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宇
(1.南开大学哲学院,天津 300071;2.天津财经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天津 300222)
希波克拉底“体液”论哲学观念及其对古典幽默概念的影响
赵新宇1,2
(1.南开大学哲学院,天津 300071;2.天津财经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天津 300222)
幽默概念的源头可以追溯至古希腊希波克拉底的“体液论”。希波克拉底“体液论”医哲学思想包括4种基本观念:和谐观念、整体观念、环境观念和实践理性观念。这种哲学观念主要经由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狄奥弗拉斯塔斯、盖仑和本·琼生的接受,深刻地影响了西方古典幽默概念的生成,推动了近代幽默概念的发展,启悟着现代幽默理论。
希波克拉底;希波克拉底文集;体液论;哲学观念;古典幽默
据现有文献,“幽默”(humour)概念于20世纪初由王国维首先引入我国(译名:欧穆亚),译名“幽默”正式定名,为林语堂首开。学术界述及西方“幽默”概念源头,一般溯至古希腊“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的“体液”(希腊文 χυμóζ,拉丁文 humor)概念,并认为这一概念引申出“性情”、“性格”、“气质”等意义,继而进入近现代幽默美学范畴。
那么希波克拉底“体液”概念所负载的基本思想内涵究竟是什么?它又是如何从生理学、病理学范畴进入到伦理学、心理学范畴?这种进入对于古典幽默概念的形成、发展,乃至对人类思想的演进有着怎样的重要意义?这些问题学界罕有触及。
本文首先论述作为医学哲学的“体液”论观念基本内涵,然后集中探讨这种哲学观念对古典幽默概念历史发展的影响,揭示古典“幽默”概念运动发展的关键环节,从身心关系角度启悟幽默研究走向深化。
1.希波克拉底·希波克拉底学派·《希波克拉底文集》
希波克拉底是古希腊医学黄金时代的巨擘,其理论“超出了僧侣医学,也超出了经验医学,并使以往数世纪的全部知识理想化。他提出了新的研究和新的观念,使自己成为古代一位最重要和最完善的医学人物”[1]。相传,希波克拉底和同时代的德谟克利特和高尔吉亚学习过哲学,其足迹遍布萨索斯、忒萨利亚、色雷斯、普罗蓬提斯岛,甚至可能远航到埃及、大月氏[1]127。柏拉图在《普罗泰戈拉篇》中将他和希腊雕塑大师波吕克利图和菲狄亚斯并论,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更称他为“伟大的希波克拉底”,特拉尔的亚历山大称他为“至圣者”,而在中世纪他更被称为“医学之父”。
希波克拉底盛名得以成就,与以他名字命名的“希波克拉底学派”的德行紧密相连。这一学派的早期代表首推希波克拉底的女婿、也是他的弟子——波利比阿。这位颇富声誉的医生弟子甚众,其学说更是广布希腊全境,甚至远播国外。与波利比阿同时的希波克拉底学派著名成员,还有希波克拉底的儿子塞萨拉斯和德勒科,以及学者戴奥克利斯、亚里士多德的学生门农和亚历山大的御医克里托迪马斯。
《希波克拉底文集》(以下简称《文集》)是古希腊医学黄金时代的巅峰之作。作为整个学派集体智慧的结晶(也吸收了如克罗吞学派、奈达斯学派和其他学派观点),是以其学派创始人——希波克拉底命名的,不过究竟哪些篇目出自希波克拉底本人,学界自古存在争议。其囊获的篇目在时代和风格上跨度都很大。“虽然《文集》大多数论文出自公元前5世纪末或前4世纪,但有一些年代更晚。”[2]49一般认为,《文集》的编纂工作主要由公元前300年,埃及的亚历山大医学学派完成的。[3]28《文集》最初用希腊文言——爱奥尼亚方言写就,其版本在世界范围流传、译介,蔚为大观。
2.希波克拉底“体液”论医哲学观念
《希波克拉底文集》中的“体液”概念,特指在人体内各种管腔内流动着的躯体液体,具体包括血液、黏液、黄胆液和黑胆液4种液体。区别可见静脉血,体液血液最具中性,它出自肝脏,温暖而潮湿;黏液有时为血液分泌物的副产品,在躯体各部分均有分布,它寒冷而潮湿,通常自脑部和肺部溢出;黄胆液温暖而干燥,源自胆囊;黑胆液从血液或黄胆液析出,贮于脾脏,寒冷而干燥,为成熟体液[4]10。
