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亮,时 影
(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武汉430072)
当代中国农村政治文化及其现代化路径选择
罗 亮,时 影
(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武汉430072)
当代中国农村政治文化在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基层民主制度、小农经济特征和宗法家族制结构残留四个因素的影响下,逐步形成一种内容上多元融合、主体上多元冲突和地域上多元差异的多元并存的政治文化格局。农村政治文化的现代化进程可以通过经济奠基、制度训练、媒介引导、教育培训、家庭培养五条途径实现。
农村;政治文化;现代化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村基层民主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得到了国内外专家和学者的普遍认可和称赞。但不可否认,农村基层民主建设也存在诸多问题,集中表现为当前农村政治文化与现代民主理念的摩擦和碰撞,基层民主制度缺乏赖以生存的政治文化土壤。而特定的政治文化“在某种意义上是保持民主政体有效运行的一般动力来源”。[1]578因此,加强对当代中国农村政治文化进行现代性转换,实现农村政治文化的现代化,对于推进我国农村基层民主建设的深入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任何一种政治文化,都是在一个特定的时空背景产生的,都是基于特定的政治社会生活而产生的。因此探讨当代中国农村政治文化,不能不从农村社会人民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变迁与发展入手,从这种政治文化的成长土壤中寻找其生成原因。归纳起来,影响当代中国农村政治文化现状的有以下四个主要因子:
1.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推行。自1978年始,我国展开了一场旨在矫正计划经济缺陷的体制改革。改革以改变农村的基本经营制度为起点,逐步形成了以包产到户和包干到户为主要形式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该制度的推行使农民成为土地“承包”契约的当事人。
随着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和市场经济的逐步确立,农村社会经济领域和政治领域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单纯的农耕产业正在向农工商多元产业过渡;阶层间合理分化促成的地位差异正取代行政强制与血缘纽带的聚合功能;经济生活多样化与社会流动的增长正突破原来封闭的格局;丰富的生活和多重的角色经验正瓦解着礼俗性的基础,使村民的经济、政治、文化观念日渐更新,以能力、财富、地位为标准的社会结构正在形成。”[2]62这一系列社会政治变迁都给农村的政治文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农民的政治认知、情感和态度等也由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同时,市场经济的运作理念和逻辑也依靠雄厚的物质力量慢慢渗透到人们的行为之中,促成了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传统政治文化逐步解体和以民主、平等、自由等为精神核心的现代政治观念的日益兴起。
2.农村基层民主制度的实施。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为农村基层民主建设提供了广阔的制度发展空间,村民自治制度开始逐步在广大农村生长、壮大。1980年底,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地区的宜山、罗城两县一些农村的农民自发组建了一种全新的管理组织——村民委员会。与此同时,其他省份的一些农村地区也陆续出现了类似的管理组织。这些组织的出现,为后来村民委员会的建立与发展提供了一定的组织基础。1982年颁布的新宪法,总结了这些地方的发展经验,明确规定“城市和农村按居民居住地区设立的居民委员会或者村民委员会是农村群众性自治组织”,从而揭开了我国农村民主政治建设的序幕。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在各地人民政府的指导下,广大农村群众积极参与、勇于实践,广泛进行各种民主制度和体制的创新,取得了很大成绩。这些民主制度的发展保证了农村群众基本民主权利的实现,大大地推动了农村政治民主化的进程。以至于到90年代中期,不少研究人士看到村民自治的发展和所取得的成就而惊呼:中国农村出现了静悄悄的民主化“革命”。[3]
