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科举制的设计与遗留问题*

2011-02-10 09:55关晓红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年5期
关键词:科举学堂

关晓红

1905年清廷谕令停止科举,是辛亥革命前十年间对中国影响至为深远的事件之一。在当时人及后来者看来,废科举导致四民社会解体,造成新式学堂和学生大量涌现,士子童生纷纷投笔从戎,西学新知迅速蔓延,旧学地位土崩瓦解,皇权意识形态丧失向心凝聚力,均为引发辛亥革命乃至清季民初社会变动重构的重要原因。一百多年来,海内外学术界关于科举停废及其社会影响的宏论迭出①关于晚清科举改革及停罢,学界论著甚多,主要集中于列举改废科举的各种议论、章程,以及废科举对于中国社会的影响方面。与本题相关且较具代表性的著述有:Wolfgang Franke,The Reform and Abolition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Examination System,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Msaa.1960;王德昭:《清代科举制度研究》,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罗志田:《科举制的废除与四民社会的解体》,台湾(新竹)《清华学报》1995年第4期,《清季科举制改革的社会影响》,《中国社会科学》1998年第4期;BENJAMIN ELMAN,A Cultural History of Civil Examinations in Late Imperial China,Berkeley,CA,2000;杨齐福:《科举制度与近代文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萧功秦:《从科举制度的废除看近代以来的文化断裂》,《战略与管理》1996年第4期。。由于视角各异,且对科举停废的一些重要史实未能详悉,在晚清改科举的成效、立停科举的决策过程和设计思路、科举善后的实情、学堂教育的症结、科举停废前后旧学士子的态度及出路等方面,还有不少可深入检讨的空间②笔者近年就上述问题已分别撰文及专书进行详人所略的探讨。。

停罢科举之际,时人关于此举对中国社会的影响已有所预测,由西学背景而获得进士出身的严复断言:“此事乃吾国数千年中莫大之举动,言其重要,直无异古者之废封建、开阡陌。”③严复:《论教育与国家之关系》(1906年),王栻主编:《严复集》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66页。一生致力于传播西学和中西文化交流的林乐知认为,此事“于将来中国前途当有可惊可骇之奇效”④。影响巨大毋庸置疑,至于究竟是积极抑或消极,正面还是负面,则尚无定论。正如严复所说:“造因如此,结果何如,非吾党浅学微识者所敢妄道。”①严复:《论教育与国家之关系》(1906年),王栻主编:《严复集》第1册,第166页。

百年之后,废科举的功过依然难以盖棺论定,其造因和结果,亦有不少可议之处,当年严复谦言不敢妄道的问题,至今还有继续探究的必要。本文拟就终结科举的原因、设计与遗留问题,以及后科举时期文化道德之觞对中国社会的影响略作探讨。

一、清代科举制的改与停

和所有标准化的测试检验一样,高度程式化的科举考试也容易出现流于形式的偏蔽:一方面不易检测出考生的实际水准和能力,另一方面则很难容纳能够有用于时的所谓实学。取士多侧重通经致用,即从经史之学中领悟做人的准则和处事的经验。早在康乾盛世的后期,对于科举考试弊病的不满之声已经渐起,调整改变科举考试程式与内容的呼声日趋强烈。西学东渐和西式学堂的引进,更使得中西学矛盾冲突不断加剧。随着中西文化主从体用地位的颠倒,清王朝不得不正视学堂与科举的兼容问题,或者说不能无视学堂西式教育的冲击,尤其是不能否认西式教育的西学有用于时,较科举倡导的理学和一些疆臣主张的汉学更能应对世变。尽管曾国藩一度尝试复兴理学,明末清初被指为空疏而陷入沉寂的王学也在日本的影响下再度兴起,中学整体的无用形象却似乎得到越来越多的共识。清朝改科举的初衷是以科举兼容学堂,最终却不得不逆转为纳科举于学堂。只是二者实难兼容并包,学堂教育之下的科举余毒,便一直遭人诟病。

放弃科举制,在当政者或许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尤其是日俄战争体现老旧与新锐明显反差的外部压力下,中学全面失守,推广学堂教育已确定为国策。时人观念亦有不少可议之处:其一,科举的作用原先不过是取士之径,本来并不包括教育,更非直接选官。只是处于枢纽位置的科举考试,对于学校书院塾学的教养以及入仕资格至关重要,具有导向性作用。纳科举于学堂,虽为理想愿景,事实上却不能对应融合。其二,科举取材的标准,与清朝体制息息相关。平定天下后,清朝设官旨在防弊,选材并不要求强于具体办事,因为钱粮刑名等主要政务,自有幕府操办。官员除了掌握一般程序外,主要是为百姓树立道德模范,驾驭属下的师爷胥吏。晚清中国遭遇千古未有之大变局,为了因应世变乱局,取材用人的标准与承平之时完全不同。以此标准看待与评价既有的科举考试,必定一无是处。

清季各种东西方学说制度竞相传播实践,社会呈现出纷繁复杂的局面,新旧制度的因革兴替和新旧观念的交融转换混合交织,不仅使当事人的思维行为陷入困惑,也给后来者的认识理解造成困扰。如何约束主观,避免成见,尽可能全面地掌握理解各种历史意见,进而以其总合为时代意见,是了解前人本意、接近历史本相的必由之路。以往废科举研究存在的普遍而至关重要的问题是,看待科举及废科举,大都依据近代主张废科举人士的意见和历史叙述,其实已预设反科举的立场,即在以废科举作为研究对象之前,先以废科举正确作为研究取向,对于科举的设置立意及其运作程序,缺少从设置者和调整者立场看的了解之同情,对于改停科举的实际作用影响,也未能超越罢科举倡行者那种时不我待、快速求富求强的心理和以西为公的认识局限。如此语境之下,并非废科举的积极主张者,也不得不陆续接受废科举中国才能富强的说法,并且逐渐失去话语权,甚至消失于后来学人的历史叙述中,被动地成为失语者。

(一)科举文体与文风

鸦片战争后,深受内忧外患困扰的清王朝,为了应变局救危亡,不得不考虑调整人才的规格及其选拔。如何纳西学于科举,使之取长补短,以便匡时济世,私言之外,还不断以朝议的形式提出讨论。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朝,内外官员先后至少有18个以上的议改科举方案,以奏章的形式呈递清廷,最高执政者亦多次谕令部院大臣、礼部、总理衙门或政务处议复。这些方案大都强调学以致用,增加实科,将西学纳入科举之中,以老树接新枝的方法,吸取西学之长,广开取士纳贤之途,试图重新激发科举制的活力,让千年旧制重现生机,发挥应有的效用,选拔有用实才。然而直至开经济特科后,科举制仍然未能有效地以增开科目的方式进行自我改造①关晓红:《晚清议改科举新探》,《史学月刊》2007年第9期。。

