。海德格尔出身于一个天主教家庭,早年在教会学校读书,17岁时从一个神父那里借到《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存在的多重意义》一书,对存在意义的问题产生了兴趣。他在大学学习两年神学后转入哲学,1913年在弗莱堡大学完成博士学位论文《心理主义的判断学说》。在弗莱堡大学任教期间,他参加胡塞尔主持的研究班。1922至1926年,在马堡大学任副教授,讲授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笛卡尔、康德等人的著作。1927年发表《存在与时间》,这本书成为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著作之一。他的其他重要著作包括《形而上学导论》(1952)、《走向语言之途》(1959)、《真理的本质》(1943)等。海德格尔后期讲授过尼采等哲学家的著作,对尼采有深入的研究。他还研究语言、艺术(诗)以及技术等问题,并在多种场合发表过相关演讲。海德格尔的杰出贡献得到了哲学家伽达默尔和里科的高度评价,认为他的思想为解释学奠定了基础,使之进入哲学研究的中心,从而引发了自施莱尔马赫以来解释学的“第二次哥白尼式的革命”。

三、兴趣与研究方法

伯克与海德格尔都是伟大的思想家,他们有很多共同点。处于相同的历史时代,年轻时都信仰宗教,放弃城市生活而选择山村,推崇国家社会主义,广泛地阅读理论知识,进行思想上的创新,怀有试图改变社会的远大抱负。值得注意的是,对诗歌的共同兴趣和研究,包括诗歌研究及以诗歌为出发点研究哲学、修辞学等,对他们的学术生涯都起了很大作用。

伯克受其父影响,喜爱文学。上高中时加入文学社,并与文学社成员Malcolm Cowley, Matthew Josephson, Hart Crane, Allen Tate, E.E. Cummings等著名作家组成非正式的作家团体。1924年出版了小说The White Oxen and Other Stories(《白公牛和其他故事》)。1929年,伯克由于为美国文学作出杰出贡献而被授予The Dial Award奖。同年进入一家基金会进行关于吸毒问题的研究和写作,这种经历为他后来研究著名诗人Samuel Taylor Coleridge打下了基础,因为Coleridge也有吸鸦片的嗜好。

伯克最早是以一个多产的诗人身份登上文学舞台的。作为诗人,伯克对诗歌的性质、功能、形式等有精辟的论述,为研究诗歌及以此为出发点研究文学、修辞学、哲学打下了基础。伯克认为,诗不仅仅是文字的吐露,也是一种高度语体化的心灵显示。“诗人开始情感激昂,然后把激情转化成在他人身上激起感情的一种机制,因此诗人对自己感情的兴趣转换到他对待别人的兴趣中。”(Burke,1931: 55)诗人对诗歌形式的丰富知识有助于诗人的心灵吐露,在象征过程中用礼仪形式把自己的内心揭示出来(ibid. :168-169)。 伯克认为,诗歌创作是一个情感净化(Catharsis)过程,一个从污染到净化再到拯救的过程,或者从罪孽感到替罪羊、牺牲再到拯救的过程,也是一个同一(identification)过程。

伯克以自己对诗歌的理解为基础,进而认为一切话语行为都是象征行为,都是一个排泄过程,而诗歌语言是最典型的象征行为。伯克(ibid.: 56)说:“我们可以设想一个诗人有一种自卑感,并由此感到不快,直到他作为一个艺术家自发地创造一种符号把这种痛苦的感觉表露出来时,这种不快感才结束。”诗人先是情不自禁,然后有意识地把自己的经验形式转换成与经验形式相似的符号形式,这些符号就是交际的方式和手段,蕴含了诗人的经验模式(形式),并在读者身上唤起一种相似的形式,也就是说,诗人与读者同一。诗人之所以可以与诗歌读者取得同一,是因为人们具有普遍的心理形式。一旦诗人与读者同一,读者也就融入诗歌里,并与诗歌的内部运动相一致,被说服接受诗歌的结局为自己的结局。这显然是一种宣泄现象,当诗人从诗歌中释放出来时,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改变了,因为他既释放了压力(紧张),又通过象征的方式使别人(读者)也融入作品中,最终读者的阅读经历也成为释放压力的过程,被说服接受一种改进了的心理状态。

