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进存,39岁,山西省沁县定昌镇合庄村人。3·18王家岭大救援第二批106名获救者之一。
我们那个村子就在沁县城边上,全村有300口人。在沁县交警队那块,你去过?离城一里地。咱那地方穷,什么也没有。一个煤矿都没有。
沁县就是个沁州黄小米。
我们村地少,全家才三亩多。就出去打工,做个小买卖。
我是沁县焦化厂工人,后来焦化厂倒闭,到阳泉下井。没等它倒闭我就走了,挣的钱少,才三四百块钱,活都活不了。这个厂子原是县里的,后底就卖给外地的个人,后底就倒闭了。说起来,我是一个下岗工人,我的情况和村里其他同龄人的情况还有些不一样,村里到煤矿上下井的少。
家里头共7口人。父母亲,妻子,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妹妹,出嫁了。大女儿今年13岁,小女儿今年才7岁。家里的地都是妻子一个人作务。
父亲在长治市,他没工作,也就做个小包工之类,揽一些小工程,今年63岁了,跟我一个属相,都属鼠。
我这个家庭,怎么说呢?你若不问我从来没跟人提起。我的母亲是一个后母。父亲他们过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我亲妈在我八个月头上,就跟父亲离婚走了。是奶奶养大我。我25岁那一年,奶奶去世。
父母亲为啥离婚呢?说来又话长。我这个父亲,本事大,命不好。
我父亲“文化大革命”时间在新疆当过兵,当的是那种特种兵,在特务连。他转业时候分配到太原一个兵工厂。可能是回家探亲吧,就回来了不是?听收音机,结果让人家抓住了,说他收听敌台,当年一下子就判了15年。那时候我八个月大,母亲就跟他离婚了。
一直到1978年,邓小平上了台,给父亲他们平了反,才回来。那时候你看我多大?也就是八九岁吧。他回来之后在沁源县包煤窑,包铁矿,弄饭店,在家里也待过六七年。后来到了太原,在并州路那包了一个饭店,结果不知道因为什么,有人在饭店里喝酒打架,我父亲脾气也不好,就把人家打得住了院。这个人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就去世了。
出了人命嘛,就给判了8年。关在阳泉固庄劳改所。头一回判了他15年,坐了一半,这一回又被判了他8年。
他被判了刑,我这结婚呀啥的,都是我一个人。等他出来,第一个孙女都四五岁了。我奶奶去世他都没见最后一面。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成家,在焦化厂上班。我姑姑他们来给办的后事。
我这个亲妈到现在也没认,但我知道她。我姥姥和姨姨都在沁县城里头,我和他们平常都来往。亲妈从八个月把我丢下改嫁,就没有提到有我这么个人。我也理解人家,她如果认了我这个儿子,不就毁了人家的家庭?她毕竟已经60岁的人了,就在太原,我也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主要是我也不打听。咱理解人家,不计划认她,所以不打听这个事情。
我要是认她吧,肯定能查访到的。主要是不想这样做,咱都40岁的人了,不愿意闹那个不愉快。其实认也无所谓,八个月丢下,也没多少感情。
我姥姥现在还在,姥爷去世的时候,她回不是?引着人家的汉子、孩子们都回来了。我见了也装个不认识,不说话。
我爱人,当然知道这个情况。她跟我谈对象的时候,刚认识我奶奶不久,我奶奶就去世了。而且也知道父母亲是怎么回事,觉得我挺可怜。我媳妇今年38岁,比我小一岁,离我家不远,有20里地。她在家里种地,对我也不错。
我这个后娘对我也好,比亲娘好多了吧,亲娘都不认咱,人家还认咱。我ll岁那年,后母嫁给我父亲。生了妹妹,我是看她长大的,挺亲。
我结婚的时候父亲在监狱里,我的后母也难,自己挣点钱瞎糊着能过,顾不得我。我在厂里上班,挣得不多,可那时候结婚也简单,不像现在。那是1997年的事情,记得很清楚,香港回归的那一年。
这就说到现在。
我在碟子沟项目部,是在八一队,今年刚新成立的队。我们这个八一队打的是岩石巷,在里面做的一个煤库。如果在那边的话,就不会遇到这个事故。出来之后我才了解到,八一队的弟兄们早在出事前就上去了,没有一个人困在下面。
那一天当班,是项目部临时抽调,从八一队抽两个人,红旗队抽两个人,那天抽了8个人,抽我们这些人临时组成一个队,就是在他们掘进完之后,扩两边的帮,扩口。原来计划让我们干个四五天,然后再各归各队。连上被困那天共上了两个班,听说有个4队?还有其他队?是听说的。拢共下去这个巷两个班,对里面真是不了解,说不来。
26号上了一个班,28号上第二个班,我和八一队另外一个弟兄,潞城家,他叫什么来我一时忘了,还有一个广西人,队长说,我们3个人就还在这里,把帮补修一下,赶下班补修完就行了。其他5个人,叫队长引着到后面,不知道他们做什么。