科举停废百年之际,有论者认为当年的决策者操之过急。其实,科举改革的取向,尤其是涉及学堂与科举关系,并非一开始就采取否定科举的方式。自道光中叶至新政初期,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改制多以保存科举为前提主旨,以科举考试增设实学科目为基本取向。其初衷并非停废科举,而是经过充实调整改造,兼容实学乃至西学,使之适应日新月异的新形势②关晓红:《晚清议改科举新探》,《史学月刊》2007年第9期。。

不过,对于科举考试流弊滋生的关注,并非始于西学东渐的冲击。随着明清皇权体制的强固,科举考试日趋程式化。清代科举以经义、诗赋(试律诗)作为考试内容,测试士子的德行与文艺③汪小洋、孔庆茂:《科举文体研究》,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5—9页。,所衍生的八股文体,使多样化的文风日趋单一僵化。“载道之文”原来不止一种,自科举成为检验考生掌握经义水准的尺度,科举文体长期成为士林普遍追摹的典范,实学无法在旧文体中找到容身之地,科举考试也难以接纳实学。

关于科举文体与文风的关系,以及如何使科举趋向实学等问题,清统治者曾经有所考量,只是始终未能找到对症的灵丹妙方。早在乾隆五十三年三月,各省士子在天津进献诗册,经军机大臣挑选“词义稳妥者”恭呈圣览。乾隆帝翻阅后,对安徽附监生叶栋所进诗册“系集御制诗文,体格颇新”而颇有好感,原拟颁谕奖赏,考虑到诗文仅“系词章末技,若遽加恩奖,恐外间士子,因此或竞尚浮华,不务实学,是以迟而未发”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上谕档》第14册,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年影印,第211,211,211—213,212—213 页。。这一踌躇,表明乾隆对当时文风多以揣摩圣意好恶为转移一事,多少有所警觉。

文风与士风联系紧密,为了防止士子崇尚浮华、不务实学,对科举取士产生不良影响,乾隆命专人将叶栋应试原卷查取进呈,果然发现作弊嫌疑:“该生所作之赋,已有失押韵脚、肤泛之句。而诗内砌凑春夏秋冬二联,全与题无涉,至用霜叶红、火云烘等语句,更不值一噱。可见其所进献诗册必系他人代倩,断非出于叶栋之手,殊属可鄙。”⑤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上谕档》第14册,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年影印,第211,211,211—213,212—213 页。为了曲意逢迎而不惜弄虚作假,令乾隆大为不满。

震怒的乾隆于三月十九日颁布一道整饬士风的上谕:“士子读书讲学,原应湛深经术,坐言起行,方为敦本崇实之道;至文词本属游艺末节,然亦须根柢经训,有裨身心,方为载道之文。若徒以藻缋为工,即素号专家,已非真儒所尚。至并此不能,甚或临时剽窃,假手捉刀,更为士林所深耻。近日士风浮靡,即呈进诗文仅属末艺,尚不免丐求赝笔,未能出自心裁。而遇有考试,辄百计钻营,甘心骫法,总由不务实学,惟事弋获虚名,遂至作奸犯科,罔顾廉耻,思之实增愧恨。”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上谕档》第14册,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年影印,第211,211,211—213,212—213 页 。表明当道希望科举取士更多能够选拔“敦本崇实”的道德品行高尚之士。

乾隆帝深知文风士习流于奉承趋俗,不务实学,不能仅仅归咎于宵小,所谓上行下效,须反躬自省:“推求其故,或因朕几余游艺,不废诗文,临御以来,初二三四集,风行海宇,裒集日多,承学之士妄意朕雅尚词华,遂不思务本力学,为立身行己根基,此则甚非朕崇实黜华之意也。”不过,反思之后,乾隆觉得崇尚浮华的恶习,恰是曲解圣意的结果:“朕所作诗文皆关政教,大而考镜得失,小而廑念民依,无不归于纪实。御制集俱在,试随手披阅,有一连十数首内,专属寻常流览、吟弄风月浮泛之词,而于政治民生毫无关涉者乎?是朕所好者载道之文,非世俗徒尚虚车之文。若朕所制各集,俱不过词章能事,则朕早将御制四集诗文,概行废而不存矣。”⑦中国第一历史档 案馆编:《乾隆朝 上谕档》第14册 ,北京:档案出版 社,1986年影 印,第211,211,211—213,212—213 页。

文风趋向关乎科举取士的标准和仕途吏治的整饬:“且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国家设科取士,上以实求,下以实应。况制举为士子进身之阶,其得邀科目者,或备职郎曹,或出司民社,其大者则简任大员,论思献纳,皆由是起。若始进先已不端,则后此见之措施,必无足取。”为了整顿文风士习,防止科场流弊,乾隆已经采取诸多措施,并采纳所有严格科考程序的建议,何以身列衣冠的士子依然营私舞弊,竟无羞愧之心?他谆谆告诫道:“士子皆读书明理之人,乃习于下流,无耻侥幸;考官等俱通籍清华,仰邀简用,非惟不能抡拔真才,乃暧昧营私,罔知儆畏,即幸逃宪典,亦必为天理所不容。”

检讨之下,乾隆认为文风浮华与主持科举考试官员的务虚取向及做法不无关系,故而怒斥道:“伊等清夜扪心,即不自愧,宁不为国家取士大典,稍存颜面耶。嗣后各士子及试官等务宜激发愧耻,各知勉励,砥行立名,一洗纯盗虚声,通同舞弊陋习,庶不负朕振饬士风,谆谆训诲至意。”①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上谕档》第14册,第213页。

由一册士子进呈的仿御制诗文,乾隆察觉到科举考试与官场流弊交相作用,以致士风日下。但仅仅严定科场条文,并不能根治陋习,扭转士子不务实学的局面。

科举考试造成浮华不实的士林风气,已成为清朝帝王的一块心病。道光十五年,道光帝在召见翰林院编修张集馨时,嘱咐其“读有用之书,无徒为词章所困也”,并且直言不讳道:“词章何补国家,但官翰林者,不得不为此耳!”②张集馨:《道咸宦海见闻录》,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0页。

道咸同光四朝历经劫难,内忧外患急需能员干吏,倡行实学以裨实用。但科举制主导下学风文风不振,导致对于经学的淡漠,早在科举存废尚未提上日程之时,已经深入清廷部院。光绪元年(1875),一位庶吉士对翰林院情况的描述可见一斑:“翰林院今时,微特不及乾嘉老辈,即道光初、中年风气亦不同矣。”同治初年,还能“十日一次,每次十人,按资格轮班到署,典簿厅作为公所。见则问读何书,教以作人之法;间出论题,考其所得。人以为讲性理,恐涉空谈;而一片静气,令人久而愈念。”至同治后期,则“待诏、讲读、编检各厅久已尘封,从未闻有斋宿者。时事变迁,可为一叹”③祁世长:《校士日记》,光绪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见姚锡光:《姚锡光江鄂日记(外二种)》,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95页。。面对日益泛滥的科举流弊,最高统治者也有几分无可奈何。

