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立红
(云南大学人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091)
城市知识阶层是伴随城市近代化而产生的,由于近代城市发展打破了传统社会的封闭状态,“中国传统士绅阶层不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社会阶层,他们逐渐演变为城市各种最有声望的职业群体。”[1]65如随着新兴城市工商业的不断增长,市政建设日趋完善,新闻、出版、教育、科技、文化等事业有了新的发展,许多城市知识分子的职业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他们有的受雇于政府、企业,成为公务员、职员、经理、工程技术人员;有的受雇于教育、科技、新闻、出版、医疗机构,成为教师、编辑、记者、医生,还有的从事中医医生、挂牌律师、经纪人、自由撰稿人、画家等职业。其中城市知识分子社会流动的速度和幅度状况,不仅标志着社会的开放程度,也是该阶层得以形成的重要考量,近代中国城市知识阶层就是在这一演化过程中率先于发达地区逐渐成形。云南由于地处边隅,城市近代化水平相对滞后,其城市知识阶层的兴起亦晚于内地,直至二战之际,云南城市知识阶层的形成才了有明显的征兆。
社会流动是社会结构变化的一种形式,它不仅对个人具有意义,而且对整个社会结构将产生影响。二战之际云南城市知识阶层的迅速崛起,显然与当时国内政治经济中心向西南的迁移有关,因为它于短时期内使大量人群向昆明等地集聚,造成一种“结构性流动”效应。据昆明市战前(1936年)人口统计,其时总人口数仅142,571人,但战争爆发后的1938年,昆明市人口骤增至205,897人,1940年达209,413人,即短短4年间,昆明人口定基指数增长率分别达44.42%和46.88%。[2]167-171而据研究,由于抗日战争中日寇在攻击对象上“有意识地以大学等文化教育设施为破坏目标”,这就迫使沿海和内地的大批知识分子不得不向西迁移。[3]61如1938年5月22日《新华日报》载,“自东战场逃出的难民,文化教育者占百分之五十五,党政及国营事业者占百分之二十一,商人占百分之十六,工人占百分之六,而农民只占百分之二。”[4]足见当时的内迁难民中,知识分子所占比例甚高,占内迁人口总数的一半以上。当时著名的社会学家孙本文也指出,“高级知识分子十分之九以上西迁,中级知识分子十分之五以上西迁,低级知识分子十分之三西迁”。[5]261其中知识分子较为集中的如中央资源委员会,至1938年已在云南开办有中央机器厂、中央电工器材厂、个旧锡矿、云南钢铁厂、昆湖电厂、宜良煤矿、东川铜厂等7家工矿企业,之后又陆续有所增加。另外,中国银行在昆明开办了棉纺织厂,军令部也设立了一家光学仪器厂。到1939年8月,共有49家企业从华东迁到了云南。由于中、高级知识分子是城市知识阶层的主要构成者,他们大部分向后方迁移后又主要集中于市区,这就为二战期间云南城市知识阶层的兴起奠定了相当的基础。
抗战内迁作为云南城市知识阶层兴起直接动因的另一表现,就是内迁人士对云南地方文教事业发展的促进。据统计,从民国初年到战前20多年间,云南全省受过高等教育并学成离校者仅2575人。[6]839但抗战爆发后,“云南变成了抗战的大后方,平、津、宁、沪的许多高等学校和沿海各地的工商企业纷纷迁往昆明,几十万沦陷区的同胞逃到云南来。昆明一时百业俱兴,空前繁荣起来”。[7]238其时,仅西南联大1校8年间就培养毕业生2522人,若加上参军中途辍学者,前后在联大受过教育的学生达8000人。[8]327同期,在内迁院校的帮助下,云南地方中高等教育规模也得到迅速扩充。云南知识阶层获得质变的情形或如研究所言,由于“全国最出色的三所高等学府,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组成了西南联合大学,再加上其他几所残缺不全的学校,星罗棋布地散落在昆明城内外。一夜之间,昆明从文化沙漠脱胎成知识界、文化界和政界人士施展本领的中心。”[9]7
云南城市知识阶层兴起最明显的表征,就是由内地文教事业单位大规模迁滇形成的知识分子超常流动,进而促成云南城市知识群体规模的迅速增大。以高等院校为例,1938年2月至1939年10月的1年多时间里,先后就有10余所高校迁入云南,加上原有云南大学和后来成立的省立英专和体专,云南骤然之间成为全国高等学府的集中地,也使地方城市知识群体迅速膨胀。而在内迁高校的带动下,云南地方也加快了高等教育的发展,如1937年初云南大学仅有文法、理工两学院及一个医学专修科,教师49人,学生302人,到1939年已有专职教授187人,兼职教授40余人,在校学生一度达1500多人。[10]610-614大专以上院校则由原来的1所发展到后来的4所。再从中等教育事业看,据1938年统计沦陷区迁往云南的教育界人士兴办的中学或大学附属中学有10余所,这同时也促成该时期云南中等教育事业的迅速发展,其中又以私立中学的发展最为显著,如1935—1945年10年间,昆明私立中学就由原2所6大班、在校生400人,增至19所98班,3562人,增长近10倍,1946年更发展至22所,比省、市立在昆明的中学还要多。[10]590再有就是知识分子最为集中的科研、行政、军事机关及团体的大量迁滇。如北平研究院的9个研究所及气象台和博物馆,从1938年5月起陆续迁入昆明。又中央研究院共有10个研究所,其中6所设于昆明,另外4所则在昆明设分支机构。另据统计,截至1939年12月,内迁云南的各机关团体共计90家,其中文化机关(学校)20家、交通机关(航空公司等)20家、公营业团体12家、私营业团体12家、军事机关10家、其它机关团体3家[11]等等。由于上述知识分子集中的学校机关团体短期内的大量涌入,也成为当时云南城市知识阶层兴起的重要推动力。