除了排遣功能,诗歌作为修辞还承载着另外一个重要功能,即诗人对情景的调适(adjustment)。伯克认为,任何一首诗歌都是作者本人的修辞产品,它使作者武装起来应对生活(equip him for life),适应各种社会压力。诗歌既是一种使人排解的神奇形式,也是看待情景的一种程式或态度的宣称,表明针对这种情景的调适方式或解决方案。从这个角度来看,诗歌就好似谚语,给“典型的、反复出现的场景命名”(Burke, 1957: 293)。诗歌好似语体药( stylized medicine),诗人是制药人(medicine man),如果诗歌能使人能更好地处世的话,诗人可以用语体给我们打预防针,让我们免疫(immunize us),或者说给我们提供一种抗生素(antidote)(ibid.: 61)。伯克关于诗歌的论述与他一生的追求相吻合,即为了生活更美好。

伯克关于诗歌的理论似乎基于文若其人的基本观点。一首诗就是一个诗人的化身,每一首诗都有诗词作者的身影,成为他的一个象征性的自传(symbolic autobiography)(Rueckert, 1963:69)。伯克认为,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诗人的本质是运用象征形式(就如人的本质是运用语言一样),不仅把一个本质赋予人性,而且用相关意象、术语和声音组成的结构象征诗人的心理和物理自我的结构,从而描绘了诗人自己。难怪伯克说,在诗人的意象深处,诗人是没有办法撒谎的(ibid.:177)。

相比伯克,海德格尔对诗歌的论述稍少一些,但也不乏精辟论述。作为存在主义哲学家,他关于诗的观点与作为文学理论家和修辞学家的伯克不同。海德格尔喜爱诗歌,并在诗的本质及诗与人生的关系两个方面有过精辟论述。在对荷尔德林《回乡》的论述中海德格尔认为:“真正的诗应当是天道的‘说’,它出乎天道,追寻天道。”(夏汉苹,2001:122)基于对诗歌本质的这种认识,海德格尔解释了诗之所以能够给人美感的原因。美感的获得与体道的经验是相关联的,美感就是出于人对自己和天地万物同属天道过程的神秘体验。海德格尔把诗看作是体道的活动,这表明他的论诗远远超出了文学的范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与伯克相似,两人都把诗与人生联系起来。海德格尔认为,人生就是一首诗,人就是生活在诗意之中。因为人居住在天地万物之间,天地万物的面貌是根据人自身所取的度去度量和营建出来的。人不光度量、营建外物,而且也对自身作度量。“诗对于人生的关系就在于,‘作诗就是度量’,反过来说,领会这种度量,把它作为尺度测出来,作为尺度来接受,对于人来说,就意味着作诗。因此,诗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被称为度量、营建、创造、想象活动的,人生就是这样的营建活动,人生就是诗。”(同上:123-124)

从论诗角度来看,伯克的观点倾向于文学、心理学,而海德格尔则倾向于存在哲学,这与他们的学科背景相关。伯克主要是修辞学家、文艺理论家,而海德格尔是存在主义哲学家。透过他们对诗的观点我们似乎可以窥视到某种后现代主义色彩及一种解构主义元素。

四、灵感来源

尽管伯克和海德格尔的研究兴趣和很多观点不尽相同,但他们却都受益于哲学家尼采。他们都受尼采的诗歌激发而创作了一种抽象、富有哲学意味的诗,并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基本思想。

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是19世纪德国哲学家、唯意志论和生命哲学的主要代表之一。尼采认为,生命的本质是意志,但不是求真理的意志或叔本华所说的意志,而是扩张自我,追求强力,占有和奴役外物与他人的意志。在认识论上,尼采强调理性只是强力意志的工具,不能认识事物的本来面目和真实的世界,真理只是一种主观的信念,是对某种判断的确信和评价(冯契、徐孝通,2000:206)。尼采的这种观点受叔本华的影响。叔本华认为:“世界是我的表象”,换言之,一个人所认识的整个世界都只是同主体关联着的客体,是直观者的直观,知识为主体而存在(黄盅晶,2002:50)。尼采还提出了超人的观点,即超出人自身狭隘的眼光和圈子,避免人的自我中心论,认识到人只不过是这个永恒轮回的绳索、桥梁上的一点、浩淼无际的大海中的一滴(同上:11)。尼采反对艺术中的道德化倾向,反对艺术附属于道德,但也指出艺术被一种成见所支配,艺术家的至深本能指向艺术的意义,指向生命的热望,因此不能把它理解为无目的的、无目标的,根本没有为艺术而艺术这回事(同上:235)。

