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心于自然 傲世以求真——浅析嵇康之自然生死观

2011-02-19 16:01张丽霞河南省郑州市第四十五中学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1年7期
关键词:生死观嵇康魏晋

■张丽霞 (河南省郑州市第四十五中学)

死生乃自然之象,人是无法掌控的。道家讲超脱,认为生生死死都是自然规律。人只要和自然融为一体,就可以超越生死,不必再为生死忧患;皈依自然,便可在山水之间独善其身。魏晋之际,社会陷入长期分裂和战乱状态,人们大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为了逃避乱世,以求解脱,当时的有学之士多崇尚玄学,以道家思想为骨架的玄学思潮开始扬弃魏晋早期的名法思想,强调生死自然,养生以延年。嵇康就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主张,表现出追求自然人生的倾向。他也注重炼丹养生,热爱却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反对虚伪的名教,追求超世的理想人生。以自然而真实的心态看待生死,弘扬了尚真之美,也可看做是对道家自然生死观的延展。

嵇康家世儒学,但是因幼年丧父,养成了疏懒怪诞、耿介孤傲的性格,后来好读《庄子》,遵循老庄自然法则,正如其兄长嵇喜所描述:“家世儒学,少有俊才,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誉,宽简有大量。学不师授,博洽多闻;长而好老、庄之业,恬静无欲。” (《三国志◦王粲传》附《嵇康传》裴松之注引嵇喜《嵇康传》)作为魏晋名士、“竹林七贤”之代表,他集哲学、文学、音乐等多家才艺于一身,更是曹操之子曹林的女婿,担任着中散大夫的闲职,本是一帆风顺的人生却因为他的刚直不阿而死于非命。处在曹魏与司马氏两大政治集团之间争斗激烈的年代,清标绝俗、轻时傲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屈从权势、慷慨赴死的超世观。

众所周知,曹魏朝廷视王室子弟无异于囚徒,嵇康以尚主的身份在朝廷也就成不了什么事。作为一个正直、尚真的人士,他不愿作践自己,更不愿委屈自己的良心与判断力,也就注定他不可能在司马氏集团的篡权阴谋活动中去成什么事。面对这样尴尬的人生境遇,他藐视权势,并力图逍遥于时局之外,服药以养生,淡然以奏乐。于是迎合玄远之学的思想,又延承老庄自然无为的生命观。面对现实的政治杀戮,他将自己的生命置于服药吐纳以寻求养生。在《养生论》中,他告诉人们:“至于导养得理,以尽性命,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他又说:“善养生者则不然矣。清虚静泰,少私寡欲……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白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又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嵇康以此悟出:养生意味着生活要严格按照“大顺”或者遵循事物的自然过程,如此方可“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他喜服食药物以养生,因此常采药游山泽。在给山涛的一封信中,他说:“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他看到了生命的短暂,也表现出对自然规律的崇尚和遵循。

嵇康效仿老庄,追求自然的生存法则,不为俗世所累,以达到无欲无为的境界。但他对生还是有着无形的依恋的。他曾隐居山阳,避世于河东,以求“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嵇康把自己的思想引向齐物逍遥、飘然世外的庄子以及庄子背后长生不死、羽化飞升的神仙。他在《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中写道:“人生寿促,天地长久。百年之期,孰云其寿。思欲登仙,以济不朽。”体现出他内心对生命长久的追求。但这并不是怕死,在他眼里,长生不老的神仙也不过是拥有一些独特超常的自然禀赋而为常人无法企及的一类。古人讲“当生则生,当死则死”,嵇康是企望尽可能推迟死亡的到来,于自然中结束生命。正所谓“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嵇康有着自然超脱的生命意识,他“清虚静泰,少私寡欲”,刘勰亦称他“嵇志清峻”。在他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其回归自然,心静神疏的生活态度。“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楫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 (《酒会诗七首之四》)诗中体现出一种优游容与,了无挂碍的境界。这样真实自然的诗句流露出嵇康对闲适生活的向往,任由情之所之,不受世俗的拘束,没有俗务缠身,在优游容与中追求一种精神的满足。这是整个生活与自然的和谐,然后就有心灵与自然的和谐,于自然的生命的体悟中,领悟自然之道。对待生活要以“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闲适态度,进而达到“俯仰自得”、无拘无束、自然任情的人生境界。

