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霞
(湖北社会科学院,湖北武汉 430077)
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的探索与抉择
——以湖北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为例
熊 霞
(湖北社会科学院,湖北武汉 430077)
1920年左右,中国先进知识分子逐渐接受和信仰马克思主义,此时湖北也形成了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李汉俊是湖北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领军人物,董必武正是在李汉俊的引导下,从三民主义信徒转变为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同时,恽代英在救国实践中,也开始选择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武器。以李汉俊、董必武、恽代英等为核心,湖北地区形成了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群体。李汉俊、董必武和恽代英的救国思路和对马克思主义的探索及最终抉择,在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群体中具有相当的典型性和代表性。他们的殊途同归说明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形成,既反映了历史的造就,又是一个时代人们的探索和抉择。
马克思主义;李汉俊;董必武;恽代英
1920年左右,中国知识分子逐渐接受和信仰马克思主义。在北京和上海,以李大钊和陈独秀为代表的先进中国人成为研究和信仰马克思主义的先驱和擎旗人。受此影响,湖北也形成了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李汉俊是湖北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领军人物,他早年留学日本期间便接受和信仰马克思主义,并掌握了较高的理论研究水平,是湖北马克思主义的播火者。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家董必武正是在李汉俊的引导下,放弃三民主义、教育改良理论转而成为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因此,董必武先生说李汉俊是他的“马克思主义老师”[1]292。与此同时,新文化运动的领袖恽代英在救国实践中,通过精思慎择及深刻的自我反省后,也由一名无政府主义者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以李汉俊、董必武、恽代英等为核心,湖北地区形成了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群体。
李汉俊、董必武和恽代英的救国思路和对马克思主义的探索及最终抉择,在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群体中具有相当的典型性和代表性。他们的殊途同归说明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形成,既反映了历史的造就,又是一个时代的人们比较和选择的结果。湖北是马克思主义研究和传播的重要地区。共产党武汉支部是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前在国内建立的六个被通称为“共产主义小组”的其中之一,参加中共一大的13位代表中就有5位代表是湖北籍,可见马克思主义在湖北地区的影响之深远。由于篇幅所限,本文拟以湖北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为例,来分析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在形形色色的救国思潮中,对马克思主义的探索和抉择。
李汉俊是湖北早期马克主义者的领军人物,是中国第一代马克思主义者的杰出代表。五四以后,面对中国积贫积弱和军阀政府黑暗统治的社会现实,各种救国思潮纷至沓来,令人一时难以抉择,此时的李汉俊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那就是中国必须走俄国式社会主义道路。
