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既是文化的载体,也是文化的产物。电影翻译,是将使用一种语言的影视文本转换成另一种语言的影视文本的跨文化传播活动。从1949年长春电影制片厂出品新中国第一部译制片《普通一兵》,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上海电影译制厂出品大量脍炙人口的优秀译制片,我国电影翻译基本上以配音翻译为主。其中,上海电影译制厂厂长、著名翻译家陈叙一翻译了大量观众耳熟能详的经典影片。
陈叙一(1918~1992),中国电影译制片翻译、导演。1949年被指定为上海电影制片厂翻译片组组长,1957年后任上海电影译制片厂副厂长、厂长,系中国电影家协会名誉理事,上海翻译家协会理事。他是公认的中国译制电影的奠基人,一生共译制了一百五十多部电影,其中著名的有《王子复仇记》、《孤星血泪》、《雾都孤儿》、《巴黎圣母院》、《音乐之声》、《简•爱》、《偷自行车的人》、《罗密欧与朱丽叶》等。
陈叙一不仅仅是一名著名的译制片导演,同时也是一名卓有成就的电影翻译家。“剧本剧本,一剧之本”,译制片的翻译剧本是一部译制片得以成功的创作基础。陈叙一历来主张翻译要尽可能忠实于原作而传达其神韵。所以他治厂抓影片质量一以贯之的做法,首先是抓剧本的翻译质量。“他认为译本质量事关全局。若译本质量差,即是译制工作之前期先天不足,则后期就回天乏术,演员再好也配不出好戏。他抓译本质量主要是强调翻译要忠于原著的神韵内涵。在译文口语化问题上,他更是下功夫,精心修改,力求每个译本都能做到语言流畅,丝丝入扣,为译制质量打下良好墓础。”(肖章,1993) 陈叙一翻译和润色过的剧本,因为意思贴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被配音演员们称为“艺术品”。“不同阶层、不同年代、不同个性的任何语言,经过他的润色,都有了不同的味儿。”(苏秀,2008)1987年上译厂建厂三十周年厂庆,陈叙一写下了他几十年奋斗的感言:有两件事是要天天下功夫去做的,那就是:一、剧本翻译要“有味”;二、演员配音要“有神”。
跨文化翻译是近年来翻译界的一个热门话题。由于译者在跨文化交际中处于中心位置,他要与两种语言,两种文化打交道,既是读者,又是作者,同时翻译作为一个能动因素,在促进文化交流,提高交际效果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具体来说,跨文化翻译观包含以下四个方面的特点:第一,翻译应以文化作为翻译的单位,而不应停留在以前的语篇之上;第二,翻译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译码-重组过程,更重要的还是一个交流的行为;第三,翻译不应局限于对原语文本的描述,而在于该文本在译语文化里的价值;第四,不同的历史时期翻译有不同的原则和规范。(P14, Susan Bassnett & AndreLefere.Translation History and Culture [M], London:Pinter Publisher, 1990)跨文化翻译观还强调读者的接受性,主张译者可以直接着眼于原文文本的中心、意义以及原语的功能,允许用新的灵活多样的译语替换原文,包括原文的语言结构,只要从理论上让译语读者得到与原语读者同样的感受就行。
译制电影是介绍异域文化的一种简洁直观的手段。由于电影对白的诸多特点,如瞬间性、通俗性、无注性及观众的复杂性等,决定了电影翻译者无法采用小说等文学翻译中利用注解来说明译文的方法,而必须充分发挥其二度创造功能,创造性地将原作品的文化信息、艺术意境传达出来,使译语观众与原语观众在接受性上和谐统一。据此,我们可以定下电影翻译中处理文化差异的三大原则:译文语言必须浅显通俗、必须保证情节的顺畅进行、必须尽量保留原语言的审美享受。这些跨文化翻译的观点与陈叙一的电影翻译策略都不谋而合。
在片名翻译中体现文化价值,促进文化交流和理解,是电影片名翻译的重要任务。80年代初,英国电影The Red Shoes在第一次播放时被译成“红舞鞋”。此片主要讲述了英国一名芭蕾舞女演员面对爱情与事业而不能作出正确抉择,最终走向断崖的凄惋故事。尽管“红舞鞋”正确无误地译出了英文的原意,也紧扣剧情,但直译得平铺直叙,没有更深的寓意。观众如果光看片名,确实难以激起任何联想的波澜。80年代后期,陈叙一将这部英国影片片名译成了“红菱艳”。细细品味“红菱艳”这一译文,译者把那双纤巧的红舞鞋比作了中国观众妇孺皆知的红菱。它寓意红菱虽生长于浊水污泥却娇艳迷人,特别是那两只弯弯的红菱角,犹如中国古代女子的“三寸金莲”。“三寸金莲”虽然小巧,但凝聚了多少女子的血泪,有的甚至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因此“红菱艳”这一片名隐含穿着如红菱般舞鞋的舞女艳丽却薄命。译者把这一极具中国文化特色的文化意象“红菱”注入其翻译中,从而成功地重构了一幅为广大中国观众所熟悉、能会意、肯接受的崭新的文化意象。
另外,英语电影习惯用主人公的名字或故事发生的地点作为片名。我国的电影虽然也有这种情况,但是较少,我国的习惯是以片名概括内容或点明要旨。1948年的电影Hamlet,讲述的是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的故事。这个故事在西方世界家喻户晓,但对不熟悉外国文学的观众来说,陈叙一将之译成“王子复仇记”显然更能点题,更能促进文化交流和理解。
上译的配音特点曾经在很长时期里被概括为“洋味”,体现这种洋味的第一步自然离不开翻译。译制片《简•爱》译制于1971年。在那个年代,人们对异域文化了解甚少。而陈叙一适当纳入了英美文化,进一步促进中外文化交流,让中国观众感受异国情调和他们特有的习俗。许多欧美人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简•爱》中有一段描写慈善学校里孩子们饭前的祷告:“O Merciful Providence, who, of thy generous plenty, doth give us the abundant fruit of the field for our sustenance, grant us that though we are duly and properly grateful for this our earthly food,yet our hearts maybe more lastingly fixed upon thy heavenly manna.Amen ” 陈叙一的译文如下:“喔,仁慈的主啊,您是多么的宽宏大量,让土地有丰厚的果实,使我们得以生存,为此我们心中虽然已经是万般感激,但我们还恳求您能使我们的心灵永远向往您的天国。阿门。”
