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龄盛唐诗名考辨

2010-08-15 00:55王士臣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七绝王昌龄诗坛

王士臣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215123)

王昌龄是盛唐时的著名诗人,研究者对其因何种诗体成名存在争议。骆礼刚先生于《文学遗产》上发表《王昌龄二题》[1],文中认为王昌龄获当时之诗名非由七绝乃因五古。毕士奎先生在《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发表了与骆先生商讨的文章《王昌龄获当时之诗名乃因七绝非由五古》[2],理由有四:盛唐诗选本《河岳英灵集》与《国秀集》的选诗标准与实际情况不符,“故不能单纯以这两本诗集各入选王昌龄五古和七绝的多寡,来作为衡量其是因何体名重于时的标准”;日僧空海《文镜秘府论》中所载王昌龄诗论不能作为其“有意推重五古”的依据;王昌龄的五古成就不如七绝且其在当时诗坛五古创造的诗人群落中位置并不显著;王昌龄的七绝受到梨园弟子广泛欢迎,在当时多被诸管弦,使其七绝诗名远播高扬,所以他获当时之诗名乃因七绝非由五古。

笔者认为,诗人获得诗名应当遵循这样的路线:诗人诗歌创作→传播途径→读者接受情况。在这三个环节中,诗歌成就的高低、传播方式的不同、接受范围与程度的差异,都会影响到诗人的诗名。诗歌的艺术成就由诗人的才、学、识决定,一个名诗人是需要有一定数量的高质量诗歌作品为支撑的。诗歌的传播可分为文字与语言传播两种方式,文字传播可分为手抄纸张、题壁、石刻等,语言传播包括在酒宴等场合的诗歌唱和、被诸管弦传唱等[3]。诗歌因传播方式的不同而分为不同的接受群,对它的接受又受到当时读者审美趣味、思想倾向、社会风气的影响。诗歌创作出来以后,其传播与接受情况往往决定了诗人当时诗名的大小。本文试图从现存的当时材料出发,以期回到唐代传播接受的现场,还原历史,探寻王昌龄获得诗名的真正原因。

一、王昌龄当时的诗名及评价

既然是探寻王昌龄获得当时之诗名的原因,就应该看看当时人是如何评价他的,翻检现存有关文献,论及王昌龄的有以下几处:

元嘉以还,四百年内,曹、刘、陆、谢,风骨顿尽。顷有太原王昌龄、鲁国储光羲,颇从厥迹。且两贤气同体别,而王稍声峻。至如……斯并惊耳骇目。今略其数十句,则中兴高作可知矣。(唐·殷璠《河岳英灵集》)

开元日……位卑而著名者:李北海、王江宁、李馆陶、郑广文、元鲁山、萧功曹、张长史、独孤常州、杜工部、崔比部、梁补阙、韦苏州、戴容州。(唐·李肇《国史补》)

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齐名,时风尘未偶,而游处略同……昌龄等私相约曰:“我辈各擅诗名,每不自定其甲乙,今者可以密观诸伶所讴,若诗人歌词之多者,则为优矣。”(唐·薛用弱《集异记》)

天宝末,刘希夷、王冷然、王昌龄、祖咏、张若虚、张子容、孟浩然、常建、李白、刘眘虚、崔曙、杜甫,虽有文章盛名,皆流落不偶。(唐·郑处诲《明皇杂录》)

顾陶曰:国朝以来,人多反古,德泽广被,诗之作者继出,则有李杜挺生于时,群才莫得而间。其亚则昌龄、伯玉、云卿、千运、应物、益、适、建、况、鹄、当、光羲、郊、愈、籍、合、十数子挺然颓波间,得苏李刘谢之风骨,多为清德之所讽览,乃能抑退浮伪流艳之辞,宜矣。(《文苑英华·顾陶唐诗类选序》)

国初,上好文章,雅风特盛,沈、宋始兴之后,杰出于江宁,宏肆于李、杜,极矣。(唐·司空图《与王驾评诗》)

夫古以名德称占其官谥者甚希,前以诗称者,若谢吏部、何水部、陶彭泽、鲍参军之类,唐朝以诗称,若王江宁、宋考苏、韦苏州、王右丞、杜员外之类。(唐·裴敬《翰林学士李公墓碑》)

