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程腔的几点体会

2010-11-16 13:29江汁
剧影月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程派程砚秋布景

■江汁

民国之际的“四大名旦”是旦角表演艺术的一个颠峰,其中,程砚秋先生无疑是最具个性者。程砚秋于“梅派”之外脱颖而出,独辟蹊径,自成一派。这也正是程砚秋强烈的“创新”意识使然。

梅派以雍容华贵、绚烂靓丽的表演风格风靡民国以来的菊坛;程砚秋在梅派之外,结合自身的质素,以行腔沉著,顿挫有致,将青衣的表演推向一个新的境界,以此表现卑微女子的身世凄凉和多舛的命运。所以说,如果把梅兰芳比作浪漫主义诗人李白,那么,程砚秋则是现实主义诗人杜甫。

(一)

程砚秋谈到“程腔”的“演变”,自谦自己“腔调并不特别,更谈不到自成一家”,他说:“人家恭维我的腔,都称为“程腔”,其实我自己自始至终是按着老规矩走,丝毫也不敢越出范围。我在最初是从王瑶卿等诸位先生学习,因为这几位都是很有名而老到的。我经他们指导后,即守着这老规矩向前演变,但无论何时,总未越出范围,不特本人的这样,就是梅兰芳先生、杨小楼先生,都是一样守规律。至于一般人学我的,终未得骨髓的原因是什么呢?在这一点上,我愿特别多说几句,这里边最大的关键,就是不刻苦,不耐劳,无长性,不重视以上种种毛病,在票友方面犯了还有情可原,因为不受报酬,若以戏剧作营业而仗着吃饭的伶人,那就不会得着观众们的原谅了。”

如果谈到“程腔”的特点,我想他最善于刻画人物情感从真实的生活中升华,记得程砚秋谈及饰演《青霜剑》一戏时说:“假如我演的虽说是《青霜剑》,而观众只看见台上有个程砚秋,没有看见什么申雪贞,那就是我不会把申雪贞的人格了解得彻底,所以我还是程砚秋,不会演成一个申雪贞,这样演员就惨败了。”

程派的美学境界在于他的深层的哲学思考——对底层人物命运的关注与揭示,契合人物的心理状态和情感表现,沉郁顿挫的行腔充满入世情怀,将观众的情感带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作为演员的程砚秋始终坚持进入角色的内心世界,将自己的爱与恨与角色人物息息相关。他不追求哗众取宠的噱头以迎合某些观众,而是以声情并茂的情感去带动观众的情绪。台上台下,共同演绎着人生的遭际,所谓“人生看舞台”。

“程腔”是“程派”艺术的一个重要组织部分,如同中国的写意画,充满沉郁之美,苍凉朴素并带着些许的狂狷和超然之气。杜少陵说:“至于沉郁顿挫,随时敏捷,扬雄枚臬之流,庶可跂及也。”“程腔”之于“顿挫”,是相;而“沉郁”是其质。无论《荒山泪》、《春闺梦》还是《青霜剑》,程腔与剧中人物心理的完美契合正表现着这一美学的特征。幽咽委婉,苍凉大朴中益见缠绵细腻,这正是“程腔”既能旷达高扬,以其回肠荡气的悱恻悲壮兼有着如山涧流泉、空谷幽兰之清远飘逸。故“程腔”能以含蓄内美而体现大朴之境界,绝非“缓步瑶台”之时尚。程砚秋先生在《鸳鸯冢》中,有一段王五姐的[二黄慢板]“对容光惊疲减,万恨千愁上眉尖……”幽怨,缠缠,唱腔与声音的天然结合,达到神妙的境界。

《锁麟囊》中大段的[二黄]“一刹时……”极易被夸张通俗,而程砚秋则能一波三折,极尽幽咽之曲美,让我想到中国写意画的境界——笔墨的丰富内含之美,如果徐渭的雪中芭蕉和竹石,纵恣超脱而能内敛沉着,笔墨之美和“程腔”的技术处理一样,到了极致,这种技术便成为一个境界之美,而徒追表相无有扎实的技术层面的娴熟同样只能流于浅表,去“程腔”尤远矣!

(二)

程砚秋骨子里还是具有创新意识的,他继梅兰芳之后曾用一年多时间出访欧洲,对欧洲的戏剧(歌剧)进行考察研究,归国后,也曾试图致力于京剧的“改革”,但限于实力(主要经济)和环境,加上政治时势的不定,这一美好愿望终未能如愿。

通过欧洲之行的考察,程砚秋对京剧的认识也更深切,他这样谈到中西戏曲的比较:“中国旧日戏剧,全部写意,亦无布景。降至今日,逐渐加用油画电光,似为进步之戏剧。究竟,在科学程度幼稚之国家,加以社会日趋困难,营业之人,亦苦资本不足,布景电光有时用,有时不用,有时华丽,有时简陋,又似弄巧成拙。”

他1933年接受《华北日报》记者访问时又说:“据德国名导演莱因哈德说:‘中国的舞台上的布景虽简而最合舞台术,剧中写意的情节及动作,也是我们所应取法的,就以中国的以马鞭代马,以桨代船种种动作来说,实比我们骑在木凳上当马强得多,生动得很了。’莱氏说完,我还做几个别的写意的动作给他看,并讲明以鞭代马,以桨代船的好处,他们都点头称赞。”

他进一步阐释:“中国戏剧是不用写实的布景的。欧洲那壮丽和伟大的写实布景,终于在科学的考验之下发现了无可弥缝的缺陷,于是历来未用过写实布景的中国剧便为欧洲人所惊奇了。”

谈到“改良”,程砚秋先生以为“非得先建筑新式剧院不可,不然哪,什么也先谈不到”。可见程砚秋对戏剧的发展是深怀改革使命的。但正因为程砚秋对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美学的深刻理解,对西方的亲密接触,才不致于一味“洋化”,追求时尚,迎合时流,所以,他的每一步探索都是极其用心而且是小心翼翼的。

程先生谈到唱腔的设计,说“应该按照词句的意思是悲、是喜,根据词意创造,万不能以‘新’腔为主,以词意剧情为副”我们知道,程先生是一位善学并兼容并取的艺术家,他不仅重视参照西方戏剧艺术,也很重视对地方戏的研究,但他同时也认为:“吸收腔调不能生吞活剥,如果看见越剧好,梅花大鼓好,就搬过来一整段放在京剧里,或者把落子、歌曲大段大段地放在京戏里去;观众一定不接受,不承认……”可见,创新并非表面的新花样。

京剧经过百年探索,经过几代人的经历,发展到程砚秋时代已臻至完美,我们今天再遑论创新,首先要清醒地认识到,葆守“原真性”,否则,所谓“原创性”只能是一句空话。弄不好,会对京剧艺术起到破坏的副作用。这正是我们学习程派的后学者应当引起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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