如果将前述内地各学校、机关和团体向云南迁移视为其城市知识阶层形成的社会流速加快的特殊表现形式的话,那么伴随该类机构进入云南的同时,也就带来了对城市知识分子而言的社会流动幅度的拓展,即在原有职业分类基础上,一方面是既有就业规模的迅速扩大,另方面则是新兴职业的出现。以前者为例:1922年统计昆明知识分子就业门类及人数有:议员32人、官吏4154人、教员517人、律师20人、医士241人,新闻记者25人(其中对工矿商交通等知识分子无法统计),即其时省城从事知识分子职业者仅4989人,占总就业人口68,084的7.33%。至1932年,该市更为简略的统计有:公务5083人,自由职业2091人,共计7174人(就“公务”一栏解,应包括原有的议员和官吏,“自由职业”应包括教员、律师、医士和新闻记者等,该表后面亦注释“自由职业栏包括学界”),占总就业人口62,143的11.54%,[12]15-18比前期增长57.44%,表明昆明城市化水平比前期有所提高。至抗战,据1943年9月统计,昆明市“公务”类就业人员13216人,“自由职业”类就业人员8977人,两类共计22193人,占全市总就业人口125,495的17.68%,[2]190-191比1932年增长53.21%,比1922年增长141.20%,尽管此期增长率比前10年稍弱,但比前20年则表明昆明城市化水平已有了质的飞跃。此外,该时期昆明知识分子新兴职业的出现也非常明显,如文艺、图书、出版等业骤然兴起,其时仅刊物已有30多种,报纸则从战前的2种增加到10种。第二产业如银行、保险、金融、医院等也相继设立并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
二战之际云南城市知识阶层兴起的重要标志,还表现在以城市知识分子为主体的民主运动的不断高涨。其时,内迁云南的西南联大继承三校光荣革命传统和科学、民主的优良校风,在地方当局和教育界人士的支持下,一时之间省城民主运动风起云涌。如1941年1月“皖南事变”爆发后,国民党在国统区加强白色恐怖,镇压抗日民主运动。从此,大后方云南的抗日民主运动转入低潮。1944年7月7日,联大“报协”和云大、中法、英专学生自治会联合在云大至公堂举办抗战七周年时事晚会。昆明大中学校师生2000人参加,近20名著名教授、学者发言,从政治、经济、文教各个方面批评国民党抗战七年的反动政策。会议持续四小时,始终热烈激昂,这是昆明青年自“皖南事变”以来的第一次民主大会师。据统计,从1944年7月至1945年12月,在城市知识阶层的努力下,昆明共掀起12次较大规模的民主运动。1946年1月到1949年12月,在昆明由城市知识阶层所领导或发动的民主运动包括“一二·一”、“李闻惨案”、抗议美军暴行、“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以及“七·一五”反美扶日等大大小小的运动共30余起。[13]143其中,在昆明爆发“一二·一”运动后,“重庆、成都、上海等地近20个城市的学生、民主党派和各界人士,以举行悼念会、示威游行等方式支援昆明学生,一个以学生运动为主体的反内战、争民主运动席卷了国民党统治区。”[13]1481946年3月,昆明各界人士为“一二·一惨案”四烈士出殡,送葬群众三万多人。走在最前面的是殡仪主席团、学联代表、教授、中国民主同盟负责人、地方知名人士和工农兵学商、宗教等各界人士,接着是44所大中学校学生、教师。闻一多教授在安葬仪式上发表演讲,三万多人在烈士墓前庄严宣誓。闻一多对此亦感言:“都市中知识层的民主运动,已经由昆明的发动而广泛的展开了,希望将来广大的劳动人民的民主运动,也从昆明发轫。”[14]245总之,其时骤然间“昆明成了全国民主运动的心脏,从这里吸取着也输出着愤怒的热血的狂潮。全国的反内战、争民主的运动,更加热烈地展开,终于在南北各地一连串的血案当中,促成了停止内战,协商团结的新局面。”[14]435为此昆明也享誉了国内“民主堡垒”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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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昆明市志编纂委员会.昆明市志长编(卷十一·近代之六)[M].
[13]昆明市教育局.昆明教育大事记[M].云南民族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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