以“体液”概念为基础的“体液”论,是希波克拉底医学思想的基础和核心。“一切都建立在体液统一会合的基础上,一种统一的和谐,统一的交感的基础上。”[5]351作为医哲学思想的“体液”论,一方面,批判地继承了前辈古希腊哲人思想,“它产生于泰勒斯学派的哲学,取赫西阿的诗篇《神谱》的形式,并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格言中表现出来;它从这样坚固的根基上,自由地、顺利地成长起来,并发展到希波克拉底学派的医学道德高度而达到其顶峰。”[1]100,将其精华融入自己的理论体系之中,另一方面,在大量临床观察、试验和诊疗实践基础上,它又有了质的飞跃,其义涵丰赡而深邃。
(一)和谐观念
自然界的每一事物均倾向于恢复到一种和谐状态,对于生命体来说,也就是要恢复到那种构成正常生命的、完善的和谐状态。具体到人体,这种和谐表现为:“有时这是某种元素(组成人体和宇宙的基本单位)的平衡,有时是液体(或体液),有时是‘能量’(热和冷、甜和酸)的平衡,有时是流动的平衡,而这种在异常位置的流动可能是有害的。”[6]89
第一,元素的平衡。《文集》作者继承恩培多克勒有关物质元素间保持适当比例平衡的思想,认为躯体是由火、水、土、气4种元素按一定比例结合起来构成的,而健康、稳定的躯体又得益于4元素之间保持适当的比例平衡。[7]
第二,体液的平衡。《文集》作者认为,4种体液的比例、能量、体积配伍得当,且充分混合,则人体享有健康,相反,当4种体液中的任何一种过量或不足时,抑或某一体液单独处于身体某部分,而不能与其它体液合理配伍时,人体便会遭受痛苦。(“人体内有血液、黏液、黄胆液和黑胆液,这些要素决定了人体的诸种性质。人体由此感到痛苦,由此赢得健康。当这些要素的量和能彼此适当结合,且充分混合时,人体便处于完全健康状态。当这些要素之一太少或过多,或分离出来不与其他要素化合时,人体便感到痛苦。因为一种要素析出单独存在时,不仅使它停留的部位患病,而且必然泛滥成灾,由于积聚太多而引起疼痛。”[7]11
第三,能量的平衡。作为能量表征的4性(冷、热、干、湿)、4 味(咸、苦、酸、甜),与 4 元素、4 体液相配伍,它们既是4元素、4体液的特性,又是机体每一部分(器官)所具有的主要性质。正常健康的人体是冷、热、干、湿和、咸、苦、酸、甜中和、均衡的状态,而非正常、生病的机体则是4性和4味分离,抑或尚未完全中和的状态。[8]。需要注意的是,希波克拉底学派作者认为,生命的要素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热,这种热透过整个身体维持均衡,需要灵气的引领。左心室是产热所在,正是由于热驱动,机体器官和体液才得以由营养物质形成。血液贮藏于肝脏中,血液不断流动,以供给左心所必需的热[1]137。
第四,流动的平衡。在《文集》中,这种平衡从相互联系的两个层次显现。一方面,它是体液有益或有害的流动。例如:“黏液下流,进入心肺时变冷,血液发凉,血管受凉血驱使冲击心肺,于是出现心慌。于是在流入心肺的黏液变暖并散布至全身血管前,患者总会觉得气短。此后心慌气短消失。”[8]131这种源自脑部的寒冷的黏液下行过程是一个渐暖的过程,也是一个从有害到无害的平衡过程。另一方面,从流动过程本身看,上述疾病(尤其是急性病)从病发到痊愈,须经过3个阶段,即未成熟期、消化期、转变期(即自然与疾病作决定性斗争时期),这时机体分泌物增加,发热形式变化[8]132-136。
综上所述,《文集》中,疾病被理解为构成机体诸要素间的不平衡状态,而诊疗意味着努力使病人机体诸要素合理配伍、充分中和。以上4种平衡统一于生命体的构成和运动变化过程之中。其间,体液和元素的平衡是生命体和谐的物质基础,而它们所具有的能量和流动的平衡,则表征着生命体性质、状态和过程的和谐完善。值得注意的是,《文集》作者并没有将生命体和谐观念仅局限于治病救人,而是将其推广到爱情、建筑、音乐、烹饪、写作等,这样的更为广阔的生活领域,以佐证和谐理念的普遍存在和保持和谐、健康生活的重要[7]243-261。
(二)整体观念