你看,28号上班的当天,实际我们下午3点就可以下班了,做的活已经接近完工了。那个潞城家在后头靠帮蹲着,也不知道他是大便啦还是歇着啦,我还能看见他,我和广西这个兄弟在一起,他说话也听不懂,我们两个人在干,快干完了。
正干着,看见那水流下来了。我赶紧喊我们这个老乡,就那个潞城家,一回头倒看不见他了。我往那个架子上爬,还看他,就是看不见。我估计他这会儿,可能去世了。那5个人走得比我们还远,上来之后没有听说这5个人。那水太大了,而且又是个斜坡井,斜斜就下去了,人站都站不住,我上来听说是,大水来了,一下子就把巷道涌满了,他们没有别处可跑,还有我们那个队长。
上来我没有见着他们,不知道他们死活。那个广西家和我一起上来的。这样,我们一起下去8个人,连上队长是9个人,7个人不知道下落了。队长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宋。不是一个地方的,咱只管干活,不问人家叫甚呀。不问。
大水来了之后,我们两个就往皮带架子上趴。那个水急啊,不是把里面激满了?又流出来,皮带架子也淹了,水都到了腰上了。没办法,我们就抓住皮带架上面的风带一直往里走,水涨我们走,水涨我们走,一直往里。采取这种办法走的,我数了一下子,有9个人,都抓住风带往里走,最后把住上面的钢丝网。
我们这个巷道总共5米高,水涨得有3米,怕掉下去,大家都抓住钢丝网。那个钢丝网不是一格一格的?我把自己的胳膊这样掏进钢丝网里面,挂住,因为穿着衣服,隔着衣服胳膊还很得力,没觉得啥。穿的也不多,就一个秋衣。抓住风带往后跑时,掉下去一次,再上来之后,穿的衣服都浸湿了,很重,跑不动,除了矿灯,都扔到水里了。所以,到最后我就穿的一个秋衣。浸了水之后,很沉。万一再掉下去,那可就没活相了。
挂在这个钢丝网上,到后来怕掉下去,连秋衣秋裤也脱下来,用秋衣把上身和钢丝网绑死,用秋裤把下身跟钢丝网绑死,是挽得紧紧的。就那么挂着,赤身裸体在上面待了六天六夜。还穿了一条衩裤,要不然就是一丝不挂。
胳膊不是一直在钢丝网上勾着?估计就在两三天之后,就已经麻木了,右臂不是出力嘛,能勾个二十多分钟,左臂就不行,一会儿就不行了。臂上的血脉憋,疼,赶快换成右臂,赶两三天之后就感觉到麻木了。往进送这个臂,就是直正填进去,直正拉出来,硬抽上出来,右臂没有感觉了,麻木得厉害。也不能乱动,钢丝网上就是煤炭,不平整。
就那么挂着,下面是3米来深的水,也不敢下去,光害怕掉下去,掉下去就没活相。
估计到了第7天吧,总共在里头待的不是9天8夜?在第7天,看见水位下降了,下了大概一米五左右,把那个皮带架子露出来了。我们每天都眼巴巴盯着那个水,看下不下。
水位下了之后,大家都下来了,踩在皮带架子上。我们都很兴奋,想想能逃生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同其他人会合,站在皮带架子上,看见里面游出一个人来,往前游,结果还是出不去,前面的水还很深。
我们这里比较高一些,水下去之后,露出皮带架子,才可以坐一坐,躺一躺。后面不是游出人来?我们就知道后面还有人,就踩住那个皮带架子向后面撤退,这才和他们聚在一起,人多了。
在那九天八夜里,也就是喝点水来维持,什么也吃不上,吃什么?就是喝点水。我的体质最差,是扶着出来的。
刚出来之后,这个右臂肿得可厉害,不听使唤,叭一下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现在强多了,消了肿,肌肉好像有些感觉,但手指头还是不能动,指挥不了。神经上的毛病。没有个二三年我估计是恢复不了。下到皮带架之后,就把衣服解开拿下来又穿上,秋衣秋裤。不穿不行啊,里面冷得!救护队扶我们出来的时候,光着脚,大部分人都没有鞋,光着脚。
家里面,父亲和妹妹、妻子都来看过我了。我听他们讲,是在30号知道出了这个事的。矿里没有通知他们,带我去的那个人,他已经在这里干了两年了。当初我给他打电话说,过了年我跟你去,你看行不行?他也知道我干过这个,下过窑,说你想去就去吧。就跟上他来了。连我共带来3个人。出了事之后,他害怕,我们是一个队的,他们上的是下午4点的班,还没上班就出事了。他害怕不是?我是他带出来的,一直到30号才给我们家里打电话说我困在下面了。
4月5号,不是清明节?就清明节那一天,我们被救上来,救护队盖上被子,拿毛巾把眼睛蒙起来,不让我们见光不是?但上来之后,一个一个问,你是哪个队的,叫个甚。这样登记好,就通知上面的家属。家里人就往河津赶。
可是我呢,那天下午2点多送到铝厂医院,过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第二天被送来太原。这样,没有在河津见上面。他们到河津之后,被安排到了新绛县,人家是统一安排,又让他们到太原,到这里来看我。
