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下了一夜小雨,天亮时分说停就停了,停得十分干脆利落。
高老憨醒了,他的开门声惊醒了一个村庄。
高老憨背着手穿过湿漉漉的柴垛走在湿漉漉的乡村小路上,由近到远走成了一个湿漉漉的、虚幻的影子,成为山的一部分。
按常理下了一夜的雨是不能下地的,但高老憨去了,他想去看看自己的庄稼。他一天看不见土地都会心慌。
老憨从地里转悠了一圈回到家后,用刚提上来的井水很畅快地洗了一把脸,正准备端碗吃饭,村主任小段走了进来。
小段进门后就喊了一声:“叔——”
老憨咧开嘴笑了笑说:“是主任啊,快进屋里坐,有啥事吗?”
小段赔着笑说:“叫啥主任啊,以后就叫我小段吧。”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老憨,又为他点了火。
小段也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口雾说:“有件好事找你商量哩!”
老憨夹着烟问:“啥好事?”
“叔,不瞒你说,你要发大财了,换句话说咱黄河滩村都要发大财了。”小段说。
老憨听着糊涂起来,问道:“到底是啥事,你快说啊,别云里来雾里去的。”
“咱们村后的神山凹那里全是土,对不?”小段说。
“对啊,那是咱们村最好的土地哩。原来神山凹是一片荒坡,40年前村里的男女老少齐上阵,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开垦出来,当时狗娃、铁蛋、六顺、宝珠、发福、金海,这些人按照辈分你都应该叫爷了,他们都死在了那片荒坡上。神山凹是这六条生命换来的土地啊!”老憨说。
“俺听上辈们说过,大冬天吃不饱,还没有穿的,村里人赤脚站在雪地里忍着饥饿开垦神山凹,铁蛋爷和六顺爷就是为了抢吃土里的草根被塌方下来的冻土压死的。”小段说。
“是哩,是哩!你娘到现在都只有七个脚趾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就是当年冻掉的,她当时只有十几岁。”老憨说。
“叔,我今天找你来,有一件大事和你商量,就是关于神山凹的。前天,城里一个投资商来村里,他看上了神山凹,想在那里修一个避暑山庄,到时候咱们村里的劳力都不用种地了。”小段说。
老憨说:“你说啥?要到神山凹修山庄?你同意了?”
“是哩,是哩!叔,这可是大趋势啊,别的村都在争,我是磨破了嘴皮子才争来的。如果真能实现的话,从今往后咱们村祖祖辈辈就不用靠种地过日子了,就可以依托山庄致富了。叔,这是一件大好事啊!”小段说。
“好个屁!”老憨火了,“庄稼人不种地,吃啥,喝西北风啊!如果开发神山凹,俺坚决不同意。”
小段没有得到老憨的同意,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进程,村民代表大会,党员大会召开后,没有想到大家竟然一致通过,几乎全村人都同意,尤其是村里的年轻人更是积极支持。
老憨在村里成了孤独者。他去找福庆的爹,福庆爹说:“你就别瞎操心了,就让人家年轻人去干吧,如果不种地坐在家里领钱也不是啥坏事。”
老憨说:“兄弟啊,我始终就弄不明白,你说庄稼人都不种地了,吃啥?如果都不种庄稼了,土地都盖成了房,会饿死人的。”
“老弟啊,你多虑了,咱们黄土都埋了半个身子,管不了那么多了,爱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吧!”福庆爹说。
走出福庆家后,老憨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此时,推土机已经排着长队开始进驻神山凹,山庄的建设正式开始了。老憨病倒了。
后来,老憨死了。按照他l临终的吩咐,儿子把他埋在神山凹脚下。
神山凹的避暑山庄正式建成后,原本寂静的山庄热闹了起来。正如村主任小段说的那样,黄河滩村里的村民们不用再种地了,女人们经过培训在山庄当起了服务生、清洁工、表演员,男人们当起了保安、消防员,总之人人有事干,原本明晃晃的锄头生锈了,犁铧成了山庄的展览品。
又是一个金色的秋天,天高云淡。人们惊奇地发现在老憨低矮的坟头上长了一株庄稼,孤独而健壮,据说这是黄河滩村最后一株庄稼。
责任编辑 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