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河流

2010-12-31 00:00:00谭延桐
山西文学 2010年9期


  君临天下的心态
  
  要有君临天下的心态。这君临天下的心态,就是坐在云端里看问题,看人生,看世相,看一切,超然物外。当然了,这也是一种高度。生命离不开这样的高度。生命没有高度,心灵就不会有高度,精神也不会有高度。“高度说”,其实就是理念、思想、境界、价值、选择、承担等等的一切学说。和这样的学说在一起,共创神话,应该是一个人一生的追求。可以有很多追求,但核心应该就是这一个。短暂之中,你可以和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和一件你不喜欢的事在一起,和一个你不喜欢的梦在一起,和一个你不喜欢的存在在一起……那是生活,却不是追求。在这里,我所说的追求,是你一生的方向,风怎么吹也改变不了的方向,而不是一种生活方式。它是一种生活态度。当然了,一般来说,有着什么样的生活态度就会有着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可有些时候造化会强加给你许多东西,当然都是你不怎么喜欢的一些东西,这个时候你迫不得已的生活方式,就不能代表你的根本意义上的生活态度了。态度应该是明确的,生活方式却不一定是明确的。生活,就是由这些具体的东西组成的,正因为它们非常具体,甚至具体得不能再具体,我们才需要和有些生活拉开距离,具有君临天下的心态。
  生活常常让人没办法,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拿出我们自己的办法来。这个“办法”,属于智慧的范畴,当然也属于生命的范畴。把这些属于生命范畴的东西都捋顺了,属于自己的时间自然也就捋顺了。捋不顺,最终,它们就会成为一团乱麻。这团乱麻不断地纠缠着你,影响着你,最终你自己也会成为一团乱麻。乱麻是没有多少用处的,没有多少用处的东西最终就只好等着岁月来打扫掉。
  道理就这么简单。不简单的是,把这些非常简单的道理落实到你自己的生命中,从而让你自己的生命也简单起来。简单了,才能谈到简洁。是的,人这一生,是应该简洁得像一个单词的。即使别人给你生命的这个单词附加了很多的涵义,你也不一定非要去接受那些涵义。涵义太多了,也不一定就能使你的生命丰富起来,从而变得更有张力和魅力。
  谁又能说简单的空气不丰富?里面可是什么都有啊,既有生命,也有秘密啊。
  “你不工作,你去吃空气啊?”瞧这人说的,不吃空气,还吃什么?不吃空气,人的生命还能维持下去吗?有些东西永远都可以不吃,反正就是不吃也不会有什么,但人是绝对不能不吃空气的。一旦连空气也不吃了,懒得吃了,吃不下去了,那他就被死神看好了,最终给无情地拖走了。要避开死神的无理纠缠,话又说回来,还是需要吃空气。
  你需要的话,可以拿走我的面包,
  可以拿走我的空气,可是别把你的微笑拿掉!
  微笑,它向黑夜挑战,向白天、向月亮挑战,
  向盘绕在岛上的大街小巷挑战!
  你看,人家智利诗人聂鲁达还把空气看得如此重要呢。人家是宁愿把最珍贵的空气送给自己所爱的人去享用的。如果没有君临天下的心态,哪会有如此情怀?拿走了一个人的空气,也就拿走了一个人的生命,你愿意把你唯一的生命交付出去吗?或者交付给一个伟大的生命,或者交付给一个伟大的梦想……如果愿意,那你肯定就是有了君临天下的心态了。
  君临天下,并不是说要让你远离大地,如果大地真的就在你的心中,无论你身在何处,也是远离不了的,想远离也远离不了。也并不是要你远离“人间烟火”,只要人间还有烟火,你是无论如何也远离不了人间烟火的。就怕是,人间突然就没了烟火了。所谓的烟火,就是你听说过看到过的那些组成生活的部分,如果在这些部分突然就成了一种假象,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啊。君临天下应该是生命的实相,而不应该是生命的假象。因此千万别和假象在一起玩,一旦玩上瘾了,那是会危及一切的。世界上所有的哲学其实都是在教我们怎样远离这样的危险,不信你就和我一起问问伟大的苏格拉底好了——
  审判正在进行……既然死神已经来到了苏格拉底的头顶,并且在苏格拉底的头顶上踱步,苏格拉底依然高昂着自己的头颅申辩——我绝不让自己的头颅被踩下去——最高的美德是智慧!这一刻,哲学史的天空突然就被这经久不息的声音照亮!