1904年,年仅14岁的李汉俊东渡日本求学。这时正值日本明治维新后工业迅速发展,资本主义社会种种弊端明显暴露时期。随着西方社会主义思潮的传播,社会主义团体和政党在日本开始成立。在各种社会主义的流派中,马克思主义亦成为一些日本社会主义者研究和传播的对象。在日本求学的李汉俊一方面饱读大量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另一方面结识了一些日本知名的社会主义者和进步人士,如堺利彦、宫崎滔天等。通过研究和交流,李汉俊认为马克思学说对后进的中国“实在是最美满的天赐品”[2],断定只有马克思主义才能救中国。
1919年8月李汉俊回国,其后他主要致力于马克思主义研究与宣传,通过翻译、撰写文章来表达和宣传自己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理解和诠释。他热情讴歌十月革命,无情批判资本主义剥削制度。李汉俊称社会主义是一种主张建立完全消灭劳力榨取制度的“新文明”[3],认为资本主义剥削制度是“近代文明和罪恶的根源”[4],“资本主义崩坏在世界已经是一定的必然了”[5]。他认为中国如果要赶上世界进步的步伐,可跨越资本主义阶段,直接走社会主义道路,而且只有走社会主义这条唯一的道路。他说:“现在中国要进化到社会主义,没有经过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的阶段的必要,可以直接向社会主义道路走去,并且资本主义在现在的中国没有充分发展的可能,以中国现在的环境又有直接向社会主义路上走去的必要[6]。
在如何走向社会主义道路这个问题上,李汉俊主张通过阶级斗争和社会革命建立无产阶级专政这一方式,反对谨小慎微式的改良和调和。1920年4月,李汉俊对来访的日本记者芥川龙之介、村田孜郎两人说:“当今中国该走什么路?要解决这个问题,非共和也非复辟,这般的政治变革是改造不了中国的。过去既已证明了这点,现在亦证明了这点。那么,我们该努力去做的唯有社会革命一条路。”[7]李汉俊十分重视阶级斗争理论,他在文章中指出:马克思主义有唯物史观、经济学说和社会民主主义,而阶级斗争学说犹如一条金线将这三大部分从根本上缝起来,使“其为一个完整的大的组成部分”[2],“阶级斗争的手段有许多种,最有效的手段是像俄国那样,用暴力彻底推翻旧的国家机器,建立劳农专政的国家”[6]。这一观点也在1919年10月致董必武回信中十分鲜明地表达出来,这封32000余字的长信中对调和主义和教育救国论这两种错误观点进行了批判,表达了自己“改造要全部改造”的观点,后文将会对此观点详细阐述。
事实上,对于革命的目标,马克思主义者与无政府主义者没有分歧,他们要推翻资本主义,进而建立一个无阶级的共产主义社会。与无政府主义不同的是,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在实现共产主义之间,必须要经历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阶段,这是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的观点,它使马克思主义相比较无政府主义更具可行性和实践性,从而成为最适应于解困民族危局之需要的意识形态,而无政府主义者是明确反对无产阶级专政的。针对中国知识分子中无政府主义思想的泛滥,李汉俊在《劳农制度研究》一文中非常明确地表达了马克思无产阶级专政的观点:“在资本主义社会到共产主义社会的中间,有一个革命的过渡期。这个就叫做政治上的过渡期。这个政治上的过渡期,即是无产阶级革命的独裁政治。”这一观点最终使中国很多信仰无政府主义的知识分子意识到自己信仰的乌托邦色彩,为向马克思主义的转化奠定了思想基础。
从1919—1922年间,李汉俊在报刊上发表了100多篇文章,十分明确地指出马克思主义是“我们择取方向时候的指南针”,只要有了这个指南针,“我们就可以随时施设,应机修正,不至于死守盲撞了”[8]。李汉俊当之无愧地成为“马克思主义的播火者”,成为湖北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先锋,他直接指导了武汉共产主义小组的成立,点燃了湖北马克思主义的星星之火。
董必武之所以走上信仰马克思主义之路,并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李汉俊的引导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董必武说李汉俊是他的马克思主义老师。
董必武曾是孙中山先生和三民主义的信徒。1905年,董必武在湖北省文普通学堂求学期间受革命团体日知会的影响,日知会领导人刘静庵成为他信仰革命民主主义的引路人;1911年他参加了辛亥革命武昌保卫战,并于同年底加入同盟会; 1914年在日本留学期间,加入中华革命党;回国后在孙中山的旗帜下从事护国运动、护法运动,成为孙中山及其三民主义的追随者。
1918年董必武赴鄂西,投奔鄂西靖国军总司令蔡济民,担任总司令部秘书,投入到反对北洋军阀的护法战役中。然而不久蔡济民被另一靖国军将领方化南杀害,董必武等便携带湖北靖国军联军总司令黎天才的信件,与同乡张国恩来到上海,向孙中山申述蔡案,强烈要求他惩办凶手,伸张正义。然而,此时已孑然无助的孙中山先生除了表示同情和惋惜外,无能为力。董必武对此十分失望,辛亥革命的乱象让他很迷惘,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