他们在医院安排病人与家属见面的那一天没有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才来,所以我们见面的时间比别人都长,大约有半个小时,四十分钟。别人都是10分钟。人多,乱。我们清静,所以时间长。
我妹妹和父亲都来了,妹妹一见面挺激动,说哥哥呀,出了这个事之后,就天天在电视上看这个新闻,听说你出来了,心里的这块石头才放下了。
我妻子来了之后,我安慰她,说也不是个事情,就是胳膊上的神经有问题,不是缺了胳膊少了腿,不要紧,估计恢复也是个一半年的事情。医生也跟她讲,别看现在是这样,一个半月之后就会有一个大变化,手是最后恢复,这个时间大概是一年。啊呀,管他呢,就是两年好了也高兴呀。我妻子当然也很开通的,说只要人在什么也好。
我们在那里上班,哪里有保险?合同是签过,人家拿过来,让你在哪里哪里签名字,签完就没事了,人家都收起了。具体签些甚,我们根本不知道,让你上班就上班。也不管你培训呀,教你用这个自救器。都不会用,他不没有培训你嘛。在底下都打开了,是没办法,舀个水呀啥的,一往开打,热了一下子,不会用。就是舀水。没办法嘛。
下井的时候哇,挺严,谁不带自救器还不让下,带上才让下,下去不会用顶个甚?老工人们会,今年来上班的人都没有培训。但这个矿人家还是一个国营大矿,比较好一些。我们干的是岩石掘进,所以进去也没有感觉到不安全。有些老工人说这个口子周围就有老窑,可谁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好了之后,还是想再干,因为这里吧挣钱多一些。我以前在阳泉莺莺镇煤矿干过,一个月能上二十八九个班,也就三四千块钱,这里干好了能上四千。要说家庭负担也不重,家里的房子是父亲给盖下的,不用我操心。但咱不干你咋办?老话说死了,叫做“穷极无聊,才去下窑”。
这里的医生护士对我们挺好,刚上来时候喂饭、洗涮,小姑娘给我们喂饭喂得我们挺过意不去,医生护士每天有事没事进来问个好。挺好的。前些时候有特护不是,是个小伙子,现在不特护了,人家还隔三差五过来看一看。处下感情了嘛。
李国宇,1973年生,河南省平顶山市堰县城关乡三里关村人。首批9名获救者之一。
呀,那水,太厉害。水涌过来了,就跑不了了。矿上的罐一下子过来,里面装一车渣冲过来。东撞西撞,咣当咣当的。我们工作面有我一个老乡张小坡,他领着我跑。
张小坡是我家邻居,就是他带我出来的。去年在矿上干了两个多月,今年又来了。被困住之后,张小坡说,你要是活不了,我也跳下去淹死算了。
我们上头有经理,有队长。我们红旗队有80多人,具体怎么管理我不知道。一个月拿两三千块钱。我们锚索工,一个锚索20分,到月底算,一分多少钱,一分合三块、五块不等。一天按一百块钱算。
在矿上吃饭自己掏钱,红烧肉一份十块,烧猪蹄一斤十二块,豆腐两块,最便宜的一块,菜汤五毛,小米粥三毛,油条三毛,油饼两毛五一个,饼子五毛一个。我食量不大,吃不了多少,一顿饭最少两块,有时候一块就好。
我们那个工作面有十来个人,是属于红旗队,在那里打锚杆。水就来了,不是我们巷子里出水。可大,跑都跑不了。
怎么不讲安全?周日周五,安全学习,啥都说。学啥嘛,漏水咱哪知道啊!我们那巷道也不是出水点。有一联络巷出来的水。这个没有教。
水涨了,那不是打的锚杆?就往上爬,水涨得离顶有五六十米的空间,就趴在那里。抓住钢丝。看见水里往上冒气泡,咕嘟咕嘟就那么冒。抓住锚索吊了几天。用绑矿灯的腰带,把自己吊起来。垣曲的几个,脱下裤子来吊。吊着吊着,裤子都脱了。
水一落,罐漂过来了,有四五个。罐过来之后,底下有水,有半坑水,我们下去,用帽子一点点把水舀出去。那罐底下窄,不好驾驭,容易翻。刚开始矿车漂过来,上头不是有锚索?挡着过不来,我们就游过去。
在上头吊了有四天四夜吧,下来坐在矿车里,听见水泵启动。水泵开的声音我们都知道,水泵一开,心里亮敞点,水泵一停,心里就慌。那是个大难,国家能不救。
刚开始,我们坐在矿车里有十来个人,后来翻了几个。不能动啊,一动就翻了。我们这个矿车里待了五个人。人进去无立足之地,没地方站。本来四个人就有些挤,那个矿车不是翻了,我们这个老乡捞上一个来。
那个矿车翻的时候,离我们获救还有四五天。不安生,翻了。
自救器打开了,我们就用自救器盖喝水。坐在矿车上舀。那水,不喝不行啊。下去一天一夜就开始饿了。我们没有带干粮的习惯。我们这个班没有。
哪里知道过了几天。上来到救护车上,我在问今天几号了?车上的人才告诉我几号,我才知道困了八天八夜。
问车上的人要了两矿泉水盖水喝,不敢让多喝,喝了两盖,甜,真甜。
上来手里黑啊,医护人员给洗了几天才洗干净。手上有伤,是下去探水,底下有钢筋,给碰伤了。我下去想看水透气不透气。一看不透气,一撑,伤了。
有劲没劲?为了生存,哪管有劲没劲啊。没劲儿也得游过去看,透气了我们好逃生。