  抱着对智慧的痴情,苏格拉底继续指斥雅典的统治者:“你们邪恶,是因为你们不懂美德!”
  听见了吧?是美德,最高的美德。最高的美德绝对不是一种假象。
  再去问问黑格尔,听听睿智的黑格尔是怎么说的吧——
  “我们周围的世界是我们的另一个自我。我们看见一棵树,这棵树就被我们认识了。对我们而言,它的存在仅仅是因为它被我们所认识,因此,它的存在就被包括在我们的知识能力之中。它的存在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的存在也是它的一部分,自然是与意识的自我相对立的客观的自我。如果我们想获得真理,不仅必须从我们内在自我的立场看世界,而且必须从世界的立场来看我们内在的自我。假如我们想要遵循理性的最高规律,我们就必须通过最高的考试。”
  听见了吧?最高,还是最高。这个“最高”,就是君临天下。
  如果你还有时间,我们就一起去问问高喊着“要命令自然,就必须服从自然”的英国唯物主义和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培根,去问问感叹着“人的心灵真像是一张白纸啊”的不列颠经验主义的开创者洛克,去问问一心想着“把世界从幻象中拯救出来”的真正的信徒休谟,去问问发现了“两个朋友无论在哪里交谈,都有第三者——上帝在场”的始终在进行着伟大的生命实验的美国道德独立宣言的标志者爱默生好了……
  “你告诉我,如果没有我的感知,你还存在吗?”
  “难道我们要把孩子弄得像花园中的树木那样歪歪扭扭才高兴吗?”
  “难道我们所有的思想和观念不是来自后天的经验吗?”
  “一个人的心智若在仁爱中行动,在天意中休息,在真理的地轴上旋转,那他可谓已经到了地上的天堂了。”
  难道,不是吗?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都备好了君临天下的心态,他们就不会分得清真相和假象,自然也就不会送给我们一个深沉的思索和光明的答案。由此可见,分辨真假需要智慧,而获得智慧就需要一颗君临天下的心。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们又送给了自己什么?我们的心呢?
  
  从测量自己的小宇宙开始
  
  宇宙深不可测。人生也是。看透人生,就像看透宇宙一样,这很难,无论手中有多少先进仪器。所有的“看透”,其实都只不过是盲人摸象。我们人类以偏概全的错误,由来已久。
  考察过许许多多的思想家、哲学家、艺术家、宗教学家、心灵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等等的论断,最终发现,他们的所谓的看透都只不过是一鳞片爪,甚至连一鳞片爪都算不上。他们,充其量只是提供了一种十分有限的可能性,而已。但是,我们仍然要思索,因为人本来就是会思索的动物。只是,这思索的功用,仅仅能抵达“认识自我”的岸边就很不错了,鲜有抵达“认识自我”的中心的。这就是人生的悲剧。人生,从根本上来说,是一场悲剧。因为,想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而能做的事情又实在是太少太少——对比如此之强烈,简直可以用海洋和一滴水来形容。
  想想看,三万多天,你能做什么?能做多少?还没等做好一件事,人生就匆匆地画上句号了。这个句号,可不是圆满的象征。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心有不甘的居多,死不瞑目的居多。
  有人说,还是顺其自然的好,造化把我们带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随它去;有人说,还是拼命劳作的好,这样也好尽量减少一些遗憾,求得一份心安……也只是,一个说法而已。说法之外,定有许多玄机在管着,管着我们整个人类的历史,也管着我们每个生命个体的历史。历史,往往是一门糊涂账。账本翻过了,要想再重新翻过,难了,很少有人有这等额外的兴趣。即使有,也大多没有这等闲功夫。因此,就别信幼稚可笑的历史了,什么历史也别信,只信现在,现在是通向未来的唯一途径。避开这个途经的人,肯定也就避开了未来的生活。所有自绝的人,说到底都是避开了这个途经的人。细数看看,没有哪一个是例外的。他们走了,他们的身影成了我们看得见的一种醒目的警示,只可惜,这种警示被我们看着看着就看模糊了,犹如宇宙本身一样模糊。大多数人过的,其实就是模糊的日子,只是嘴上说不出这种涵义而已。嘴巴不仅仅是用来说话的,它更多的时候是用来不说话。上帝给了人两只耳朵,一个嘴巴,就是让人多听少说。很多人到死才明白。反正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都是人生,只要活出自己的感悟和意趣来。这感悟和意趣,说穿了,就是生命的质量和生活的质量,双重的质量。有些人只有生命的质量却没有生活的质量,有些人只有生活的质量却没有生命的质量,都是让人遗憾的。最好的人生,当然是生命的质量和生活的质量都不放过。唯有这样,才不枉为人生。
