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鹰笛待解的音律

韩宝强

（中央音乐学院，北京 100031）

神奇的鹰笛待解的音律

韩宝强

（中央音乐学院，北京 100031）

本文利用计算机对中国塔吉克族鹰笛演奏艺人的演奏进行了测量分析,得到三孔鹰笛的律制规律。并通过对鹰笛制作方法的调查，探讨了鹰笛律制形成的一些问题。

鹰笛；塔吉克乐器；律制；匀孔笛

鹰笛，是塔吉克民族最常用、也是最重要的一种吹管乐器。塔吉克族鹰笛不仅用于盛大节日、婚礼和迎宾送客等喜庆场合，即便在日常生活、工作中，鹰笛也是塔族人民休闲娱乐的工具。

塔吉克民间音乐主要有“拜依特”（情歌）、“麦依丽斯”（叙事歌）、“法拉克”（悲歌）、“塔勒肯”（丧歌）和各种不同节奏的、为舞蹈伴奏的乐曲。乐曲通常采用单乐段结构，歌曲采用一领众和的形式，领唱者常手执热布普（与维吾尔族热瓦普相类似的弹拨乐器）自弹自唱，伴唱者边唱边用手鼓伴奏。以上所有音乐形式都以鹰笛作为主奏乐器，由此来讲，鹰笛堪称塔吉克音乐的灵魂，是塔吉克民族最重要的、带有精神寄托色彩的乐器。在塔什库尔干塔吉克民族自治县，不论你漫步在乡村，还是绿草如茵的牧场，时常会听到清亮的鹰笛声，它的音响伴着铿锵的手鼓和人们健美的舞蹈，成为帕米尔高原文化特色的符号。

本文系根据笔者和付晓东同学（博士研究生）于2010年8月在塔县进行民间音乐采风的资料整理而成。

1 塔吉克族鹰笛结构与演奏方法

1.1 鹰笛的结构

鹰笛在塔吉克族语中称“奈依”。它是用鹰翅膀骨头制成，长度约25 cm，开有3个音孔（见图1）。据制作鹰笛的民间音乐家卡斯木江介绍，他所制作鹰笛的长度，完全取决于他自己的2个手指：拇指和食指伸开时两指之间构成的长度，再加上食指第一指关节到指尖的长度。由于鹰笛材料取自天然，因而管径并不统一，平均起来大致为1.5 cm。管内中空，两端通，管口呈不规则椭圆形（见图2），吹的一端直径稍大，最宽处约1.5 cm，有音孔的一端直径较小，最宽处约1 cm。

关于鹰笛音孔设计，按卡斯木江说法，他的鹰笛最下面孔与笛端的距离、以及3个孔之间的距离，皆按其拇指的宽度来制定（参见图3），大约在3 cm左右。据称，传统制笛皆用手指做尺，这一点与汉字“尺”的来源完全保持一致。

1.2 鹰笛的演奏方法

塔吉克艺人演奏鹰笛时，绝大多数情况是2人一起演奏，因而2支笛子在音准上必须要保持一致。卡斯木江说，好的鹰笛必须是同一只鹰上的一对翅骨，且挖孔完全一致，这样做出的鹰笛才能一起演奏。

鹰笛的吹奏方法为：口半含笛的上端，以舌尖堵住管口的一部分，斜吹。一只手的中指按上孔，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按下两孔。具体哪只手在上面视不同演奏者的习惯而异，大多数左手在上方。

据笔者观察，艺人演奏鹰笛时，超过筒音五度的音都是用超吹的技法来获得，半音则用按半孔的技法获得。这些技法虽然在汉族传统吹管乐中也经常使用，但鹰笛只有3个按音孔，若要演奏带临时变化半音的七声音阶，困难之大可想而知。

民间的鹰笛乐队，通常由4人组成，2男子吹鹰笛，2女子用手鼓伴奏，鹰笛乐手多轮番吹奏上下乐句，有时也同时吹奏，一人奏主旋律，另一人加花装饰。

从发音原理上讲，3个音孔加上筒音只能吹出4个不同的音高。虽然有些塔吉克曲调，如法拉克，只有3个不同音级，但大多数音乐都在五声以上，有些甚至在7个基础音级上还能吹出变化音。最令人感兴趣的，是从鹰笛吹奏的音调中可以感觉到中立音程的存在。为探寻其中奥妙，笔者专门寻访了几位塔县著名民间音乐家，采录了他们演奏的鹰笛乐曲，后面的研究皆以这些音乐为基础而展开。

2 塔吉克族鹰笛音响特性

从乐器声学角度看，鹰笛属于边棱音管乐器，即由演奏者的吹出的气流冲击管口边缘产生气旋，气旋激发鹰骨管内的空气柱振动而发声。中国的竹笛、箫，欧洲的长笛、竖笛等皆属此类乐器。