道咸之后,面对内忧外患的社会剧变,科举考试未能选拔可以应急的有用人才,引起朝野上下的广泛质疑和批评。光宣之际,陕西藩司樊增祥援引时人的对话,对此加以解释:“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中国历朝以来皆以一人坐制天下,惟恐奇杰之士逞其嚣然不靖之气,窥觎宝位,窃据神州,乃啗之以科名,纳之于场屋,使天下才智之士窃(穷)老尽气致力于文字之中,其下者则听其生活于兵农工商及一切杂傜贱业之内。设有不靖,以中国之人平中国之乱,不必奇材异能也。向使汉祖唐宗早知六合以外犹有跳龙卧虎十数大国,可以远越重洋以夺吾国之美利,损吾国之威权,而我制举之文与徒搏之勇举不足当其万一也,则亦必亟开民智早图富强,何待今日始成为过渡之时代哉?”④樊增祥著,那思陆、孙家红点校:《樊山政书》卷10,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86页。概言之,科举制适应并维系皇权专制,与彼时朝野向往的启民智、倡民主的西方宪政体制不相凿枘,因时变通势在必行。

毋庸讳言,清代科举考试不断程式化而导致文体日趋僵化,确实难以包容和反映实学丰富多样的内容,而当道的取向直接影响科场与官场风气⑤有学者注意到:在明代,“经学研究的广博性和实学研究的专门性之间的界限并未发生问题。天文和历法研究,通过策问定期地在乡试和会试中考核,从而成功地渗透进入了明代的文官系统”。而通过硃卷的分析发现:“有趣的是,在清代这种策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从明永乐和清康熙时科举考试的对比可见,“在科举考试科目中,明朝鼓励而清朝不鼓励自然研究,这看上去匪夷所思,却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见艾尔曼:《从前现代的格致学到现代科学》,《中国学术》2000年第2期。。至于如何改造科举文体,使之能够兼容和反映实学的内容,崇本务实,澄清吏治,杜绝官场不正之风,清朝历代皇帝均未能有效地解决这一棘手难题。直至戊戌,时势所迫之下,才有新的方案提上议事日程。

(二)立停科举情非得已

晚清科举改革,实际上经历了由纳新学于科举,到纳科举于学堂两个相反相成的阶段。自鸦片战争后至癸卯学制颁行的长达60年间,议改科举的主要取向是纳实学、西学于科举①清代西学与实学的内涵外延不断变化,声光电化等近代科学,多被承认西来,而数学物理的不少内容则与实学牵混,并认为其中不少是中国古已有之。。所提出的主张可划分为两大类:一是在科举常科或特科中增入实学科目;二是改变科举考试的内容和方式。前者最终以算学列入科考及开经济特科,部分得到采纳;后者直至1898年才由废除八股、改试策论有所体现。

作为科举改革的重大举措,戊戌废八股、改策论的诏令颁布前,有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情节:1898年6月,康有为在颐和园应召面圣时,将甲午中国战败归咎于八股误国。大受启发的光绪帝明确表态赞同,并补充道:“西人皆为有用之学,而吾中国皆为无用之学,故致此。”②康有为:《我史》,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0页。此番君臣对话,不仅明指八股为战败误国的罪魁,且以“有用”与“无用”作为评判中西学的准则,举国震憾。不久,光绪帝明令废除八股,改科举兴学堂渐成朝野上下关注的焦点。改科举的目的,是要将无用之学变为有用之学,以救亡图存,匡时济世。而将有用之学纳入科举的途径,具体确定为改试策论和改变考试场次。即变通科举考试的形式与内容,以适应社会的人才需求。

然而,论与策仍是汉宋以来中国传统文体的固有形式,不仅很难恰当表现西学、实学的多样化内涵,难以通过实验、统计、测试、演算、操作、演示,展示物质性状的变化,反映量与质关系的规律,而且很容易让望文生义的举子格义附会,看似改头换面,实际上换汤不换药。各种策论还在短暂的革新试验期间,便已经成为街头书肆售卖的闱墨。1898年3月陈锦涛致函汪康年,抱怨道:“现开经济特科、岁科以求人材,然科未举行,辑录西学之皮毛,便于抄拾之书,如《时务通考》等已出,则鱼目杂乱,侥幸门开,则人材亦将不可得矣。盖中国所考实学之策论,多是问其名目耳。若有名目之书查检,则曾学者与未学者不大可分矣。”陈锦涛希望汪康年通过所办报纸提醒出题者,考题应该真正能够检验所学知识的深浅,“总期于皮毛书中不可检得为妙,然后真材可得”③上海图书馆编:《汪康年师友书札》第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083页。。因循纳西学于科举的思路,试图老树接新枝,结果却落得个新瓶装旧酒,实在令人沮丧④经济特科考试一波三折,结果却不如预期。“此次特科当三月间时本有罢而不举之意。嗣因既奉明诏举行,若竟罢废,又非政体;惟以人数太多,将来无从位置。近日政府之意,拟考取后赏给编检、中书各衔,庶不至开躁进之风,亦不至有乖朝廷求才之本意。目下保荐各员因无甚好处,故多不愿应考者,此投到者不踊跃之原因也。”(1903年6月20日《大公报》第357号)据言官所说,参加经济特科考试者已经服官者居三分之二,举贡生监仅占三分之一(《纪事·条陈特科》,《新民丛报》第26号,第2页;《近事纪要·奏参特科》,《新民丛报》第25号,第3页)。特科考取一等袁嘉谷等九名,二等冯善徵等十八名,引见后授职。与历科进士相比,并无特殊优待,甚至不如咸同时的一些保举案,感觉不到多少“破格”优待的意思。与此前朝野上下一片格外求才的呼声,以及对于设经济特科以改变科举学非所用状况的期待相比,反差极大。而且,所谓特科即非常科,开科时间不定,何时举行,以何种名目及什么条件进行,均以当政者的意志为转移。。

另一方面,此时新式学堂的发展尚处于各行其是的状态,步履蹒跚,非但未能显示其优势以吸引举子,甚至无法使学生抵御科举考试的诱惑,造成科举妨碍学堂的普遍现象。改良后的科举制也未能显示进一步更新的意图与前景。在科举与学堂的抗衡中,仍然据有正统地位的科举显然占据优势,以科举容纳西学,结果非但不足以改变科举,反而很容易同化西学,使之消磨于无形。

在内外交迫的情形下,本已昭告天下的科举减额渐停显然缓不济急,议修京师贡院的争执及其发展势头,更使力主改革科举者感到,千辛万苦争取到手的十年减额渐停成案面临翻盘的危险。倘若科举与学堂并存的时间继续延长,不仅对学务妨碍极大,还有可能颠覆已经宣布的渐停科举定议。于是,寻求一劳永逸之法以化解危机,就成为必然的选择,具体而言,就是利用权谋改变决策层的人事安排,促使科举改革由减额渐停改为立停①详见关晓红:《议修京师贡院与科举制的终结》,《近代史研究》2009年第4期。。