  不枉为人生,就首先要解决一个自我满足的问题。这个自我满足的问题,是美国作家海明威用生命换来的,代价不小。
  2002年1月13日,海明威的代表作《老人与海》中的主人公的原型富恩特斯离开了世界,享年104岁。第二天,世界各地便有27家网站抛出了这样一个颇有意味的问卷:“有一个人,他几乎什么都有,论地位,他是享誉世界的大师级人物;论荣誉,他是诺贝尔文学奖获的得主;论金钱,他的版税在他成名之前就已使他成了富翁;论爱情,几乎每一个美国的女人都欣赏他爱慕他,愿意为他奉献一切。在他的国度里他享有充分的自由,他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哪怕是敌对国家也热烈地欢迎他。总之,他是一个令世人瞩目和羡慕的人。可是,就在他成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主后不久,他却用猎枪结束了自己年仅62岁的生命。而他的一位朋友——个靠打鱼为生的渔夫,却悠然地活到了104岁,颐养天年,无疾而终。请问,为什么一个拥有一切的人却选择了死亡,而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人却选择了活着?假如你已经知道了答案,就请发给我们,我们愿意把你的答案刻在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墓碑上。”问卷公布之后,各家网站得到的回复日平均400多条。过了一段时间,各家网站根据点击率,公布了他们最终选定的墓碑内容:网站1——墓碑的正面:人生最大的满足来自于对自然的追求;墓碑的背面:一个人一旦在自己所从事的领域达到了高峰,就会有一种空前的寂寞感,这种寂寞感所带来的迷茫和绝望会把一个人送进天堂。网站2
  碑的正面:成功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墓碑的背面:人人都追求成功,其实成功的背后往往隐藏着魔鬼,而失败的背后才有一个救命的天使。网站3——墓碑的正面:无话可说;墓碑的背面:生命是一种太好的东西,好到你无论选择什么方式度过,都像是一种浪费。其余的几家网站还在陆续公布答案,不过人们对此已经失去了兴趣,因为那位渔夫富恩特斯的独生子在此期间公布了一封信,是海明威去世前一天写给他的父亲的,并交代让他帮着刻在墓碑上。信中是这么写的:“人生最大的满足不是对自己地位、收入、爱情、婚姻、家庭生活的满足,而是对自己的满足。”
  满足,实在是有多种多样,但所有满足最终都集中在了这个自我满足上面,自我满足永远都是所有满足的核心。因为所有哲学都在教人认识自我,把握自我,实现自我,超越自我,这个众我当中的自我才是最最重要的。如果抛却了这个重中之重的自我,即使一切都满足了,自我也会出现大裂痕,在一瞬间訇然倒坍。因此,自我满足,永远高于任何满足。
  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人格理论家和比较心理学家亚伯拉罕·哈罗德·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也讲到过“自我满足”这个问题,他说,心理学理论的核心就是教人怎么通过“自我实现”来满足多层次的需要系统,以达到“高峰体验”,重新找回被技术排斥的人的价值,实现完美人格。在马斯洛看来,生命个体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具有多种动机和需要,包括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自尊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但这其中的自我实现的需要是最具有超越性的,它将最终导向完美人格的塑造。
  有的人什么也不缺,可就是缺乏完美的人格。很多事情,包括很多重大的事情,其实都是这个完美的人格在作怪。而完美人格的塑造,从来都离不开“自我满足”这个环节。把这个环节拿下了,人生之链不遽然而断才怪。
  自我满足与自私无关。所有的人都自我满足了,别人还需要你来救赎吗?这个世界还需要你来拯救吗?救赎或拯救是上帝的事儿,不是哪一个人的事儿,硬要逞能,也逞不过上帝。上帝他老人家,是会笑的。故而,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再说了。连自己的事儿都做不好,连自己的人生都乱七八糟的,你还能帮谁救谁?帮得过来救得过来吗?