有两个坑木,是我们绑的,一头用的是红裤带,一头是腰带。那个垣曲的小伙子,他不会水,怕我们走了把他丢下,自己绑了一个。我说,我们会水出不去,你就是绑这个你也出不去。他最后也不是出来了?我们带他出来嘛。
为了保存体力,说句话都不行。在水里泡着。睡觉?就眯着,神经高度紧张,有一个水珠掉下来都知道,一下就睁开眼了。那个水温就几度,泡四天四夜,坐在那里不动,像泥雕一样,捂好衣服,刚刚捂热,叭嗒叭嗒滴下水来,又给湿了,凉啊。
那个垣曲小伙子,神经病了都快,说胡话,听不懂。有一天说他爷叫他哩,他爷和奶接他来了,崩溃了都。吓得我们那个伙计抱他的腿啊,不让他动,不然他就蹦下去了。一动罐一翻就完了。我们那伙计安慰他说,上去了我给你暖脚,给你脱衣,不用怕啊。我们坐在那里头,窝着坐,脚和头是齐的那样。上来的时候,屁股上都是印儿。坐麻了。
我没有绝望,听见水泵响就不慌嘛。最后那一天,我还想,我还能挺十天,十天之内我一定能出去。想两个孩子,小孩子才一岁多不到两岁,你说想不想。
我的体力估计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好。我们九个人,都不会说话了。我是第一个说话的人。电视上不是播了吗?天下人都知道了。
我出来的时候体力还行,眼睛蒙了几天。医生说数我不老实,蒙着就取了,蒙着就取了。现在就下边泡的时间长了以后,不跟劲。吃饭,血压,都正常。
发现我们的那个姓郝吧?是他发现我们的。
水位下降,我们会水不是?我们就想往外游。有矿灯,晃着叫他发现了。一听有人来救,河南人叫得劲,那就是个得劲。真得劲。
经理说,你们这几个人命真大。队长听说我们获救之后,也是一个劲儿掉泪。我们那个巷道最低。经理说我们那地方不可能有活的了,可我们还是活了,上来有十几个人。
九个人里面,有一个张创业最大,58;最小的28。
没伤,就是泡得起皮,蜕皮,泡了四天四夜。八天八夜,没干过,出来泡得白乎乎的。那水不成,坏水,有毒。
我爹65,我妈60。妈一直有病,十多年糖尿病,爹气管不好。上来之后,在医院跟家里通电话,老妈打电话,一家人哭的,老爹一生都没掉过泪,这回哭得站不起来。
不怕你笑话,家里后事都给我安排好了。我大哥给我说的。他说,你两个孩子,矿上给你一笔钱,先给老大盖房子,剩下的钱供他上学,老大学习也可以。老二我给你养活大。他有两个孩子,都是小女子。老婆想走就走,不想走就在,反正孩子咱不给她。
他们怎么知道?我不是有老乡嘛,他那天下井看井里水都上顶了,知道凶多吉少,不行,先通知。当天就知道了。
老乡每天站在井口,就知道我上来了。我上来头一个说话嘛。人家问我,你叫啥。我说李国宇。多大了?38。哪里人?河南省平顶山市堰县城关乡三里关村。我一口气就给他说上来了。河南省平顶山市堰县城关乡三里关村。电视上播,家里马上知道了。
我老岳父都八十多了,知道我出事,哭着说要替我死哩。
媳妇家姐妹四个,离我们村二里地,是家里最小的。老岳父对我也好。老岳父刚开始不知道,说不对劲啊,一群人在那里唧唧喳唧唧喳说话,一见我就不说了?他疑心。听说我出事了,躺倒了,输液输了好几天。岁数太大了。岳母也七十多了,哭得一塌糊涂。
我们全家二亩七分地,我家老二没有地,就小麦玉米两样。玉米下去种小麦,小麦下去种玉米。地里哪里来钱,你没算,除了投资,收入个啥。费用大,刮地,犁地,收割,打农药,收割机,打麦机,贵。人也不想下力。我出来之后,就都是我爱人种。我爹妈身体不好,帮不上忙。我们那里地好,平,收割的时候拿个袋子一装就行。现在是收割机、脱粒机,过去是麦客,现在没有了。
在家乡,一天可以挣到五六十块,不如干这个。我这人生性好动,好跑,在深圳、广州都干过。做过皮鞋,在海南岛卖过化妆品,浙江有个李字蚊香知道吗?做过蚊香。山西绛县打过松疙瘩,就是炸油条用的松油。多啦。还做过建筑。这是第一次下井。
我家四个孩子,我老二。老大亲,老末娇,挨打受气正中腰,我不捣蛋行吗?上学时候,我跟八个老师同时吵架。吵完搬着凳子就回家,凳子是自家带的嘛。我们有一个副校长好,到家里,说你不上学干啥?这才继续上,上到高二,学习太赖,不上了。
伤好了之后,我想我还得回去。为啥?我现在负担太重。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咱无智,吃力。不能趴下,趴下啥也不成。我这人胆子从小就大。不怕,伤好了之后还得回去。
不能说以前不能挣,手头也有一些钱。就我这个小儿子罚得太厉害了,一家伙罚了九万。没办法,要不然也不出来。
我给儿子取名李文昭。不给孩子取小名,乱七八糟不好。大儿子叫李文隆,二儿子就叫李文昭。那天孩子来看我,在我脸上啪啪啪直亲,下不来。记者们都拍下来,上报了。你说后悔啥?他奶奶打电话给我说,现在,娃比个狗强。
生下来有人说卖了吧,给三万。我说不卖,生下来是个小子,能卖?