虽然嵇康一生都在养生,追求生命的自然而然,向往隐居和神仙的世界,“绝智弃学,游心于玄默”“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但他“清肆直言,遇事便发”的性格也使他不能不面对现实,不能不解决现实问题。他的任性、尚真并不能使他忘记自己的苦恼,他不能不感到“世务纷纭,只搅予情”“耻佞直言,与祸相逢”“富贵忧患多”。因此他曾两次归隐自然,却又因为生存的无奈而回到现实。当时的司马氏集团虽坚持尊卑上下,但却在礼教规范的幌子下为自己牟私利,用礼教规范为借口去打击异己,这就自然而然地触发了嵇康以明破伪的冲动。庄子讲自然无是非,但是嵇康是具体环境中的人,就不能无是非,他为了求真可以放弃宝贵的生命。于是有学者认为,嵇康的悲剧在于,他在一个嫉真如仇、不能给人以自由、把正常人改造为不正常的人的社会里,却要以求真的执著态度面向社会,从而无往而不忤。因为,固然心理固执必然有所偏激,固然真话并不一定是真理,但是人们能在这个假的世界里看到这真,就足以振聋发聩。正如江进之所言:“此等文字,终晋之世不多见,即终古亦不多见。彼其情真语真,句句都从肺肠中出,自然高古,自然绝特,所以难及。”

嵇康之对人对事都表现出真挚的一面:由于政见的分歧,毅然和举荐自己的山涛绝交;司马氏集团的钟会来访,嵇康扬锤不辍,旁若无人,待其欲走时才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不悦地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嵇康因这刚直不阿的处事原则埋下了祸根,终因为好友吕安辩护而被牵连致死。

但是嵇康绝不会因此而懊悔,因为他对生死的自然规律有着坚定的信念,如扬雄所说:“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正因如此,在死亡来临时,他神色自若,“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淡淡地挥挥手,与“永服御而不厌”的雅音轻松作别,淡泊无憾地离去了。留下一句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死生不萦于怀,忧喜不留于意。

庄子借渔父之口说:“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嵇康用自己真挚、超脱自然万物的境界弘扬了老庄的自然生死观。他与混杂的社会冲突并最终没有保住自身,但其内心实际上是平静的、坦然的、痛快的。其文其诗直露洒脱,寄情于自然又饱含人生情趣。处于同时代的山涛、向秀虽然或保全了自身,或有了荣显的地位,但都失去了自我,滑向对于生死的平庸关注。因此我们可以说,真性情的嵇康对后世的影响就在于,他身在社会政治的漩涡中却没有屈人以求生,以坦然自若的淡定面对死亡。

参考资料:

1.鲁迅编《嵇康集》,文学古籍刊行社。

2.《全汉三国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

3.牛贵琥《广陵余响》,学苑出版社。

4.钱逊《中国古代人生哲学》,清华大学出版社。

5.余英时著,侯旭东等译《东汉生死观》,上海古籍出版社。

6.卫绍生《魏晋文学与中原文化》,学苑出版社。

7.钱志熙《魏晋南北朝诗歌史述》,北京大学出版社。

8.郑方超、蒋艳萍《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新论》,《衡阳师范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5期。

9.李宝龙《论嵇康的生死观》,《延边教育学院学报》2007年第6期。

10.景蜀慧《嵇康之“轻时傲世”与“嵇志清峻”》,《中国文化》2006年第5期。

11.鲍鹏山《阮籍与嵇康:生存还是死亡》,期刊网。

12.蒲长春《“循性”与“逍遥”——嵇康哲学的超越之途》,《重庆社会科学》2006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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