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华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兖州龙兴寺唐代《陀罗尼经》幢考略
陈靖华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2008年9月在对兖州市兴隆塔地宫进行考古发掘和清理时,在兴隆寺塔的北侧6米处发现了一个八边形小塔基。经考证,这是唐代咸通十一年(869)所造立的“朱常庆等《陀罗尼经》幢”基坛的遗址。该经幢完整的名称是“《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在金石志书中,或著录为“龙兴寺《陀罗尼经并序》”,或著录为“朱常(长)庆等《陀罗尼经》幢”。该经幢基坛遗址的发现,有助于加深对龙兴寺(兴隆寺)及其寺塔之历史状况的了解,并对该寺院日后的全面修复及其建筑物的构成和整体布局,均提供了新的宝贵依据。
唐代;兖州;龙兴寺;陀罗尼经幢
经国家文物局和山东省文物局批准,兖州市人民政府于2008年8月启动对兖州兴隆塔地宫的维修加固工程。在进行维修加固工程前,于9月1日至14日对地宫进行了考古发掘和清理。据山东省文物局于2008年10月8日发表的《山东省兖州市兴隆塔地宫考古发掘取得重大成果》一文报告,在兴隆寺塔的北侧发现了一个小塔基。该塔基“与兴隆塔相距6米,边长1.8米,双重内外均为八边形,仅存底部,最高保存6层砖墙,大部分砖墙被破坏。内重砖墙边长1.1米,八角各有一完整的基础石块。内重砖墙之内为塔心部分,上层保留少部分铺地砖,下部为夯土层,一层层夯筑,夯土厚约0.8米,有的夯土窝保存完好。在塔基土层中发现大量的砖瓦残块和白灰颗粒,是塔基倒塌所致,在土层中发现一件珍贵的力士头像。小塔基的发现,为研究兖州兴隆塔周边佛教建筑和佛教文化奠定了基础”。[1]这个小塔基究竟是一座什么建筑物以及修建于何时,考古报告未能明确。本文拟就此进行讨论。∗
一
笔者认为,这是一座修建于唐代咸通年间的《陀罗尼经》幢,其完整的名称应该是“《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在金石志书中,或著录为“龙兴寺《陀罗尼经并序》”,或著录为“朱常(长)庆等《陀罗尼经》幢”。
清孙星衍《寰宇访碑录》卷四载:“龙兴寺《陀罗尼经并序》,正书,朱长庆等造,咸通十一年十月,山东滋阳。”[2]该书所著录的这座《陀罗尼经》幢位于滋阳的龙兴寺,即后世之兖州兴隆寺内。清毕沅等编《山左金石志》卷十三载:
朱常庆等《陀罗尼经》幢,咸通十一年十月立,正书。幢高五尺八寸,凡八面,每面阔七寸五分。在兖州府龙兴寺塔右。《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序》(原注:经文不录)。《尊胜陀罗尼幢赞并序》:
“最胜殊妙,甘露行门。佛秘密心,大揔持印。入三昧之枢辖,会万法之要机,陀罗尼之微旨也。佛顶尊胜者,佛陀波利自天竺以来传,誓睹文殊,入清凉而不返,因流梵唱,大布寰中。其有竖幢,刹于四衢,饰芳辞于百宝。尘霑影触,罪□销泮于朝阳;心诵目□,福海潜盈于夜注。清信士朱常庆等卅余人,并英髦间代,礼乐超伦,家流敬诚,门光善瑞,从居浮幼,不染尘嚣。虽服儒冠,□□□戒。共输金□,合建洪因,立贞石以刊真文,树良□而雕相好。追琢将就,爰命纪时。乃为赞曰:佛顶章句,微妙难名。梯航万汇,福利群生。雕镌翠炎,耸立于庭。霑风度影,垢灭尘轻。琢玉字以光焕,镇宝彩以晶荧。期劫石而将朽,斯巨祉而无□。院主僧□□。”
右幢文七面,凡五十六行,字径五分。末一面上刻序赞八行,下刻年月及施主姓名七行。序称“树良□而雕相好”,是幢间尚有佛像也。[3]