李汉俊成为董必武此时思想上的引路人。董必武在上海居住期间,正好与李汉俊为邻,常在一起议论救国之策。当时恰逢五四运动爆发,各种思潮纷至沓来。李汉俊向董必武介绍马克思主义和俄国十月革命,并将马克思主义的书籍和日本进步刊物《黎明》、《改造》、《新潮》等推荐给他。董必武回忆说:“五四运动时,各种思潮都表现出来……当时社会上有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日本的合作运动等等,各种主义在头脑里打仗。李汉俊来了,把头绪整理出来,说要搞俄国的马克思主义”[1]369-370。这是董必武第一次接触马克思主义,虽然“看不甚懂”,但对这种新学说产生了浓厚兴趣。通过这段学习和切身的革命体验,董必武认识到“现代社会已发生毛病了,传统的观念、道德、方法都要改变了。”虽然对于“怎样改变,改变成一种什么样子”的问题仍很“默然”[9],但感到在旧军队中依靠军界领导人搞军事政变,把主要精力放在部队秘密工作上是无用的,应该唤起广大民众的共同努力。董必武此时对马克思主义有所向往,但并未从思想上接受马克思主义,他当时主要通过教育改良来唤醒民众。
1919年8月董必武从上海返回武汉后,决定办报纸和办学校。但由于资金短缺,办报之事无果而终,改良教育也因整个湖北教育界的黑暗而一筹莫展,再次受挫的董必武写信给在上海的李汉俊,倾诉一时找不到救国出路的彷徨。
1919年10月6日,李汉俊给董必武回了一封长信,这封信对董必武的救国思路产生深远影响,是董必武由教育改良主义向马克思学说转变的重要转折。回信长达32000余字,字里行间透露着对中国现状的不满和欲救国民于“死牢”中的热情和急切,针对董必武提出的问题和思想,信中用唯物史观剖析中国社会,批评了当时盛行的改良主义、教育救国论,指出局部的改良无济于事,只有进行彻底的破坏、全部的改造才能救中国。
信中描述了当时中国的黑暗及人民的痛苦状况——“我们现在处在荆天棘地之间,满目伤怀之中”,是因为生活在“强者”、“圣人”为了满足自己奴隶弱者的野心和私心而人为制定的“圈套”里,这个“圈套”由制度、道德、法律这三种东西相联而成,分别构成“圈套”的架子、网子和墙。直至今天,“那个圈套也由大变小,到今天竟变成一个一个无点空隙的死牢了,使我们的本性自然性也不能动一点了”。在这个圈套里人的本性被束缚,自然痛不欲生,“我们现在要脱离这个苦海,要救人类不灭亡,只有使人类还他的本性”。
对于如何还原人的本性自然性,以摆脱目前现状,文中给予了详细的探讨。他首先指出中国目前的思考误区,“我们中国人的大毛病就是不肯怀疑,不晓得怀疑。坐到牢里了,就坐在里头了,决不想法子打破牢出来”,李汉俊是暗指当下盛行的不肯与传统决裂的改良主义、教育救国论以及调和论,他对此思路予以批评,并以中国女装的改良说明社会改良的行不通与迂腐可笑。“一个衣装的改良,尚且如是,何况是一个社会呢?”“我向来不信局部的改良,不信有局部的改良,不信局部能够单独的改良”,单独的改良只能“越改越糟”,信中阐述教育这个局部与国家这个全局的关系,“兄等说湖北的教育会弄得糟,这不是当然的么?因为周围都是糟的。岂独教育会一个可以不糟的么”,从而直接否定董必武的教育改良思路,不赞成董必武、张国恩等维持教育会的做法。
中国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呢?李汉俊在信中反复说明了自己的态度和观点:“要全部的改造,非将旧的全部破坏不可”、“这个打破环境、圈套不是哭可以行的、不是静坐可以行的,不是仅无为可以行的,还要大奋斗、还要大拼命的”。文中虽然没有直接使用“革命”或者“阶级斗争”的字眼,但“全部改造”、“大奋斗、大拼命”即革命之意。为了更进一步说明自己的观点,李汉俊重新诠释老子的“无为”和孔子的有为,并指出:“误中国、误中国人的,并不是老子的‘无为’,就是孔丘的‘有为’。他的有为是把人笼罩了,把人的本性、自然性阻碍了的原因”。而老子所说的无为,不是叫人不做事,恰是“极端主张人做事的,主张人拼命的、奋斗的”。信中抬出老子,使自己号召革命斗争的观点更具有说服力。
回信结尾大声呼吁:“我们湖北不只教育会糟,因为湖北全部糟,才能容教育会糟。我们中国不只湖北糟,因为中国全部糟,才能容湖北糟。我们现在要救中国,只有大破坏、大创造。大破坏!!!大建设!!!”[10]。进一步说明,应该改造中国现行政治制度,只有对社会实行彻底的改造,教育才能得到改造。
后来这封信以《改造要全部改造》为题发表在1920年1月《建设》月刊第1卷第6号上。董必武阅后深受感染,它对董必武思想的转变产生巨大影响。后来董必武将武汉中学变成宣传马克思主义、培养革命人才的阵地,不能不说是受到李汉俊的影响。此时,董必武的思想正在发生质的变化,李汉俊的信无疑为这个变化起了催化剂的作用[11],它直接推动了董必武由改良主义向马克思主义者的转变。