生命体的存在是身体整体性和局部性的统一,精神活动与躯体活动密切联系、相互作用、不可分割。身体整体性和局部性的统一,表现为身体各部分(器官、体液等)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以交感的方式构成有机整体。身体局部的病痛不孤立存在,而是整个躯体出现某种病变、紊乱和不平衡的结果,而这种病痛反过来又会影响体内其他正常、健康的部分,加剧病痛。用《文集》作者的话说:“躯体的每一部分,一旦患病,会迅速导致身体其他部分产生疾病。”[9]19
希波克拉底学派所在时代,用以表述精神和躯体间关系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早在荷马时代,胆汁一词已经开始使用,此后的古希腊哲学家则称胆液。在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悲剧中,人们心目中的胆液颜色由黄变黑。于是,饱含胆液,亦可理解为“我充满忧郁”,抑或“我激情满怀”,甚至是“我近乎疯狂。”[10]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意识的活动尚被认为是在人体脏器内进行的,人类的激情源自脏腑中肝、脾、肾、心相互作用产生的热量[10]12-18。这种观念更多是在直观思辨中孕育产生,有着较强的形而上学特点。与之相较,希波克拉底学派的身心观念,是在大量临床观察与诊疗病例基础上提出的,因而具有较为深刻的实践理性特征。在希波克拉底学派看来,精神活动和躯体活动的相互影响是显著的,躯体上的损伤或不良变化,必然导致情绪、精神上的异常反应,而这种反应又会在躯体活动中表征出来。医生在诊疗时,要尤其关注这些细致、微末的表征,对病人的身、心作出完整统一的判察。[7]81,[8]156
(三)环境观念
身体内部环境与外部环境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外部环境对人类个体身心、乃至整个民族的体质、性格塑造,起到重要作用。身体内外环境相互联系与相互影响的思想,可追溯至公元前4 000年的南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大、小宇宙相互作用的观念[1]38-39。较之美索不达米亚人的观念,一方面,《文集》作者承袭其大小宇宙同构的思想,譬如将肚子类比大海,将躯体结构层次类比月亮、星星[7]246-247;另一方面,《文集》作者从医学临床经验出发,用4元素、4性、4体液概念,构筑起虽显粗糙、但极具包容性的身体内环境互动模式,即类比宇宙天体,人体内环境分为固体圈、中间圈、潮湿圈3个层次,由人体内的天然热(最热和最强的火)驱动3者循行变化。同时,人体体质(内环境)的构成又受到外部环境(山地、凹地、四季气候变化等)的深刻影响,形成不同的体质类型和体质特征。[7]247,[8]18-19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文集》作者对于身体内、外环境的分析并没有局限于人类个体,而是根据长期的行医实践拓展开去,进一步论及气候、水土,这些外部环境对于不同民族身心的塑造作用。作者首先观察到地理气候、四季变化,与不同民族的生活习性、身体素质之间存在某种因果关系,进而推论这种外部环境对民族性格的塑造作用(“我认为,全部亚细亚人与所有欧罗巴人之间在生活习性、身体素质方面存在巨大差异。亚细亚的各种生物都长得美丽、高大得多,一个地区比一个地区开化,居民的性格也更温和文雅。原因是那里气候温和,因为亚细亚面向东方,位于冬日和夏日太阳升起方向之间,与欧洲相比它远离寒冷方向。”[8]14而这种民族性格的形成,又对该民族的政治制度和政治生活产生重要影响[8]15-18。《文集》作者以一系列敏锐而深湛的观察,证实了外部环境与个体生理、心理,乃至民族体质和民族性格之间存在的直接相关性。
(四)实践理性观念
65个活性化合物中除M46没有预测靶点,剩下64个活性化合物共预测靶点473个,与TTD、Drugbank、DisGeNET数据库中所获得的2 245个AD相关性基因网络进行映射,473个预测靶点中有215个与钩藤散防治AD密切相关。