  东汉时期有一个名叫陈蕃的少年,他独居一室而龌龊不堪。他父亲的朋友薛勤看在了眼里,就问他,为什么不打扫干净来迎接宾客。陈蕃振振有词:“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屋?”薛勤当即反驳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薛勤所说的这“一屋”,我们可以理解为“自我”,即生命这个小宇宙,连“自我”都整治不好,你又能整治什么?即使信誓旦旦地说要去整治,也是枉然,因为你已经露出“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病象,悄然告诉人们你根本就缺乏这方面的能力了。这个能力问题,才是根本。并不是你想上天就能上天的,还要看你有没有扶摇直上的翅膀和力量。
  大宇宙,我们没法测量,还是从测量自己的小宇宙开始吧。一边测量自己的小宇宙,一边计算人生的体积。知道了人生的体积,也便大体上知道该如何去运用了。这人生是要运用的,不运用,则生锈,甚至锈迹斑斑。锈迹斑斑的人生,能有什么光泽可言?从简单处说,我们的生命要的就是这光泽,就像日月要的就是光泽一样。有光泽的人生,才是真正有亮度能驱逐黑暗的人生。
  
  禅房建在喜马拉雅山上
  
  早就搬进了时间的禅房……我的禅房在时间的喜马拉雅山上……画外音:因为性格的原因,我这人一向不愿求人,从来没有求人的兴趣和爱好,唯恐给别人平添了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麻烦,扰乱了别人一直正常运转着的生活轮辐;厚着脸皮、死乞白赖地央求别人来施恩、垂爱,就更让我厌恶——不干,绝对不干这样的事!过去不干现在不干将来就更不干!哪怕是饿死,饿死也绝不吃嗟来之食;哪怕是冻死,冻死也绝不受乞来之衣!这也便注定了,我的机会比别人少了许多,好处比别人少了许多。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乘着他人的长风,借着他人的风力,扶摇直上,越升越高,一副洋洋自得、不可一世的样子,而自己付出了比他们至少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血汗,洒下了一场又一场盛大的血雨,换来的却依然是一场干旱,就再次警醒,我彻底警醒了:“快跑的未必能赢,力战的未必能胜,智慧的未必得粮食,明智的未必得资财,灵巧的未必得喜悦……”《新旧约全书》里的这些话,原来都是对的,它们都是对的。我在说“它们都是对的”这一刹那,已经不知道上帝究竟是英明还是不英明了,甚至根本就怀疑上帝的存在了——他在哪儿?
  于是,我就更加咬紧了牙关,像梵高那样咬得锤击不开——不是要诅咒,而是继续给自己输送丰富的养分,供应强大的力量。每个人都是需要养分和力量的,特别是在重创之下,凄寒之中。我从别人那里得不到现成的养分和力量,就只有从自己的生命里开采养分、锻造力量了。一切,都得靠自己,靠自己毫不容易得来的日光和月光。我是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吝啬光的,不会,从来都是把一半留给自己一半送给别人。与别人来分享我的光,这是我的习惯和喜乐。我知道,有些人活得比我还要潮湿,和我一样需要明亮和温暖。“我心仍以智慧引导我”,我一直记着这话。
  “听说在阿拉伯,有些地方,水已经是宝贝,为了喝水,要用血去换。”是鲁迅先生在他的《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里说的。我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我所深深热爱的艺术是水的话,拿血去换水,又有什么不可以?水,阿拉伯人说是宝贝,中国人说是不值钱的东西,管它是宝贝还是非宝贝,管它是值钱还是不值钱,乐意去换,谁又管得着?这就和敬神一样,只要是由衷的,就是不讲条件的。我从来就不讲条件,我不会讲条件。
  是的,艺术就像水一样,在许多人的眼中已经是越来越不值钱了,尽管谁也离不开水,尽管水养育了我们苦难的人类。看着艺术之水被有的人搅得越来越浑,污染得越来越严重,我除了心痛,还是心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管理好自己身边的这片水域,就像日月星辰管理好自己的天空一样。一切的甜蜜与苦涩,一切的自我审视与自我逼问,也正是这样来的。
  我?
  我!
  我在这儿!我不在别处就在这儿!