琉璃堂里当时客,久绝吟声继后尘。百四十年庭树老,如今重得见诗人。(晚唐·张乔《题上元许棠所任王昌龄厅》)

拾遗昔陈公,强立制颓萎。英华自沈宋,律唱互相推。其间岂无长,声病为深宜。江宁王昌龄,名贵人可垂。波澜到李杜,碧海东猕猕。曲江兼在才,善奏珠累累。四面近刘复,远与何相追。迩来韦苏州,气韵甚怡怡。伶伦管尚在,此律谁能吹。(晚唐·张祜《叙事》)

昌龄为文,绪微而思清。(五代·刘昫《旧唐书·文苑传》)

唐人《琉璃堂图》以昌龄为诗天子,其尊之如此。(宋·刘克庄《后村诗话新集》)

从以上材料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一是王昌龄当时诗名极其显著,无论是着眼于开元、天宝诗坛,还是从整个唐朝诗歌的发展看,他都是举足轻重的诗人。殷璠认为“元嘉以还”“风骨顿尽”,而王昌龄以其“惊耳骇目”之“中兴高作”力振风骨,是盛唐诗风的代表。李肇、郑处诲、裴敬皆认为王虽位卑而有文章盛名,且将之与李白、杜甫、王维并列,可知其在开天诗坛的地位。顾陶在评论“国朝以来”诗人时,将王昌龄列于杜李之后;司空图认为沈宋之后为江宁,江宁之后为李杜,评价亦极高;张祜评论唐诗人时,也是将王昌龄放在沈宋与李杜之间的位置。他们着眼于全唐诗歌流变,一致将王昌龄视为唐诗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枢纽,充分肯定了其在唐代诗坛的地位。二是在评价王昌龄诗时,多会涉及“风骨”、“雅风”等风格。如顾陶将其与顾况、韩愈、孟郊、张籍、姚合并提,以为他们“得苏李刘谢之风骨,多为清德之所讽览,乃能抑退浮伪流艳之辞”;司空图亦称赞王江宁“雅风”“杰出”;殷璠、张祜亦有相似评论。可见当时诗坛普遍重视风骨与风雅,且认为王诗是当时古雅之风的重要代表。明代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认为,“曲江、鹿门、右丞、常尉、昌龄、光羲、宗元、应物,陶也”,“高适、岑参、王昌龄、李颀、孟云卿,本子昂之古雅,而加以气古者也”,可谓独具慧眼。三是当时人们在评论王昌龄诗歌时,并没有将其分为五古、七绝等诗体加以区别评价。当时诗歌的“新声”、“古体”之分,不过是将继承前人的部分与今人的创新部分相区别,人们的“辨体”意识还不明显,这可从当时诗人编诗集时的分类来说明。白居易元和十年(815)将自己的诗分为讽喻诗、闲适诗、感伤诗、杂律诗四类。大和二年(828)后,白居易又将其诗分为古讽、乐讽、新题乐府、五言律诗、七言律诗、律讽、悼亡、古体艳诗、今体艳诗十类。这两次编诗都是兼按内容和体裁两种分类方式,而不是严格以诗体为标准编排诗集。

至此,我们不禁想问,王昌龄被后人称为“七绝圣手”,其七绝与李白相媲美,为什么当时人们评价其诗时并没有对他的七绝加以特别赞誉?时人的评价是针对王昌龄的七绝、五古还是其整体的诗歌而言?下面,我们将从王昌龄的赠人诗、盛唐诗选本选王昌龄诗、王昌龄被选入歌词的诗和当时的诗坛风气、雅俗观念及王昌龄诗歌理论两大部分六个方面来探寻原因。

