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系中国人力资源开发研究会会长,本刊主编)
当前,我国经济学界流行一系列制造思想混乱的伪命题。什么冷热胀缩、产能过剩、流动性过剩、人口红利、中等收入陷阱等等,不一而足。人们把这些伪命题作为经济学范畴、思维工具,严重误导了国民经济发展和运行的价值判断。笔者过去发表的文章已经驳斥过一系列伪命题,本文试图通过讨论人口红利问题,再一次提醒人们在使用西方经济学概念的时候更慎重一些。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影响人们的生育观念、生育数量和生命周期的原因很多,但决定性因素是生产方式。在以体力劳动和自然分工为基础的小生产方式下,人们的生育观念是为谋生而多生、生男丁,以人口的数量取胜;在以脑力劳动和社会分工为基础的现代生产方式下,人们的生育观念是为乐生而优生、少生,以人口的质量取胜。在小农经济条件下,农民生儿子是理智的选择,要改变人们的这种生育观念,必须首先改变人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随着生产方式的变革、科学技术的进步、生育成本的上升和生命周期的延长,人们的生育观念正在能逐步实现从谋生到乐生、从重视数量到重视质量这种划时代的根本转变。
我国政府长期执行严厉的、急刹车式的强制性计划生育政策,严重违背经济规律和生理规律,不但很难抑制低素质人口的多生冲动,反而会过早地减少高素质人口的比重,造成人口结构的严重失衡,无论年龄结构还是质量结构,都不利于社会生产和家庭生活的正常进行。在这种背景下,一系列关于人口问题的伪命题就应运而生了。什么人口红利提前丧失,什么国未富人先老、人口老龄化、劳动力过剩和劳动力短缺等等,都成了时髦的新概念。一些人鹦鹉学舌、危言耸听,使这些不经之谈成为中长期规划的热点问题,严重干扰了政府的决策。这些认识误区是在离开了生产方式讨论人口规律的情况下产生的,只要我们把物质生产和人的生产结合起来,不难破除。
每一个人都会步入老年阶段,但是平均寿命不断延长的人类社会却不会进入以老年人为主体的历史时期。也就是说,人口并没有老龄化趋势,只有高龄化趋势。所谓的人口老龄化,是把人们生理年龄进入老年阶段的标准固定化、经济化、社会化,忽视科学技术进步和社会发展对人类生命周期和劳动寿命的影响。如果可预期的寿命是60岁,40以后就进入了老年期;如果是100岁,60岁还在中年期,劳动寿命可以达到60年左右;如果是用脑袋工作,很多人可以生命不息,奋斗不止。高龄不等于老龄,人口平均寿命的延长是高龄化,不是老龄化。
穷和富都是相对的,不同资源禀赋、不同发展阶段的国家横向比较穷富没有任何意义。我国人均GDP不到世界平均水平的二分之一,人均可预期寿命却大大高于世界平均水平。有人把这种情况看作是“国未富人先老”。试问,国未富人何以不断延长寿命?长期以来,我国的初次分配一直是“国富民穷”的格局,特别是在毛泽东时代,居民家庭可支配收入确实很低。但是,国家财政用于劳动力社会再生产的开支(如价格补贴、医疗、教育、住宅和养老)却大大高于世界平均水平,超过中等收入国家。与此同时,还积累了巨额全民共有资产,目前至少在300万亿元以上,人均超过23万元,劳均超过36万元。中国的劳动者是带着雄厚的社会保障基金进入劳动力市场的,世界上哪个国家的劳动者可以与他们比富?他们现在穷,是穷在观念上,对产权空壳化浑然不觉。我国目前正在从“国富民寿”向“民富国强”迅速前进,国民经济正处在青春期。在以人为本的新发展观面前,“国未富人先老”这类“唱衰”中国的谬论是不堪一击的。
必须看到,我国大部分已经退休的劳动者,并没有真正进入老年阶段,他们是在一刀切的政策下强制退休的。而这种退休制度是在劳动力供大于求的压力下形成的,并不是离退休人员都丧失了劳动能力。在退而不休的人们当中,许多人不是为谋生而是为乐生继续勤奋地工作着。一些经验丰富技艺高超的高龄劳动者所发挥的作用是不能用劳动力的数量来衡量的。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相当多本来能力很强的劳动者,在不得不退出劳动关系之后,没有处理好社会身份的转换,衰老的速度超乎人们预料。这是人口“被老龄化”,人为地把高龄人口变成老龄人口,造成人力资本的巨大浪费。当然,我们也应该承认,由于我国一定程度上陷入了现代化陷阱,资本的原始积累阵痛期过长,超经济剥削继续存在,加之人口政策的失当,劳动力素质提高的程度与人口高龄化水平形成了一定程度的落差。人们对这种局面没有必要过分渲染,一旦我国真正转变了发展方式,这种人为形成的被动状态很快就会基本改观。