虽然当时的中国观众在生活中并不熟悉这样的场景,但译文使他们同样可以感受到祷告给在慈善机构里孤苦伶仃的女孩们所带来的精神抚慰。中外文化在宗教和意识形态上的不同并不会阻碍中国观众接受英国文化,反而会促进两国文化的交流。这样的翻译策略,恐怕也是陈叙一的电影翻译作品传世至今的奥秘所在。
再如:《简•爱》中有这样一句话: “Away with her! it is our duty to mortify these girls the lusts of the flesh.Take these relics of Satan and see they are burned.” 陈叙一将之译为:“去。••••••这是我们的责任,使这些姑娘克制住人生的欲望。把这个撒旦的遗物拿去,好好烧了。” 这里没有把Satan改译成魔鬼,根据上下文观众完全可以猜出该词语的含义。
文化因素是翻译中较难把握的方面,译文的成功与否往往取决于译者对相关文化因素的理解,英语中有许多词语,如予以直译,中国观众往往不易理解,在小说中,译者可能利用注解来说明,但在电影翻译中则无法做到。因此,对于这样的部分,陈叙一经常采用变通手段,将其“化”掉。
《加里森敢死队》是央视引进的第二部美国电视系列片。为了保证配音质量,这部片子交给了上海电影译制厂。配音演员阵容强大,五个主要角色分别由童自荣、乔榛、杨成纯、施融、尚华配音,时任上海电影译制厂厂长的陈叙一亲自督阵。《加里森敢死队》中,一帮乌合之众弄了一个敢死队,里边有一个首领,大家见了他说:“Yes sir!”对于这个称谓如何翻译,大家都绞尽脑汁。在英语文化中,“sir”这一称呼寓意很多,用来称呼男性一般都可以用这个词语。但是怎么翻译呢?译成“先生”,不符合他们的身份;译成“长官”,无法体现敢死队的那种草莽气;译成“领导”,更是显得不伦不类。陈叙一将之译成了“头儿”,这个说法伴随着一种心领神会的亲昵感,但隐隐之间更点出那种乌合之众特有的无奈。这个称呼加上出色的配音,为影片增色不少。
由于电影语言的瞬间性以及观众面极广的特点,译文要使用普通的,和人们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语言,使译文通俗易懂。电影作品作为文化传播的一种媒介,只有使用大众化的语言才能更容易被普通观众所接受。译者要在通顺的基础上使语言靠近大众、清楚明白、雅俗共赏、老少皆宜。
如影片《简•爱》中罗切斯特给简•爱介绍他的养女阿黛尔的时候提到, “She is the daughter of an itinerant musician”,陈叙一巧妙地将这句话翻译为“她是一个江湖艺人的女儿”,而没有翻译成“她是一个巡回演出的音乐家的女儿”,避免了译文的做作,语言浅显易懂,既没有脱离原意,又清楚明白。
再比如影片《简•爱》中的另一句话,是在慈善学校里校长描述简•爱的:“For it is my duty to warn you, and my tongue falters as I tell it, that this girl, this child, the native of a Christian land, no better than many a little heathen that says its prays to Brahma and kneels before Juggernaut.”陈叙一的翻译为:“我要提醒你们,我说这话也真有点心寒,这个孩子,这个女孩,生在基督教国家,可是她比那些小异教徒跪在印度教大神面前,向梵天祈祷的人还不如。”句中falter一词原意为“颤抖、结巴地说话”,如果按照原意将它翻译为“我的舌头在不停地颤抖”,或者“我说这个的时候都结巴了”,这样的翻译远远没有翻译成“我说这话也真有点心寒”那么有韵味,符合人物口语化。
总之,电影翻译不同于其他文学作品的翻译。电影翻译既要传递异域文化,又要考虑本国观众的接受力,是融艺术性与技术性为一体的再创造。在进行电影翻译时,译者须立足于观众,从观众欣赏的角度出发,并利用一定的翻译技巧,结合影视语言的特点,根据具体的语境、语意、语篇条件,尽可能地将原作品完美地呈现给观众。
[1]Susan Bassnett & AndreLefere.Translation History and Culture [M], London: Pinter Publisher, 1990.
[2]Susan Bassnett & AndreLefere.Translation Studies [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eg,1991.
[3]王哲东.“上海译制片事业的开拓者——访上海电影译制片厂原厂长陈叙一”[J].《上影画报》,1987年第三期(新总第63期).
[4]肖章.“忆上海译制片奠基人陈叙一”[C].《上海电影史料第2、3合辑》,1993年5月.
[5]苏秀.“峰华毕叙——上译厂的四个老头儿”[M].文汇出版社.200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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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刘澎.舶来盛宴百年电影中的译制经典[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0.
[10]上海电影译制厂.魅力人声[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