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日本文学和大连

2010-11-24 08:20
关键词:满铁旅顺满洲

张 蕾

(大连海事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6)

近现代日本文学和大连

张 蕾

(大连海事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6)

甲午战争到抗战胜利期间有40多位日本著名作家以自费旅行、受“满铁”邀请、特派员、从军等方式到访大连。结合历史背景对他们的到访时期、方式等作具体分析,并对有代表性的相关作品进行解读,揭示日本作家殖民统治认识的多重性和局限性,从而更加认清他们思想中本质性的一面。同时通过研究把异文化中的大连呈现出来,从另一个侧面去审视大连当时的历史现状,为进一步了解其人文和历史提供一种视角。

日本作家;大连;殖民地意识;异文化

大连和日本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在近代中日关系史上大连也占有特殊的地位。一百多年里它不仅经历了甲午、日俄战争,又在遭受沙俄7年统治后的40多年里一直被置于日本的殖民统治中,对那些抱有去中国开拓前程理想的日本人来说,大连是令他们向往的“东方的巴黎”“梦之都”[1]。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很多日本文人带着各种目的来到大连,如森鸥外、夏目漱石、志贺直哉、川端康成等,大连在他们的记忆中都留下了各种印记。另外还有一些是出生或成长在大连的,如中岛敦、远藤周作、清冈卓行等,这种特殊的经历成为他们文学创作的原点,大连也成为他们魂牵梦绕的另一个故乡。面对如此之多有过大连体验的日本作家,大连给他们的精神形成史带来了怎样的影响?而大连在他们的笔下又呈现怎样一种风貌?笔者相信,梳理研究这些问题不仅会使异文化中的大连的另一个侧面浮出水面,也必将有助于进一步了解它的人文和历史。

笔者通过查阅资料对有过大连体验的日本近现代作家进行了统计和归纳,如表1和表2所示。

表1 近代因各种目的而到访大连的日本作家统计

续表

表2 近代旅居大连的日本作家统计

以下具体分析表1中的相关问题。

1.到访的时期

从表1可以看出日本作家到访大连主要集中在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九·一八”事变到抗战胜利前后这几个时期。日本自明治维新后迅速崛起,甲午战争使它一跃成为亚洲强国,扩张的野心不断膨胀,中日关系也从此发生了大逆转。中国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日本人对中国人也由崇敬变为蔑视。而日俄战争稳固了日本对中国东北地区的控制,从此加紧了对中国的侵略。“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日本彻底走上了军国主义的不归之路,同时也是它的灭亡之路。

近代的早期从日本去中国只有海路,而大连则成为日本通往中国的一大门户。日俄战争后日本加大了对大连港的建设,到1919年它成为仅次于上海的第二大港,也是殖民者掠夺资源和侵华的基地。日本作家也随之频繁到访。甲午战争中有森鸥外、国木田独步、正冈子规等人;日俄战争前后则有二叶亭四迷、田山花袋、夏目漱石等;20世纪20年代有与谢野晶子夫妇、志贺直哉、北原白秋等;而到访最集中的伪满洲国成立前后则有横光利一、林芙美子、小林秀雄等;20世纪40年代初期有川端康成、佐多稻子等,之后随着战况南移很多作家被派往南方,来东北的就相对减少。

2.到访的途径

从表1中可以看出,日本作家来连的途径主要有以下几种。

(1)自费旅行。1905年大阪商船株式会社开通了神户到大连的航线,而1911年中朝边境鸭绿江大桥的建成贯通了朝鲜和满洲的铁路,从日本只要坐船到罗津或釜山,再经由朝鲜、南满铁路,不仅可以进入中国内陆,还可以经西伯利亚铁路进入俄国以及欧洲的其他地区。1929年日本航空运输株式会社开通了东京到大连的航线,这也是日本到中国的第一条空中航线。随着交通的不断完善,自费旅行成为作家到访的主要途径。

1906年日本文部省连同陆军省第一次组织了“满洲休学旅行”,由甲午、日俄战争产生的满洲战地观光成为“国策观光”,同年成立的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更成为满洲旅行的推动者。作为“观光乐土”,直到1945年满洲一直是日本海外旅行的最大承载地。

德富苏峰是较早来大连旅行的文人,早在1895年他就应日军的邀请来过。那时他得知到手的辽东半岛因列强干涉要归还中国,“为纪念那曾是日本的版图”,“特地从旅顺港的沙滩上抓了一大把沙子,用手绢包好带回日本”[2]61。1906年的中国之行对他来说并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他不仅会见了各方政要,还亲眼目睹了令日本垂涎三尺的东北地区的现状。10年后当他再次来到已成为日本地盘的旅顺时“感到无限的感慨”[2]62。他每到一处都很关心当地的交通、物产资源等,通过观察他了解了中国的现状,所以他的旅行更像是考察。

