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齐国树木纹瓦当探析

2011-01-25 07:08文/葛
艺苑 2011年2期
关键词:瓦当齐国纹饰

文/葛 涛

图1 树木双兽纹

图2 树木单人单兽纹

瓦当是中国古代建筑上的一种构件,是俗称“茅头”的建筑材料。它的质地一般为泥质灰陶,个别由砖石雕刻而成,采用铸铁、铜、抹金、琉璃等做的瓦当亦有发现。它主要起到保护屋檐椽头免遭风雨侵蚀,延长建筑物寿命的作用。其始用于西周中晚期,多用于东周时期。除众多的素面瓦当外,它还逐步发展为花纹及文字瓦当,其形制也由半瓦当发展为圆形瓦当,是实用和艺术的有机统一,也是今人研究古代政治、经济、文化的重要信息载体。

瓦当可分为秦瓦当、洛阳瓦当和齐瓦当等几大类型。各地的瓦当纹样,各有其特色。齐瓦当是指带有齐国文化色彩的瓦当,包括以齐国故都临淄为主要集散地的瓦当及受其文化影响的周边地区所发现的瓦当,其范围涵盖今山东境内的广大地区。东周时期,正值封建社会初期,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随着封建土地所有制的确立和手工业﹑商业的发展,列国日趋繁荣,城市规模日益扩大。其中诸侯国之中的齐国藉工商之流通,渔盐之获利,逐步兴盛发展成为东方大国,其国都临淄,是当时人口众多,工商密集的大城市。《史记·苏秦列传》记载:“临淄之中七万户,……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踏鞠者。临淄之涂,车毂击,人肩摩,……。”经济之强盛、文化之繁荣,造就了齐国建筑艺术的多样性,这是瓦当装饰艺术兴起的时代。

齐瓦当,无论是从外形、纹饰,还是从题材内容,都与同时代以各式云纹为特色的洛阳半瓦当和以单一动物为题材的秦圆瓦当有着明显的不同。齐瓦当以务美、开放、创新的齐文化为基础,自始至终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它经历了由素面无纹饰到手工刻绘,再到模具制作的整个发展过程。在纹饰特征上,齐瓦当以树木为母体,以对称为主要形式,在树的两侧饰以人、鸟、兽及抽象纹饰和各种活动场面等图像,从而构成齐瓦当独特的艺术特色。齐瓦当的图案、纹饰,虽然内容朴实,但却能反映当时的社会生活、信仰及图腾崇拜,极具装饰性和艺术性,方寸之间融入了丰富的社会观念和审美思想意识,成为探讨古代社会的珍贵资料。[1](P263)

图3 树木乳丁纹

图4 变形树木纹(也有称之卷云乳丁纹)

图5 三角冢土社木纹

一、古齐国树木纹瓦当的类型

齐瓦当分为半圆瓦当和圆瓦当。对于这两种瓦当的演变关系,李发林先生在《齐故城瓦当》(文物出版社,1990年)中有过分析,他认为临淄瓦当的演变有两个方面,一是半圆形瓦当向圆形瓦当的演变;二是半圆形瓦当和圆形瓦当各自纹样的演变;在两种瓦当演变的形制中,齐瓦当最大的特点是图案式生活画,多以树木纹为中心进行布局, 树木纹数量最多,变化丰富,成为齐半瓦当最基本的构图特征和特点。李发林《齐故城瓦当》一书收集到的临淄一地所出半瓦当上的树木纹,即有119例;圆瓦当出现后,合两个半瓦当的树木纹为一器的,又有13例。这些大多是采集所得,内容已是如此丰富,齐瓦当树木纹的盛行与形式的复杂多变,于此也就可见一斑了。

李发林根据其反映的内容将花纹瓦当分为图案画、生活画、图案式生活画和神话画四类[2](P186)。申云艳博士把树木纹瓦当分为树、人、鸟兽组合类、树木兽面组合类、树木纹类三种形式。本文主要研究树木纹的形式特征,结合以上两种分类把树木纹瓦当分为树木写实生活画类、树木抽象画类、变形树木纹类三大类。

1.树木写实生活画

这类题材的瓦当在临淄故城是最多的,其中又以半瓦当居多。当面多用写实手法描绘出社会或自然现实生活的画面,以现实生活中与人们关系密切的动物、人物为主要形象,这无疑与齐国农业的发展和社会生活的安适密不可分。图案均以树木为母题纹样,树木两旁配以飞禽走兽或骑马的猎人。常见的有树木单人单兽、树木双兽(图1)、树木单人多兽(图2)、树木双马、树木双骑、树木双鸟、树木晰蝎、树木单人单鸟等。它们均以树木置于中轴线上,两边置以人物、鸟兽,显得清新活泼。这些纹饰是对当时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其构图讲究对称,形象生动逼真,充满了人世间的生活气息,也展现了自然界的美好景色,是齐瓦当的最大特色所在。