停罢科举的原因,除了学堂与科举的矛盾外,还有其他相关制度变化的牵动。清季捐纳保举滥行,造成杂途对正途的冲击,加剧了吏治腐败。科举取士选拔的人才不能适应社会变革的需要,使得原有制度的运作难以维系。正如张仲礼所说:“科举制度在能满足其导引思想的基本目的时,它是能正常发挥作用的。但是到19世纪时,它遭受了因内部因素引起的瓦解,并证明了它不能适应西方冲击所产生的新的需要。这时清代的科举制度不再能作为一种支柱来支撑起一个已变化了的社会。”②张仲礼著,李荣昌译:《中国绅士——关于其在十九世纪中国社会中作用的研究》,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年,第212页。

1903年《鹭江报》发表评论,将苏轼、朱熹关于科举的议论,与近代变通科举的利弊进行对比,说明科举的出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封建、井田、学校三者交相维系,封建、井田坏,学校决不可复行。时也,亦势也。不得已易为科举。”③社说:《论苏朱二氏私议贡举得失与近代变通科举利弊》,《鹭江报》第34册,1903年6月16日。言下之意,社会变动后,科举制难以继续维系,最终退出历史舞台,将是大势所趋。

(三)融不进学堂的科举考试

与通行的认识大相径庭,立停科举的初衷,其实并非真正彻底废罢科举,而是试图纳科举于学堂,这在清廷正式批准袁世凯、张之洞等六督抚联衔奏请立停科举的奏章中,已有十分清晰的表述:“凡科举抡才之法,皆已括诸学堂奖励之中。然则并非废罢科举,实乃将科举学堂合并为一而已。”④袁世凯、张之洞:《奏请递减科举折》(1903年3月13日),《光绪政要》卷29,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1年影印,第7—8页。因为在倡停科举的各省督抚看来,学堂在培才方面的作用,正是科举最为薄弱的环节,而科举抡才的功能,却可以通过学堂考试与奖励出身相结合付诸实现。既然学堂可以吸收科举的优长,而科举无法替代学校的作用,由原定十年三科减额缓停科举,改为立即停科便顺理成章。故而停止科举不仅有利于学堂发展,促进人才辈出,也不会削弱取士的机制功能。这一设计确是用心良苦,并非藉口托词,且作为立停科举的重要依据而为清廷认可⑤然而,这一设计不仅常常被研究者所忽略,或以为不过是托辞。即使一般时人,也多将其斥之为“科举余毒”,并未详细考究。详见关晓红:《殊途能否同归——立停科举后的考试与选材》,台北中研院《近代史所集刊》第59期,2008年3月。。在实践方面,也率先由留学生毕业回国考试,同时授予出身及官职予以确认。国内学堂学生奖励出身的若干规定,说明上述合并科举于学堂的思路及改革趋势由来已久。

以考试作为甄别选拔人才的形式,本来是科举制度最有价值之处。纳科举于学堂,使两者合二为一,其实是设想停罢科举后,由学校同时承担起科举取士的功能,确定人才的资格,使培才与抡才得以贯通。可是,学堂考试的频繁远过于科举,加上为旧学士子宽筹出路和新设的各类专业资格考试,科举取士的功能不但基本被延续下来,而且有过度膨胀之势。只不过这绝不意味着合并科举于学堂的成功,反而被普遍质疑为使学堂成为科举之变相,进一步造成学界和官场的混乱,遭到舆论的广泛诟病。学部后来反省这一设计的失误,开始分别学成试验与入官试验,意识到培才与抡才确应分为两途⑥学部:《奏定考验游学毕业生章程折》,《学部官报》第6期,本部章奏栏,1906年11月16日。。

趋新督抚们这一期望科举与学堂两全其美的设计,也带来了现实纷扰与时人的困惑:1909年7月,《大公报》以《废科举者兴科举也》为题,描述了立停科举后的乱象:废科举的本意是为了兴学堂,而几年过去,“与人才消长之机,曾何有毫末之变革”。学堂应为培育人才之地,而非选拔人才之地,奖励学堂出身误导世人,宽筹出路耽误转向实学,“于是乎有考试之科举,有学堂之科举,有学堂而掺杂于考试之科举,更上一层,则有廷试游学终南捷径之科举。以科举停止,时代一变而为科举大发达时代,当亦为个中人所不及料者也”。这些怪相并非科举即将寿终正寝的回光返照,而是“科举正欣欣向荣、方兴而未艾”的表征。原来科举三年一试,且有额数限定,还不至于十分拥挤,而各级各类学堂“无岁无毕业者”,即无岁无举人进士,仕途更加拥塞,朝廷必须设置更多的官职予以安排。新旧科举人才大幅度膨胀,实在无法计量,国家却没有因此而繁荣富强①《废科举者兴科举也》,《大公报》1909年7月28日,第3版。。

就此而论,合并科举于学堂,非但难以达到中西学兼容的目的,而且实行起来造成学堂的不伦不类,受到有识之士的诟病和抨击。不过,舆论从对学堂满怀期待,到大失所望,进而诸多指责,原因之一,在于仍将科举作为学堂的参照,一直纠结于二者孰优孰劣,而对科举与学堂的实质差异,缺乏了解和把握。

教师和学生分别是课堂环境中的两个动态因素,构成了英语教学学习的内因和外因。英语学习的有效性一般取决于学习者本身,为了让学生按建构主义的主张来学习以实现知识合作建构过程。教师应引导学生积极参与到课堂教学中,通过师生之间的互动使学生构建自身的知识体系,以提高和发展能力。教师A对学生的课堂参与度反思的比较多,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激发学生对英语的学习热情,积极参与到自己的课堂中来,学到知识。

其实,培才与抡才虽有联系,毕竟两者功能截然不同。将其合于一炉,结果是学堂一方面深受科举制的影响,另一方面又必须承受双重检验的压力,左右为难。废科举兴学堂数年,教育非但未能普及,读书识字之人据说还较往昔减少,除了新旧教育的混乱之外,重要原因便是学堂存科举之目以及奖励举贡生员出身,而乡间贫民读书旨在谋生,以为学堂仅仅是入仕阶梯,不能教人以生计之道,所以反而不遣其子弟就学。

合并科举于学堂,看似理想境界,可以中西合璧,其实是对科举与学堂功能作用的误判,实行起来也产生了若干严重弊端:

其一,误以为学堂当然较科举为优,改科举兴学堂,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还在科举继续运行的1903年4月,《鹭江报》就刊登了一篇文章,将科举与学堂进行比较,认为朝野关于二者的利弊兴革争议不休,可是倘若同为奴隶教育,就没有本质区别。所以“不必于科举学堂争其界限,当于科举学堂立其程度”。只有等学堂的数量和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办有成效,才能废除科举。如果在教育管理、教员和管理员以及主考者的程度未达到应有水准时贸然废除科举,其结果“不过多收数万辈奴隶才而已矣”。解决问题的关键,“惟吾国界中考校成为考校,教育成为教育。则行科举也可,兴学堂也可。其不然,则科举学堂同为奴隶之阶梯矣,同为亡国之孽瘴矣,又何分科举,何分夫学堂?”②社说:《奴隶科举奴隶学堂》,《鹭江报》第29册,1903年4月27日。可惜这样的先见之明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以至于科举与学堂的孰优孰劣,在后科举时代仍然继续困扰着教育界和国人。