边棱音管乐器与簧管乐器（如唢呐、单簧管等）和唇管乐器（如小号、圆号等）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其激励方式使用的是气旋，因而具有独特的音响特征：

（1）在音响中具有较强的气息噪声，这是簧管乐器和唇管乐器不具备的；

（2）泛音较少（见图4），因而音色较为清亮、单纯，但圆润不足；

（3）音高控制受口风因素影响较大，音高游移幅度较宽。

以上是边棱音管乐器的一般音响特征，但具体到不同乐器，由于管体材料（如竹质、铜质、骨质等）、管体厚度、乐器结构（有吹口或无吹口、有膜或无膜、加键或无键等）和吹奏方式（直吹、竖吹或斜吹）的不同，在音响上还会有细微的变化。一般而言，较软材质比较硬材质制成的管体，其泛音更加丰富一些。譬如，竹笛比长笛的泛音就丰富得多（参见图5和图6）。

鹰笛是用鹰骨制成，其材质较为坚硬，加之管体较厚，没有笛膜，故其泛音非常少，音响较之长笛和竹笛更为清亮、单纯。另外，由于采用斜吹方式，鹰笛音高控制较之长笛和竹笛也更为自由。当然，演奏难度也随之加大。

3 塔吉克族鹰笛律制特征分析

对民间音乐的律制研究，首要任务是获得研究对象的音高数据，这涉及到对活态音乐的测音问题。对此，前人已经有过不少实践和理论的探讨。归纳起来主要有两点：首先，要选择好具有代表性的音响样本；其次，要使用可靠的仪器设备按照科学合理的测音程序进行测量。①

笔者采录到的鹰笛乐曲有《恰普素孜》（七拍子）、《麦依丽斯》（五拍子）、《琼吉尕》（意为心灵的歌唱，五拍子）、《通巴克素兹》（为表演叼羊舞蹈所用的音乐，七拍子）、《法拉克》（散板）和《剑舞》等。经过筛选，笔者最终选择《剑舞》音乐作为测音对象。选择《剑舞》是基于如下原因：

（1）这首乐曲包含的音高形态最丰富，一共出现了7个不同的音级，构成一个完整的七声音阶，同时，还有用于装饰音的变化半音；

（2）这首乐曲没有手鼓伴奏（在录音时有意为之），且单人演奏，这种音响在测量时可以让测者更加方便地捕捉运动的声音，从而得到更为精确的测量结果；

（3）这首乐曲是根据传统乐器改编的、专为舞台舞蹈表演伴奏的乐曲，乐曲本身具有一定稳定性和传承性；

（4）演奏者为来自鹰笛演奏世家、素有“鹰笛王子”美誉的鹰笛手夏热合曼，由此可以保证音源的可靠性和经典性。

因为绝大多数民间音乐没有乐谱，故对所有民间音乐的测音总是先从记谱开始。由于《剑舞》音乐中存在着很多中立音程，故记谱过程对笔者的音乐听觉带来了不小的难度，许多音都需要借助测音软件的分析才能得出结果。在谱例1中，下方带空三角符号的为被测量的音符。

3.1 作品分析

通过谱面分析可知，《剑舞》音乐所用音阶属于七声音阶，音阶第1级为筒音，高度为bE（+54音分）。音乐中具有支撑性的音级分别为第1、3、4级，其次为第2、5、6级。其中尤以第3级音G最具稳定性。

音乐中出现最多的是由第3级与第5级构成的三度音程，其次是第2级与第3级构成的大二度音程，再次是第3级与第4级构成的小二度音程，以及第3级与第1级构成的三度音程。

在对乐谱分析基础上，笔者确定了以下测音方案：

（1）只对7个基础音级进行测量，对装饰性的变化音级不予测量，因为这些变化音级并不影响律制的基本倾向。

（2）对一些关键性音程进行重复测量，以保证测量数据的代表性和可靠性。

测音工作由笔者和朱嘉星同学（硕士研究生）共同完成。对测音结果的初步分析详见表1。

说明：

（1）因为笔者目前没找到有关塔吉克音阶体系的相关文献，无法确定《剑舞》音乐所用音阶类型，暂以阿拉伯数字代表音乐中出现的7个音级。请注意不要与简谱所代表的do、re、mi、fa、sol、la、si相混淆。

（2）表1中有的音级数据是多个实测数据的平均值。

（3）确定音程性质的依据是：以十二平均律音程音分值为参照，凡居于各种常用自然音程音分值之间、±10音分以内者，即归为中立音程，其他则为常规音程。譬如表1中第五级与第六级之间的音分数为146，此数值居于常规自然大、小二度（无论五度相生律还是纯律）之间，且在±10音分误差范围之内，故判其为中立二度音程。