和德富苏峰不同,林芙美子、室生犀星等人旅行的要素更强。大连文化是一种从俄国、中国、日本等各种文化混杂中产生的“混血文化”,它的多样性、混沌性和矛盾性会给作家带来更多的刺激和滋养。林芙美子在1930年她的《放浪记》大获成功后,立刻揣着赚到的稿费踏上去满洲的旅程。第二年她又一个人从大连一路北上到哈尔滨,再坐西伯利亚铁路去了梦想的法国。总之作家们通过旅行碰触到异文化,这给他们的视野、思想以及写作都带来了新鲜血液。

(2)受南满洲铁路株式会社邀请而来。“满铁”成立于1906年,总部设在大连。它除了掌管铁路、矿山、港口、文化机构外,还担负着为日本提供中方情报的任务。最早受“满铁”之邀而来的是夏目漱石,满铁第二任总裁中村是公是他大学预科时代的同窗好友。中村邀请他来不外乎是想“让老友看看满洲”,并“为名气还不大的满铁做做宣传”[3]。从夏目漱石后“满铁”开始大量邀请文人来考察,这项所谓的“文化工作”成为“满铁”宣传工作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夏目漱石来连后下榻在当时最好的饭店大和旅馆(现在的大连宾馆)。在总裁的安排下,他参观了“满铁”的各种设施,之后还游览了旅顺和南满铁路沿线的主要城市,后经朝鲜回国。备受款待的他回国后就开始了《满韩处处》的连载,文章用大半篇幅描述了他在大连和旅顺的体验,所以称它为《旅大处处》也许更合适。

与谢野晶子夫妇受邀来连时也参观了“满铁”的设施和旅顺。旅顺其实和晶子大有关联,日俄战争时她的弟弟被派往旅顺,挂念亲人的她写了一首题为《你不要去死》的诗。就是这位曾大呼“圣明的天皇为何不御驾亲征,却让他人去相互残杀”[4]的晶子对日本在满洲的扩张行径熟视无睹,到后来她更是极力美化战争,成为军国主义的协力者。除夏目漱石和与谢野晶子夫妇外,志贺之哉、横光利一等也都曾受邀来连,可见“满铁”对利用文化名人达到为其宣传造势的目的煞费苦心,而很多作家也因为可以免费去海外而乐此不疲。

(3)以报社、出版社和文化团体特派员身份来访。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随着和欧美往来的增多,各媒体开始邀请知名作家去海外,通过登载他们的游记、观感来刺激报刊的发行量。中日战争爆发后,日本政府强化了军国主义体制,并要求各文化团体大力协助战争。于是各大报纸、杂志都开设了战地报告文学和战争小说的专栏,被派往前线的作家数量也激增。

1908年二叶亭四迷作为《朝日新闻》的特派员前往俄国,他先到大连,再北上哈尔滨,经西伯利亚去莫斯科。6年前他曾到访大连,那时由于处在俄国的管制下,外出时处处小心,可这次却大不相同。“行人皆我同胞,店头招牌皆我日本方形文字,再也没有人用怀疑军事侦察的奇异目光看我,对谁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挥手致意,在宽广的大道上阔步行进,我的喜悦之情无法按捺。”[5]要不是一年后他病死在回国的船上,也很有可能变为像德富苏峰那样的“国家主义者”。

小林秀雄曾于1938年受文艺春秋出版社的派遣到访大连,之后取道杭州,给在那从军的火野苇平颁发第六届“芥川奖”,火野因战争小说《粪尿谭》而获奖。1940年小林又作为“文艺统后运动”的一员和川端康成、横光利一等52名作家到访满洲,在大连等地还作了演讲。一般来说特派员都伴有写稿的义务,但对作家来说能去外国还不用担心费用,所以他们还是欣然前往的。

(4)以从军或随军记者的形式来访。甲午战争中森鸥外就曾作为军医、国木田独步和正冈子规作为随军记者来连,日俄战争时森鸥外又作为军医、田山花袋作为随军记者来连。侵华战争开始后随着战事南移来大连方面的就比较少了。1938年8月日本内阁情报部派遣了“海军班”和“陆军班”共22名被称为“笔部队”的文人前往南方战场,其中包括佐藤春夫、林芙美子、菊池宽等。他们回国后发表了很多战地报告文学、小说等,形成了一个“战争文学”的高潮。