《山左金石志》所载施资造经幢的功德主为“清信士朱常庆”,与《寰宇访碑录》所载之“朱长庆”,两人姓名中之“常”、“长”二字,为同音通用之字,实为同一人,毋庸赘言。故两书所载为同一座经幢,殆无疑义。
据《尊胜陀罗尼幢赞并序》幢文可知,该经幢位于兖州府龙兴寺塔的右侧,为朱常庆等卅余人捐资于咸通十一年(870)十月所立,故著录有称为“朱常庆等《陀罗尼经》幢”者。古代经幢的形制在下面的讨论中将要细论,一般而言,多为顶部的幢顶、中部的幢身和下部包括入土部分的经幢基坛(须弥座和平座石)等三个部分构成。其形制可参见梁思成《图像中国建筑史》[4]中根据建于857年(唐大中十一年)之山西五台山佛光寺大殿前的经幢所绘制的测绘图(见图1)。“幢高五尺八寸”,指的是坐落在经幢基坛上之幢身刻石的高度为五尺八寸,如果这一尺寸为明清著录该经幢的实物或拓片时所测量,当时的营造尺每尺换算为今之32厘米(宋元时期为31.2,相距不远),则该经幢幢身部分的高度为1.856米,如果包括经幢基坛、上檐、幢顶等的高度,其绝对高度并不会很低,故幢文中有“耸立于庭”之感观。在金石文献的记载中,杭州龙兴寺《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的幢身“石高五尺六寸,八面,周广六尺四寸”[5],按照现在的测量,该幢身高为1.70米,比兖州龙兴寺的幢石高还要短两寸,但其整个经幢的高度则远远超过了5米(详下文),故兖州龙兴寺经幢的整体高度应该比杭州龙兴寺经幢的高度可能还要高,当然,这也要看该经幢其他部分包括基坛、须弥座、幢顶的结构情况如何。“凡八面”,指的是幢体的形状为八面体,这正与发掘所见之所谓“小塔基”的形状相同。“每面阔七寸五分”,指的是经幢刻石的“面阔”尺寸,而非经幢基坛的尺寸。其中的七个面刻录了《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序》,末一面上刻序赞八行,下刻年月及施主姓名七行。《山左金石志》的编纂者还注明:“序称‘树良□而雕相好’,是幢间尚有佛像也。”表明这座经幢如同传世之许多大型和较大型的经幢一样,在经幢的上下周围可能还雕刻有佛像、菩萨像或其他如天人、狮子、罗汉、力士等塑像,发掘所见之力士头像,便应该是该经幢上的浮雕塑像之遗存。金刚力士浮雕多见于经幢的基坛须弥座与幢身相连之处,多为怒目圆睁,勇猛无畏,形象健美,两手举托经幢状,既象征为幢身承重,又有护法功能。不只是石质《陀罗尼经》幢如此,刊刻着其他佛教经书的铁质经幢亦是如此。如建造于唐宋时期的湖南常德乾明寺《波若波罗密心经》铁经幢(现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基坛须弥座上便铸有八尊金刚力士像。
图1.山西五台山佛光寺经幢测绘图
二
经幢是唐代中期自佛陀波利传译《尊胜陀罗尼经》之后,佛教建筑中新增加的一种类型和开始盛行一种信仰。据宋赞宁等撰《宋高僧传》卷二《唐五台山佛陀波利传》记载,佛陀波利为北印度罽宾国(位于今克什米尔一带)僧人,于唐高宗仪凤元年(676)和永淳二年(弘道元年,683)先后两次来中国。《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便是他第二次来中国时所带来并翻译后流传于世。在宋赞宁等所撰之《宋高僧传》卷二《唐五台山佛陀波利传》中,记载了关于佛陀波利的生平经历以及来中国传译该书的一段因缘故事,其中颇多传奇色彩[6]。
自佛陀波利来中国传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之后,这种建造经幢的信仰方式便逐渐流传并盛行于中国。其信仰的原因在这部密教经典中已经指明:
佛告天帝,若人能书写此陀罗尼,安高幢上,或安高山或安或上,乃或安或或或波中。天帝若有或有有或有尼有有有有有有有有有有姓有有有姓女,于幢等上或见,或与相近,其影映身,或风吹陀罗尼上幢等上尘落在身上,天帝彼诸众生所有罪业应堕恶道,地狱有畜生有阎罗王界有饿鬼界有阿修罗身恶道之苦,皆悉不受,亦不为罪垢染污。天帝此等众生,为一切诸佛之所授记,皆得不退转,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7]
毫无疑问,这种信仰认为,书写并建造《陀罗尼经》幢,若使人们能够看见,或幢影映于人身,甚至幢上的尘埃落在人的身上,则诸众生所有罪业应堕恶道者,都可不受地狱、畜生、阎罗王界、饿鬼界、阿修罗身等恶道之苦,也不为罪垢所染污。这种说教,无疑是极为吸引人的。因为,在滚滚红尘中,佛教的信众,谁能说自己就没有犯下一点“应堕恶道”的“罪业”!谁能够保证不会因造恶业、甚至因偶尔犯下的些许“罪业”而受诸恶道之苦!正是如此,随着《陀罗尼经》的广泛传布,自中唐以降,建造《陀罗尼经》幢的行为便普遍出现。一般多建造于佛教寺院之中,但也有建造在通衢广陌处、甚至陵墓之旁者,而有为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众生之利益供养,即作为洗刷过去及现世之人的尘世罪业并免堕恶道,对往生之人救苦拔难,以及造福世俗众人的功德。
“幢”原指佛像前所立之用宝珠丝帛装饰的竿柱,后改为石刻,又名石幢,亦有铁铸者,置于寺院内,成为永久性的佛教小品建筑形式。自唐代中期兴起之后,五代至北宋时期,经幢发展达到高峰,数量更多,形制更繁。元代以后,经幢的建造渐趋没落。一般而言,最常见之经幢所刻经文以《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最多,其次为《白伞盖陀罗尼》、《大悲心陀罗尼》、《大随求即得大自在陀罗尼》、《大吉祥大兴一切顺陀罗尼》、《金刚经》、《般若心经》、《弥勒上生经》、《父母恩重经》等。经幢有二层、三层、四层、六层之分;形式有四角、六角或八角形,而以八角形最为多见。其形制一般为,幢身立于三层或多层的基坛之上,隔以莲华座、天盖等,下层柱身刻经文,上层柱身镌题额或愿文。基坛及天盖各有天人、狮子、罗汉等塑像雕刻。
传世的经幢非常之多。在全国各地的许多寺院及其他处所,都遗存和发现有经幢,其中主要是《陀罗尼经》幢。比较著名的有河南郑州开元寺,浙江杭州灵隐寺、下天竺寺、梵天寺、金华法隆寺,河北顺德开元寺、封崇寺、赵州柏林寺、正定龙兴寺,云南昆明地藏寺,山西五台山佛光寺,江苏无锡慧山寺,上海嘉定南翔寺以及松江等处的经幢。这里以与兖州龙兴寺经幢年代相近的几座唐代《陀罗尼经》幢的形制为例,借以了解兖州龙兴寺经幢的可能形制。
杭州龙兴寺经幢,位于浙江省杭州市延安路红心巷口(旧名灯芯巷)。始建于唐开成二年(837),唐大中五年(851)、五代梁乾化五年(915)、南宋淳祐八年(1248)、明崇祯九年(1636)和清顺治十二年(1655)又五次重修和竣立。原有东、西两座,随着寺院的渐渐倾圮,现仅存其一。经幢残高4.20米,向下有湮没地下1.6米左右的须弥座。其整体构成由下往上依次为须弥基座、平座石、幢身、腰檐、短柱、檐子及幢顶,逐层相叠而成。幢基为双层束腰须弥座。在下层须弥座束腰处,每面转角用高浮雕的手法雕刻八尊托重金刚力士像。平座石呈八角形,为两大块花岗石对角拼合而成,高0.28米,每边宽0.49米,最大对角直径1.15米,其下端与第二层须弥座相连接。幢身高1.70米,面宽0.27米,每面均刻《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上题有篆书“佛顶尊胜陀罗尼微妙救危济难之宝幢”幢额。