20多年的农村基层民主建设的推行,极大地改变了农村社会的政治关系。而“随着每一次社会制度的巨大历史变革,人们的观点和观念也会发生变革”。[4]240农村基层民主“这个实践过程早已超出了单纯的村民自治,最主要的是对农民的思想启蒙,在农村引入了民主理念”。[5]22农村基层民主建设的深入发展,不仅深刻地变革着农村社会的政治秩序,而且从根本上触及到农村社会的政治文化传统,这不可避免地使得农村政治文化也在很大程度上被改变。
3.小农经济特征的客观存在。通过建国以来多次的农村改造,小农经济在我国已失去其生存的社会土壤。但由于农村社会变化的滞后性,小农经济的特征在农村的表现仍十分突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下的农民,依然在四个方面保留着小农经济的特点:一是各农户主要与土地相交换。这就是说,以家庭劳力与承包土地为主的自然经济占据很重的比例,而且各农户从事农业经济的主要目的在于粮食自给。二是利用血缘和情感维系的非市场的人情交换。他们利用人情关系和礼尚往来维持一个非市场性质的物质和劳务交换网络。三是农民与市场的关系。传统农民只有和周围市场相交换的经验,从来没有和国内大市场相交换的经验。四是农民与地方政府的关系。分散经营的农民在客观上存在共同利益,但在主观上无法形成共同利益的意识,这就决定了农民只能依赖于别人来认识并代表他们的共同利益。这个“别人”,在一般情况下就是地方政府的官员。这是中国农民的“清官”意识和“为民做主”意识根深蒂固的最为深刻的根源。[6]173
4.宗法家族制结构的残留。中国社会与西方社会不同,它是一种以宗族为本位的社会结构,具有牢固的宗法家族制的历史传统。自古以来,中国的乡村社会之所以能保持着一种相对自治地位,就在于基层的社会结构保持了这样一种基于宗法家族的社会结构。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建国以前。新中国成立以后,农村原有的家族因被政府视为封建统治的残余而不断受到批判与扫荡。随之而来的土地改革、大跃进、人民公社化以及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政治运动更是极大地冲击了农村社会的宗法家族结构。然而,这种冲击是相当表面化的,因为“宗族的生存依据与人们的居住条件、日常生活过程的亲属联系、由传统造成的心理习惯以及宗教需要有关”。[7]作为一种组织和结构的宗法家族制度的终结,并不意味着基于血缘和文化的宗法家族关系的解体。要在短短几十年内对具有几千年历史渊源和经济基础的社会结构进行彻底的变更和消灭是不可能的。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逐步深入,原有人民公社体制已然解体,以家庭为中心的经济单位重新确立,广大农村社会的宗族势力重新抬头,重修家谱、重建祠堂之风日盛。当然,在此我们也应看到,这种现象的出现并不表明以宗族为本位的传统社会结构的重新确立。
正如阿尔蒙德所言:“所有政治体系的政治文化都是混合的,不过每个政治体系中各种政治文化所占的相对地位和混合程度各有不同而已。”[8]23对正处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型期的中国而言,政治文化的多样化更是其应有之义和基本景观。在当代中国的农村社会,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与基层民主化进程的加快,农村社会结构不断地发生变迁与分化,基于不同的社会地位、收入水平、地域等要素的影响,农村政治文化结构必然形成一种多元并存的基本格局。根据农村政治文化的生成土壤和结构性状,本文认为,农村社会这种多元并存的政治文化呈现出以下三个主要的结构特征:
1.内容上的多元融合。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原有的农村政治经济管理体制的解体,在新时期各种政治、经济、文化思潮的持续冲击下,社会主义政治文化中的革命化传统逐步走向世俗化,原有的核心价值观念被抛弃。但由于新体制在很多方面实际上保留了传统政治文化的一些要素,使得潜存的传统政治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又开始出现回复,尽管表现形态不一。随着我国对外交流的扩大和世界联系的加强,农村政治文化逐渐从政治操纵、控制下解放出来,文化环境越来越宽松,大量的西方文化也不断传入中国,开始以强者之势对中国农村社会进行渗透,对农村原有政治文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因此,在当代中国的农村社会,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文化、各种传统政治文化的残余、中国传统政治文化和外来西方政治文化的某些因素在中国农村政治文化系统内处于一种多元互动的局面,并且日益呈现一种相互交叉融合的趋势。