1920年夏,董必武再次接到李汉俊来信,相约在武汉筹建共产党组织,董必武及武汉中学同仁陈潭秋、张国恩相商后,均表示赞同。与此同时,共产国际的代表也来武汉筹备建党。稍后,董必武原在同盟会的旧友刘伯垂也受陈独秀委托,回武汉与董必武、包惠僧等商讨建党。1920年10月,武汉共产主义小组在武昌抚院街张国恩的律师事务所召开成立会议,参加者有董必武、陈潭秋、刘伯垂、张国恩、包惠僧、郑凯卿、赵子健,这就是被后人通称为湖北共产主义小组(当时被称为“共产党武汉支部”)最初的7名成员,以董必武、陈潭秋等为主要力量的武汉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群体正式形成,它为武汉早期共产党组织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与董必武较多借助外力的引导向信仰马克思主义转化相比,湖北新文化运动的领袖恽代英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更多是来自自身的反省和精思慎择,“值得注意的是,在党成立前后,与共产国际以及与上海、北京没有联系的一些先进分子也在独立展开建党活动。”[12]这里独立开展建党运动的,就是以恽代英为核心的湖北早期马克思主义者。
恽代英在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前,是一名无政府主义者。恽代英的无政府主义,来源于俄国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它十分重视自我完善和社会道德,其核心思想是通过个人修养和道德改造来建立绝对自由的理想社会。恽代英在致友人的信中写道:“只要自己将自由、平等、博爱、劳动、互助的真理,一一实践起来,勉强自己莫勉强人家,自然人家要感动的,自然社会要改变的。”[13]1917年1月7日,恽代英在第一次答记者问时,把振兴中国社会事业的关键归结为八项道德因素,即公德、公心、诚心、谨慎、谦虚、服从、礼貌、利他[14]。在他那里,对这些道德规范的关注,不止是为了使自己修养成一个完善的人,而且也是为了一个完善的社会提供一个出发点。
恽代英很快将自己的道德救国信念付诸于行动。1917年10月8日,他发起创办了“互助社”,这是一个注重个人修养的小团体。随后,一批与互助社类似的修养小会社在武汉纷纷建立起来,如健学会、辅仁社、日新会、诚社等。1919年底,在日本武者小路实笃新村主义的影响下,王光祈、陈独秀、李大钊等在北京发起工读互助团,践行“新村”生活。恽代英一直盼望“有一个实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生活的机会”,“有一个推行工学互助主义的好根基”[15]。工读互助团的成立与恽代英的思路不谋而合。在王光祈的鼓励下,1920年2月1日,另一个类似工读互助团的团体在武昌诞生,这就是著名的利群书社。利群书社以互助社为核心,由健学会等修养小团体的大部分社员参加,是恽代英及追随者们在城市践行“新村生活”、实现道德救国的基地。
中国的无政府主义者们都持有一个儒家式的信念:独善其身后兼济天下,即完善个人是完善社会的一条通途,恽代英也不例外。互助社和利群书社,都是恽代英通过完善个人以完善社会思路的产物。其最初的宗旨都是在一个个小团体中进行个人的道德改造,而这些经过道德改造的个人组成的小团体便是“新社会的胎儿”,“胎儿”通过孕育、成熟、出世而联合起来建立一种“新生活”,最终达到“无贫贱富贵之阶级,无竞争防御之忧患”的“大同之世”和“私产制度,不期而自破”的“黄金世界”[16],即无政府主义心目中无剥削、无压迫、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绝对自由的理想社会。
然而现实是这种半工半读的新生活一开始就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碍,首当其冲的是经费的困扰。利群书社创办时正值寒假,书社的主要顾客均已返乡,每天入不敷出。开学后,虽然有了一点起色,但也仅是“出入勉强敷衍”[17]229,经济状况并未好转。1920年3月,北京工读互助团宣布解散,这一消息冲击着武昌利群书社成员们本已脆弱的信念和信心。恽代英开始意识到个人和小团体的无助,同时也在重新思考完善个人与完善社会的关系。在利群书社创办几个月后,他在《少年中国》上发表了《论社会主义》一文,该文集中表现了恽代英对自我与社会之关系的思考。
在这篇文章中,恽代英一反当时流行的以个人为本位的价值倾向,明确指出:“只有人群,只有社会,是唯一自然的实在,亦只有他配得上做宇宙一切事物的中心。”他认为“个人的生存,只是全人类生存的一种方法。个人的幸福,只是全人类的一方面表面”[17]254-255。同时,恽代英也意识到了自己道德主义的理想化和乌托邦色彩,他在致王光祈的信中写道:“我虽说为我的理想奋斗,但我的理想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有一大部分实现,而我可要憔悴死了。”[18]然而他仅把这种理想化和理想实现的遥遥无期归因于独善其身的“个人主义”,希望通过“共同生活的扩张”和在乡村发展教育、实业,使全世界变成“社会主义的天国”[19]。他希望继续走改良主义的道路,只是把关注的重点从个人道德的改造转向了社会的改造。此后,恽代英决定走教育救国和实业救国之路,他提出“教育家必须把改造教育与改造社会打成一片,……教育家必同时兼营各种社会事业,办学校,只是完成他教育事业的一个手段[17]293。