以体液论为核心的希波克拉底学派,将其医学哲学构筑于坚实的医学临床观察和丰富诊疗实践之上,既摆脱了宗教窠臼束缚,又超越了一般思辨哲学的空论,体现了哲学和医学的高度统一,显现出富于个性主义的理性精神,助推早期希腊哲学由宇宙本体论哲学向人本哲学的过渡。
希波克拉底学派所在时代,各色行医者充斥医坛。尽管希波克拉底学派并未彻底与神庙医学决裂,但其总体思想已显现出摆脱僧侣医学羁绊的倾向。这种思想集中体现在《文集》的《神圣病论》篇。
作者开篇即表达了,对他所在时代那些“巫师、洁净师、庸医和江湖骗子”将“癫痫”等疯癫病症,视为“神圣病”的反对,并进一步指出,这些人如果认定该病是神圣的,还要通过斋戒洗罪和符咒这些不费力气的方法救治,那么这就是自相矛盾的。接下来,《文集》作者用实证加以反驳,他说:“这种病不比其他病更神圣的另一个重要证据是,黏液质的人在体质上易得此病而胆汁质的人则能幸免。如果病源是神授的,那么所有体质的人都同样会得此病,而不会有这种差异。”[8]155为了证明此说,他还给出一个直观例证,即劈开患癫痫病的山羊头颅观察,会发现脑是湿的,充满了液体、有异味,这有力地说明了是病而不是神在侵害身体。由此可见,希波克拉底学派拒绝疾病是由超自然力因素所致的态度何其坚定。
与对神庙医学的摒斥态度相较,希波克拉底学派作者,对同样盛行于他们所在时代的抽象思辨哲学,同样持批评态度。他们主张在坚持详细、系统的观察和一定的实验基础上,进行归纳总结,用哲学指导医学实践,用医学推动哲学认识的深化和发展。
作者反对将恩培多克勒等哲学家的理论(如4元素、4性是人体构成的要素)简单直接地演绎为医学理论,并用生活常识反证其缪[8]4,[7]9,认为这些是“似是而非的空论”[5]313,原因在于此类立论多“未经验证”、“须查清其确实性”[7]1,另一方面,作者坚持从大量细致入微的临床观察出发,“研究疾病、病人、摄生处方和开处方的人”、“研究世界的普遍性质以及患者个体的特殊性质”[8]18,将经验与理智结合起来,“根据现象推演得出的结论”[5]313,同时又要注意纷繁复杂现象的欺骗性。
综上所述,以体液论为基础和核心的、希波克拉底学派哲学思想的4个重要观念:和谐观念、整体观念、环境观念、实践理性观念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相互推助。其中,以体液论为基础的和谐观念,统摄其他观念(它内在要求整体和谐、环境和谐、思行和谐),整体观念和环境观念,是希波克拉底学派诊疗思想的立足点和出发点,而实践理性观念是希波克拉底医学得以验证、实施,和不断求精、求新的基础和重要保证。
希波克拉底“体液”论是古希腊生理学、病理学的经典学说,对于西方古代和中世纪医学理论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影响,直至今日,在现代流行病学、神经和内分泌学等领域依然可以发现其影响的存在。[11]
作为哲学观念的“体液”论,其影响更是超越医学范畴,渗透到人类思想史的多个领域。譬如在出版于1748年的孟德斯鸠成名作《论法的精神》中,“法律与气候性质的关系”、“民事奴隶制与气候性质的关系”、“家庭奴隶制与气候性质的关系”、“政治奴役与气候性质的关系”、“法律与土壤性质的关系”等章节,无疑是对希波克拉底“体液”论环境观念、整体观念的直接继承和再深化。孟氏学生丹纳的《艺术哲学》,更是从“种族、环境、时代”3原则出发,援引大量例证构建其艺术理论,从艺术范畴向希波克拉底“体液”论哲学观念致敬。
希波克拉底“体液”论对西方幽默概念的影响,绝非仅仅是概念本身或术语的创立,更为重要的是,这一概念所富集的哲学观念,在不同时代、以不同方式和不同程度渗透和推动着幽默概念的历史演进和发展。希波克拉底学派的“体液”概念引申出“性情”、“性格”、“气质”、“脾气”这些意义,经过了较为曲折和复杂的过程。不过,此间的关键点我们依然能够辨识,而古典体液概念的发展,正是循着这些点渐次呈现出来。
柏拉图与希波克拉底学派关系密切[12]。其晚期著作《蒂迈欧篇》中,论述健康与疾病问题的部分,直接继承了希波克拉底学派的“体液论”哲学观念。具体来说,从“和谐观念”出发,柏拉图将疾病归因于4元素的比例失调,和空气、黏液、胆汁的失衡。他说:“身体有4种元素,土、火、水、气。要是它们违反自然而过多或不足;或者从它们所适应的地方迁移到陌生之处;或者由于各种元素自身也是多种多样的,因而摄取了不适当者;以及诸如此类原因,错乱和疾病就会发生。”[13]