媳妇今年36岁。
那天让我们跟家属见面,记者起哄,让我亲亲。我说让他们看看,就亲了一下。他们起哄嘛,一群围着。
跟我一起的伙计都打电话,我哥的电话都打爆了。说我出来给我接风。这几天,电话能打了,天天打。
我老妹也打电话,说你回家想吃啥老妹给你做。
我说,我可想让你做一碗红烧肉吃。
她说你回来吧,你回来我给你做。哭着说。
刚才给媳妇打电话了。我说你干啥去了,我在阳台上看你没看着啊。她说她来了,站在楼底下,看你没看着就回去了。
这两天不让和家属见面。他们打车从河津过来在楼底下瞧,每天都有。
陈秀枝,丈夫张乃庆。河南省周口市鹿邑县姚庄村人。
29号中午12点,我老乡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出事了。
那个时候,我正在淮北一家服装厂打工,我老乡打电话,说秀枝啊,矿上出水啦。
一听这个我就慌了,软了。张乃庆来这个地方之前,他一直是太原东山煤矿的合同工,我随着他,干了十多年了,矿里啥情况我知道。
淮北那是个国营厂子,我在里头蹬机子扎衣服。我姐夫在那里的化工厂,就是生产炸药的那个厂子,在办公室待着,多年了,有些关系。今年,我姐让我到她那里去,是想让我转正呢。
去年腊月,我姐跟我说:秀枝啊,你成天跟我妹夫在外头打工,一年收入也不多,长期也不是个办法。就让我过来,想着把小孩子的户口和我的户口也迁过来,希望有机会转正,这一转正了,不是有养老金嘛。
我们夫妻俩正月初十分别,户口这些事还没来得及办,这就出事了。
老乡一说:秀枝啊,矿上出水了。
我哇地哇地哭起来了,也顾不得啥,就往外跑。我不正在班上嘛,我们那个班长怕我在路上让车给碰了,说:秀枝啊,你别哭了,我打电话给你姐,让你姐来接你。
我甩脱她,我说:不要了不要了,我谁都不要,我要我老汉。就像疯了一样,往外跑。门岗看见我这样,就在后面撵,他拽着我说:啊呀,别出事别出事。我说:你别管我别管我,你再管我我骂你。我要我老汉。
他说:你老汉在哪儿?你一是一,二是二,有啥事儿你慢慢说。
他怕我出事儿啊,把我拦下,送我到我姐姐家。我姐姐离厂里还有一段距离。到了家,我搂着我姐姐就哭。
姐姐劝我说:不要哭不要哭,张乃庆没事的,会没事的。
我说:姐啊,你不知道,坑下的那个水啊,就像大海那么一汪,哗一下出水,坑里那么大的矿车都能冲出来,火车头都能冲出来。我在煤矿跟张乃庆十多年了,这种事儿见多了,下边的事儿我懂,咋不懂?十多年天天就听这个。
我说我姐:姐你不要说了,我这老汉没有希望了。说着又哭了。姐说:你不要哭不要哭,没事,肯定没事,他在矿上干了十好几年,他有那个经验,肯定能逃出来。
不管怎样,我说姐我走吧。从姐那里拿了钱,姐两个打票上火车,倒车换车,一刻不敢停过来了。我走一路哭一路,哭一路走一路,我姐安慰不了我,司机看得都可怜,说这个女人是疯了。
家里的孩子,那个小的在我姐那里上学,大的在豫岳打工,他今年20岁,属羊。我打电话告诉了他,他哭着要来。我说你不要来了,我给你找你爸。
我4个打车,430块钱。先到徐州,然后到商丘,张乃庆的姐夫,3个人又坐火车。
30号来这里,到矿上,人家不让去,半路撵。人家看我哭成个这样,说,你这身子就不要上去了,现在都在救人,都着急上火,你上去谁照顾你啊。我说,我就看一看那个煤窑。人家说:煤窑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安心待着看电视就成了。
我开始在河津住,住了三天,就是那个管子敲有声音的那天,又把俺们弄到翼城住下来。在这住了两三天,就是头一批上来9个那一天,我老乡说,里头有张乃庆。我一个一个瞅,一个一个瞅。我说不像啊!到第二天,从十一点开始上人,上来一百多个人。我盯着看哪,我说完了。老乡说:有,肯定有,一百多个还能没有?肯定有,你不要再担心啦。
这几天就是那样,哭着哭着就过去了,哭着哭着就过去了,除了这两天见到我老汉,也不知道个东西南北。那天让亲属会面,人不是在四楼住着?我姐搀着我,上二楼我就瘫了。我姐和那个陪护才把我架到病房里。这两天好点了,但脑子还是晕。
那几天就哭啊,从河津哭到翼城,从翼城又哭回河津,没吃啥饭。难受哭着也过去了,一激动也过去了。没吃啥东西嘛。人家小孩爸都通电话了,我小孩爸咋没通电话?一哭闹起来,好几个人都招架不住。
陪我的叫小柴,刚结婚。她说,大姐,你别闹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尽力帮忙吧。你得吃饭啊。可我就是不吃,就是闹。
恰好,人民医院有她一个同学,她打电话给人家问情况,恰好人家有事请假不在。我说我不吃。还是不吃饭。我不见我老汉的电话,绝不吃饭。几天,就喝点水,饭一沾嘴唇就吃不下。瘦了多少不知道,肯定是瘦了,这两天才上膘。
后来小柴人家给联系好了,我那个老汉在几病房几床,都打听好了。这我才放心下来,开始吃一点东西。相跟几个老乡,买着水果,就去看他。人家不让进,可在窗户上看见了。看见他就哭。又去看了一次,还是不让进,远远的两个人在窗户上看。也哭。