与董必武相同,恽代英再次碰壁。1920年4月,在恽代英等的倡导下,湖北平民教育社成立,共办7所平民学校,专收贫苦工人及其子女。一个多月后,平民教育社便被湖北当局取消。1920年秋,恽代英远走安徽宣城,任省立师范教务主任,继续探索教育救国之路。1921年5月,恽代英被诬指“组织党羽,煽动学生,图谋不轨,大逆不道”而遭通缉,被迫离开宣城。
恽代英锲而不舍地追求着自己的“未来之梦”,然而恶势力的打击,经济的压迫,使他致力于理想的事业陷入困境,此时师友的点拨提醒和深刻的自我反省让他终于走出困境。
陈独秀首先对恽代英的《未来之梦》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在社会底一种经济组织生产制度未推翻以前,一个人或一个团体决没有单独改造的余地。试问福利耶以来的新村运动,像北京工读互助团及恽君的未来之梦等类,是否真是痴人说梦?”[20]。刘仁静则在致恽的信函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社会革命也必于流血一途,是无疑的”[21]。沈泽民在给恽代英的信中批驳了教育救国论,指出:“教育问题,正如一切问题一样,非把全部社会问题改造好了,是不会得解决的。”[22]林育南也致信诚恳地说:“我们的理想是仿佛对的,但审查社会情形和我们的力量,恐怕终久是个‘理想’,终久是个‘梦’呵!”[23]
朋友之间的批评对恽代英触动很大,促使他深刻地反思。他逐渐意识到,当前的教育只是为学生“造了个刮地皮、杀人的资格”,“我因这些见地,真觉这种多少有些饭碗主义的形式教育,是没有希望的。我在此本可以说一切圆满;但我敏锐的感觉,深刻的观察,已令我感了无量的苦痛”,“我决不容与迷信旧教育的魔鬼一同办旧学校了”[24]。利群书社的经济困窘,教育救国的屡遭打击,证明了改良主义此路不通,恽代英思想的根本变化、认识的升华由此开始。
此前,在陈独秀和李大钊的影响下,恽代英已经开始对不同于改良的阶级斗争学说产生兴趣。1920春,恽代英赴北京从事少年中国学会有关工作,思想深受该会创办人、马克思主义者李大钊的影响。此外,恽代英开始接触并翻译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1920年秋,恽代英对马克思《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这部著作进行了节选翻译,并以《英哲尔士论家庭起源》为题发表,文中主要内容是恩格斯关于家庭的起源和演变与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关系的变化相联系的历史唯物主义学说。几乎同时,陈独秀将《阶级争斗》英文本请他翻译,《阶级争斗》是德国社会民主党领导人考茨基对社会主义基本原理作的诠释,恽代英大约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完成任务,这是恽代英第一次接触阶级斗争学说并对它产生研究兴趣。
这些著作对恽代英的世界观产生重大影响。恽代英一次次的爱国实践证明,无论是道德修养,还是兴办教育或实业,都无法建设“新生活”,建立“黄金世界”的梦想只能是空想。在深刻自我反省的基础上,恽代英经过对马克思主义的深入研究和与其他学说的认真比较,他最终选择以无法避免的阶级斗争的方式实现自己的理想,通过无产阶级专政的阶段最终达到无阶级、无政党、无国家的共产主义社会。恽代英已经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学说。
其后,恽代英主动向利群书社成员介绍马克思主义,讲解《阶级争斗》的主要内容和自己的思想感悟。据1963年利群书社成员李书渠的谈话记录记载,当时大家一方面听恽代英讲心得体会,听他宣讲马克思主义思想,一方面自觉地阅读,《阶级争斗》对社员们思想觉悟的提高影响很大。1921年夏季,恽代英等在湖北黄冈成立了共存社,宣布共存社的宗旨“以积极切实的预备,企求阶级斗争、劳农专制的实现,以达到圆满的人类共存目的”[25]。恽代英已经完成由无政府主义、改良主义到马克思主义的转变,与此同时,他的一批同志和朋友,如黄负生、萧楚女、李书渠、林育南、李求实等,均先后转向马克思主义,成为湖北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并在中共一大后很快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壮大了武汉地区的革命力量。
