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意蕴

2010-12-13 02:55
文学界·人文 2010年8期
关键词:戈多等待人生

高 飞 常 丽

摘要:作为荒诞派戏剧的代表作之一,塞缪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被赋予了多种解读可能。本文试图抓住剧本中“等待”一词进行解读,认为“等待”有三个层次:首先是从“无”开始——等待即虚无,然后是“无中生有”——等待即希望,最后是“无所不在”——等待即人生。在《等待戈多》中,悲剧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明知戈多不会来,还要继续等待下去;没有真正的生活,却在不断寻找生活本身;没有具体的等待,却无往而不在等待之中;没有苦难事件的发生,却永远穿行在苦难的隧道之中。悲剧周而复始,永无止休。悲剧乃是人生的一种常态。《等待戈多》的独特价值,就在于它通过对等待的阐释,向我们揭示了人生的真相。

关键词:戈多;等待;无;人生

中图分类号:1207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111(2008)08-017-03

《等待戈多》(1952)是贝克特的代表作,也是荒诞派戏剧中最有代表性的剧作。这出戏几乎没有什么情节可循,没有情节,没有矛盾冲突,没有完整的人物形象,只有杂乱无章的胡言乱语与丑陋不堪的没有个性的几个人物。从标题来看,这部剧作有两个主题词,一是“戈多”,一是“等待”。这也意味着,《等待戈多》这部剧的意义不仅在于戈多所要表达出的本体性的含义,还在于明白我们的生存处境,那就是“等待”。“等待”一词,在剧中具有多重含义。

一、从无开始——等待即虚无

在剧中,他们反复说着要等待戈多,但戈多一直没有来。在全剧快要结束时,其中的一个说:“咱们明天上吊吧。除非戈多来了。”另一个说:“他要是来了呢?…咱们就得救啦。”最后波卓眼睛瞎了,幸远儿成了哑巴,他们等待的戈多还是没有来。接着还是孩子来到,宣告戈多今天不来了,明天一定来。两个无望的流浪汉又想起了上吊,解下裤带子,但一拉就断了。死也死不成,只好明天再等。

《等待戈多》中的人物生活在盲目的希望之中,人们遥遥无期地等待着一个模糊的希望,到头来只是一场梦幻,只有失望,再等待,再失望,在期待中耗尽生命,失望中饱尝痛苦。舞台上演出的是人类社会的抽象化缩影。贝克特在《论普鲁斯特》里所说:“倘若受难者希望上帝援助他,他就错了,因为,只有虚无等待着他。”“等待”的竟然是虚无。

贝克特认为,人在痛苦熬煎中的等待,已包含了对社会罪恶、灾难与虚伪的强烈愤怒:这是一种对人性沉沦、人格丧失、个性毁灭的愤怒:是一种对人的苦闷、孤立无援、不能互相沟通、人变成非人的愤怒!在这一愤怒里,印衬着深沉的人道主义愿望——希望摆脱那梦魇般的现实,恢复人的本性,像人一样生活:而使人憔悴的悲剧性等等,则又使人们无可奈何中的耐心显得悲壮无比、麻木透顶。

这种虚无的“等待”的累积,或无限的日常琐碎动作的机械反复,即意味着碌碌无为的人生:而那支撑着人勇敢承受世俗痛苦、苟延残喘的唯一动力、象征着虚无缥缈的“希望”。人生和“希望”,已经抽去了具体内容,是无形的、形而上的、超验的,更接近人生和世界的本质。

贝克特之所以在《等待戈多》剧中甚至在戏剧之外都尽可能少说,尽可能保持沉默,原因就在于,贝克特的目的是对自在之物的关注,对本体、理念的关注,对现象世界之外的东西即超验者的关注,关注本体,就必须超越现象世界,也只有关注本体,才可能有此超越。超越有限,向往无限,此乃理性之自然趋向,乃人之本性,乃人之为人之所是。在康德看来,现象世界虽为人的立足之地,但人的精神家园还在其本体。它真的是无,真的不存在,而是因为它是完整性和统一性的存在。说它不存在也只是说它并非现象意义上的存在而已。海德格尔称其为不在场。不在场并非不存在,不在场其实是在场的支撑,所以更重要,更根本。