二、王昌龄诗歌的传播与接受

据李云逸《王昌龄诗注》[4],王昌龄诗共一百八十一首,其中寄赠、送别、唱和、宴游、题壁诗八十余首,约占总诗的百分之四十五,如此大的比重在当时诗人中是不多见的。这些赠人之作多在公共场合完成,且受赠者亦较广泛。如其赠人诗《郑县宿陶大公馆赠冯六元二》、《出郴山口至叠石湾野人室中寄张十一》、《次汝口寄河南陈赞府》、《潞府客亭寄崔凤童》等,送别诗《送任五之桂林》、《缑氏尉沈兴宗置酒南溪留赠》、《东京府县诸公与綦毋潜李颀相送至白马寺宿》、《留别岑参兄弟》、《武陵田太守席送司马卢溪》、《芙蓉楼送辛渐二首》、《送人归江夏》等,唱和诗《和振上人秋夜怀士会》、《同王维集青龙寺昙壁上人兄院五韵》等,宴游诗《诸官游招隐寺》、《宴南亭》、《龙标野宴》等,题壁诗《题净眼师房》、《题灞池二首》等。在八十余首赠诗中,七绝三十六首,五古二十六首,五绝十首,余为律诗和杂言。王昌龄以诗赠人,受赠者有同僚,如李评事、陶副使、陈赞府、郑判官等;有诗人,如李邕、李白、李颀、岑参、刘眘虚等;也有僧人、道士,如振上人、昙壁上人、黄道士等。赠诗场合多为陶大公馆、潞府客亭、南溪、白马寺、芙蓉楼、青龙寺、招隐寺、南亭、花萼楼、万岁楼、龙兴观等公共场所。这些赠人诗的第一读者是受赠者及在同一场合中的其他人,如《东京府县诸公与綦毋潜李颀相送至白马寺宿》是送给东京府县诸公与綦毋潜、李颀等人的,《武陵田太守席送司马卢溪》是送给司马卢溪的,但武陵太守与席上在座者都是此诗的第一接受者,其他唱和、送别、宴游诗也往往是这种情况。这些受赠者带着这些诗走向四面八方,为王昌龄诗的大范围传播增加了可能性,也在一定程度上为诗人诗名的提升增加了机率。如“旗亭画壁”故事,伶人所唱王昌龄诗即是其《芙蓉楼送辛渐》之“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送给辛渐的私人作品能被诸管弦,得到梨园弟子的传唱,可见王昌龄赠人之作的广泛流传,这对其诗名的传播是是有相当促进作用的。

现存最早的唐诗选本《唐写本唐人选唐诗》选王诗十七首,仅次于李白。殷璠于天宝十二年(753)编著《河岳英灵集》,收录盛唐二十四位诗人共二百二十九首诗,王昌龄入选诗歌最多,包括十二首五古、一首七古、三首七绝,共十六首。与殷璠同时的芮挺章选编的《国秀集》选王诗五首,四首五古,一首七绝。这里,暂不讨论选者选诗的标准与实际的差异或选者识见的高下,我们关注的是这些选本在当时能否得到流传及其流传是否广泛,因为这直接关系到诗人作品与诗名的传播。那么,在印刷技术不发达的唐代,诗歌选本对诗人有怎样的影响呢?以《正声集》为例,《大唐新语》卷八记载“刘希夷……少有文华,好为宫体,词旨悲苦,不为时所重”,后来孙季良撰《正声集》,“以希夷为集中之最,由是稍为时人所称”;大历中,赵儋为陈子昂作“旌德之碑”,郑重地提到陈子昂“有诗十首入《正声》[5]7548”;永贞中,白居易作《王士宽墓志》,也特别指出其父王升“诗入《正声集》[5]6940”,由此可见诗选本对诗人诗名的重大影响和世人对选本的重视。再看选入王昌龄诗最多,且坚持“如名不副实,才不合道,纵权压梁、窦,终无取焉”的《河岳英灵集》。《十国春秋》卷七三记载,楚人石文德,“素不喜草隶、诗律,一日,得晋帖数纸及殷璠诗选(即《河岳英灵集》),极力摹仿,迥出俦辈,遂工于诗”。选本所选之诗多为当时诗之模范,即可作为诗歌经典阅读,亦可为学诗范本,指导学子写诗,正如王昌龄所谓的“随身卷子”[6],对当时文人学子有极大的作用,在以诗赋取士的唐代更有特殊意义,入选诗人的诗名便在这种学习、阅读中得以传播提升。晚唐吴融在经过殷璠故里丹阳时,作《过丹阳》诗,有“藻鉴难逢耻后生”句,自注云:“殷文学于此集《英灵》”。《河岳英灵集》流传之深远可见一斑。被殷璠推为盛唐诗人代表的王昌龄,在选本的流传中,不断的被阅读被接受甚至被模仿,诗人之名便在这种传播方式中大大提高了。