其二,淆乱了科举与学堂的区别。由于抡才与培才并途,频繁举行的各级各类考试,由检验学业程度的手段畸变为学习目的,教育宗旨则由培养人才异化为考试的附属,反而削弱了学堂应有的优势。

科举制的变与停,即体现了这样无法两全的尴尬。科举取士与学校育才,自唐以后已分为二途③元代马端临考证,举士选官在三代本为一事,“至唐则以试士属之礼部,试吏属之吏部。于是科目之法,铨选之法,日新月异,不相为谋,盖有举于礼部而不得官者,不举于礼部而得官者,则士所以进身之涂辙,亦复不一,不可比而同之也,于是立举士、举官两门以统之”(马端临:《文献通考》卷36,选举考九,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总第5365页)。刘锦藻于厘清选举制源流时也强调:“举士举官本合为一,自唐以试士属礼部,试吏属吏部,而其事始分。”(刘锦藻:《清朝续文献通考》卷90,选举七,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总第8499页),不能混为一谈。抡才之目的在于选官,而近代西式学堂教育的培才,则以教成国民并有一技之长谋生为目的,二者途径不一,功能各异。可是时势和观念却迫使国人做非此即彼的选择取舍,竟然于清末将科举与学堂功能再度合并。

立停科举之前,有人已看到抡才与培才混进之弊,并对奖励学堂出身并授予官职提出异议,撰文《中国士流改进策》发表于报刊,呼吁改变观念,调整政策。外国学生毕业,给予文凭与学位,出校后自营生业,不能马上进入仕途,一定要待事业卓有成效,才望为人所推服,而后经过公选,才能入仕为官。国家以教育培养有学问之人,正是希望其有所作为,立于当世,造福社会。倘若由国家培养又责成国家使用,则学生一生之责任,皆由国家承担,学生自己却无责任,如何能够自立?国家设立学堂,应当以此为培材造士之区,而不必为予人官职之地,“谓他日之受官职者,必学堂出身可也,谓学堂出身者,他日必授以官职不可也。必使学堂之学生知此为立身养命之原,而非为干禄求荣之地,则当其学之之时,必处处为他日实用地步,而凡不足以实用于他日者,皆将弃之而不顾矣”①《选报》第5期,论说二,第3页。。

其三,立停科举后奖励学堂出身,学生读书仍以入仕做官为目的,学非所用的情况更加严重。河南汲县拔贡王锡彤认为,捐纳保举不断增加官员与候补官员,恩科过多,新旧学考试频繁,又均授予出身,此乃清廷“不讲取士之方,但广入官之路”,以致造成“官毒”②王锡彤著,郑永福、吕美颐点注:《抑斋自述》,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3—34,34页。。

其四,一些官员以开办学堂为邀宠幸进之途,盲目模仿西方学制的形式,片面追求规模数量,导致花钱无数,教育未见普及,识字率反而下降,加剧了社会的矛盾冲突。1905年3月,刘大鹏在日记中对办理学务只讲形式不计效果的情况表达不满:“现在变法,改书院为学堂,而学堂规模只是敷衍门面,务悦庸俗之耳目,并不求实,凡设立学堂,铺张华丽,经费甚巨,意在作育人才,而人才终不可得。”③刘大鹏:《退想斋日记》,1905年3月14日,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40页。而办学的官绅,大都也是科举出身。在王锡彤看来,光宣之际咨调回籍办学的官员,“名曰服务桑梓,实则饥饿而回。至绅士既多,权势遂重,官民猜忌,祸难以兴……清二百余年之乡试、会试结出此果,诚为当局所不及料”④王锡彤著,郑永福、吕美颐点注:《抑斋自述》,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3—3434页。。社会舆论及朝野人士所诟病与抨击的,未必是学堂教育本身的不足,更多的还是由科举出身者办理和管理学堂,以及合并科举与学堂所带来的种种弊端。

二、后科举时代的难解之题

合并科举于学堂,就科举而言,只是保留其通过考试选拔人才的功能形式,除了读经被列入学制外,既往科举考试的内容基本被学堂教学所取代。与晚清应变求存的现实相适应,新式学堂更注重“做事”能力的培养,和科举时代强调“士先器识而后文艺”、“读书明理”⑤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上谕档》第14册,第213页。的取向,有着显著区别。而抡才与培才合一,则在偏重“做事”的同时,相对忽略了“做人”与“做官”应有的道德素养,对于科举停罢之后道德教化与文化传承的功能丧失,缺少相应的补救措施。

明清科举制度不仅是朝廷取士的一种程式途径,更具有使社会价值高度一体化的特殊作用。因为“只有按照统治阶级钦定的儒家经典所主导的价值规范来应试的人,才能获得功名地位,这就使得士人为应试而浸淫于儒家经典的过程,自然成为中国知识分子学习以儒学为立身行事的标准的社会化(Socialization)过程”。由于士绅、官僚与地主三大社会精英层之间存在着相对频繁的社会流动,“儒家价值规范在各精英阶层的对流中得以广泛的认同与普及……它使传统中国人重视儒家知识、重视以儒学为基础的教育与风俗成为天经地义”⑥萧功秦:《从科举制度的废除看近代以来的文化断裂》,《战略与管理》1996年第4期。。“科举考试反映了更为广泛的士人文化,因为这种文化已经通过基于经学的官僚选拔渗透到国家体制之中。”⑦艾尔曼:《中华帝国后期的科举制度》,《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

作为维系社会秩序的重要制度,科举制其实具有选举以外的多种功能,不能简单对应于近代意义的教育。明清科举制度至少具有六种功能:(1)选拔做官的人才;(2)教育;(3)以举业为职业;(4)价值内化;(5)道德教化;(6)文化传承。时人对前三项功能及其相互关系的认识大体一致,清廷就此亦在立停科举决策时设计了预应措施⑧参见关晓红:《科举停废与近代乡村士子》,《历史研究》2005年第5期。;而对后三项功能的作用,或因当局者迷而估计不足,或已无暇顾及,疏于关照。这一局限,导致对科举善后的考虑,集中于疏通士子的出路以安定人心,而对其他重要功能,未见妥善的衔接过渡之方。

其实《四书》、《五经》作为科举考试的主要内容,重在对经义的理解阐释,包含了传统中国社会的文化价值标准及其判断的基本元素。士子在应试过程中反复研习、背诵相关条文,耳濡目染,日积月累,逐渐内化为其言行的准则依据,并且借助各种教学形式代代相传。载道之文,本非只有科举文体,然而明清以来科举考试日趋程序化,具有垄断性影响,使其他文体的应用范围大为缩小。通过科举取士及入仕为官,科举文体成为官场诗文应酬乃至民间生死祝铭的主要形式,而科举制同时成为朝廷倡导价值标准、维护纲常的重要载体,实际上兼有道德教化和文化传承的功能。