经文尾刻有“开成二年正月一日建,处士胡季良书”。幢身上作檐二重,均作八角攒尖顶,檐口施勾头和如意形滴水,翼角高翘。檐之间雕短柱,高0.46米。短柱四面凿龛,圆雕一佛二菩萨,每面佛龛两侧浮雕天王(神王)。是浙江省现存最早的石刻经幢,也是杭州现存最古老的建筑物,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松江唐经幢,位于上海市松江区松江城中山小学内。建于唐代大中十三年(859)。为松江笃信佛教者为超度亲友亡灵而建。幢高9.3米,用大青石雕刻垒砌而成。幢身为八面形,分别刻有捐助造幢姓氏与《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全文,并有题记。题记中有“立于通衢”等语,可见立幢之地原为通衢大道。现存21级。幢上有佛龛造像、壶门神、狮首攒尖华盖、排莲、云纹、天王、腰檐、盘龙、仰莲、平座、郡主礼佛图、联珠华盖、宝顶座等图像和雕塑,造像栩栩如生,图样造形华美,刻工圆熟,为古代经幢中之杰作。是上海地区现存最古老的地面建筑,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金华法隆寺经幢,位于浙江省金华市区城南金钱寺村。经幢建于唐大中十一年(857)。幢残高6.3米,八角形。幢基为两层束腰须弥座,有金刚力士浮雕像。上为幢身,刻有《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身之上为宝盖、华盖、磐石、仰莲、覆莲、勾栏、连珠、短柱等构件。华盖上有四个伎乐飞天,分别为吹笛、吹笙、吹箫和弹琵琶,飘然翩跹,神采各异。经幢上的勾栏为浙江省所见最早勾栏的实物例证之一,具有重要文物价值。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嘉定南翔寺经幢,位于上海市嘉定区南翔镇古猗园内。共两幢。原在南翔寺大雄宝殿前。寺毁后弃于野,1959年移至古猗园,立于南厅和微声阁前。于唐咸通八年(867)动工修建,乾符二年(875)竣工,北宋太平兴国五年(980)重修,元元统二年(1334)因幢身经文模糊重镌。幢高8米许,20余级,幢身六面,刻《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全文,各级刻有莲瓣、卷云、力士、天王、狮子等。
无锡惠山慧山寺经幢,位于江苏省无锡市慧山寺山门内两侧。有两座,一为唐乾符三年(876)所建《陀罗尼经》幢,一为北宋熙宁三年(1070)所建普利院《大白伞盖神咒》幢。二幢大小形状相近,宋幢为宋人仿唐幢建造。唐经幢上刻《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并序》,为白鹿山人李端符书。幢高6.626米,共15层,底部直径1.48米。由幢基、幢身、幢顶三部分组成。顶部由葫芦宝顶、飞檐、雕座佛石(佛五座)、仰莲八角、椀花石(二层)、兽面、八棱、兽头、盖石(二层)共八层迭成。幢身八角棱住形,上刻《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并序》,字迹娟秀。幢座共六层,由上至下为栏杆、仰莲、坐佛(八座)、石坊(上刻覆莲,下刻仰莲)、狮子(四只)、云纹。雕刻华丽,造型优美。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
