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当自西周出现,延至汉代臻于鼎盛,数量繁多,种类丰富,广泛出土于汉代陵园、礼制建筑、墓葬和居住遗址。通过对汉代瓦当装饰纹饰审美内涵的深入分析,我们发现作为建筑构件的瓦当,在这一时期成为时人表达和传递升仙信仰、生死观念、自然崇拜、王权崇拜等社会信仰的重要文化载体或媒介物。
● “瓦”与“瓦当”
瓦,《说文》解释为:“瓦,土器已烧之总名。象形也。”段玉裁释:“凡土器未烧之素谓之坯,已烧谓之瓦。”(1)瓦当,俗称“瓦头”,是筒瓦顶端下垂的特定部分,用来防止筒瓦脱落和保护屋顶檐顶际橼头。(2)瓦当的出现和发展有两个基础,一是制陶技术的日益成熟,二是随着建筑技术的发展,人们对房屋防水技术和装饰有了更高的需求。
● 汉代瓦当概说
考古资料证实早在先秦时期的西周就已出现瓦,主要是筒瓦和板瓦,瓦当主要与筒瓦相连使用。(3)到了战国时期瓦当已是种类多样、形式丰富,且极具地方特色,其中以东海之滨的齐国和西边的秦国瓦当最为出众,秦国瓦当以动物图像纹饰为主,纹饰写实性强,制作技术娴熟,为后来所谓“秦砖汉瓦”中的“汉瓦”提供了范式。
汉代是瓦当艺术的鼎盛时期,汉代大一统的社会环境促进和繁荣了物质资料的生产,其中建筑的迅速发展超过以往任何时代,从而带动了瓦当这一重要建筑构件的生产,对瓦当的需求越来越大。瓦当作为这一时期儒家文化装饰纹饰的一个重要载体,被广泛应用于建筑中。
汉代瓦当制作与前代相比最大的不同是采用模型制作而成,改变了前朝单纯的手工制作方式,这在瓦当制作的历史上是有划时代意义的。且这一时期瓦当制作的程序由秦代的瓦当中心制作、瓦当外轮制作、半圆筒形瓦与瓦当粘连三个步骤简化为先用模子做好瓦当中心和外轮,然后将其粘连到半圆筒形顶端两个步骤。(4)
● 汉代瓦当主流纹饰及体现的社会信仰
1.云纹瓦当与升仙信仰
云纹瓦当在秦汉时期十分流行,尤其是汉代,云纹瓦当始终占据主流地位,相较于秦代的云纹瓦当,汉代云纹瓦当已经形成统一和固定的艺术风格。通常以单格线、双格线、三格线把瓦当当面分为四个象限,每个象限内装饰各样云纹(5)。云纹瓦当在漢代的流行,表面看是人们对自然现象的认识与体悟,实质是汉代流行的升仙观念和生死观的体现。到了汉代,人们开始相信,成仙并不只是那些具有超凡智慧的哲人和拥有巨量财富的帝王专有的追求,一介凡夫俗子的灵魂同样可以进入西王母的天堂,成为不死的仙人。在这种氛围中,汉代人对死后升仙的追求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所以《太平经》说:“人死魂神以归天,骨肉以付地。”人们相信人死后灵魂会飘升至理想天界,而云作为这一时期表现仙界或天界的主要元素之一,形式变换不定,虚无缥缈,这些特征或在时人看来都是有助于灵魂飞升至理想天界或仙界的神秘力量。
2.植物纹瓦当与植物崇拜
植物纹瓦当与云纹瓦当一样,反映了时人对自然的崇拜,最早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到了汉代开始广泛流行,主要有云叶纹瓦当和嘉禾纹瓦当。早期的植物纹瓦当主要以单个的树纹或花叶纹为主,后期构图逐渐繁复,在原有的树纹或花叶纹的基础上加入人物、动物或瑞兽。纵观汉代植物纹瓦当出土地点,我们会发现植物纹瓦当出土地主要集中在农业生产发达的黄河及其支流河谷地带,这里世代以农耕为主。这就说明植物纹瓦当的出现和流行与农耕文化的发展和人们对于自然植物的崇拜有关,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正是农业生产的发展,使得人们将以农作物为主题或基本元素的植物纹装饰在随处可见的瓦当上。可见,审美源于生产实践,而又高于实践。
3.瑞兽纹瓦当与死神信仰
瑞兽纹瓦当是汉代众多动物纹瓦当中最主要的一类,主要是以四神为纹饰的瓦当。四神信仰最初应是由原始社会的图腾崇拜发展而来,并作为天象形态分别对应天之“四宫”(东宫、西宫、南宫、北宫),以四神对应天之“四宫”。(6)汉代之所以会以四神形象装饰瓦当,与这一时期人们赋予四神的特殊神性,并由此而衍生出来的四神信仰有密切关系。第一,四神作为护卫力士,多被人们画在门户上用以驱邪避鬼,如《后汉书·礼仪》曰:“画虎于内,当食鬼也。”第二,四神作为升仙使者。以马王堆汉墓为例至少从汉代开始已将死亡看做充满希望的另一世界(来世)的开端,如果把死亡看做充满希望的另一世界的开端,最要紧的便是如何实现从此世界到彼世界的平稳转变,四神便被作为升仙的使者装饰在瓦当上,这也是为什么汉代陵园遗址中多出现四神瓦当的原因之一。不难看出四神被赋予的这两种主要的神性功能,都与人们希冀生前宅邸平安、死后飞升仙界的希望和幻想紧密相连。
4.文字瓦当与王权崇拜