尽管晚清改科举从形式到内容力图压缩经义阐释的分量,增加西学知识比重,促使学以致用尽快实现,由既往强调“做人”转向侧重“做事”,科举制本身的道德教化和文化传承功用已有削弱,但西式的学堂显然难以接续这方面的功能。戊戌时期即有人怀疑,学堂教育不可能体用兼顾,独力担当兼备中西学之长的重任,中国文化传承及道德教化必须另行设制。1898年8月,在朝野一片八股误国的指责声中,王照请礼部代递奏稿,提出解决中西学并存不悖的方案,以期当道于兴学的同时设法保存传统文化。其要旨是分设教、学二部:“以西人敬教之法尊我孔子之教,以西人劝学之法兴我中国之学。特设教部,就翰林院为教部署,以年高之大学士统之,辅以翰詹各官,专以讨论经术,维系纲常。”其具体实施方案为:“各省督以学政,改名曰教政,佐以教职。各邑各乡增设明伦堂,领以师儒,聚讲儒书,生徒之外,许人旁听,立之期会,令乡老族长书其品行之优者,具结上陈。教官复核之,由教政考以《四书》各经经义,每州县拔取数人以至二三十人,统名为优行生,以备用为教官;并备学部咨取,用作学堂之国文教习,表以章服,树之风声。此教部之专责,无难陆续奏请扩充者也”。至于学部,则“以实用为重者也”①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第2册,上海:上海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54—355页。。

依据王照的设想,学堂教育主要是传授西学知识,以裨实用;另设教部,专门负责研讨经术,维系纲常,实施道德教育和文化传承。教、学“两部之事相辅而行,不相牵掣,庶乎道可卫而学可兴矣”。在他看来,“倘蒙采纳施行,则疑惑祛除,然后新政递颁,概无阻滞矣”②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第2册,上海:上海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54—355页。。王照的主旨,应是消除兴学堂动摇国本的疑虑,使得卫道之士失去借口,从而为变法新政扫清障碍,但也确实为解决学堂与科举、新学与旧学的理念及体制的两难,指出了一条可行之道。遗憾的是,因折中有请皇帝及太后出巡国外的内容,礼部堂官借口拒绝代奏,引发了礼部六堂官被罢黜事件。经此风波,所奏通过分设学部、教部,将文化传承与普通教育分而治之,使中西学相安共处的重要内容,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

王照所担忧的中体如何维系的问题始终存在。时隔数年,1902年3月,张之洞与张百熙频电往返酝酿学制时,也对学堂教育能否保存传统文化忧心忡忡:“中国文章不可不讲。自高等小学至大学,皆宜专设一门。韩昌黎云‘文以载道’,此语极精,今日尤切。中国之道具于经史。经史文辞古雅,浅学不解,自然不观。若不讲文章,经史不废而自废。”③苑书义、孙华峰、李秉新主编:《张之洞全集》第11册,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8743—8745页。坚持中体西用的张之洞当然深知经史对于文化传承的重要作用,力主将相关内容纳入新式学堂的课程体系。在张之洞看来,经史为中国之道,不言而喻,载道之文应列入学堂教学,使之不至湮灭。而有道之才、守道之学,理应为国家社会所倚重并使之久远传承。

1903年7月《鹭江报》刊载的一篇社说,与王照的思路颇为接近:“夫科举者,当变不当废,于变科举之外,当广设学堂,于设学堂之外,又宜增一明伦科,使之维持种教大局。”科举改试策论,虽然增加了时事和各种分科的内容,但“如五大洲形势、声光化电等学,岂天下士克日所能尽乎?知其必不能,乃举而求之,则天下应科举者,惟袭西报之陈言,窃西书之陋语,曚耸主试,取曳功名而已。欲矫八股之弊,而其弊乃更甚于八股。徒多变更,究何所利用哉。”与此相关,“学堂之设,未必能得人才,但今日之势,需治内之才,急需治外之才,尤急交涉、通商、出使,在在需才,天下之偏才不得收于科举者,或冀出于学堂。设立学堂,亦万不获已之举也”④《社说·论苏朱二氏私议贡举得失与近代变通科举利弊》,《鹭江报》第38册,1903年7月24日。。此说实际上提出了三个具有警示意义的问题:其一,科举可变不可废,“种教大局”的中“体”应于学堂之外设法维持。其二,考试策论所增西学内容,不过皮毛,可能导致洋八股,危害更甚。其三,学堂或许可以培养各类急需的偏才与专才,却无法提供科举取士选官希望的道德文章皆优的通才。所以科举与学堂至多只能互补,不应彼此取代。

纳科举于学堂后,西学之“用”通过学堂的分科教学得到实现,而经学文史虽然列为分科,却失去垄断地位,相比之下,变得最不切实用。科举让位于学堂,等于中学让位于西学,退缩为一科的经史,无力承担传道与载道的重任,其日趋衰微难以避免。所以翰林院侍读恽毓鼎认为,壬寅、癸卯章程关于旧学的安排并不妥善,“若即持此课士,恐十年之后圣经贤传束之高阁,中国文教息灭,天下无一通品矣”①史晓风整理:《恽毓鼎澄斋日记》,1905年9月14日,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276页。。因而要求重加修改。

1904年1月有御史奏陈:“学制有可虑者三,有可商者六,请筹度万全,以防流弊。又奏:学生宜专习一经,不可删截经文;西学亦宜专习一科。”②《清德宗实录》卷524,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941页。所奏虽有风闻不实之处,还是点出了癸卯学制功课多且杂的弊病,并指示了切实的改进办法。可惜所议未受重视③“下学务大臣议。寻奏:该御史条陈所云可虑者,或为章程所本无;可商者,或为章程所已有。现章程甫经咨行各省,未便遽议更张。将来如有应行修改之处,仍当博采众议,复加审定,再行奏明办理。至片奏删改经文,求便诵习等语,查章程内载各学堂课程,四书五经皆读全文,所言自是风闻之误,亦请毋庸置议。”《清实录》卷524,第941页。。

立停科举后,学堂学生在繁重课程与频繁考试压力下,既不能成就“通才”,也难以成为“专才”。而价值标准、道德教化与文化传承未能找到有效的接续方式,伦理社会失去道德支撑,秩序失范,商业、实业日趋繁荣,思想文化异常活跃的情景下,不免乱象纷呈。

作为壬寅学制的参与制订者,吴汝纶已预见到学堂教育大规模推广后国学衰微的必然结局。因为中西学并重,原来学校以经学为主的格局势必破坏,“西学畅行,谁复留心经史旧业?立见吾周孔遗教,与希腊、巴比伦文学等量而同归澌灭,尤可痛也”④吴汝纶:《答方伦叔》,徐寿凯、施培毅校点:《吴汝纶尺牍》,合肥:黄山书社,1990年,第260页。。西学被奉为“有用”之学,而朝廷急需有用的专才,追逐者自然趋之若鹜,相形之下,逐渐变成“无用”的儒学,即使不停科举,只要更改了考试内容与调整场次顺序⑤此节另文详论。,也难以避免走向末路。