五台山佛光寺经幢,位于山西五台山佛光寺。有两座。一座建于唐大中十一年(857),立于佛殿阶前的中线上,高3.24米。下为正方形土衬石,上为八角形座。座上为仰覆莲的狮子座,覆莲为单层宝装莲瓣,束腰镌刻八个狮子,头承托三重素仰莲瓣。仰莲上承立幢身,呈八角形,刻《陀罗尼经》与立幢人姓名。幢顶有八角形宝盖,每面悬璎珞一束。宝盖之上为八角矮柱,四正面各刻佛像一龛。最上为莲瓣及宝珠。另一座建于唐乾符四年(877),在山门和文殊殿之前,高4.9米。八角形须弥座。幢身刻《陀罗尼经》及立幢人姓名。幢身之上有八角形宝盖,表面刻流苏,八角出狮头,口衔璎珞。宝盖之上立矮墩,其上呈八角攒角形屋盖。屋盖之上有八瓣山花蕉叶,之上为覆钵。顶端出仰莲、宝珠。
三
综上所述,历代尤其是唐代所造“《陀罗尼经》幢”大都为八角形,部分并有金刚力士等塑像。而据山东省文物局的考古发掘报告,兴隆寺塔北侧相距6米的小塔基,双重内外均为八边形,八角各有一完整的基础石块,并发现一件力士头像。这与《山左金石志》所著录之唐咸通十一年“朱常庆等《陀罗尼经》幢”“在兖州府龙兴寺塔右”的记载正相吻合。
记载在兖州龙兴寺(兴隆寺)塔之旁修建有“《陀罗尼经》幢”的文献,并非仅仅只有《山左金石志》,晚清滋阳县岁贡生周元英所撰之《滋阳县乡土志》卷四载:“兴隆塔,在兴隆寺内,隋仁寿二年建。基广亩余,高数十丈,耸立云表。宋太平兴国七年重修,有王禹偁碑记。兴隆塔影为滋阳八景之一。塔北有《陀罗尼经》幢园(圆)碑二。”[8]这里所称“宋太平兴国七年重修,有王禹偁碑记”,显然是将王禹偁在宋太平兴国七年所撰之《龙兴寺新修三门记》误系于此,不必多论,但是,所称“塔北有《陀罗尼经》幢园(圆)碑二”,正可与《山左金石志》所载互证,证明历史上,该寺塔的北(右)边确实有《陀罗尼经》幢,而且可能不止一座。
据此可以断定,这一所谓“小塔基”,其实就是唐咸通十一年所建的“朱常庆等《陀罗尼经》幢”。由此反证,现存之兴隆寺塔,其基座甚至基座之上的若干层塔身,也可能是唐代甚至更早的遗物。因为,“朱常庆等《陀罗尼经》幢”的建造,应该晚于或同时稍晚于寺塔的建造,绝不可能先建有一座数米高的“小小”经幢,而后再在旁边不远处(相隔6米)建造一座高数十米的庞大寺塔。除非有文献证明,这座经幢是先于寺塔修建而后再从他处移立于此的。
如前所述,许多寺院有两座甚至更多的《尊胜陀罗尼经》幢,在唐代,兖州龙兴寺内同样有两座甚至可能更多的《陀罗尼经》幢,见诸于文献记载的,至少在该寺大殿的后面便还有另外一座。《山左金石志》卷十三载:
龙兴寺陀罗尼经幢,咸通六年(865)四月立,正书,凡八面。石高四尺二寸,周广四尺八寸。在兖州龙兴寺大殿后。右幢末二面刻记文,首题“维大唐咸通六年四月十八日龙□□住法师凤霄发愿立佛顶尊胜陀罗尼幢壹所”云云,后列施主姓名,余六面皆经文。每面之首尚有佛象一躯。题名中有衙前兵马使有副兵马使有同正将讨击副使等衔。[9]
这座《陀罗尼经》幢位于兖州龙兴寺大殿后,造立于唐咸通六年(865)四月,比前述唐咸通十一年(870)十月所造立之“朱常庆等《陀罗尼经》幢”早五年,而形制稍微略小。它是否即周元英《滋阳县乡土志》中所记载的;两座中间的一座,尚待考证。但能够表明,在唐代,与全国许多重要的寺院一样,兖州龙兴寺内有着浓郁的密宗(教)《陀罗尼经》信仰。
中唐时期,《陀罗尼经》信仰已经在社会上普遍流行,并成为一种风气和信仰常识,这在诸多的文献中反映出来。例如,唐白居易撰《苏州重玄寺法华院石壁经碑文》称:“坏罪集福、浄一切恶道,莫急于《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凡三千二十言。”[10]而这种信仰的普及,是与国家行政力量的勅令推行分不开的。唐代宗李豫于大历十一年(776)二月八日“特勅令天下僧尼诵尊胜真言。奉勅语京城修功德使李元琮:天下僧尼诵《佛顶尊胜陀罗尼》,限一月日诵令精熟。仍仰每日诵二十一遍。每年至正月一日,遣贺正使具所诵遍数进来”。