文字瓦当可以说是瓦当自西周出现以来,瓦当制作的一个重要创举。文字瓦当首现于西汉时期,(7)发展迅速,到了西汉后期,文字瓦当已一跃占据汉代瓦当的主流地位,这些文字瓦当不仅用来“命名标识”,而且它们本身也是中国书法艺术发展历程的重要实物见证,艺术价值与历史价值并重。文字瓦当之所以发展如此迅速,或与文字瓦当相比于上述所言图纹瓦当更能直接表达人们的思想情感和价值观念,这其中就包括无所不在的王权政治对社会各个角落的渗透。(8)以文字内容为划分依据,汉代文字瓦当大体可分为吉语瓦当、礼制性建筑物瓦当、墓葬名瓦当、官署名瓦当、私宅瓦当等。
(1)吉语瓦当
顾名思义就是表达吉利如意内容的文字瓦当,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对于生命长青、健康快乐、家宅平安的追求和寄托,如长生未央瓦当、当宜子孙瓦当;二是对现实财富的希冀和寄托,如长乐富贵瓦当。两汉时期神仙说盛行于世,求仙蔚然成风,但现实中,除传说中刘安、王子乔等数人不死升天外,目见耳闻的常人无有不死,这一无法回避的现实使不少人在渴望不死成仙的大背景下,对成仙表现出怀疑、动摇,开始正视和肯定人生必死的结局。因而曹丕诗云:“王乔假虚辞,赤松乘空言,达人识真伪,愚夫好妄传。”这种变化使人们在祈望不死升天的同时开始正视死亡的现实。吉语瓦当的出现正是人们在正视生而不得的种种不幸后,转而寻求精神寄托的一种物质载体。
(2)墓葬名瓦当
正如上文所言如果把死亡看做充满希望的另一世界的开端,最要紧的便是如何实现从此世界到彼世界平稳地转变。在这种背景下墓葬就被看做是实现从今生世界往生到来生世界的神秘转化场所,所以在汉代人们对于墓葬的装饰十分重视。于是便产生了大量装饰墓葬建筑的墓葬名瓦当,既有帝王之家的陵墓瓦当,也有一般人家的墓冢瓦当,如“冢”瓦当。文字内容多为墓冢的名称、死者的姓名,也有一些是希冀死后世界幸福久远的吉语。这里所体现出的对王权的崇拜,主要表现在墓葬规模和等级的差别上,从而昭示皇权的至高无上。
(3)歌功颂德瓦当
歌功颂德类的瓦当主要是为歌颂王者的文治武功而制作,如“汉并天下”瓦当、“四夷尽服”瓦当、“单于天降”瓦当。相比于隐晦的图纹,文字的表达效果直截了当,瓦当作为随处可见的建筑构件,是非常理想的载体和媒介,因此文字和瓦当结合,用以歌颂帝王的丰功伟绩也就不足为奇了。正如三代时期以龟甲和青铜器为载体,以文字的形式记载帝王的丰功伟绩一样,只是文字载体发生了变化而已。不变的是这种行为背后所隐含着的强大的王权力量和对王权的崇拜。
汉代大一统社会环境的形成极大地促进和繁荣了这一时期社会物质文化,在这一大背景下瓦当生产技艺和装饰技艺也得以迅速发展,大于鼎盛,产生了享誉后世的“秦砖汉瓦”中的“汉瓦”。汉代瓦当中出现的每一种装饰纹样在兼具美的视觉效果的同时,更蕴含了深刻的审美内涵,其中云纹和瑞兽纹瓦当体现了汉代的升仙信仰和“事死如生”的生死观;植物纹和文字瓦当则是自然崇拜和王权崇拜的体现。
(作者郦小龙,青海省西宁市湟源县博物馆文博助理馆员,研究方向:秦汉史、地方史)
参考文献
(1)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638页;
(2)卢花,《汉代瓦当的审美研究》,西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第12页;
(3)考古工作者在陕西扶风召陈村周原遗址建筑群发现了使用瓦和瓦当的痕迹,不过这一时期的瓦和瓦當制作都较粗糙,瓦当也是以素面或简单的几何纹为主,不似后来瓦当纹饰较为繁复。参见刘敦桢:《中国古代建筑史》,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4,第36—39页;
(4)卢花,《汉代瓦当的审美研究》,西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第38页;
(5)卢花,《汉代瓦当的审美研究》,西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第72页;
(6)贾艳红,《汉代的四灵信仰——从天之四宫到住在(墓门)守护神》,《济南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第24页;
(7)关于文字瓦当出现的时间一直以来都有较大的争议,如焦南峰先生就曾专门撰写《秦文字瓦当的确认和研究》一文,以地层学证据为依据,指出最早的文字瓦当出现在秦,而不是通常认为的文字瓦当的出现其上限不超过西汉。参见焦南峰、王保平、周晓陆等《秦文字瓦当的确认和研究》,《考古与文物》2000年第3期,第64—71页;
(8)卢花,《汉代瓦当的审美研究》,西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第1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