2.树木与抽象画

这类题材的瓦当采用抽象的图案方式来反映社会现实的生活画面。以在临淄故城所出瓦当所占比例最大,也最具特色。其纹饰绝大部分还是以树纹为主体,当面中部饰一树木纹,但树木日趋简化抽象,部分枝条己演变成曲线纹或三角纹的样式,其周围多饰以抽象的符号或云纹、乳钉纹、太阳纹、三角纹、箭头纹等。其中多为常见的有树木卷云纹、树木乳丁纹(图3)、树木箭头纹。其中“树木乳丁纹”瓦当也是学术界为其定名而争议不休的话题。有人提出“树木乳丁纹”瓦当是“以树木乳丁为题材写意兽面的典型特征”。近年来亦有学者命其为“树木饕餮纹”瓦当,言其“留着周代饕餮纹的余影”,“这种纹饰与饕餮纹之间有着某种关系”。[3](P729)

3.变形树木纹

除具象写实的树木纹瓦当外,根据申云艳博士的考证,东周齐国还出土一种变形树木纹瓦当(图4),它的当面中间一般饰以单线构成的曲线纹等纹饰,组成各类卷云、钩云纹变形树木纹,云纹间常配饰有乳钉纹、羊角纹、箭头纹、树纹、圆圈纹、连弧纹等辅助图案。它有半瓦当、圆瓦当两种类型,当面画面整体简洁、抽象。也有文献称之为“卷云乳丁纹”。

二、古齐国树木纹瓦当的造型艺术

齐瓦当纹饰想象丰富,灵活多变,而树木纹几乎是东周齐国瓦当的标志物,多数的半圆形瓦当的构图特点是以树木为中心进行纹饰布局的。它们通常以半圆瓦当的平边作为基线,在正中的部位立一直线作为树干,树冠的造型有主格形、菱形、伞形等多种。树枝枝枝向上斜出作左右对称排列,有的枝上有叶,作短直线或变化为三角形;有的干脆简化成符号状和抽象形,将树两边的下枝向下卷曲;有的则简化为左右各两枝,作喷泉状下垂,枝端保留一片矢镞状的树叶。[4]

树根或有或无,有根的也多变化,有的如象形的木、禾等字的根,分用三歧或作须状,或简化为实心的正三角、倒三角、半圆,以及其他简单的几何形体。这种基本格式的树木纹可以独立存在于瓦当之上,但也经常以此为骨架,左右对称地排列其他造型,或相向对称、相背对称、相互对称,或上下对称、两朵一对、三朵一组,或高或底,等等不一。

齐瓦当当面以线造型,多运用传统的对称格式,纹饰的结构、布局、图案具有多种变体和配置组合方式。树木纹造型题材取自自然景物,但用抽象写意方式来展现。纹饰在疏与密、线与面的布局上协调流畅、平衡统一、洗练明快,在厚重、古朴、雄健中求活泼、轻盈、优美,充分发挥了线条艺术的表现力。题材所反映的内容既有现实生活也有神话传说,抽象与具体并存,形成丰富多彩的造型艺术风格,有时在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当中又具有浪漫主义的色彩。

三、齐国瓦当纹饰的树木崇拜

从齐瓦当的造型特点来看,其纹饰构图的组合关系跃然目前。无论是半瓦当还是后期的圆瓦当一般都把“树木纹”看作基本的纹饰“母题”,亦可称为“主饰”,其他的人与动物及乳丁、卷云、太阳纹等大都作为配饰出现。这证明了生命之树在齐地受到了极高的尊崇,齐人对树具有特殊的感情,因而才不厌其烦地反复加以描写。然而它们又不像是出于纯粹的艺术观赏动机,因为树木仅仅略笔示意,并未着意加以刻划,估计仍是出于宗教信仰的目的,也许人们认为具有神圣性质的树木,进行崇祀可以使他们受到它的福佑。如图(图5)在瓦当树木纹的根部或周围,往往有或三角或半圆或四方诸形状的符号,它们明显不是树根,似乎更像是一堆堆“冢土”,也即一座座非常神秘的祭坛,这些祭坛是古代齐国各种各样的“社”。[5]