值得注意的是,在儒学被视为“无用”,且被“有用”的西学逐渐取代之时,“礼”的作用地位亦被动摇。随着科举停止、学部成立,仿行宪政、改革官制,主管科举事务的礼部机构裁撤问题被提上日程。刑部郎中陈毅在《亟应保存礼部》的呈文中表示:“礼于我国所以为教,犹各国之有宗教也,其性质与学部相近,而实不同,虽各国之设官,文教皆并为一部,然波斯新制文部之外,实特立一教部。我国既以礼教治天下,且值更定官制之际,自当视新变法者而损益之。”所论与王照的奏章及前引报章的评论异曲同工,强调教育与教化各有专司侧重,西学无法囊括,也不能取代中国的文化礼俗。保存礼部关乎“维国本而系人心”⑥该呈文引用中国古史进一步阐述:“巨豪大猾及流离失所之士吏,然而不敢比附匪党者,固由刑法足以慑之,实亦礼教所以渐渍而维系之者深耳。时势至此,蔑礼极矣。国家去一礼部不足惜,窃恐海内以为朝廷轻礼,相率以趋于乱,是乃大可惧也。周诸侯去礼籍,遂有战国之祸,晋士大夫弃礼法,遂有五胡之祸,唐藩臣脱略不守礼,遂有五季之祸,衣冠涂炭,人禽混一,言念及此,可为寒心。”见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清末筹备立宪档案史料》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455—456页。,至为重要。

然而,社会大变革时代,价值标准势必因时变化,强调专业实用必然淡化经史文章。恽毓鼎的担心几年后不幸言中。1909年3月京师督学局长孟庆荣赫然发现:“本年高等小学毕业,于经学、国文无一佳卷。”惊诧之下,召集各学堂职员于督学局开会,专门研究高等小学的经学和国文问题。孟庆荣归咎于教师们教学无方:“本年毕业考试,各堂学生于经学、国文殊少合格。虽由于程度不齐,亦均系教授未能认真之故。朝廷培养人才,广设学校,高等小学为人才之初基,经学、国文又为各科之根本。今竟于考试之时,无一堪取。各堂长有督率教员,稽核学生之责。嗟,我一辈青年,其谁误之欤。”为了防止情况进一步恶化,孟庆荣宣布:“现本局议定办法,嗣后调查各学堂,所有经学、国文各课卷均须将原卷调局核阅,如教员改笔有不合法者,本局惟有将该教员立即撤退,断不稍事姑容,致使一误再误也。”①《北京·孟丞堂对于小学之箴言》,《大公报》1909年3月19日,“时事”栏。近年来关于清末学堂经学课程的研究表明,1904年至1910年,经过癸卯、已酉、庚戍三次调整,读经讲经在初等小学课程中所占比例,分别为每周学时的五分之二、三分之一、六分之一②祝安顺:《从张之洞、吴汝纶经学课程观看清末儒学传统的中断》,《孔子研究》2003年第1期。,明显呈递减之势,而且幅度不小。只是其时小学生尚未走向社会,而立停科举后为数不少的旧学士子通过各种渠道纷纷进入仕途和各界,经学课程的增减尚不至于对社会风气产生重大影响。民初以后废止学堂读经,流弊滋生,逐渐显现。

清代科举考试虽因内容与形式僵化遭人诟病,其取士实为选官入仕的预备,所重在于通过儒家经典的熏陶培育道德文章的通人,以便亲民教化,并且驾驭深谙办事门道的师爷胥吏等项人员,既非直接造就会做事的能员干吏,也不能涵盖一般教养之道。用西方近代功能政府、科层组织以及国民专门教育的标准衡量,当然百无一是。至于形式,对于统治者而言,将科举视为“抡才大典”,未必仅仅侧重士子个人的才干与文采,抑或检验其学习的程度,更主要的是引导社会风气与趋向,使天下士子风从响应,遵循纲常伦理、修齐治平的大道。这与学堂考试旨在检验个人学习的效果大不相同。问题在于,纳科举于学堂后,学部虽竭力调整取向,可是抡才与培才并途,仍不免本末倒置,使考试成为学习的指向。而合并科举与学堂的流弊,虽然一再批判学而优则仕的取向,读书做官始终是后科举时代教育的一大症结。时至今日,科举余毒之类的谴责,大概很难令人信服。这不免让人怀疑当年废科举的义正词严,是否真的理所当然。用中外不同的标准来观察评判彼此固有文化价值的误导之甚,由此可见一斑。

对新式学堂大兴后可能导致传统文化的衰落,留学英国普茨茅斯大学、26岁便担任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的严复早有预见:“西学既日兴,则中学固日废,吾观今日之世变,中学之废,殆无可逃。”③王栻主编:《严复集》第1册,第154页。他认为,倘若一味注重西学之用,而忽略做人之本,重视智育而轻视德育,极易导致社会道德风气沦丧:

今夫诸公日所孜孜者,大抵皆智育事耳。至于名教是非之地,诸公之学问阅历,殆未足以自出手眼,别立新规。骤闻新奇可喜之谈,今日所以为极是者,取而行之,情见弊生,往往悔之无及,此马文渊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则不如一切守其旧者,以为行己与人之大法,五伦之中,孔孟所言,无一可背……须知东西历史,凡国之亡,必其人心先坏;前若罗马,后若印度、波兰,彰彰可考,未有国民好义,君不暴虐,吏不贪污,而其国以亡,而为他族所奴隶者。故世界天演,虽极离奇,而不孝、不慈、负君、卖友一切无义男子之所为,终为复载所不容,神人所共疾,此则百世不惑者也。不佞目睹今日之人心风俗,窃谓此乃社会最为危岌之时,故与诸公为此惊心动魄之谈,不胜太愿,愿诸公急起而救此将散之舟筏。惟此之关系国家最大。故曰德育尤重智育也。④严复:《论教育与国家之关系》(1906年),王栻主编:《严复集》第1册,第168—169页。

这段话出自《天演论》的译者严复之口,振聋发聩,至今仍对反思近代以来教育取向的偏蔽有着深刻的警示作用。

为了救弊补偏,1907年严复在为江宁提学使撰写的招考留学生布告中,将国文科列于考试科目的最前面,课本注明四子五经、前四史、古文辞类纂,程度则清楚标示:“遵照学部定章,临考题一经义、一史论,以能完一篇在三百字以上者为及格,其未习国文或程度太低者,虽西学及格,例不由官资遣。”⑤严复:《代提学使陈拟出洋考试布告》,王栻主编:《严复集》第2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47—249页。这样以国文程度为首要的否决办法,也很难挽救经史文章衰落的命运。到了共和时代的1913年,严复在中央教育会演说时,仍然强调“治制虽变,纲纪尤同”,不读经终将导致“无人格”进而“亡国性”,读经对于青少年人格之养成,有着不可忽视的基础作用。故积极主张读经,“中国之所以为中国者,以经为之本原……但以其为中国性命根本之书,欲其早岁讽诵,印入脑筋,他日长成,自渐领会”。认为荒经蔑古的结果,造成“是非乃无所标准,道德无所发源”,世风日下,“而吾国乃几于不可救矣”①严复:《读经当积极提倡》,王栻主编:《严复集》第2册,第330—332页。。