从“整体观念”出发,柏拉图论及灵魂因身体原因而患病的问题。他说:“至于灵魂的痛苦,也是因为身体的毛病。当酸性和盐性黏液,或苦味胆汁,在体内漫游而找不到出口时,它们就蜷缩在体内,并把它们产生的气和灵魂运动混合起来而制造病乱,由此引发了各种强度和程度都不同的灵魂疾病。它们严重侵入灵魂的3个部位,导发各种坏脾气、坏性格如冒失和胆怯,迟钝和遗忘,等等。”[13]89他还说:“我们都会同意,愚蠢是一种灵魂疾病;它有两类:疯癫和无知。凡导致这两者之一都是病态。”[13]87受“整体观念”中躯体与精神相互联系思想影响,柏拉图将灵魂疾病归因于躯体内部(体液紊乱)问题,将“坏脾气”、“坏性格”(冒失、胆怯、愚蠢等)归咎于灵魂3个部位(即位于头部的不朽灵魂,和分别位于脖子和胸隔膜间,以及胸隔膜和肚脐间的可朽灵魂)受到紊乱体液的侵袭,丰富和深化了“整体论”观念。同时,该论从身心关系角度,将人的“性格”、“脾气”和“体液”联系在一起,使“体液”概念从生理学、病理学范畴初步进入到心理学范畴,这对于古典幽默概念发展无疑是重要一步。
更为可贵的是,柏拉图转而从疾病的对立面,即如何保持身心健康角度指出:“人总是想过善的生活,而不是相反。善的总是美的,而美的则不会比例失调。因此,善的生命体必然比例和谐。”[13]91这就将伦理学的“善”与生命体和谐(尤其是体液和谐)结合起来,进而将“体液论”医哲学观念带入新的境界,也为亚里士多德从“中道”角度论述人的情绪、性格埋下了伏笔。
柏拉图弟子亚里士多德,不仅是伟大的哲学家,在医学上也是一位伟大的先驱者。“他的全部著作都反映出他所受到的医学环境的影响,他在这种环境中形成了自己的精神素质,并且反映出希波克拉底著作的影响。”[1]159此外,亚里士多德亲自从事大量动、植物学观察研究,并以无比严谨的精神收集、组织观察材料,决不盲目接受包括其恩师在内的、古希腊诸先哲的理论。仅从这一点,我们便可以洞悉到“体液论”实践理性观念,在亚里士多德治学研究上潜移默化的影响。
从“幽默”概念发展看,受“体液论”和谐观念和整体观念影响,循着柏拉图有关“善”和“生命体和谐”论述的思路,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科伦理学》(第二卷)集中讨论了合乎“中道”的各类性格,譬如懦弱和逞强之间的中道是勇敢,挥霍和吝啬之间的中道是慷慨,暴躁和无血性之间的中道是和蔼等[14]41-47。此间的论证逻辑是,人的躯体(尤其是体液)受到影响,呈现出冷、热、干、湿的体征或性状,与之紧密联系,感受是灵魂受到躯体影响,呈现出的喜、怒、哀、乐之情。品质是对好与坏的主体感受。古希腊语性格原意是摆放、布置,而对人的品质的摆位就是性格。摆放适中、合乎“中道”的性格,是一种具有选择能力的品质(亦即“德性”),同时也是感受的持中和躯体(尤其是体液)性状的平衡或中和。因之,“体液论”和谐观念和整体观念(尤其是身心联系思想)在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中得到了充分贯彻,而“体液”概念也内在的与伦理学相契合。
与亚里士多德《尼各马科伦理学》(第二卷)中,对于合乎“中道”各类性格的严密论证不同,亚里士多德最有名的弟子、吕克昂学园继任者——狄奥弗拉斯塔斯(公元前370—前285),在其名作《性格论》中,以一种独特的“不回避任何中断,没有论证或修辞的风格或结构”[15]7,塑造出30类坏性格,回应和丰富了其师对坏性格的论述,以表达其讽刺劝世的伦理目的。这些性格主要包括虚伪、谄媚、空谈、粗野等类型[16]53-165。《性格论》作为一种范式,在欧洲文学,特别是17、18世纪欧洲文学中产生持续影响,英格兰、法国、德国涌现出诸多译者、仿效者[15]3。这无疑为“体液”概念与文学结缘铺就了道路。
盖仑是罗马帝国时代著名的医学家、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被称为欧洲中世纪的“医学教皇”,也是希波克拉底的信徒[17]101。他在自己多年行医实践基础上,全面总结、综合了希波克拉底学派医学思想,尤其是将“体液论”医哲学观念综合运用于其名篇《论体液》[18]14-18中,并以此为基础,在《论气质》中提出了“气质论”学说。