薛用弱《集异记》所载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人“旗亭画壁”故事,常被研究者作为唐诗被诸管弦传唱与诗人名声远扬的典型。《集异记》所载虽为小说家之言,却反映了唐诗与音乐的重要关系及当时的文学风气。从中我们可得知,当时是“诗入歌词”的,梨园弟子所唱或为新词、或截诗入曲、或旧曲新词;歌词为四句,称“绝句”,有七言亦有五言;诗人或时人较重视“诗入歌词”之多寡,且以此作为诗名甲乙的标准。七绝是唐代最方便入乐的形式之一,前人多有论述。王昌龄诗与音乐有怎样的关系呢,即其作品中有哪些诗是可以入乐歌唱的?据吴相洲先生《唐诗创作与歌诗传唱关系研究》,从王昌龄“现有诗歌的题目上判断,应该入乐传唱的的有《出塞二首》、《塞上曲》、《胡笳曲》、《放歌行》、《变行路难》、《塞下曲四首》、《采莲曲二首》、《浣纱女》、《行路难》、《长信秋词五首》、《芙蓉楼送辛渐》、《春怨》等”[7]。其中,《出塞》之“秦时明月汉时关”被收入《乐府诗集·近代曲辞》中,稍加修改后,名为《盖罗缝》[8]。以上所举十二题中,七绝六题十二首,五古五题八首,五律一题一首。王士祯《万首唐人绝句选序》所谓“开元、天宝以来,宫掖所传,梨园弟子所歌,旗亭所唱,边将所进,率当时名士所为绝句”,杨慎《升庵诗话》所说“唐乐府多唱诗人绝句,王少伯、李太白为多”。作为当时的“流行歌曲”,它们往往被传唱于旗亭酒楼,或为娱乐,或为庆祝,或为送别,而其听众除了文人雅士之外,还包括市井居民、酒客迁人。听歌者并不需要具备多高的知识和鉴赏能力,只要音乐歌曲感人,符合听众的口味即可。王昌龄的一些作品受到梨园弟子的喜爱,被选作歌词,传于市井,既是对诗人作品的肯定,也是其诗名传播的重要推动力。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认为王昌龄是凭借其大量的赠人诗、入选选本之诗和被诸管弦的歌诗,取得了当时显著诗名的,并以此成为盛唐诗坛的代表诗人。可以说,王昌龄诗名的获得是其赠人诗、选本诗、歌诗共同作用的结果,三者缺一不可。这样通过诗人诗歌创作:一定数量的高质量作品→传播方式:手抄、选本、歌唱→读者接受:同僚朋友、选家、文人学子、梨园弟子、市井居民的形式,成就了一位杰出的盛唐诗人王昌龄。

三、与王昌龄诗名相关的几个问题

既然王昌龄的诗名是由上述三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何以会出现“凭五古或七绝成名”之争?这恐怕会涉及更多的问题,如盛唐诗选家何以钟情于王之五古而不重七绝?王的诗论与其诗名又有怎样的关系?我们先分析选家何以重王之五古而轻七绝,这应与当时的诗坛风尚和雅俗观念有关。

盛唐诗坛风尚是什么?选家殷璠在《河岳英灵集序》中说“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实由主上恶华好朴,去伪存真,使海内词场,翕然尊古,南风周雅,称阐今日。璠不揆,窃尝好事,愿删略群才,赞圣朝之美”,“孔圣删《诗》,非代议所及……齐梁陈隋,下品实繁,专事拘忌,弥损厥道。夫能文者匪谓四声尽要流美,八病或须避之,纵不拈二,未为深缺”。楼颖在《国秀集序》中也指出“仲尼定礼乐,正雅颂,采古诗三千余什,得三百五篇,皆舞而蹈之,弦而歌之,亦取其顺泽者也”,“风雅之后,数千载间,诗人才子,礼乐大坏……自开元以来,维天宝三载,谴谪芜秽,登纳菁英,可被管弦者都为一集”。诗人李白在《古风·第一》中也呼吁“《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东方杂志》第四十卷第八号载施子愉《唐代科举制度与五言诗的关系》一文,作者就《全唐诗》中存诗一卷以上的诗人的作品加以统计,计入的作品数量接近《全唐诗》的百分之七十。据作者统计,盛唐时,诗人所作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绝、七绝的数量分别为1795、521、1651、300、279、472首。通过以上材料,我们知道,选家选诗以“仲尼定礼乐,正雅颂”为原则;诗人作诗也“志在删述”;在盛唐诗人的实际创作中,五言古诗更占有绝对重要的位置。自“初唐四杰”与陈子昂倡导“建安风骨”以来,“齐梁陈隋,下品实繁,专事拘忌”的绮丽诗风仍然大行于盛唐诗坛,为了“激颓波”,正诗风,选家“巡采风谣”,标榜“风骨”,诗人直承汉魏,大作古诗,从而形成了盛唐诗坛反对齐梁诗风,崇尚古雅之趣,“风骨”盛行的局面。