所谓刘易斯拐点和人口红利的理论逻辑都是单向、孤立地考察劳动力产业转移和年龄结构变动趋势得出来的片面结论,没有充分估计科学技术进步和收入水平提高对劳动力素质以及资本有机构成的影响。在国民经济与社会现代化的进程中,劳动力供给和需求两个方面的数量、质量和结构都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在正常的发展过程中,这些变化是对应的,基本上是可以互相抵消的。伪命题的逻辑是,在工业化初期,适龄劳动力供大于求,劳动力价格低,产生所谓的人口红利;随着产业升级和社会进步,劳动力的供求关系逐步逆转,劳动力成本上升,人口红利逐渐消失。这种逻辑的理论前提是劳动生产率不变,劳动力素质不变,进入老年的标准不变,资本有机构成不变,制造业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大海,只吞不吐。
刘易斯生前只是看到了红利,没有看到拐点。他的学生在一些发展中国家却发现了拐点到来的曙光。然而,那些有可能丧失所谓人口红利的国家都是被西方经济学忽悠进现代化陷阱的国家。他们不知道现代化为何物,把发展等同于发财,抽象了生产方式,开展以各种人均占有量为目标的达标运动。在这些用人均占有量掩盖超经济剥削,用少数人的利益冒充全民族利益的国家中,所谓刘易斯拐点的到来,所谓人口红利的消失,不过是低素质的劳动力像消费品一样被挥霍殆尽的时刻。
人口红利论,如果以资本家的发财为标准是有道理的。在所谓劳动力无限供给的条件下,劳动者之间为就业岗位而残酷竞争,使资本家可以压低工资节省大量可变资本。这种所谓的人口红利,是劳动力价格低于价值所形成的差额,是资本家获得的超额利润,是劳动者没有得到补偿的那部分劳动力的价值。它的确是红色的,是资本家超额吸食的工人血汗。这种由经济或超经济强制形成的所谓红利,并不值得津津乐道。资本家得到的正是工人丧失的,从全民族的利益看问题,这个代数和的最高值是零,大多数情况下肯定是负值。
这种所谓的劳动力无限供给时期,是经济发展必经的资本原始积累阶段,不是什么值得留恋、越长越好、过时不候的战略机遇期。失业和低收入劳动者的劳动力都是在萎缩的条件下再生产的,所谓红利即使还给他们,也弥补不了其精神、生理和寿命造成的损失。劳动者买不起的东西,资本家可以廉价出口,但是这些劳动力不可能都出口,否则就没有产业后备军,红利也就消失了。为了防止他们发生群体事件,政府为社会保险和维护社会稳定所耗费的成本是相当巨大的,这种负红利是要全社会来承担的。我国目前的“维稳成本”已经达到5000亿元左右,接近国防开支,如果再加上政府对社会保险的补贴和“一号文件”的含金量,其数量是相当可观的。因此,人口红利是一个伪命题,是人们站在资本家的立场上,戴着以物为本发展观的哈哈镜,看到的极为扭曲的图像。
所谓的人口红利,随着劳动力供求关系的逆转当然会逐渐消失。但是,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劳动力的素质和劳动生产率都将不断提高,剩余价值率的提高与剥削率的降低是相反相成的,所谓的红利减少了,剥削率降低了,但是剥削量增加了。在绝对剩余价值生产阶段,资本家靠延长劳动时间和压低工资来获得所谓红利;在相对剩余价值生产阶段,资本家靠提高劳动力生产率,把剩余价值的蛋糕做大来获得更多的利润。即使站在资本家的立场上,也是得大于失的。况且,随着科学技术进步和劳动力再生产费用的提高,人均寿命和劳动寿命都在延长,剥削对象质量提高带来的利润会大大超过数量减少造成的损失。所以,劳动力的供应总量永远都不会出现什么拐点,所谓的人口负红利,也不过是资产阶级及其经济学家在欲火过盛条件下的一种错觉。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劳动力的价值和价格都不可避免地逐步提高。许多坚持红利论的学者,根本不懂得成本范畴的科学内涵,他们认为工资提高就是劳动成本的上升红利的减少。其实,成本是相对利润而言的。即使站在资本家的立场上看问题,单位利润的工资耗费才是活劳动成本。工资低不等于劳动成本低,工资高也不等于劳动成本高。我国目前的工资比美国低,但是活劳动成本利润率还不到美国的1/10,即劳动成本是美国的10倍以上。