人家上来吧,都报个平安,他连个电话都不打。后来我在电话里问他:你咋就不给我打个电话啊。他倒好,说我这不好好的吗?人家医生不让打。
为啥来这里?我们在太原东山买了房子,就在那个坑口附近。一出事我就害怕,见天就看见有人从坑下抬出来,砸着胳膊啦,砸着腿啦,都看得见。见得多了,就担心,天天往那个井口张望,怕他出啥事。
我丈夫在东山煤矿是十年的合同工,去年期满,他准备再续,和我商量。我说,我看着那个下煤窑担心得慌,每天人从坑口出来,看见工人的黑脸都害怕,咱能不能不干这个,回家种地吧。
丈夫说:咱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儿子不一样,负担重啊。你说我这不下煤窑干啥活?咱在上面能干啥?咱也没有技术,啥都不会。除了下煤窑还有些经验,其他都不行。
他从十七八就开始下煤窑,下了二十好几年。
他今年42岁。
我想也真没办法。但我说,要下你下吧,我害怕,我要回家。
恰好我姐我姐夫叫我到淮北去。他也就没有续签合同,他说,还下煤窑,哪里挣钱他上哪儿去,哪里挣钱多他上哪里去。他干这快干一辈子了,想咋就咋吧。这就跟老乡来了王家岭。他都干这么些年了,不会干农活,能干什么你说?
姚庄大队有五六百人,地也平,家里有六亩多地,公公给看家看地。收和种我回家,收完种完,我该打工还打工,就走了。这会儿的农活也不算个啥,有机器,有啥不行的?我会开那个拖拉机、收割机,自己都会。过去还种棉花,现在都出去打工去了,就都种麦。现在地里不是有补助?好多了,一年下来刨去费用也赚五六千块钱。
村里头男的都在外头打工去了,剩下都是老年人,都是老头子老妈子,还有小孩儿。平时也就一二百人在村里。村里还有一个小学,小学一念完小孩儿也留不住,到外头念初中、高中。
女人回家收种,收种完又走了。我们那个村里,有一个儿的,负担轻的,女的就不出去了,我这不行啊,两个儿,不出去怎么办?成年不在家。腊月回家,正月初五六夫妻俩就都走了。
没见他那些日子,有老乡劝我说,你别这样,伤自己的身子哩,你想想他的坏处,想他哪对你不好,心情会好一些,不会这样伤心了啊。
我想半天,人家都是好处,哪有坏处?浑身都是优点。可是个好丈夫。他真要有一点坏处,我也不会对他这样。
每年腊月二十几回家过年,一进门放下东西,人家说:啊呀你累坏了,你歇着,我做饭去。人是真勤快。电一插,炉子一开,稀饭一熬,小馍一馏,炒几个小菜,一家人吃。腊月和正月都是他做饭,他不叫我做。
没赖处啊这个人。我小儿子今年15了,要吃个甘蔗。那中间不是有一个骨节?他一掰,叫吃中间的,他吃那个骨节。我说,他都十四五了,牙也长起来了,你怎么让他吃那个,你一个一个吃那个骨节?他说,我这牙也好啊,吃吧吃吧。让我也吃那个中间的。
腊月回家吧,他把那个苹果削好,第一个就给我那老公公吃。可孝敬。回家过年,连公公一家五口人,给公公削好再给我,一人一个,最后是他。早晨起来做好饭,就给公公馏一下苹果吃。公公七十岁,怕吃了着凉,他给馏。
村里人都说乃庆孝顺。
人家就没有坏处,叫我想啥坏处。不会喝酒,不会打麻将,一点毛毛病都没有。
这两天也去过医院,远远看,我在楼下,他在四楼,说话也听不着,就是挥挥手打个招呼。他看见我心情好点,我看见他心情也好点。
胡而广,41岁,河南省信阳市潢川县江集镇人。普一队队长,小包工头。
去年11月28号来到矿上。我是从综一队他们那里包了一块出来,所以称为普一队。
带出来的人,最大的45岁,最小的20多岁,比方那个石锦涛,25岁。他最年轻。大部分都在30多40多岁。总共带出50多个人,困在下面的是一个班,11个人。三班倒,24小时不断人。
28号那天上的那个班,没有上够,应该是12个人,加上放料的3个,应该是15个人。经常有这种情况,上不够班,谁头疼了脑热了,别人顶上去,这个班没有,上了14个人。3个放料的还没有深入到巷道里头,听说透水了,就跑上来了。结果我的11个人困到最里头。
我媳妇39岁,共5个孩子。头一胎,女儿,二胎女儿,三胎男孩,后一个,双胞胎,两个男孩。她不是带着环吗?她不知道这个环就掉了,有了,她说呀啊这怎么回事,一检查,都四个多月啦,还双胞胎。咱这人吧,人比较好,人说生下来给了人吧。我说咱不能害他命啊。两个小家伙长得一样样的,不仔细看都一样。这两个小家伙都13岁了。
我这5个孩子都是在山西生的。老大18岁,今年是高三。
孩子多,我爱人就不跟着我了,一直在家里照顾孩子。孩子读书要紧啊,现在社会没有文化怎么行?文化就是他的财富嘛。我最低最低的要求,我告诉孩子们,你们把这个高中读完。能上大学,我一定让你们完成这个学业。我这个大女儿学习挺好,保准是个大学生。河南那边的高考竞争很激烈,录取分比山西高出几十分。我这个女儿呢,一千多名,排名的话是七八十多名。