森鸥外亲身经历了近代史上两次重要的战争。1894年10月他出征大连、旅顺,在驻扎旅顺时目睹了战死者尸横遍野的情景;而在11月21日日军攻占旅顺后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进行了大屠杀,4天就杀害了2万人,这就是震惊世界的“旅顺大屠杀”。鸥外对此事肯定是知晓的,但他却从未提及过。1904年他第二次出征辽东半岛,身为官吏的他虽然亲身体验了战争的残酷和罪恶,却没有勇气和觉悟对国家发动的战争进行批判。

川端康成虽未从军来中国,但1941年他曾应关东军的邀请到访大连、北京等地。他说自己从未受到过战争的影响,对战争他似乎是不支持也不反对,但那种暧昧的态度其实也是一种消极的合作。总之无论是鸥外还是那些从军的作家都没有以一个有良知的文人应有的理智去判断和选择,他们顺应所谓的“国策”,最终成为侵略战争的协力者。

(5)除上述主要的形式外还有其他一些情况,如吉川英治就是为寻求活路来到大连,可没找到工作。被困小旅店的他发愤投稿应征,结果被选为一等奖,从此走上职业作家的道路。平林泰子17岁时和丈夫受生活所迫来大连投靠亲戚,可后来丈夫被捕入狱,无依无靠又面临生产的她在一个慈善医院产下一女婴,孩子因营养不良不久就死了。独自回到东京后她把当时惨痛的经历写成了小说《在诊疗所》,因此成为红极一时的无产阶级作家。可见大连的经历成为很多作家人生的转折点,大连也是他们走上文学之路的出发点。

除上述来访的作家外,表2列举的是一些出生或长期居住在大连的作家,他们大多是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随父母移居而来。因受世界经济危机的影响,日本掀起了移民热潮。大连在那时就成为他们寄托梦想的“冒险乐园”,也成为令他们向往的“梦之都”。到1945年居住在大连的日本人达21万,占大连总人口的29%。

安西冬卫在成年后移居大连,但小时候曾随父亲来过多次,大连的景色早就深深地印在了他脑海里。1924年安西等人在大连创办了前卫诗歌杂志《亚》,它培育了很多著名的诗人。大连的生活和风土给安西的诗带来了无限的新意,如他那首著名的一行诗《春》:“一只蝴蝶,穿越鞑靼海峡”,该海峡位于库页岛和中国大陆之间。蝴蝶也意喻着满洲,“满洲国”从地图上看形似一只蝴蝶。川村凑说此诗“带有一种凝缩了的国际性的感觉”[6],王向远则评论“它用诗的形象的语言,说出了当时一些日本人朝思暮想的愿望”[7]。的确,隐喻的背后流露出日本人视满洲为己有的野心。

远藤周作3岁时随父母移居大连,10岁时回了日本。在大广场小学(现在的民生小学)上学时他的一首诗被发表在当地的日文报纸上,那可谓是他的处女作了。因父母不合他在大连的生活并不快乐,他唯一的朋友是一条叫小黑的狗。离开大连时小黑追着车跑了很远,可他却不能带它去日本,那是他第一次尝到离别的滋味。他觉得扔下小黑是对它的背叛,爱和背叛成为日后他文学的一大主题。童年的体验和记忆不仅融汇到他的生命里,也成为他文学创作的原点。

父亲是“满铁”工程师的清冈卓行出生、成长在大连。17岁时他回到东京,上了大学没多久就因思乡心切休学回了大连。日本战败后他又在大连呆了3年,期间还结了婚,所以大连对他来说意味着青春,也意味着永远。大连的异域风情和淳朴的自然孕育了他的情感和心灵,也造就了他独树一帜的题材和风格。他创作的《槐花飘香的大连》在1969年荣获“芥川奖”,怀旧、感伤而又浪漫的大连也因这部作品被日本人深深地刻在了记忆中。此后他又相继发表了几十篇和大连相关的作品,可以说那里承载着他永远的乡愁。