二、“无中生有”——等待即希望。

但这里的虚无并不是指什么也没有,这里的“无”不是作为“有”之“没有”的形而下的“无”,而是超越于“有”的形而上的“无”,是万物和有形事物得以可能的终极根源。王弼认为,“有”只能在“无”的彰显和开启中得以造就和展现,只局限于或斤斤计较“有”我们反而只会丧失“有”。

《等待戈多》中,“等待”、“虚无”都被赋予了形而上的意义。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蕴含了丰富的意义。

贝克特认为,人在痛苦熬煎中的等待,已包含了对社会罪恶、灾难与虚伪的强烈愤怒:这是一种对人性沉沦、人格丧失、个性毁灭的愤怒:是一种对人的苦闷、孤立无援、不能互相沟通、人变成非人的愤怒!在这一愤怒里,印衬着深沉的人道主义愿望——希望摆脱那梦魇般的现实,恢复人的本性,象人一样生活:而使人憔悴的悲剧性等等,则又使人们无可奈何中的耐心显得悲壮无比、麻木透顶。

《等待戈多》是看似一出没有“原则和灵魂”的戏。实际上在《等待戈多》中,没有行动,就是剧本所要按照权利要求的基本行动。美国批评家L·G·普朗柯在其《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一文中写道:“能够把一个所谓静止的戏,‘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戏写得自始至终引起我们的兴趣,这正是贝克特的才能。正如西班牙批评家阿尔逢斯·萨斯特尔所说:‘难道你不认为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成就吗?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正是《等待戈多》的迷人之处。从这个意义上看,它清楚地表现了虚无的存在,我们不能否认,许多用伏线写成的戏,里面事情发生了一大堆,我们看得却冷冰冰的,而《等待戈多》什么也没有发生,倒一直吸引着我们。”

“什么也没有发生,倒一直吸引着我们”这就是《等待戈多》的魅力,《等待戈多》中所表达的虚无是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的,其所要表达的正是人生和生活的本质,是人的存在的荒诞无意义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

这种虚无的“等待”的累积,或无限的日常琐碎动作的机械反复,即意味着碌碌无为的人生:而那支撑着人勇敢承受世俗痛苦、苟延残喘的惟一动力、象征着虚无缥缈的“希望”。人生和“希望”,已经抽去了具体内容,是无形的、形而上的、超验的,更接近人生和世界的本质。也许对于人类而言,人生就是一种等待。剧中弗拉季米尔说:“咱们不再孤独啦,等待着夜,等待着戈多,等着……等待。”在剧终作者通过哈姆的嘴明确说过:“人们终生都期望着,这些片刻能组成一生”。他们实际上是在等待解救人生痛苦的希望的到来,期望未来发生点儿什么事,给这沉闷,痛苦,厌烦的生活带来哪怕些微的变化。

三、无所不在——等待即人生

然而要说到希望到底是什么,就象问戈多是谁一样,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习惯使然,本能使然,他们只觉得必须日复一日地等待下去。这种虚无飘渺的希望,碌碌无为的等待,无限的日常琐碎动作的机械反复,即他们的人生。

他们必须知道自己存在着,所以他们也不断的说着一些话而不在意说些什么,做着一些没有意义的小动作。就像人们无法忍受无聊的没有事做的日子。这种等待一旦沦为“纯粹”的方式,我们就会处于主动去等

待的状态,直接去领略时间的流逝。我们感到一种撞击,“面对钟点与昨天,没有逃脱者”。“戈多”没有来。这种等待象征着碌碌无为的人生——这种虚无飘渺的希望,虚无的等待的累积,或无限的日常琐碎动作的机械反复,即人生。面对人生的问题,没有人给出最好的答案。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永远横亘在我们面前,我们永远无法真正弄清,我们只能看清楚井底上的天空,我们只能像西绪福斯一样继续荒谬的生存着,什么也没有发生”,是的,什么也没有,一切归于沉默,仅此而已。