刘向《五经通义》说:“天子大社王社,诸侯国社侯社,制度奈何。曰社皆有垣无屋,树其中以木。有木者土主生万物。万物莫善于木,故树木也。”社是原始的土地神,稷为谷物之神。其所在有用石与用树两种表现方式。在齐地,祭社活动可能起源更早,距今约六千年的大汉口文化时期的大型陶尊器上,即已发现大坟口人对地母的崇拜,具有“吐生”、“任成”或“化育万物”之意[6](P9)。

在以农为本的古代齐国,土地神和谷神是最重要的原始崇拜物,祭社即祭祀土地,报答土地给人类的恩赐。《墨子·明鬼》说:“燕之有祖泽,当齐之有社樱、宋之桑林、楚之云梦也……。”齐国的社树在古代记载中,也有相当具体的描写。《庄子·人间世》便有一段很有趣味的记载,他说齐国曲辕地方有株栎社树,“其大蔽千牛,契之面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为舟者傍十数”,但外出物色树材的匠师,经过其旁却不屑一顾,使他的弟子深感诧异,后来匠师告诉他,这是“不材之木”,为舟、为棺、为器、为门户,都“无所可用”,因此不必考虑。《庄子》之文多寓言,对于古代的神祗、灵怪、各种崇拜对象、祭祀用牲,举凡带有神圣性质的事物都采取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极尽揶揄之能事。他对于齐国的栎社树,表面是贬抑,实际上却是赞扬幸亏它大而无用,因此才能全其天年。齐地崇祀社木,《说苑·奉使》篇中也有踪迹可寻:齐国郊区有大梧树,是数百以至上千年的大树,估计也是社树,所以才得以保存下来。实际上,栎树是山东极为普通而又非常有用的社树,多被视为神木,得到认真的保护。齐统治者对林木保护也有明确的规定:《管子》卷五《八观篇》说:“山林虽广,草木虽美,宫室必有度,禁发必有时。”《管子·五行篇》说:“出国衡慎山林,禁民斩木,所以爱草木也。”《晏子春秋》卷二内篇谏下说:“景公有所爱槐,令吏谨守之,植木悬之。下令曰:‘犯槐者刑,伤槐者死。’”

从齐国的国君到民众上下,足可以看出树木在古齐国的重要性,而于社中植以何种树木,也是有讲究的,“太社以松、东社以柏、南社以梓、北社以槐”(《白虎通义·社樱》)。当面树木纹底部不同形状的图案代表古齐国不同的“冢土”和“社坛”。而冢土上不同的树木纹样式则代表不同种类的社树与不同的社神。

齐瓦当收藏家王也先生也曾提出的“树神说”,即“树木为古齐地之图腾,从大量的出土文物证明,树木纹,即不含乳丁的树木纹装饰曾被广泛的应用于齐国民众日常生活的各种用具之中,包括陶盂之上。其手法从模范到刻划,都可见到树木的影子。另外,有一种瓦当图案中,树木生长在云纹环绕的仙人头上,反映当时人们对树木的图腾崇拜的一些痕迹,更形象地揭示了树木崇拜在齐地之盛。因此“树神说”应该也是可以自成一说的。总而言之,树木“以其旺盛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成为原始人类的植物图腾而受到崇拜,这是具有普遍性的”[7](P11),“也是发展为‘社中植以木’的根本原因。在这种观念意识性的基础上,巨大的力量在主宰和左右着瓦当艺人的造型意识,对于人们的行为就具有相当微妙而深刻的重要性,我们就不难看出树木纹作为母题在瓦当上反复出现原本就是导源于人们对于图腾生命之树一一社木(即社神)的虔诚崇拜,作为瓦当主纹在齐人心目中的占有重要位置,是具有祈生降福、保国佑民、社翟长存等多重寓意的吉样纹饰。”[8](P17)由此,用它来装点堂庑,增加建筑的宗教色彩,是再合适不过了的。

[1]宣兆琦,李金海.齐文化通论(上)[M].北京:新华出版,2000.

[2]李发林.齐故城瓦当[M]. 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3]傅嘉仪.中国瓦当艺术(下册)·齐故城篇[M]. 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

[4]董雪,李娜.试论临淄齐瓦当的装饰艺术[J]. 管子学刊,2009(1).

[5]安立华.齐国瓦当赏析[J].故宫文物(月刊),总第144期.

[6]王树明.谈陵阳河与大朱村出土的陶尊文字[G]//山东史前文化论文集.济南:齐鲁书社出版发行,1986.

[7](美)O·V·魏勒.性崇拜[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1988.

[8]安立华.齐国瓦当艺术[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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