尼采的这些思想对伯克和海德格尔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尽管他们并不完全认同尼采的所有思想。伯克在尼采的思想中所发现的是从前技术时代到人类曾经拥有的、技术精神的、自相矛盾的象征。对于伯克来说,语言的作用无所不在,以致很大程度上控制、制约了人的思维和认知。伯克认为,所有人的思维和认知都是对世界的一种阐释,这个观点与尼采的视角主义观点相同。对自然界的那种科学性、数学似的描述是毫无意义的,因果式的思维是不正确的。视角主义的方法和观点基本上颠覆了现代主义关于客观与真理的观点。这可能是伯克与尼采最大的相似之处,这种视角主义方法论是伯克从尼采那里获得的最重要启示。

伯克对艺术的观点也与尼采的基本吻合。伯克在最早的学术论著《反论》中阐述了他对艺术的看法。他认为,包括文学、诗歌在内的艺术是“生活的武器”。因为艺术反映了某一个情景,告诉人们怎样应付某一情景。即使所谓“最伟大的艺术品”也是用某一个特定文化传统的语言来表达,而且艺术中的变化也是由政治、经济条件造成的。任何艺术,不管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产品,完全是主观性的。成功的艺术都是交际的形式,不管艺术家对听众的意识是多么模糊(Burke,1931: 66-80)。伯克是以诗人的身份出道的,认为诗歌与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既是文学产品,也是修辞产品。对诗人来说,一首诗总是旨在为诗人做点什么,诗使诗人摆脱罪孽感①,从而使他在获得拯救的同时也产生了不断自我成长所需要的一种变化。伯克认为,诗是象征行为,也是行动中的符号(symbols in action),是象征某事物的语言符号行动(verbal action),是为诗人的读者行使一种重要的心身功能的语言行为(ibid.:64)。

海德格尔的思想始于对尼采思想的理解,但对尼采的博大思想并未完全赞同,他对尼采的一些思想的洞察使他完成了巨著《存在与时间》。海德格尔与尼采一样,对现代主义、形而上学进行了批判,并引发了许多理论家对哲学和社会理论之基本框架和深层假设的诘难。尼采攻击主体、再现、因果、真理、价值和系统等哲学概念,并用视角主义取向取代西方哲学。在这种视角主义取向中,没有事实,只有解释;没有客观真理,只有各种个人或群体的建构物。海德格尔继承了这种视角主义,强调差异比统一和同一更重要,反对将意义束缚在总体化、中心化的理论和系统之中。他放弃了大多数现代理论所假定的理性的、统一的主体,赞成被社会和语言非中心化了的(decentered)碎裂主体(凯尔纳、贝斯特,2001:28)。

五、语言观

对于语言的核心功能,伯克与海德格尔的看法极为相似。伯克的语言观从他对人的哲学阐释中可见一斑。他认为,人是使用、创造和滥用符号的动物、否定的发明者,由于他自己制造的工具而与自然条件分离,受等级精神的驱使,由于至善而变得迂腐(Burke,1966:3-16)。语言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根本特征,没有语言就没有人本身,也就是说,语言是人类存在的家园。作为一种社会人,毫无疑问是一种道德化的动物,而这种道德化过程的关键因素是语言,因为只有语言中存在否定,大自然中是没有否定的。一本书就是一本书,不可能是其他东西。世界上没有否定的事物,只有当人类有了语言符号,有了否定时,我们才可以说 “那是笔,那不是书”。诸如“它不是”和“你不能”等否定形式不过是人类语言符号的产物。伦理价值正是通过否定建立的。有了伦理价值,就有了对事物的选择,因此也就有了修辞。由于语言中的否定,人们形成了价值观,从而有了基于价值的个性心理。可见,语言的使用(即象征)是人的本质特征。

在伯克看来,宗教来源于语言,宗教和语言是异形同体的。伯克认为,任何可以被说成上帝的东西和那些可以被认为是语言的东西都是相似的。在证明宗教的语言学起源过程时,伯克对宗教和语言进行了几个方面的探究,如词与词的关系和词与世界的关系有相似之处,词与非语言的自然,即精神与物质。伯克意识到语言作为超越非理性物体的重要方式在本质上是存在的,这就意味着上帝是最终的超越。

伯克关于真理与语言关系的观点与海德格尔有相似之处。伯克认为, 由于人是符号的动物,不能摆脱语言,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经历,有自己“训练出来的无能”(trained incapacity),有自己的术语屏(terministic screen)。透过这个术语屏看世界,每个人所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正如伯克所说,每次对语言的使用(即每次对术语的选择)都反映了语言使用者的趋向和偏好(即对现实世界的选择)。因此,当人使用语言反映(或者建构)现实的同时,其实也对现实进行了偏解(deflect reality)。