《论气质》中,盖仑解说了在元素和冷、热、干、湿4性共同作用下生成的体液,如何分化组合,进而构成人体相对稳定的气质。他将人体气质分为9种类型,即对应每种单一元素的多血质(sanguine,对应气)、胆汁质(choleric,对应火)、抑郁质(melancholic,对应土)、黏液质(phlegmatic,对应水),和4类混合类型,以及平衡兼具4元素性质的均衡型[19]157。同时,他还认为多血质的人,热心、活泼;胆汁质的人,易怒、逞强;抑郁质的人,多毅力而寡欢;黏液质的人冷静而善谋。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先哲从伦理角度论性格相呼应,盖仑的气质概念则从生理学、心理学角度,将“体液”概念与性格、性情意义联系了起来,丰富和扩展了体液概念。由于盖仑医学统治了整个欧洲中世纪医学,由体液概念引申出的“气质”也就成为幽默的主导意义,长期用以解释与健康、疾病相关的各种问题,而“性情”、“性格、“脾气”意义则退居次席。16世纪末的整个欧洲,“体液”概念及其引申义已经广为人们熟知,人们或是赶时髦或是懒于思考,在交谈中不求甚解地滥用这个词[20]13。直到本·琼生的出现,“幽默”概念才为之一新。
1598年和1599年,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剧作家、评论家本·琼生的重要剧目:《人各有其气质》、《人各有癖》先后上演。琼生将流行当时英国社会的“幽默”概念引入其戏剧创作和文艺批评之中。
与当时英国一般民众对幽默意义(如情绪、心境、倾向等,不一而足)滥用不同,他首先将幽默概念追溯至希波克拉底的“体液”概念,认为这些体液在人体流动,并支配着人的感受、精神和才智。他说:“人人躯体有黄胆液、黑胆液、黏液和血液,它们就这样一刻不停地流动,流动在每一个躯体之中,流向某个部位,无可阻挡,于是便获得了体液的名号。这名号凭借着隐喻,适用于性格的总体趋向。犹如某种特质支配着某个人,促动他的感受、精神和才智交融汇聚,一同涌流,朝着一个共同的方向,这时便产生了气质现象。”[21]不过,他又迅速将幽默概念引向了一个新的方向,他说:“如果一个蠢夫头上插一根花翎,戴一根华丽帽带抑或三重绉领,鞋帮扎着一尺长的蝴蝶结,把瑞士领结当成法国袜带,这才称得上幽默!啊,这的确甚于可笑。”[21]373这里,“体液”论医哲学观念,成为琼生观察、思考人的言行举止的理性入口。他首次将幽默概念与“可笑”、“滑稽”意义相结合,借以在喜剧中嘲笑那些因体液失调,导致气质变得离奇古怪、矫揉造作的种种性情、性格和举止言行,以达到道德纠偏、匡正伦理的目的。因此,琼生的幽默概念,在延续希波克拉底“体液论”哲学观念的同时,也在向着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从伦理学方面),以及狄奥弗拉斯塔斯(从文学方面[22])和盖仑的“体液论”(从生理学、心理学方面)哲学观念致敬。更为重要的是,因为与“可笑”、“滑稽”这两个极为重要的语义联姻,所以近现代幽默概念和近现代幽默研究的端倪渐显。
幽默概念作为一种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的观念形
式,其研究必然内在地要求回溯到其原始语境中加以考察和描述。综合前述,我们可以将古典幽默概念界定为:一种以生命和谐(或身心和谐)为基础的气质类型或性格特征。近代幽默概念中的“可笑”、“滑稽”意义,正是建立在对由身心不和谐导致的、反常气质或不良性格呈现的批判和纠偏基础之上。尽管现代幽默研究视域,已扩展到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组织行为学等领域,以心理学治疗为代表的应用型研究更是方兴未艾,但从各种现代幽默理论内核均贯穿着的“不协调性”意义来看[23]11,古典幽默概念所包涵的身心和谐的辩证关系,正是这种“不协调性”的认识基础和内在要求(从不协调性到协调性),这是古典幽默概念对现代幽默研究的深层启悟所在。
[1] [意]卡斯蒂格略尼.世界医学史:第1卷[M].北京医科大学医史教研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125.