3.2 相邻音程律制分析

从表1中的数据可以看出，在《剑舞》音乐的相邻音程中，只有1个中立性质的音程，即第5级和第6级音之间存在的一个中立二度音程。剩余音程中，第1级与第2级、第4级与第5级、以及第6级与第7级，其音程值都与常规音程有较大误差，但并不属于中立音程范畴。而第2级与第3级、第3级与第4级构成的音程则与常规音程极为相近。

通过以上相邻音程值的律制分析，可以初步看出，《剑舞》音乐中确实存在着中立音程。为进一步看清楚整体律制状况，笔者又对测音结果中每个音级与其他各级音的音程值进行了单独统计，结果详见表2～表6。

表1 《剑舞》测音结果分析

表2 第1级音与其他音级音程关系

表3 第2级音与其他音级音程关系

表4 第3级音与其他音级音程关系

表5 第4级音与其他音级音程关系

表6 第5级音与其他音级音程关系

根据表2～表6的统计数据可以看出，塔吉克鹰笛在律制上体现出如下特征：

（1）在第3级音与其他音级所构成的音程中，中立音程数量最多（4个），而第3级音恰恰是《剑舞》音乐中最为重要的音级。

（2）在第5级音与其他音级所构成的音程中，中立音程数量也比较多（3个），而第5级音也是《剑舞》音乐中较为重要的音级。

（3）由上面情况可以判断，《剑舞》音乐在律制上体现出较强的中立音色彩。

4 问题遗存

毫无疑问，鹰笛能够吹奏中立音程，与音孔设置应该有较紧密关系。由此自然会产生疑问：究竟是鹰笛音孔设置导致中立音程的出现，还是塔吉克音乐家偏爱中立音程而精心设置了音孔位置？由于调查工作尚不够深入细致，因此，对上述问题笔者尚无法做出有说服力的解释。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即作为塔吉克民族历史悠久的乐器，鹰笛以匀孔方式的制作历史至少已有1 500多年，因为在今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的展柜中，有一支从新疆巴楚县托库孜萨米出土的南北朝时期（公元420年～公元581年）的三孔骨笛就是以匀孔形式制成。

实际上匀孔笛并不仅存于塔吉克民族。有关学者研究表明，起源于隋唐时期的西安鼓乐中使用的笛子也是匀孔笛。②据我国笛律专家陈正生先生所发文章，中国四十多年前市面所售的笛子都是匀孔笛，而欲买十二平均律的笛子则几乎买不到。③

由上我们或许可以推断，最初人类制作笛类乐器时，很可能就是采用匀孔方式来进行，一方面这种方式简便易行，另外，早期人们的音律概念并没有像今日深受十二平均律的影响，经过演奏者精心调控所发出的匀孔笛音高，完全能满足当时人们的音准要求，故此这种匀孔笛可以大行其道。

毫无疑问，用中国传统的“三分损益法”和西方的“五度相生律”都无法制成这种匀孔笛，那么这种笛子律制的起源就成了需要进一步研究的问题。一旦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钥匙，围绕“中立音”而存在的诸多疑问或许也能随之化解了。

致谢

本次音乐采风及论文写作工作得到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民族自治县文工团艾兹姆、夏热合曼、卡斯木江等民间音乐家的大力支持。

注释

①韩宝强.音的历程——现代音乐声学导论.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

②王鹤.西安鼓乐匀孔笛的历史探析.音乐天地，2009年9期。

③陈正生.谈谈匀孔笛.http∶//www.wenhuacn.com/guoyue/ article.asp?classid=1&articleid=3218

[1]中国少数民族音乐辞典.h t t p∶//w w w. l i b o n e.c o m/S h ow R e s o u r c e/R e s o u r c e I n f o. aspx?ResourceID=MTI0NTUz

[2]据网络维基百科.http∶//wapedia.mobi/zh/ %E5%A1%94%E5%90%89%E5%85%8B%E4%BA%BA

[3]网上格罗夫音乐词典“Tajikistan”条目.http∶//www. oxfordmusiconline.com/subscriber/article/grove/music/ 41870?q=Tajikistan&source=omo_t237&sourc

（编辑 孟凡颖）

A Miraclous Eagle Flute with Unknown Temperament

HAN Bao-qiang
(Central Conservatory Of Music,Beijing 100031,China)

This paper reported my research on temperament of Tajik eagle fl ute played by musicians. By measuring the pitch of fl ute music and analyzing the statistical data of intervals I got the some temperament rules of eagle fl ute. The methods of fl ute tuning system also discussed in this paper.

eagle fl ute; Tajik musical instruments; temperament; isometry hole fl ute

10.3969/j.issn.1674-8239.2010.1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