再看几部有代表性的和大连相关的作品。

森鸥外的《歌日记》是他在日俄战争从军时创作的诗歌集,作品的内容广泛,既有描写日俄两军激战的,也有描写满洲的风景和思念家乡日本的。其中有一首叫《罂粟人粪》的诗,讲述的是一个被日本兵奸污的妙龄女子不甘受辱吞食鸦片自尽,她母亲为让女儿把鸦片吐出来而把人粪塞到她嘴里使她呕吐。翻译把这事报告了鸥外,鸥外给女子服了呕吐药,保住了她的性命。鸥外在诗中对日本兵丧尽天良的行为没加任何评论,虽然对事实的披露也是一种告发,但包括鸥外在内的很多日本人都把日俄战争看做是弱小亚洲对强大欧洲的战争,对给中国人民带来极大痛苦的这场战争大肆颂扬,完全没有看到它帝国主义争霸的本质。

夏目漱石满洲旅行的最大收获就是发表了《满韩处处》,他在作品中称大连的电车是最新式的,电气公园也是本土没有的,总之是一副为日本能成功治理大连而欣欣然的样子。对日本近代化政策持怀疑和批判态度的漱石来到中国后表现出的维护日本国策的一面,彻底暴露了他的殖民地意识的薄弱。曾留学英国的漱石虽饱受人种歧视,可来到中国的他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他的笔下,中国劳动者肮脏、难看、不堪入目,他还特别描写了一个被马车撞伤的老人坐在地上,一大群人围观却没人去救助,所以他的结论是中国人很残酷。从诸多的描写中可以看出漱石为取悦读者有夸大中国“丑陋”之嫌,另外也可以看出日本作家的“中国认识”很多都逃脱不了一种模式,那就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和对现实中国的鄙视。前者让他们感到崇敬,而后者又使他们表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这也是近代日本文人的基本倾向,漱石也没能跨越这个界限。

清冈卓行的成名作《槐花飘香的大连》是众多有关大连作品中最著名的一部,它使大连和它的槐花成为一个象征。他在开头这样写道:“大连无疑是日本的殖民地中最美的一个城市。”[8]他笔下的日本人住宅区道路宽阔、绿树成荫,既有错落的欧式建筑和飘香的槐花,还有那青春特有的忧郁和哀愁,从中也可以看到作为殖民者所享受的特殊待遇。而他笔下的中国人聚集地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两种生活的巨大差异也使他对潜伏在殖民地繁华背后的矛盾和危机有了一定的认识。但他还是属于殖民地的,不可能对中国进行客观、准确的描写。他所传达的只是大连这块土地给了他太多美好的回忆,那是他创作的源泉和沃土,是他生命中永远不会褪色的记忆。

上述几部作品虽然形式各异,但都是作家在和异文化接触、碰撞时溅出的火花。作家在经历了异文化体验后留下的文本往往会成为人们了解作家本人以及他们民族思想的一个媒介,同时也给后人提供了一个认识那个城市当时的历史状况以及各种信息的渠道。所以如何去更深入地了解大连城市的文化和历史就成为去珍视和保护它,从而更好地去建设它的一个先行条件。

[1]井上ひさし.井上ひさしの大連[M].东京:小学馆,2002:4.

[2]德富苏峰.七十八日遊記[M].东京:民友社,1906.

[3]夏目镜子.漱石の思い出[M].东京:文艺春秋,1994:224.

[4]与谢野晶子.日本の詩歌-第四巻[M].东京:中央公论社,1968:151.

[5]桶谷秀昭.二葉亭四迷と明治日本[M].东京:小泽书店,1997:308.

[6]川村凑.異郷の昭和文学[M].东京:岩波书店,1990:66.

[7]王向远.“笔部队”和侵华战争:对日本侵华文学的研究与批判[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5:72.

[8]清冈卓行.アカシアの大連[M].东京:讲谈社,1988:69.

ModernJapaneseliteratureandDalian

ZHANG L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Dalian Maritime Univ.,Dalian 116026, China)

During the period from the Opium Wars to the victory in the Sino-Japanese War, there were more than 40 distinguished writers who visited Dalian in various ways such as self-paid travel, being invited by Manchurian Railway Company, as special representative, joining the army and so on. Targeting their visiting period and ways on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the paper made a concrete analysis and interpretations on their representative Dalian-correlated works. It revealed the multiplicity and the limitations of the Japanese writers’ understanding on the imperialism colonial rule so as to form a clearer recognition of the essential part in their thoughts. Moreover, it made Dalian emerge as a culturally different place through the research, so that readers could survey the historical situation of Dalian of that time from a different perspective. It provided an angle of view for further understanding on humanity and history of this period.

Japanese writers; Dalian; colonial consciousness; different culture

1671-7041(2010)04-0114-05

I313.06

A*

2010-04-27

张 蕾(1967-),女,石家庄人,博士,副教授;E-mailzhanglei67314@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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