[2] [英]劳埃德.早期希腊科学:从泰勒斯到亚里士多德[M].孙小淳,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4:49.
[3] [德]恩伯特.卡尔格-德克尔.医药文化史[M].姚 燕,周 惠,译.北京:三联书店,2004:28.
[4]Arikha N.Passions and Tempers:A History of Humour[M].New York: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2007:10.
[5]Hippocrates.Hippocrates Vol.I[M].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1995:351.
[6] [英]罗伊·波特.剑桥医学史[M].张大庆,李志平,刘学礼,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89.
[7]Hippocrates.Hippocrates Vol.IV[M].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1995:227-243.
[8]Hippocrates.Hippocratic Writings[M].London:Encyclopaedia Britannica,Inc,1980:5-7.
[9]Hippocrates.Hippocrates Vol.III[M].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1995:19.
[10] Padel R.In and Out of the Mind:Greek Images of the Tragic Self[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1992:68-69.
[11]张大庆.体液论及其对西方医学的影响[J].中华医史杂志,2001(3):145-147.
[12] Longrigg J.Medicine in the classical world[C]//Loudon.Western Medicine:An Illustrated Histor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1997:25-37.
[13]柏拉图.蒂迈欧篇[M].谢文郁,译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83.
[14]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选集:伦理学卷[M].苗力田,译注.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41-47.
[15] Rusten J.Characters[C]//Theophrastus,Rusten J.Introduction.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stiy pr,1993:7.
[16] Theophrastus.Characters[M].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stiy pr,1993:53-165
[17][美]玛格纳.医学史[M].刘学礼,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01.
[18] Galen.Galen on Food and Diet[M].New York:Routledge,2000:14-18.
[19]Sassi M.The Science of Man in Ancient Greece[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2001:157-158.
[20]埃斯卡皮.论幽默[M].金 玲,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0:13.
[21] Jonson B.Selected Works[M].New York:Holt,Rinehart and Winston,Inc,1972:373.
[22] Baldwin C.Ben jonson’s indebtedness to the greek character sketch[J].Modern Language Notes,1901,16(7):385-396.
[23][美]霍兰德.笑:幽默心理学[M].潘国庆,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11.
Philosophical Idea of Hippocrate’s Humoralism and Its Influence on Classcial Concept of Humour
ZHAO Xin-yu1,2
(1.Faculty of Philosoph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2.School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Tianjin Univ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Tianjin 300222,China)
The concept of humour can be traced back to Hippocrate’s Humoralism in the ancient Greece.The medically philosophical idea of Humoralism consists of four basic ideas:harmony,integrity,environment and practical reason.The philosophical idea,accepted by Plato,Aristotle,Theophrastus,Galen,and Jonhson,has a great impact upon the formation of classical concept of humour and prompts the modern development of the concept of humour.
Hippocrates;Corpus Hippocraticum;Humoralism;philosophical idea;classical humour
B83-09
A
1008-4339(2011)04-0316-06
2010-12-03.
天津财经大学科研发展基金资助项目(Q0908).
赵新宇(1977— ),男,博士研究生,讲师.
赵新宇,zhxyhongzhou@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