盛唐诗坛的雅俗观念并不明显,但并不意味着没有雅俗思想。殷璠《河岳英灵集》评崔颢诗云:“颢少年为诗,属意浮艳,多陷轻薄,晚节忽变常体,风骨凛然,一窥塞垣,说尽戎旅”。《唐诗纪事》卷二十一载“(崔颢)擢进士第,有文无行……初,李邕闻其名,虚舍以待。颢至献诗,首章云:‘十五嫁王昌’,邕叱曰:‘小儿无礼!’不与接而去”。李邕因崔颢献诗“十五嫁王昌”而叱之为“无礼”,拂袖而去,殷璠亦说崔颢少年为诗浮艳轻薄,可见时人对“郑卫之声”是多有批评的,这也与诗坛力倡风骨排斥齐梁诗风有关。不过殷璠仍选崔颢“晚节”“风骨凛然”之作,说明时人的宽容大度,不似宋代柳永因少年时所作艳词而落魄终生。在盛唐时代,选家顺应时代要求,把握诗坛风尚,用宽容的态度评价诗人,选择作品,又以选本影响诗坛,“定礼乐,正雅颂”。而王昌龄以其“惊耳骇目”的五古与重视五古的诗论,成为当时诗人的代表,被选家瞩目推举是必然的,也符合时代需要。

王昌龄著有诗歌理论《诗格》与《诗中密旨》,今人张伯伟据《文镜秘府论》、《吟窗杂录》等本予以整理,并收入其所著《全唐五代诗格会考》中,各一卷,是目前最为完备的本子。日僧空海《书刘希夷集献纳表》曰:“王昌龄《诗格》一卷,此是在唐之日,与作者之边,偶得此书。古诗格等虽数家,近代才子,特爱此格”[9]。可见王昌龄《诗格》一书流传之广,影响之大。何以“近代才子,特爱此格”?通观全书,会发现其所讲作诗之法,详细明了,便于实用,且论诗不失精深。他常以切身体验将作诗之法深入浅出地传授给学子,使其作诗有章可依,有法可循,却又不拘于章法,讲构思取景,以意为主。至于其为何论诗举例多为五古,则与诗坛风尚与时代需求有关,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诗人对五古运用之熟练。

综合以上的分析,可以说,一个诗人能获得显著的诗名是与很多因素分不开的,其中任何一方面的变化都会对诗人产生或正或反的影响。王昌龄用古体(以五古为主)和绝句(以七绝为主)写了大量赠人诗;其五古因风骨“声峻”顺应诗坛风尚,受到选家青睐;七绝又被诸管弦,为梨园弟子争相传唱;其《诗格》简明实用,成为诗格典范,这一切成就了王昌龄的盛唐诗名。

[1]骆礼刚.王昌龄二题[J].文学遗产,1999(2):99-102.

[2]毕士奎.王昌龄获当时之诗名乃因七绝非由五古[J].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2(4):107-113.

[3]岳 敏,罗时进.唐诗的传播媒介及其范式[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社版),2002(4):41-45.

[4]李云逸.王昌龄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5]董 浩.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会考[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164.

[7]吴相洲.唐诗创作与歌诗传唱关系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99.

[8]郭茂倩.乐府诗集·近代曲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864.

[9]弘法大师.文镜秘府论校注[M]//王利器校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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