海德格尔也有非常相似的论述。他认为,语言是存在的家园(the house of being),语言既是对存在的显露,也是对现实的蕴藏(Southwell, 1987:15)。解蔽与遮蔽是同时发生的,因为当人以“存在于世中”这个结构展开时,同时也就沉沦到世界中去了(夏汉苹,2001:90)。为了说明这个道理,海德格尔用了一个与伯克的“术语屏”相似的术语——“前有”(fore-having),也即“前视”(foresight)、“前惯例”(fore-convention),是所有认知的基础。早在人们对世界是什么作出判断之前,人就已经处于与世界的某种联系中了(同上:83)。正因为有了这种因人而异的认知基础,用语言建构的世界也各不相同。这个观点的基本人性论观点是人是说话的人,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人醒来后就说话,即使在梦中也说话。人永远在说话,即使人们不说一个词而只是听或读,甚至当人们不在听或说而只是关注某个作品或休息时也是如此(Southwell, 1987:53),也就是说,人离不开语言。海德格尔认为,语言是我们在听的生存条件下的常态行为。不管我们在听什么,也不管何时在听,都是让事物被说给我们听。所有感知和认知都蕴涵在那种行为之中。语言的存在就完全在说之中,而说是始终不停的行为。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为了成为我们现在的人,我们必须坚持自己是语言的存在者并在语言之中,永远也不能跨出语言然后从语言外的某处来观察语言”(ibid.: 42)。既然如此,就没有纯粹的事实,因为人不可能脱离语言来分析语言(ibid.:43)。

由此可见,伯克与海德格尔关于语言的功能以及语言与真理之关系的观点是很相似的。但在伯克和海德格尔眼里,语言并不是囚牢,否则就会出现所谓的凝固不变的形式,从而陷入受时间制约的结构主义。文艺理论家、修辞学家伯克对语言有着深刻的理解,而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对语言也有精辟的论述。两人对语言问题的真知灼见为各自的研究打下了基础。

六、存在哲学观

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和文艺理论家、修辞学家伯克在对待存在的问题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在海德格尔看来,两千年来的西方哲学史是一部存在(being) 被遗忘的历史,深厚的形而上学传统错误地把存在者当成了存在。历来的本体论哲学只研究了存在者是什么的问题,却没有涉及存在问题。存在和存在者有着严格的区分。当我们说“这是苹果”,苹果可以是本体,也可以看作是性质、数量、地点等,而这些都是不同意义的存在的东西,即存在者(夏汉苹,2001:70)。一切皆因存在而成为存在者,存在和存在者又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存在也是因和存在者联系在一起,才显示出它的不同意义。由于存在的各种意义总是通过不同的存在者来表现,往往使人把存在和存在者混同起来。存在和存在者混同的另一个原因是,离开了存在者,人们几乎不能用概念把存在单独表现出来。因为一旦人们把存在作为一个单独概念,它实际上就被剥离了让意义发挥出来的上下文,而成为一个存在者了。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孤零零的独来独往者,而是存在于周围世界人和物的接触之中,打交道就是人的生存方式(夏汉苹,2001:83)。

伯克关于存在的观点与海德格尔相似。他的观点在著作《动机语法》和《动机修辞学》中有比较清晰的体现。《动机语法》的核心是戏剧主义五位一体,这是伯克理论体系的核心成分之一。在伯克的戏剧主义五位一体中,“行动”是一个关键术语。伯克(1945)认为,对一个事件完整的描述要涉及动作、动作者、手段、场景和目的。这五个元素虽然彼此不同,但正如人手的五个手指一样,存在于一个共同体中。如果要对行动进行描述,就必须展示五位一体中的其他元素。这五个元素既相对独立,又统一于一体,它们代表事件的各个方面。它们分享同一个修辞行动,各元素以其他元素的存在为基础,并被其他元素所蕴涵。比如,某某做了什么事 (包括行动者和行动)其实就暗含了用什么方式、在哪里、什么时候、为什么(包括工具、场景和目的)。不存在没有目的的行动,也没有不存在于时空中的事物和行动者。这就是五位一体的存在主义哲学基础。伯克本人承认五位一体中的这些术语相当于亚里士多德的“原因”(causes),当然不是事件的原因,而是存在的原因。伯克认为,大多数论题 (argument)不是聚焦在一个术语上,而是术语构成的关系对子(ratio)上。