2.主体上的多元冲突。“由于任何一个社会、一个国家的社会成员,都是由不同的阶级、阶层和集团所构成的。这些次级组织在自身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会形成特殊的政治价值和心理倾向,这些特殊的政治价值和心理倾向,在文化学上被称为亚文化系统。”[9]232这在当代中国农村社会的政治文化体系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基层民主化进程的双重影响下,原先相对封闭统一的农村社会结构发生巨大变迁与分化,单一性社会结构已为多元化的新社会结构所取代。伴随着农村社会结构的转型,作为单一农业生产者的农民阶级已经分化为不同的利益群体和社会阶层。这些不同的农民群体和阶层,由于不同的社会地位和生活体验,也产生了相对不同的政治文化认知,整个农村社会也因此形成了多元并存碰撞的政治文化局面。
根据学界一般分类,我们可以按村民在村庄政治中所扮演的角色将当前农村村民分为以下三类主体,即在村庄治理中影响力较大的村庄精英、游离于乡村城市之间的流动人口群体和常住村庄的普通村民。从他们身上所体现的政治文化特征我们可以知道,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中的许多保守观念,如“权威崇拜”、“官本位”、“与世无争”等思想,对于广大常住村庄的普通村民来说,具有较强亲和性与可接受性,他们大多数人只懂得消极地服从,对政治活动关心不够。而村庄精英相对有着较高的政治认知,也有着较高的民主政治意识,他们是社会主义主流政治文化的承载主体。而那些游离于乡村和城市之间的流动人口群体的情况则更为特殊,“他们不仅是由传统农业向现代工业过渡的时间移民,而且也是从乡村进入城市的空间移民。”[10]286-287在农村和城市的交叉生活体验使得他们接受的信息和异质性的文明远远超过其他任何人,这也使得政治文化的异质性特征在他们身上特别明显。当然,他们对于农村政治文化最重要的影响就是带回了不同于农村传统政治文化的多元的政治文化体验。正是由于各种政治主体所附带政治文化的差异性,使得农村的政治文化受到各种文化交叉影响,形成了农村政治文化的主体多元性。
3.地域上的多元差异。众多研究表明,“中国乡村比大多数人想象的更呈现出层次化特征,在中国经济发达的农村地区的村民的政治文化也相当先进,并不比城市居民滞后多少。”[11]446在沿海市场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我们看到农民非常重视自己的政治权利,出现了在选举时期流动人口大量返乡参加选举的案例。而对于经济落后地区来说,村民自治不是人们自主选择的结果,加上农民缺乏相应的政治文化建设,仅有的一些关于村民自治的认知还是通过村干部有选择性的宣传及外流民工带回的一些打工所在地的经验和见解所得,导致当地农民政治参与的积极性相对较低。至于那些经济严重落后地区的群众,更是“根本无法获知参加公共事务的足够信息,对公共事务进行有效的讨论,进行有效率的组织,并接触他们的代表”[12]111,这使当地的民主建设举步维艰。由此可见,不同的经济发展水平,必然带来各地区间政治文化的巨大差异,使得我国农村政治文化结构也呈现出一种区域多元差异局面。
就现阶段我国农村政治文化的发展而言,其现代化的实现不仅依赖于政治文化自身的改造,还需要经济基础、政治制度和社会环境等多方面的保障和支撑。在笔者看来,可从以下五方面着力进行:
1.经济奠基:大力发展市场经济,为政治文化现代化奠定物质基础。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一个社会中公民的政治参与水平是随着其社会经济地位的变化而变化的。相应的,农民政治参与的主动性与其经济力量和经济地位成正比例关系,并与市场经济的发展状况呈正相关态势。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现代民主政治文化的诸多因素也逐步成长,农民的权利意识也有了较大的提升。与此同时,良好的经济基础也为农民提供了政治参与的基本条件,农村基层民主的基础随之得到较大充实。正如王沪宁所说:“真正能够动摇村落家族文化的应该是物质生产力的高度增长以及由此带来的其他变革。强制手段引发的只是外部变革,这种变革难以成为深刻的巩固的变革。”[2]58因此,农村政治文化的建设需要大力发展农村社会生产力,健全农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从而使农村社会生产方式、生活方式、行为方式、思维方式发生全面的变化,为农村政治文化的现代化准备充分的经济和社会基础。
2.制度实践:加强农村基层民主制度建设,增强农村群众的民主训练。政治文化并不是人脑的主观产物,它是社会实践的客观产物。只有经历了政治制度实践,政治文化才能真正进入人们的生活。这正如迈克尔·罗斯金所说,“无论一个公民在学校里受到多么积极的有关政治体系看法的教育,只要他遭到了警察的骚扰,福利机构的冷漠或者是被不公正地征了税,他就不可能对政府当局表现出很大的热情。”[13]107没有良好政治生活的经历和相关经验的积累,政治文化也不会发育成熟。由此可见,政治文化是政治制度的重要前提和基础,反过来政治制度对政治文化建设也会产生反作用。因此,改革和完善农村政治体制,加强农村基层民主制度建设,不仅有利于从制度上消除传统政治文化的负面影响,而且有利于现代民主政治文化的培育。