  我倾听着……英国诺丁汉大学的校长在一次学术报告上说:英国的研究生,每周的学习时间大都在一百四十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他们每天的学习时间平均都在二十小时左右,吃饭、睡觉的时间加起来也只有四个小时左右。我的一位在美国读博士后的朋友进一步证实说,他在凌晨四点之前从来没有睡过一次觉,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才倒头睡下,往往在七点左右又起床了……我喜欢他们那样的顽劲儿。这种顽劲儿,其实就和春秋时期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战国时期苏秦的“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汉代孙敬的“晨夕不休,及至眠睡疲寝,以绳系头,悬屋梁”,汉代董仲舒的“三年目不窥园”,等等,是惊人的一致的。人没有顽劲儿哪里行,好钢从来都是炼出来的啊。古今中外,莫不如是。就是一个人活到了再也了不起的份儿上,这样的顽劲儿也还是必要的。生来就坐享其成的人,是有的,但如果只是一味地坐享其成,最后不坐吃山空那才叫怪呢。我从来都瞧不起那些坐享其成的人,一般来说,他们不是花花公子,就是浪荡女子。这等人,和混子其实差不多。他们穷其一生都不可能会知道创造的乐趣。
  看不惯,也便在我和他们之间划了一条抹不去的沟堑一样的线。没有关系,我早就习惯了特立独行、天马行空、汪洋恣肆了,早就习惯了摸着石头打着狼了,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摸着黑闯来闯去了……闯来,闯去,我也便更加知道了世道、人性的丑恶和活着的艰辛。是的,我知道了,比谁都知道,我知道,深深地知道。我是我自己的导游,自己的方向,从来都是这样。就是有一天,我不小心栽了跟头,也只会栽在我自己的路上,不会栽在别人的路上。
  “为了家庭忘却自己,为了村庄忘却家庭,为了国家忘却村庄,为了觉悟忘却一切!”《增一阿含经》里的声音又传过来了,啊传过来了……我静静地聆听着……聆听的过程中,我又一次看见了他,喜马拉雅山上的那位真正的修行人——
  为了让自己的心灵与佛法同在,除了修正道,他一无所求。神为他的境界所感动,便扮成了一个厉鬼来到了山上,躲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以便试探他是否真的就像别人所说的那样舍恚行道,守摄其心。神悠然吟道:“万物皆无常,生而复灭亡。”他听了之后,如饮甘醴,如获至宝,便四处寻找这声音的源泉。最后,他发现,这声音的源泉竟在一个厉鬼身上。他半信半疑地走近了那厉鬼,问:“刚才那诗可是你吟的?如果是,就把后面的也吟给我听吧!”厉鬼说:“当然是我,不过,我现在饥肠辘辘,不吃些东西肯定是不行的。”他说:“你看,我实在是一无所有,就恳求你,把后面的吟给我好了!它对于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我实在是,太需要它!”厉鬼听了,哈哈大笑,然后说:“当然不行,我已经饿得支撑不住了,不吃点儿尚有热气的人肉,喝点儿尚有热气的人血,哪来的力气吟给你听啊?”他说:“那好吧,只要你把剩余的吟给我,我的身体……听完之后我的身体就是你的了!”于是,厉鬼就吟了后面的两句:“超脱生与死,平静又安详。”他把全诗刻在了一块巨石上,然后就爬上了一棵大树,准备纵身跳下,履行自己的诺言……就在这时,厉鬼变成了真神,把他一下子接在了自己的宽厚的怀抱里……
  哦,世界上有一个怀抱,叫做“神的怀抱”
  不求别的,只求,那位喜马拉雅山上的修行人,就是我。长年地平均每天只有三个小时左右睡眠的我,早就喂给了我的越来越结实的艺术了……喂壮了我的艺术之后的我,最终被神稳稳地接在了他的温暖的怀抱里……我的神,我的敬爱的神,不是艺术又是什么?