易卜生笔下的“培尔金特”,他想找回自己,手里拿着一个洋葱,开始剥洋葱皮。他剥来剥去,而得到的全是洋葱皮,终未找到“洋葱本身”。但从另外一个角度,却也可以说,正是这些“洋葱皮,,构成了洋葱的本身,这些事情就是他自己。因此,我们似乎也可以断定,“戈多究竟是谁”的争论是无谓的,生命本身是无意义的,等待注定是徒劳的,何必在乎“戈多是谁?何必弄清“戈多”究竟是什么?但人生的悖谬与真谛同时凝缩在这里。什么都不是,却又什么都是,他本是无知无觉的,却又表现得全知全能,谁也不知道戈多会不会来,但谁都得等待。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体验生,在希望的翘盼中懂得绝望,在世事的喧嚣中彻悟孤独。满宇宙里的人都在等待,等待叫戈多的那个人。

抱着得救的希望,等待着“戈多”的拯救:但“不来”是戈多的本性,而“等待,只能是人类的本性。“戈多”即使不来,我们也要永远地等待下去。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有这样一段话:“很久以前,我丢失了一头猎犬,一匹粟色马和一只斑鸠,至今我还在追踪他们。我对许多旅客描述他们的情况,踪迹以及响应怎样的号召。我曾遇到一二人,他们曾听见猎犬吠声,奔马蹄音,甚至还看到斑鸠隐入云中。他们也急于追寻它们回来,像是他们自己遗失了他们——”啪我们将永远寻找,等待他们的归来,因为我们丢失了他们。梭罗还在积极寻找,而贝克特这里只剩下了等待。寻找是无望的,因为是这是一种本体意义上的遗失:“他们自己遗失了他们。等待更是遥遥无期,因为这是一种本体意义上的等待,但等待就是一切,我们永远无法放弃等待,就象我们无法放弃人生一样。

《等待戈多》在美国一所监狱里出演,一个犯人看了,感觉好像监狱的高墙也轰然倒塌了。这种感受就象十九世纪末,尼采突然宣布“上帝死了”一样。法国诗人兰波说:“生活在远方。”认识到“上帝死了”,意味着人们离上帝更接近了。当人们反思“生活是什么?”时,生活的本来面目却离我们远去。真正的本源的生活只能是在他乡,在别处,我们永远抵达不到。海德格尔在他阐述荷尔德林的《返乡——致亲人》诗中有这样的话:“但如果返乡意味着亲熟于那种与本源的切近,那么,这种返乡难道不是必定首先而且也许长期地就在于:去知道这种切近的神秘,甚至首先去学会知道这种切近的神秘么?不过,我们决不能通过揭露和分析去知道一种神秘,而是惟当我们把神秘当作神秘来守护,我们才能知道秘密。可是,倘若我们并不认识它(即急迫之神秘),我们又如何去守护它呢?”海德格尔认为返乡就是返回本源的近旁,但返回又必须先知道这种切近的神秘,而我们又“决不能通过揭露和分析去知道一种神秘”,海德格尔绕了个圈子,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本源已经“被隐匿起来了。”

“返乡”是不可能的。他乡、别处便是彼岸,是本体,是真正的人生和生活,是世界的本质。而我们注定进入不了,只有在彼岸的另一头苦苦等待,永远等待。这种感觉,就是萨特说的“恶心”,就是加谬形容的“荒谬”。明白了这一点,比“等待”的本身,比“戈多”是谁更为重要。面对人们看了《等待戈多》后产生的巨大冲击和荒谬感,我们只能说,这就是《等待戈多》的真正价值之所在。

参考文献:

[1]《等待戈多》施成荣译,见《荒诞派戏剧选》,外国文学出版社,北京,1983

[2]L·c·普朗柯贝克特的(等待戈多>,现代文艺理论译丛,1964

[3]梭罗《梭罗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

[4]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商务印书馆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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