招的50多个人,都是乡里乡亲,还有四川的几个,山西的两三个,尽管不是乡里乡亲,但他们跟上我多少年了。我干这个IP阿,有20多年了,就在山西这边干,没给你说5个孩子都是山西出生的吗?我一直就是干煤矿。
从1989年过山西这边来,在灵石开始干,干了20多年,去年11月28日才到了这个地方。在这之前,灵石干过好些个了,红星煤矿,应武、芦家庄,相当多了。都是干煤矿,挖煤。我这个队里都有资质,有本子,工程技术人员也有。安全员、瓦检员,这些都有。这是个大矿,没有资质人家不要你,没有技术的话你一天都干不下去。我这个队里全是老手。
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就是朋友介绍过来,竞争也很激烈啊,没有实力没有你的一席之地,第一个我们技术过硬,第二个我们安全上得去,第三个数我们进度快。这才有了一席之地。
新手也得培训啊!项目部那边周二周五,培训,都开会培训,安全、业务都培训。每个月2号、28号,两次大考。不能适应的话,就不行,你走吧。
这个矿是个什么情况呢,初期年产600万吨,以后就要达到1000万吨,上综掘综采,是非常大的矿了。
我这个工程队自己有机械,有刮板机,一个巷道有3个。这个起什么作用呢,开炮之后要靠这个刮板面输送到皮带上。
我干工程20多年,哪里出过这么大的事?没有。在我手里头,就没发生过。我对安全非常重视。
出事的时候,我这个队在回风大巷里建炸药库,距离井口有1500米深,很深了。
你听我说我是怎么过来的。直到现在我的心都疼,你知道吗?因为这里头,有我两个侄孙女婿,叫我爷的,还有一个侄儿,那个石关中,还有一个孙中安,跟我都一二十年了。跟我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婚,现在孩子都十来岁了,从我到山西干煤矿,一直跟着我,二十多年的兄弟啊!你说我不心疼,现在都心疼。
虽说我是一个队长,但活儿都是副队长来安排,从来没人开过小差啦什么的,管理很顺手。都三十多岁,正是干活好的时候。全项目部,16个队长,我每一次都得奖,每月得奖,每天得进度奖,靠他们。
我这个奖我还是计划一分不要,过年的时候每一个人送点路费给他们。我一分不留。结果你看,还没干了一年就出了这个事了。
从他们困在里头那一天,直到获救,我就是一天一顿饭,每天晚上,站到那个煤堆上,一直看到凌晨5点才回去睡一睡。心疼哪!都是十几个弟兄。
睡不着,早晨起来眼睛都睁不开,让眼屎糊了,睁不开。就是心疼,那个心情你很难理解。他们跟我这么多年,从小青年开始就跟我干,干到现在,干到今天。结了婚,有了孩子,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过年放假回家,正月还没有过完就过来,一直干到现在,多好的弟兄你说。每天工人们说,胡队长,你吃一点饭吧。我哪里能吃得下去。每天胡乱就是一顿饭。我干二十多年,工人连一个指头都没碰破过,谁能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200多米深的井下,那是压在石头底下你知道吗?
我们住的地方不行,是水泥板房,上头还能看见天。因为什么?这是一个在建矿,按照工期,今年8月就要交工了,交给华晋焦煤有限公司。所以工棚也简陋。
算完账之后,我计划也不干这个活了。我的想法就是把工人的工资开了,让他们出了院,不干了。矿上还有账,结一结。我们进矿的时候,还买了20多万的材料,都是工人们自己集资的,你三万我两万,集资买的。为什么我们感情那么好,这个队就是大家集资干起来的,我们大伙儿投资。将来交工之后,如果混了钱,给点利息也行,分红也行,混不上钱,本给我们也行,就是这样一支队伍。
正因为这样,别的队吧,人手老是不够,我这个队人用不了。别的队的人,今天干着,明天话也不说一声就不见人影了,有的是。我们不存在这个情况。
集资买的设备有锚杆机、空压机、打锚机、风刨包头、风管呀等,都是我们集资买的。当然如果混到钱了,三万是三万分法,五万是五万的分法,不能白用这个钱。集资了50万,我个人拿了10万。50万,来这里押金10万,买设备20万,剩下10多万,就是工人底垫、生活费用。项目部不给我们垫资,只能自己解决。
毛算了一下,项目部那里,除押金之外,20多万的设备,工资还短一部分,还短10万块钱左右。所以,我现在的要求不高,把弟兄们的外债还完,然后,我们回家算了,不干了。我父母亲打电话也说,老婆来了也说,不管怎么样,我们回去咋地也行,就是不干煤矿了。
昨天我到河津来,把这个月的工资都给他们开上了。都是自己的钱。跟项目部袁部长说,我们这钱还差一点,打了半天电话,到现在也没有落实了。这个月工资是22万,还有这个月买材料的钱,还欠人家8万,刚刚结了。加上家属们来,住、吃、来回的路费,现在手里头没有一分钱了。矿上出了这个事,结算不利索。我跟他说我姓胡的走到哪里,不短人家工人一分钱,不短人家矿上一分钱,欠下钱,卖儿卖女也给他们,不能短弟兄们的。知道吧?