帝王的勅令马上得到僧尼的踊跃响应:“沙门乘如等言:伏奉今月十七日中书门下勅牒,令天下僧尼并诵《尊胜陀罗尼》者。自天明诏抃跃无任,乘如闻,大云普覆三草皆滋,皇泽一施万物咸润。伏惟陛下润清净之秘印,叶甘露之妙门,开佛顶用如来之慈,息人灾行天帝之事。举国讽诵,向合风雪。触类所闻,咸除氛雾。岂保厘于剎土,亦澄澹于身心。凡在缁林实荷鸿造,不胜仰戴圣恩殊常之至。谨诣右银台门,奉表陈谢以闻。”“沙门慧朗等言:伏奉恩勅,令天下僧尼诵持《佛顶尊胜真言》者,诸佛之心目,苍生之津梁。陛下受佛付嘱,申以法化。慧朗迹在缁门,又叨近侍,愚诚之分,实惊实喜。伏惟陛下谋协圣慈,阴赞生利,致仁寿之域已在一言,播无疆之休以靖万国。山川鬼神亦莫不宁,鸟兽鱼鳖允将获佑。僧有将进之路,俗成同善之风。此则陛下超天下之恩,忝承至道为用,岂愚僧日用而知者哉。生植之泽以云深厚,诲诱之德上答何陛。谨附中使元应金,奉表陈谢以闻,诚欢诚喜谨言。”[11]作为“被国家行为纳入全国统一的赐额命名之列后”的“各州龙兴寺以及龙兴观”,在唐代,“被赋予一种统一的职能,即在国忌日举行行道散斋等宗教活动”[12]之场所的兖州龙兴寺,也成为响应敕令的重要寺院之一,在寺院内建造多所《陀罗尼经》幢,也就不奇怪了。
这座修建于唐代咸通年间、位于“兖州府龙兴寺塔右”的“朱常庆等《陀罗尼经》幢”究竟坍塌于何时?《山左金石志》所著录的该经幢文,应该是主要编纂者之一阮元于清代乾隆五十八年(1793)至乾隆六十年(1795)提督山东学政时,广交山东及寓鲁金石学家,遍访山东金石文物时所得。对于未见于传世金石志书所著录或没有传世拓片的碑刻,阮元是“分遣拓工,四出跋涉”,实地收集而来。如果该经幢文是在此期间通过遣人实地所收集,便应该在题记中标注该寺院为“兴隆寺”而不是“龙兴寺”,因此,该经幢文应该是阮元广交山东及寓鲁金石学家所得,并且其原始文本的拓印著录时间应该既是在“龙兴寺”改名为“兴隆寺”之前,又是在该经幢尚未坍塌并且还存在于“兖州府龙兴寺塔右”之前。而且,《山左金石志》另外著录之刊立于唐咸通六年(865)四月的《陀罗尼经》幢也是在“龙兴寺”,清孙星衍《寰宇访碑录》中对这两座经幢幢文的所在地寺院的著录,也都是“龙兴寺”,因而不可能是随意误录。据考证,“龙兴寺”改名为“兴隆寺”可能是在明代洪武年间[13],那么该经幢至迟在洪武年间可能尚存于世。而在明代以降,见诸文献记载之龙兴寺(兴隆寺)塔坍塌于清康熙七年(1668)的地震,据此,可能该经幢也是在这次地震中被毁,由于该经幢距离寺塔很近,故既有可能是直接被震毁,也可能是被震毁寺塔的坍塌物所摧毁。后来,在兴隆寺塔的重修时,该经幢未能同时修复。周元英于晚清时期所撰《滋阳县乡土志》中对此塔的著录,可能是依据他所见到的历史文献,而非实地考察的记录,故有将王禹偁《龙兴寺新修三门记》系于寺塔项下疏误,而且,发掘所见经幢基座遗址处于现在地表之下2米左右,与杭州龙兴寺经幢经清顺治十二年(1655)最后一次重修竣立后,须弥座还向下湮没于现今地表1.6米左右,须弥座下的基址则更深的状况相一致,如此深度,决不是晚清至今近百年地层变迁所能达到的。这也能支持龙兴寺(兴隆寺)经幢是和寺塔一道于康熙年间被地震所摧毁的推测。
顺便再讨论一个问题。《山左金石志》所著录的两座经幢,一座位于寺塔的右边,一座位于大殿的后边;周元英所撰之《滋阳县乡土志》则记载在寺塔的北边有两座经幢。如此看来,历史上的龙兴寺(兴隆寺),其整体建筑群应该是坐西向东。从东面的寺院山(三)门进来,经过大殿,便看见大殿后面的寺塔和经幢,寺塔位于大殿的正后方,经幢位于寺塔的右(北)边。这样,便与历史文献记载和现存遗址所见完全契合。朝南与朝东,是传统寺院建筑主轴朝向的两个主要选择,朝南,当然与中国处于北半球便于采光和通风有关;朝东,一般则取所谓“紫气东来”之吉向有关。兖州龙兴寺(兴隆寺)为何取此朝向,是有待另文讨论的问题。