最后还需说明的是,在湖北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中,还有一名具备较高马克思主义研究水平的知识分子,他就是代表了当时马克思主义最高认识水平的文章《共产主义与知识阶级》的作者田诚,田诚生平目前不详,有学者指出可能系李汉俊之化名,也可能是另有其人,这有待于学界进一步考证。《共产主义与知识阶级》于1921年6月在汉口出版发行,全文5000余字,虽然篇幅短小,但对各种非马克思主义思潮作了比较彻底的清算,代表了我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较高认识水平。由于篇幅所限,本文将不再赘述。
“时光迁移,潮来潮去。‘五四’前后搬入中国的种种社会主义学理虽曾一度汇成涌流之潮,极其明显地影响过那个时候的社会思想和学术思想,但在短短几年之后就波平浪静,了无痕迹了。只有马克思主义在风雨之中扎根于中国社会,掀开了新陈代谢的另一页。这种关系既反映了历史的造就,又是一个时代的人们比较和选择的结果。”[26]湖北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先进分子李汉俊等人,运用马克思主义来考察中国社会改造问题,并取得初步
成效,董必武、恽代英等分别从无政府主义者、三民主义信徒殊途同归共走马克思主义之路,在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中具有相当的代表性,这充分说明马克思主义是时代的召唤,是历史的选择。正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完成民族民主革命的任务,迈入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社会,且将朝着人类的共产主义目标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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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ploration&Selection of Marxism by Chinese Advanced Intellectuals——Taking Early M arxists from Hubei as Examp le
XIONG Xia
(Hube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Wuhan 430077,Chian)
A round 1920,the advanced intellectuals in China accep ted and believed in Marxism gradually. A t this time the earliest marxists formed in Hubei,of w hom Li Hanjun was the leader.Under the guidance of Li Hanjun,Dong Biw u became a staunch M arxist from a believer in Three Princip les of the Peop le(Nationalism,Democracy and the Peop le’s livelihood)put fo rw ard by D r.Sun Yat-sen.A t the same time,Yun Daiying also began to choose M arxism as the theo retical w eapon to save nation through the saving-nation p ractice.They became the co re of themarxists in Hubei.So the earliest M arxist group fo rmed in the area.Their choosing p rocess w as typical,but rep resentative in the advanced intellectuals in China.A ll rivers running into the sea indicated that the choice of Marxism was inevitable from the historical point of view and w as the exp loration and selection by peop le at that time.
Marxism;Li Hanjun;Dong Biw u;Yun Daiying
D231
A
1009-105X(2011)02-0065-06
2011-05-10
熊霞(1975-),女,历史学硕士,湖北社会科学院文史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