3.媒介引导:强化媒体的宣传教育,促进社会主义政治文化的传播。在现代社会,电视、广播、报纸、杂志等大众传播工具是政治社会化的重要途径。它们不仅在传播政治文化、形成共同的政治意识方面,而且在改造政治文化、引导社会政治方向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14]361对此,学者周晓虹给予过充分肯定,他通过对农村的实证调查指出,“大众传播媒介的出现和普及,整个改变了农村传统的社会化模式,使得以社会主义文化为主体的主流价值观和法制意识得以广泛传播,增强了他们对国家的关心和参与意识;同时也改变了农民原先传统的面对面的、直接的交往方式;最后,通过对外部世界的了解,即通过‘示范效应’,进步、富裕、文明和民主的现代社会为农民提供了进一步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前景,外部世界的精彩刺激了农民彻底改变自己家乡、改变国家面貌的决心。”[10]254基于上述理由,宣传舆论部门应充分发挥其政治导向功能,与各有关业务部门积极配合,广泛宣传,使民主管理的基本思想、内容和基本知识深入农村千家万户,以强大的舆论力量调动农村群众参与民主管理的积极性和政治热情,增强其主体意识和法制观念,提高其议事能力和水平,从而为农村政治文化的发展营造良好的文化氛围。
4.教育培训:加快农村科教事业的发展,为政治文化现代化创造社会条件。我国农民的文化素质普遍不高,由此使得中国传统文化统治下形成的“依附心理”、“人伦思想”、“小农意识”牢固地积淀在农民的内心深处。改变这种社会现实,需要我们大力推进农村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提高农村群众的文化素质。首先要加强学校教育,培养新一代社会主义新公民。有学者曾经说过,“大规模的复杂社会中,没有任何一种个人属性能比他所受到的教育更能一贯地、强有力地预言他的态度、价值和行为”[15]197。当前农村政治文化现代化目标的实现,在很大程度上就依赖于农村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其次,加强农村群众教育培训。正如列宁所指出的:“文盲是站在政治之外的,必须先教他们识字。不识字就不能有政治,不识字只能有流言蜚语、传闻偏见,而没有政治。”[16]59努力提高农村群众的文化知识水平,使他们了解村民自治的正式结构以及了解村民自治运作的重要性,逐步了解民主参与和民主责任的明确规范,培养个人的民主参与素质和技能,从而使村民由民主的“看客”转变为民主思想的积极倡导者和传播者,并进一步为政治文化的现代化赢得群众基础和素质保障。
5.家庭培养:确立全新的家庭文化,培养农村群众的现代意识。家庭正是一个人最初的、影响最为直接的政治社会化媒介,不同的家庭文化和家庭风格会养成儿童不同的社会价值取向,并对其一生的政治态度产生深远影响。美国学者坎贝尔等人所做的意向调查表明,孩子有关社会和政治生活的价值取向、行为选择等与父母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追随父母的相关性甚至是一致性比例高达70—80%[17]45-46。在中国,家庭教化这种文化传播渠道仍是农村社会中的一种主要教化方式。而那种建立在浓厚的传统文化基础之上并得到现实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强化的家庭文化虽然正在走向消解,但其核心观念并没有从人们脑海中消失,并对于农民最初政治人格的塑造、人生观的形成以及基本政治生活规范的获得等方面产生着相当大的影响。更令人堪忧的是,当前乡村常态化的家庭结构是隔代的祖孙二代生活在一起,而有一定文化一定见识的父母都远离家庭去打工,代际间的隔阂以及老年人现有的知识结构难以承担起对新生代的政治社会化的任务。因此,如何确立新的家庭结构,改变传统的家庭文化,也成为改造农村政治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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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320
A
1002-7408(2010)10-0058-04
武汉大学博士研究生科研自主基金项目“互联网背景下的中国政治发展研究”(20081150202000130)。
罗亮(1984-),男,江西吉安人,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2008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中国政治与政府、网络政治与政治发展;时影(1984-),女,山东单县人,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2008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中国政府与政治。
[责任编缉:孙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