  
  奔逃的哲学
  
  先分开来念一遍:奔,逃;再念一遍:奔——逃——最后再念一遍:奔……逃……好,可以了,你已经大体上知道它的蕴意了。按照字思维和符号思维的解释,奔,显然就是奔走、奔跑、奔波、奔忙、奔赴;逃,显然就是逃窜、逃脱、逃避、逃逸、逃生。是的,每个人的生活都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奔逃。有太阳牵引着的时候,是奔;有苍茫追逼的时候,是逃。不出例外。即使你想安静,既不奔也不逃,造化也不会答应你。如果真的答应了你,你就只有到另一个地方永远地看守着没人和你争抢的大堆的安静了。
  奔也好,逃也好,都需要脚力。即使身体的脚力不好,心灵的脚力也必须要好。要不,就赶不上前面的呼唤,逃不脱后面的胁迫。很多悲剧和遗憾,其实都是脚力不好的缘故,比如荒原上每天都在消失的动物,比如易卜生《玩偶之家》里的那个娜拉……有人说,长跑运动员的脚力就不错,他们如何?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犯了一个错误:从内往外转了,真正意义上的“长跑运动员”都必须从外往内转,也就是说,既有外在的脚力也有内在的脚力,就像内外兼修的柏拉图那样。而他所说的,显然只是外在的脚力,一般意义上的“长跑运动员”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跑运动员”。
  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长跑运动员”,这个问题,已经摆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不解决这个迫切的问题,即使好运来了,你也不可能会追上;即使厄运在追你了,你也不可能会逃脱。就只有做生活的奴隶,而不是主人。主人的命运和奴隶的命运显然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这层涵义每个人都懂。
  英国诗人T·S·艾略特的《荒原》,写的其实是一个时间的荒原,在时间的这个荒原上,如果不练就一身奔逃的硬功夫的话,后果就会不堪设想。你觉得你厉害,其实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你觉得你是荒原之王,即使是,也由造化来控制着你。正如,杯子控制着水,手控制着杯子,我们控制着手,造化控制着我们……总之,每个人都是控制和被控制的关系,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但有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那就是奔逃的绝技是不是攥在自己的生命中。如果你说,那是肯定的了,并且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那你就是懂得奔逃的深义了。这样,你在最关键的时候就不可能会措手不及。
  不禁又想起了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兔子跑吧》里边的主人公兔子:中学时代就已成为篮球明星的兔子,觉得世间万物都平庸不堪,认为自己的一切乃至整个社会充其量都只属于二流。为此,他深感孤独,窒息,于是,开始离家出走,以求满足和解脱。可是,他的行为并没有得到别人的起码的理解,反而招致了更多的灾难和悲叹。他感到四处都是罗网和陷阱,不得不迫使自己变成了一只标准的现在进行时的兔子,不断地奔逃,再奔逃……正是这理性的奔逃,使兔子避免了人生中许多不必要的失误,修正了春夏秋冬也修正了东西南北,同时使得厄普代克禁不住又写下了“兔子系列”——《兔子回家》《兔子富了》和《兔子安息》,从而使人类的思想涌起了千重浪。
  其实,许多人并不缺乏奔的本事,可就是缺乏逃的本事,因此厄运就看好他们了。当厄运像狼一样嗅着他们的气息一点一点地逼近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浑然不觉,毫无逃的意识,结果,悲剧就真的发生了。有的悲剧是自己愿意接受的,因为早已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有的悲剧并不是自己愿意接受的,这被动的悲剧才叫真的悲剧,或日“悲剧中的悲剧”。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其实就隐含了这个意思。
  奔,隐含了迎接的意思;逃,隐含了拒绝的意思。人这一生,学会了迎接和拒绝,人生的哲学就基本完成了。想想看吧,人生的涵义无非就是迎接和拒绝。迎接,就离不开热忱和义无反顾;拒绝,就离不开强硬和坚定不移。热忱加坚定,就会无往而不胜。胜与败,当然是个复杂的问题,如果你觉得人生这一仗打得已经够轰轰烈烈的了,那你就是胜了。即使败,也虽败犹荣。