家属们不是来了?我给他们解释,咋长咋短,怎么个情况,救人要紧。不能给人家哭闹,你们听从我的安排。共来了50多个家属,就是被困的那11人的家属,全家都过来了。杭州的、苏州的、上海的、北京的,都来了。这头大啊,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明的暗的,几天下来花了两万多块钱。现在项目是光算工人的钱,这部分钱算谁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这钱花在哪地方了。今天来一家三个,明天一家五个,你得接待一下子吧,最低你得请人家吃个便饭吧,三二百你得花,人多啊!所以,这次完了之后,赔死我也不干了。他们有的是包车过来的,打车过来的,那么长的路,路费你当时就得给人家,从河南过来,3000,还得说好话。
铝厂医院现在有5个,太原有6个。昨天来了不让见,找指挥部、矿部,然后院方签字、主治大夫签字,这专家那专家签字,这才见到他们。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看着他们健健康康出了院。
他们出事之后,我一直在矿上,再者,家属来了,只有我能安慰住他们嘛,然后安排他们到河津去住。安排好之后,吃顿饭,谁都没心思吃,我也没心思吃。
我告诉你,现在矿上对我意见大得很。
我跟他们急嘛!我骂他们。
我们的亲人都在底下呀!他们的亲属就站在井口,你说能不急吗?
当时我这个脾气,忍无可忍。
我向项目部要求说,你们有什么困难说嘛。安装管子你们装,抬管子我们来抬。综二队、28队,加上我们普一队、普二队,组织100多人往下抬管子,抬管子拉电缆,马上给你抬到位,你往上接就对了。
我们自己组织的,100多人,那是30号之后,救人如救火,根本不用派工组织,谁愿下谁下,说一声下,大家都穿起衣服,下,没有商量的。只一天,管子就给抬到位。
刚开始是塑料管子,后来是铁管子。队长、副队长、所有的班长都下。我下去的时候看那个水着急,一开泵,管子嘭就崩了。什么管子,屁用不顶。后来用法兰和卡子卡住才行。耽误两天时间。
如果这些人上不来,我到死都跟你讨个说法!我啥也不干了,就找你,讨个说法。你是国矿,你这个管理这么差你是干什么吃的。
30号那天我跟项目部的人发火,说你们这个指挥根本不行。事实上,项目部在出事之前,那个姜处长还是抓得不错,管理并不混乱,每天都要开班前会,进度、安全都要讲到的。但都是超负荷工作。
出事当天,那个风机就在出水点那里,一出水就停机,就是打电话让下面往上跑都跑赢。那个地方是27队18人在那里施工,就跑出4个人来,18个全部遇难。一个看皮带架的,一个看风机的跑出来了。我们那个队距离井口1000多米你怎么能跑出来?
在我内心来说,我真是感谢国家,如果是私人矿根本就不行了。国家真是出了力了。如果是私人矿,三天之后准死人。但国家抢救很及时的。咱着急是着急,公道话还得说。
5号出人之前,我的技术员小林就在底下,随时向我汇报。不吃不喝就守着电话。那一天,小林说,胡队长,我上来吃点饭,有人啊,有灯动弹。他刚上井口,我就过去,我说你别上来,再下去看动静,买上饭端到井口等。我说小林啊,水抽完了,里面很快就有消息,你得下去。下去下去。他马上又下去了。就守在那里,随时向我汇报。他就跟在救援队屁股后头,下去之后马上电话就上来了,他说底下灯一片,胡队长,我们的人挺好的。我说,你看看我们的人到底怎么样。他看了过后,马上又打电话说,我们的人都挺好的。
我是第一个知道底下情况的,他们还没向项目部打电话我就知道了。当时我那个眼泪,哗就下来了,我的人都没事。我妻子也在一边,夫妻两个抱住就哭。他妈的,九天八夜,不幸中的万幸啊!
那天出人的时候,我们夫妻俩就守在井口,看完上最后一个人,这才走的。然后打电话给家属,说我们的人全部上来了。我们都放心了。那一天刮多大的风,回去之后我老婆也和从煤窑里上来一样,黑的。后来洗衣服,全是黑水。高兴啊!
我们高兴,感谢人家,那些标语谁给他贴的?就是我们贴的。我写了一条,不,两条,自己亲自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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