严复后来拥护复辟帝制,倡导读经自然成为守旧的表征。不过,诚如陈寅恪关于王国维之死所论:

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犹希腊柏拉图所谓Eidos者。若以君臣之纲言之,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以朋友之纪言之,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其所殉之道与所成之仁均为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体之一人一事。夫纲纪本理想抽象之物,然不能不有所依托,以为具体表现之用,其所依托以表现者,实为有形之社会制度,而经济制度尤其最要者。故所依托者不变易,则依托者亦得因以保存。吾国古来亦尝有悖三纲违六纪无父无君之说,如释迦牟尼外来之教者矣,然佛教流传播衍盛昌于中土,而中土历世遗留纲纪之说曾不因之以动摇者,其说所依托之社会经济制度未尝根本变迁,故犹能藉之以为寄命之地也。近数十年来,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会经济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剧疾之变迁,纲纪之说无所凭依,不待外来学说之掊击而已销沉沦丧于不知觉之间。虽有人焉,强聒而力持,亦终归于不可救疗之局。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②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陈美延编:《陈寅恪诗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12—13页。

逝者已与中国文化共命而同尽,可是缺少原罪意识和宗教信仰的中国人,在失去道德支撑后,如何填补精神文化的流失空缺,却始终是不得不面对的巨大难题,并产生了无穷的困扰。伴随着学堂教育的推广,人们对“专业”知识与技能的日趋重视,对读书“修身”做人的道德品行要求却逐渐松弛甚至漠视。故“晚近世言变法者,大抵不揣其本,而欲支节为之,及其无功,辄自诧怪。不知方其造谋,其无成之理,固已具矣,尚何待及之而后知乎,是教育中西主辅之说。特其一端已耳”③严复:《与〈外交报〉主人书》,王栻主编:《严复集》第3册,第560页。。旧道德的支撑坍塌,而新教育的宗旨尚未深入人心并内化为自律的信条,多元化的价值取向在使社会变得更为宽容的同时,也付出了没有确立为世人认同遵循的新道德规范,而不可避免地失去稳定性的代价。道德失范的结果必然是社会无序。

立停科举后,一方面学堂教育与取才选官强调“做事”能力而忽视“做人”的本色,另一方面,“商战”观念盛行,绅商崛起,社会生活中的商业气息日益浓重。社会风气的变换之下,一些科举功名之士常有教学与从商并重的经历,如王锡彤既做过实业学堂的主讲,又多年经商或从事实业④王锡彤著,郑永福、吕美颐点注:《抑斋自述·前言》,第1—3页。。原来处于四民社会首尾两端的士子与商人,不仅身份地位升降浮沉,而且出现互渗兼容的情形,以致产生新的社会群体。商场牟利,官场争胜,进一步加剧了道德失范的现象。

不仅如此,由于朝野“毫无批判地将西方学校和日本教育作为成功故事来描述并被广泛地接受了”,使得“经学儒士的价值(自然研究的价值植根于其中)、皇朝的权力以及精英绅士的地位之间的社会、政治和文化联系被拆散了。清朝到处都充满了对经学的贬黜以及相伴随的对格致学与现代科学的性质和范围的反思。通过第一次对经典的非经典化,十九世纪末儒士希望能使他们摆脱‘考试生活’中对道德和经典的要求;但是他们也开始使自己远离有关自然研究、医学和技术的传统观点和方法”⑤艾尔曼:《从前现代的格致学到现代科学》,《中国学术》2000年第2期。。结果导致知识人普遍不以追求学问为人生目标,无论中学或西学均难以精通。

如果说价值失位与道德失范,在清季强化了社会动荡,形成有利于变革与革命的氛围,一旦皇权退出历史舞台,礼崩乐坏,社会反而陷入集体精神迷失状态,谨慎者不知所措,胆大者为所欲为,使得民初社会政治弥漫着令人生厌窒息的空气。后来一些知识人回到书斋,恰好是出于对时政的厌倦。民国二年成为首届国会众议院国民党籍议员的张维,在1913年6月所撰《中国之现在》一文中,这样描述民初的乱象:

今者旧学已亡,新学未成,拾西人之唾余而髦弁旧说者有之,守陈说之迂腐而反对新学者有之;或守株而待兔,或矫枉而过直;而其最狡猾、最模棱者,又复飘摇于新旧两者之间,无所依附。既无真正之学术,其由学术发生之各项事业,当然无确定之根据……中国数千年来所恃为拘束士民之旧物,既一旦破坏无余,而人民自治思想能力又非常之薄弱,于是其结果乃至强者专横,弱者慑息,演成一嚣叫狂乱之世界。而政府又毫无法律,以为之维持,为之限制,甚者乃利用此时蹂躏民权,而秩序益为之扰乱。总中国今日而言之,直可谓之无秩序。①张维著,王希隆主编:《还读我书楼文存》,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第64页。

作为国民党人,这样的评价无疑包含着对辛亥革命结局不满的怨忿,同时也反映出部分时人对于革命结果远不如预期的失望情绪。

上述可见,科举制的终结是晚清社会剧变的结果,而后科举时代给中国留下两个难解的世纪性命题,迄今仍然困扰着人们:其一,价值标准及道德准则的重建。当一千多年来人们约定俗成的价值取向与固定规范被打破,其主要载体不复存在,各种思潮学说流派纷呈,社会生活变动不居,重塑价值标准与实施道德教育显得异常艰难。离开宗教信仰和道德伦理,如何使人们的思维言行保持自尊自律,成为一大难题。其二,在社会剧烈变化与快速发展的进程中,中国文化能否摆脱劫尽变穷的宿命,把握协调继承与扬弃的关系,实现尽力吸收外来文化与不忘本来民族地位相辅相成的转型,使之绵延永续,再创辉煌。

辛亥后的百年历史表明,中西新旧文化的兼容并蓄决非朝夕可以完成。而几经剧烈变动后的中国社会,知识更新与制度变革的速度频率不断加快,与国际社会各种联系日趋密切,价值标准多元化已是不争的现实。中国传统文化的精义是否应该保存以及怎样保存,这一千钧重担显然不能仅仅由学堂教育来承担。况且,虽然近代以来国人提出过各种各样的准则甚而尝试,其中不乏高瞻远瞩之策,实行与推广仍然屡屡难以如愿,因为从原则到可行之间,空间太大。标准与眼界不同,取舍各异,令人无所适从。要想在学习先进的同时不迷失自我,保持传统文化的精髓并能与时俱进,依然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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