红利论者只是看到工资的上升,没有看到或者不愿意看到剩余价值率的上升。新增加的工资额并不是从老板兜里掏出来的,而是工人创造的,他们在创造新工资价值的同时给老板带来了更大的剩余价值。所以,工资的上升和劳动成本的上升没有必然联系。利润比工资上升得更快,资本家却感到亏了,但他亏的不是实际的利润,而是不现实的利润预期。那些因工资上升而利润下降的企业,是市场机制正在淘汰的企业。公共经济学家不应该为这些企业主鸣不平,而应该帮助他们尽快地从封建色彩浓厚的土老板转化为名副其实的资本家。
工业化初期GDP的高速增长和后期的速度下降都是正常的,不同的经济发展阶段增长的内涵不同,速度是不可比的。从增长的绝对量来说,我国GDP增长9%都不如美国增长3%,我国目前增长速度比美国高,是发展阶段落后,是基数低,并不是我们有什么特殊本事,与所谓的人口红利无关。
人口红利论谈及的劳动力过剩和短缺,也是一种伪命题。人有一双能生产的手,还有一张能消费的口,这两个功能是对应的,在社会再生产总过程中,劳动力供给总量既不可能过剩,也不可能短缺。要素在产品、产业和地区之间流动,由于体制性障碍和信息不对称等原因,产生结构性矛盾是不可避免的。
从总量上看问题,劳动力过剩意味着什么?生产出来的产品消费不了,手必须闲下来。世界上会有这种事情吗?人们不断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是无止境的,生产不足是人与自然之间永恒的矛盾。所谓劳动力过剩的根源是产品过剩,产品过剩的根源是购买力不足,而购买力不足的根源是大多数人收入不足,极少数人占有过多。因此,所谓劳动力过剩不过是分配不公的外在表现。所谓劳动力过剩、产能过剩和产品过剩都是与大多数人收入短缺、社会保障体制性短缺和消费不足并存的。再大的数除以13亿都是小数,一旦解决了分配不公问题,我国将永远没有资格谈剩余。
所谓劳动力短缺是人们消费量大于生产量,产品供不应求,以致找不到可追加的劳动力了。这说明人们的消费超过了自己生产的能力。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挥霍性消费过多了,唯一的选择是减少挥霍性消费,恢复正常消费水平。如果一个国家的消费量大于其生产量,唯一的出路是改革生产关系,提高劳动生产率。实际上,当资本家为劳动力短缺和工价腾升牢骚满腹的时候,大多数人并没有挥霍性消费,相当多的人反而是消费严重不足。所谓劳动力短缺不过是相对于资本家发财的愿望和及其资本而言,满足不了劳动力价格上升的资本失业了。我国某些地区出现的所谓劳动力短缺都不过是工资过低造成的结构性短缺。由于发展战略违背了以人为本的发展观,长期把劳动力当作消费品耗费,抑制了劳动力的扩大再生产。随着产业结构和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真正短缺的将是高素质的劳动力,而不是劳动力供给总量。实际上,从发展看运行,只有结构性矛盾,没有总量矛盾;有剩余必有短缺,剩余等于短缺,所谓总量矛盾不过是结构性矛盾的统计虚像。结构性矛盾只有靠市场机制来解决,以总量矛盾为对象的所谓宏观调控只能是无事忙。
总而言之,人口规律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发达国家的鼓励生育和我国的限制生育都难以改变人口减少和增长的自然历史过程。政府应该把财力和精力向人力资源开发倾斜,在确保劳动力正常再生产的同时创造扩大再生产的条件,力争使更多的劳动力转化和提升为人力资本。人力资本收益的增长就是物质资本红利的减少,剥削率的降低,也就是社会主义经济关系的成长和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