  没有理由不奔不逃。可是,该奔的时候你却在狡猾地逃,该逃的时候你却在傻傻地奔,这也是个大问题,等着厄运来收拾的大问题。厄运一向很忙的原因,估计就与这个有关。我倒真心希望厄运清闲下来,最好是无事可做,成为一个永远的失业者。
  一出Mws+CP7nFzjXruJEWHb2Bw==生就号角萦耳,不奔是懒汉,不逃是窝囊,再也简单不过了。
  
  交流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河流
  
  和我们眼前的世界、心中的梦想进行情感交流,思想交流,含情脉脉,春风化雨,不让自己的心灵呼呼大睡。如果做到了这一点,就会有一支乐曲悠然响起,从骨头和血液里传出的带光的乐曲。接着,这乐曲,就会把微熏的感觉递给你,让你的感觉像鳗鱼一样,游在越来越美好的音乐里。
  有些东西,如果不让自己的心灵走近,真的是永远没法儿了解的。走近,这是沟通的前提。身体走近了,心灵也不一定就走近,因此要让自己的身心都走近。这时候,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摸到的,感受到的,才是立体的,全息的。我们需要一个立体的、全息的世界。只有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我们才会和自己相遇,爱他人,也爱自己。
  没有一个人会说,世界不需要交流,人类不需要交流。即使,不是语言的交流,也应该是心灵的交流。这个心灵的交流,可谓高于一切。取消了这个,也就把什么都取消了。其实我们人类,最怕看到的,就是不该取消的突然被取消了。说到底,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只有魔鬼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风来了,风是想跟万物交流;蝶来了,蝶是想跟花儿交流……这样的交流愿望,起自人类最本原的心理渴求。本原那里,风景有的是,最醒目的风景其实还是交流。如果没有交流,就不会有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更不会有人类。世界,就会荒芜至今。只有风吹过,雨打过,吹过和打过的声音也极其单调。我们拒斥单调。可以简单,但不可以单调。如果世界单调得只剩下了风声雨声,那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啊。
  公园里,他和她坐着,谈了一个下午都不觉得累。不仅不觉得累,还热情洋溢,意犹未尽。我知道他们是在交流。正是这场润物细无声的交流,诞生了他们共同的未来,包括他们合二为一的天,也包括他们合二为一的地。于是,他们就继续交流,用身体,也用心灵,交流来交流去,一个新的生命就诞生了。二人交流变成了三人交流,双色交流变成了三原色交流。时间载着他们,就像载着一段生命史,隆隆向前。他们知道,他们渴望着更多的交流,与大山交流,与大河交流,与大梦交流,与大喜交流。只有在这样的不断交流中,他们朴素的人生才会得到实在,得到实质,得到实力。想想看,这是多么美好的人生啊。众多的美好,说到底都是交流得来的。
  有一种交流,却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那就是卑劣和卑劣的交流,肮脏和肮脏的交流……因为它们一交流,它们就变得更加聪明了,势力更大了,有更多的伎俩来对付我们人类了。我们谁都不愿看到这样的交流。因此,才有了宗教家的一遍又一遍的强调,哲学家的一个又一个的嘱咐,艺术家的一声又一声的呼吁……就因为,人类不愿看到交流的变质。交流变质了,也就什么都变质了,生命变质,爱情变质,梦想变质,幸福变质。谁都不喜欢变质的东西。
  “爸爸,黑社会是什么东西啊?”一个四岁的孩子问。
  “变质的东西!”
  “黑社会很黑吗?”
  “比黑夜还黑!”
  听听这对话,就知道“变质”有多让人讨厌了。因此,交流和交流也是不一样的,甚至大不一样。黑的交流是黑的,红的交流是红的。
  就像叔本华那样蹲下身来去和花朵交流,就像梭罗那样安下心来去和瓦尔登湖交流,就像高更那样无怨无悔地去和塔西提岛交流,就像克尔凯郭尔那样心无旁骛地去和上帝交流……也便成了一种非常美好的选择。这样的选择,既对得起自己的节日,也对得起自己的历史。这一个人的节日和历史,当然是需要自己来创造来书写的。
  孔子和颜回的交流,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交流,达利和加拉的交流,鲁迅和瞿秋白的交流……这样的佳话,眼看着就越来越少了,比精神的分量还少。我们呼唤这样的佳话。一个时代,只有丑话,没有佳话,就是一个很不乐观的时代。别说“我们总在进步”这样的蠢话了,在很多的事情上,比如精神上,我们并不见得比几千年前的古人要突出要优秀。就从缺乏高质量的交流这一件事上,就可以见个究竟了。