伯克的存在主义思想在其理论体系中的一个关键概念——物质中有更加直接的体现。以戏剧主义闻名的伯克把人的经历和行动看作象征性戏剧,即把符号使用看作人的本质特征,对人的探究和理解就会受到语言结构和功能的限制。伯克关于物质的观点继承了哲学家Spinoza的观点,与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不同。亚里士多德认为,应该在物质本身之中考察物质。但Spinoza认为,任何一个事物都不能根据自身来考察,世界上每一个东西都只能根据周围的东西来定义,即要根据整个环境来考察。根据这个原则,所有定义都是否定,用某物的环境来定义某物,用不是该物的东西来定义该物(Burke, 1945: 25)。伯克颠覆了传统的物质概念,物质在伯克那里变成了似是而非的物质(paradox of substance)。要说某事物是什么,就必须把它置于与其他事物的关系中,才能给该事物下定义。“从词源上来看,物质是一个环境词(scenic word)。从英文的字面上来看,一个人或一个东西的‘物质’(英文是 sub-stance)是指站在这个人/东西之下或支持这个人/东西的事物…… 我们可以清楚地指出这种模式,通过观察‘物质’这个用来指某物是什么的词,它实际上是来源于一个指涉某个事物不是的事物。换言之,一个词尽管用来指涉该事物里面的东西或者说内在的东西,但它从词源上来说却指该事物以外的东西或外在的东西。或者反过来说,在词源上,该词指涉该事物的环境的一个特征,因为支持某物或处于某物之下的东西是该物环境中的一个部分。一个物体的环境,因为在该物体的外边,所以是该物不是的东西。”(ibid.: 23-24)

由于伯克将物质基于存在主义哲学观,作为符号使用者的人可以用象征的形式,在物质上取得同一,从而成功劝说或影响他人,达到社会和谐,获得美好生活。伯克认为,我们形成自我,或者说我们之所以是自己,是通过许多物质。当两个实体 ( identity ) 通过共同的思想、态度、物体而在物质方面同一时,他们就同体(consubstantiation),即同一(Burke,1950:19-20)。伯克的修辞理论正是基于物质的存在主义观点。

七、结语

本文主要探讨修辞学泰斗伯克与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的相似之处。他们都酷爱诗,并有独特的见解。他们都受尼采思想的影响,对语言的功能有相似看法。虽然学术背景不同,但伯克与海德格尔对存在的理解却惊人地相似。伯克的修辞理论正是基于他对物质的存在主义哲学观。伯克和海德格尔的相似之处还表现在他们独特的个性以及对科学的态度等方面。

注释:

① 伯克所说的罪孽(guilt)泛指一切烦恼、压力、紧张心情和不称心如意的事情,并非法律意义上的罪孽。

[1] Burke, K.A Rhetoric of Motive[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n Press, 1950.

[2] Burke, K.Attitude Toward History[M]. New York: New Republic, 1937.

[3] Burke, K.Counter-statement[M]. Los Altos: Hermes, 1931.

[4] Burke, K.Grammar of Motive[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n Press, 1945.

[5] Burke, K.Language as Symbolic Action: Essays on Life, Literature and Method[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6.

[6] Burke, K.Permanence and Change: An Anatomy of Purpose[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35.

[7] Burke, K.The Philosophy of Literary Form: Studies on Symbolic Action[M].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41.

[8] Burke, K.The Rhetoric of Religion: Studies in Logology[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1.

[9] Rueckert, W. H.Kenneth Burke and the Drama of Human Relations[M].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63.

[10] Southwell, S. B.Kenneth Burke and Martin Heidegger[M]. Gainesville:University of Florida Press,1987.

[11] White, H. & M. Brose.Representing Kenneth Burke[C].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2.

[12] 陈本益,向天渊,唐建君.西方现代文论与哲学[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1999.

[13] 道格拉斯·凯尔纳,斯蒂文·贝斯特.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M].张志斌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14] 邓志勇,杨永春.美国修辞批评:范式与理论[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7,(3):24-30.

[15] 冯契,徐孝通.外国哲学大辞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

[16] 黄盅晶.尼采传[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

[17] 夏汉苹.海德格尔专[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

[18] 郑杭生.现代西方哲学主要流派[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

This paper makes a tentative comparison between Burke as a master rhetorician and Heidegger as a master philosopher in 20th century to show their similarities in the interest, source of enlightenment, attitude towards language function and existentialist philosophy. Burke and Heidegger have a same interest in literature, particularly in poetry,and a similar view on the infiuence of language on the field of vision, and view being in a w ide context.

Burke; Heidegger; sim ilarity

H 315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8-665X(2011)04-0017-06

2010-12-26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0BYY084);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项目(PJ(2007)00209)

邓志勇(1963- ),男,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西方修辞学、语体学、英语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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