综上所述,在对地宫进行考古发掘和清理时所发现的八边形小塔基,应该是唐代咸通十一年(869)所造立的“朱常庆等《陀罗尼经》幢”基坛的遗址。该经幢基坛遗址的发现,有助于加深对龙兴寺(兴隆寺)历史状况的了解,并对该寺院日后的全面修复及其建筑物的构成和整体布局,均提供了新的宝贵依据。尤其是两座唐代的《陀罗尼经》幢,均保存有原始的包括幢刻内容、幢身尺寸等在内的一手资料,并详细记载了其所处位置,参照其他地区同时代之《陀罗尼经》幢的形制,恢复起来是非常容易的,并且是极有价值的,可以为所复修的寺院增添历史厚重感和文化底蕴。
注释及参考文献:
[1]山东省文物局:《山东省兖州市兴隆塔地宫考古发掘取得重大成果》,载兖州市民族宗教局编:《山东省兖州市佛教历史文化研究参考资料》,2009年4月。
[2]清孙星衍《寰宇访碑录》卷四,第33页,清嘉庆壬戌(1802)刊本。
[3] [9]清毕沅、阮元合编:《山左金石志》卷十三,清嘉庆二年(1797)仪征阮氏小琅嬛仙馆刊本,第25~26页,第19页~20页。
[4]梁思成英文著,梁从诫译:《图像中国建筑史》,第152页,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1年。
[5]《唐龙兴寺经幢》,清阮元编:《两浙金石志》卷二,光绪十六年浙江书局刻本,第38~39页。
[6]宋赞宁等撰:《宋高僧传》卷二《唐五台山佛陀波利传》,《大正藏》第50册,第717页。
[7]唐佛陀波利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大正藏》第19册,第351页。
[8]清周元英撰:《滋阳县乡土志》,成书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手抄本,现藏于山东省博物馆。本文所引用的是兖州县史志办公室、兖州县地名办公室于1984年6月的重抄本。
[10]唐白居易撰《白氏长庆集》卷六十九《苏州重玄寺法华院石壁经碑文》,《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80册,第757页。
[11]唐法崇撰:《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教迹义记》卷上《锓尊胜陀罗尼经疏叙》,《大正藏》39册,第12页。
[12]参见万里:《兖州兴隆寺、塔建置沿革及名称演变考》,载《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
(责任编校: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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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8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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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0)03-0007-05
2009-12-01
陈靖华(1955-),女,湖南江华人,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文献学、宗教学和湖湘地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