  就是自己和自己的交流,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细了。皮肤越来越粗糙,精神越来越粗糙,爱情越来越粗糙,思想也越来越粗糙。一切,都变得很粗糙了,经不起细细地打量了。用心灵的目光一触摸,你就会知道,这样的粗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粗糙了。
  遥想神奇的玛雅文明,遥想高贵的希腊文明,遥想智慧的希伯来民族,遥想十七十八世纪美好丛生的欧洲……我们真的是,没有理由不唏嘘。现代人的本质上的交流,深度的交流,形而上的交流,终极意义上的交流,已经濒临边界了。尽管有了无处不在的网络,尽管丰富了钞票一样更加便利的语言。这就是心灵和心灵之间的铜墙铁壁越来越多的主要原因,这就是生命越来越不堪一击的根本症结。
  
  鼹鼠
  
  你从欧亚、北美的温带搬到世界各地,可真是不容易。就凭这点,我就断定,你有超强的生活能力。向你学习了,鼹鼠,你不容易,也了不起。你白天孤独地住在土里(也不知道你吃什么喝什么),夜晚才从黑呼呼的洞里爬出来,哺食昆虫、蚯蚓、蛞蝓或植物的根系,也难怪你那么小,才十来厘米(肯定是饥一顿饱一顿,营养不良了)。你的细小的眼睛怎么能发现那么多的虫子啊?哦,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虫子本来就多。要不是你吃掉一些,还会更多,不知道会多成一个什么样子。在此,我替人类谢谢你了,鼹鼠。应该由人类来做的事,却要去辛苦你(我知道你不计较英雄谱里有没有你的名字)。你的小耳朵藏在毛里,但我知道,风声雨声马叫声狗叫声你全都听得很清楚,不说而已。看来,你也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你的毛皮细密柔软而且有光泽,这可就危险了,小心啊鼹鼠,小心坏人剥了你的皮,他们可是觊觎很久了。也幸好你准备了两只强健而又善跳的足,要不,坏人的土枪你是怎么也逃不过了。即使暂时逃过了,坏人的儿子、孙子也会围追堵截,直到你无路可逃,陷入死地。他们不仅剥你的皮还会吃你的肉,吃完了还满不在乎地抹抹嘴巴,继续说三道四。人啊,这种动物,我不说你也知道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你再恨人类,也不要逮住农作物的根出气,这是我的一点建议。根是跑不了,跑不了你也不要拿老实巴交的根出气。你知道的,不劳而获的人从不种庄稼,把庄稼作为自己的好兄弟的都是一些老实巴交的农家子弟,他们像你一样不容易啊,鼹鼠。你就这点儿不好,我憋了很久才指出来,怕你一下子不好接受,你改正就是。
  至于人类用“鼹鼠饮河”来说你欲望不大极易满足。我觉得,这还可以,像人类那样太贪婪了真的不是好事,说不定哪天就会自己吃掉自己。
  我怎么说你,都没关系,因为你不会像人类那样耍脾气使坏心抡刀子。说到了这里,我就突然想起了“鼹肠”这个词,用在人类身上,倒是无比合适,因为人类的确有很多细小肠子,一挣就断,不可收拾。
  看过超现实主义CULT片大师杨德洛维斯基的电影代表作《鼹鼠》,它讲述的是一个名叫“鼹鼠”的枪手,妻子被杀,迫使他走上了复仇的道路。复仇的过程中,“鼹鼠”救了一位遭到土匪恐吓的女子,从此这位女子便带着“鼹鼠”四处搜寻当地的四大枪手。临走前,“鼹鼠”把儿子留在了寺院里。一次激战中,“鼹鼠”受了伤,女子忘恩负义,把“鼹鼠”抛弃。一群洞穴人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鼹鼠”,并把他带回了家。很多年后,“鼹鼠”终于醒来,恢复正常后,帮助洞穴人挖掘出了一条逃亡的地道。后来,他们一起来到了一个邪教当道的小镇,而镇民们慑于警察局长的淫威,不肯合作,一场血战随之而起……
  瞧,你名声大振了鼹鼠,连超现实主义CULT片大师都看中了你的名字。又因为你善于打洞,现在连许多媒体在报道时都把间谍叫做“鼹鼠”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那些间谍的代名词。过去,人们听说某某国家情报局安全部又抓到了一只“鼹鼠”,还真的以为是又抓到了一只会打洞的小老鼠呢。就以为你又做坏事了,安全局都注意你了,不好意思。
  有一种药名也叫“鼹鼠”。一看说明——来源:为鼹鼠科动物麝鼹或缺齿鼹的全体或肉。功效:解毒蚀疮,泻肺平喘,驱蛔杀虫,散结解毒。主治:恶疮疔肿,胃癌,肺热咳喘,小儿蛔虫疾……你看,你死了人们还在打你的主意,让你演绎出这么多的神奇。
  
  责任编辑 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