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三言”中女鬼故事的独特性

2010-08-15 00:55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三言女鬼

王 宁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宁273165)

试论“三言”中女鬼故事的独特性

王 宁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宁273165)

鬼文化,是中国古典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三言”中关于女鬼的作品与其本事相比在故事人物、内容情节、叙述方式等方面有了新发展。与六朝志怪唐代小说、《聊斋志异》相比在其身份、对礼的遵守、与男主人公之间的情感等方面有自己的独特性。这对中国古代小说的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三言;女鬼故事;发展;特点

鬼在甲骨文中属于象形文字,《说文》:鬼,人所归为鬼。从儿象鬼头。从厶。鬼阴气贼害故从厶。鬼的产生与古代人的生产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原始时期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人们思维能力不发达对于死亡无比敬畏。他们不相信人真的死亡,即使承认死亡的存在,也仅仅是相信肉体的死亡而灵魂则是永恒不灭。原始人相信:“鬼魂与世间的人生活是相同的,那里的社会是以同样的方式组织起来的。在那里继续过着宗教生活,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中占有与生前一样的社会地位,一样的等级。每个人在那里实行活人所实行的祭祖仪式。死人也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战斗、自己的坟地、自己的葬仪。”[1]人怕鬼,鬼也怕人。他们互相发生影响,他们双方都用供奉的方式来祛除这个坏影响。世间的人对鬼既恐惧又崇拜,因此采取各种方式来满足鬼取悦鬼。随之而来产生以鬼为中心的鬼文化逐渐成为中国古典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从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小说到唐代小说至“三言”,关于鬼的故事一直延续着。“三言”中的鬼故事特别是关于女鬼的故事已经逐渐脱离魏晋南北朝时期志怪小说发展模式,并且有了自己的特点。本文试从以下几点来探讨关于“三言”中女鬼故事的特点:

一、“三言”中女鬼故事与其本事中的女鬼故事的比勘

“三言”中的女鬼故事有《杨思温燕山逢故人》、《崔侍诏生死冤家》、《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小夫人金钱赠少年》、《金明池吴清逢爱爱》、《闹樊楼多情周胜仙》等。其中有些篇目与本事来源有很大的区别。

首先,人物的增多和故事情节的扩展。与其有关的本事来源相比,“三言”女鬼故事中的人物不再是仅仅局限于少数几个人物,而是增加了人物的数量,扩大人物描写的范围。依据谭正壁的观点,《异文总録卷一》是《崔侍诏生死冤家》的本事来源。《异文总録卷一》中主要人物有郭银匠、把卖妪、妪女、道人。《崔侍诏生死冤家》在原有人物的基础上又添加了郡王、郭排军等关键人物。《异文总録卷一》全篇340多个字,《崔侍诏生死冤家》增加到了660多个字。《夷坚甲志卷第四吴小员外》主要人物有赵应之、赵茂之、吴清、当垆女、买酒翁媪、皇甫道人。《金明池吴清逢爱爱》添加了道童、阿寿、褚公、褚爱爱等。故事中人物的身份也不再是原来的银匠,质库樊生,富人张氏子等某些层次的社会人物,而扩展到了社会的各个阶层。既有上层的咸安郡王,中层的富家子弟,还有下层的排军、穷困书生、碾玉匠、家仆、媒婆、商户等等。此外还有游离于社会阶层之外的神仙、道士。随着人物的增多,故事的内容有了增加,情节有了新发展。譬如《异文总録卷一》郭银匠三十多岁,仍未娶妻。邻居女子来投奔郭银匠,并自荐枕席。后来被女子的母亲发现,两人便逃往潭州。在潭州卖唱时,被一道人识破。道人作法把女鬼捉走。郭银匠修庙,以此来帮女鬼赎罪。女鬼夜间来向银匠道谢,继而离去。《鬼董狐卷四樊生》樊生游湖,与陶小娘子偶然相遇,并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陶小娘子一直缠着樊生不肯离去。后在道人的劝说下,陶小娘子才离开。后樊生误陷鬼窝,与群鬼相斗,因体力不支仆倒在地,直到统制大人的出现群鬼才散去。其故事内容简单、人物单一、文章质朴,颇有六朝志怪小说的特点。冯梦龙采用了实录见闻的叙事方法,在细节的描写上注重逼真与传神,用写实的手法再现了特定时代、特定环境中的社会风貌和生活气息。使原来看起来荒诞不经的鬼故事变得富有生活趣味,使六朝志怪小说中阴森恐怖的女鬼除去了阴森恐怖的一面,和谐地融入平常生活之中。其本事的情节极为简单,大多数是遇鬼—捉鬼或鬼去。原作者大都以实录方法纪录奇闻怪事,基本不作艺术加工,偏重事状,少作铺叙,基本上保留了六朝志怪的遗风。故事的发展只是侧重于遇鬼的过程,对于捉鬼或鬼去的情节往往是一笔带过。所塑造的女鬼形象单薄,作为人的性格特征不够突出,鬼气十足。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关注的只是故事的荒诞、离奇,并以此来吸引听众来满足他们的好奇欲望。无论是《鬼董狐卷四樊生》还是《夷坚志太原意娘》、《夷坚甲志卷第四吴小员外》大都属于这个情节。譬如《异文总録卷一》:

宋时,袁州泸萧市之东,有银匠姓郭,年三十余。只身独处。市西有把卖妪,常诣郭买卖钗环之属。妪女年十五六,一夕奔郭曰:愿为君妻。郭骇之。女曰:妾慕君久矣。适得一计脱身,君无疑也。问故,曰:适佯死,母殓我于棺中。妾启棺而出,复掩之,母将空棺瘗之矣,不复我索也。郭置之密室,不令出入。月余,母偶阚郭亡,窥其室,见女所殓红履在焉。推户取之,呼告邻里。曰;郭某盗开女坟。郭归,邻告之故,大骇。女曰:母卒至,亟避之,忘收履焉。我姑避之。君勿虑也。女去。郭逐逃往潭州。早行数十里,女亦追至,同至潭州。久之,囊竭。女曰:妾善歌宫调,当有赏音。逐开场于平里坊下,歌声遏云,观者如堵,日数百券。豪门争延致之,日掷与金钗等。年余,所积累万。一日,有髽角道人,身长九尺,抚郭背曰:千万人观此鬼傀儡。郭悟,挽之僻处,拜求济渡。道人令祝之东岳庙。郭诣庙拜,至二更,见急走枷锁女至东岳后宫,急扑地,则一死尸。乃知鬼投女尸也。逐倾资修庙,以书女罪 ,厚礼焚殡之。夜

梦女感谢,涕别而去[2]。

“三言”的情节在此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由原来的两个情节扩展到了三个。由遇鬼—捉鬼或鬼去发展为遇鬼—捉鬼或鬼去—X。X或者是女鬼被捉后,男主人公看破红尘出家。譬如《一窟鬼癞道人除怪》或是鬼妻复仇杀死丈夫,严惩帮凶。譬如《杨思温燕山逢故人》、《崔侍诏生死冤家》或是捉鬼失败后,女鬼惩罚男子,但最终帮他脱离厄运,成就好姻缘。譬如《金明池吴清逢爱爱》、《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三言”作为话本小说,其商业性质的特点决定了必然要以复杂的情节吸引读者,作品中的三个情节要比本事来源中故事两个情节、短时间讲述具有更大的故事容量、更多的承载内容,更能满足听众的需求。

作品出现了以多次重复为特点的叙述方式。同一施动人向同一对象作多次重复的动作,每一次重复都会对故事情节起到推动作用是多次重复的叙述方式的特点。休谟曾说过:由于内心体系的构造,某些形式或性质就能产生快感[3]。“三言”故事大都重视对于情节的重复,而且重复次数往往是“三”,运用三次受难、三次追随是“三言”女鬼故事中推进故事发展,形成叙事节奏和高潮的常用手法。璩秀秀与崔宁三次逃走[4],卢爱爱为了吴清三次受到伤害,甚至丢了性命。周胜仙为了樊二郎而经历的三次磨难。这种“三”的程式可以制造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的悬念,有利于把故事情节推向高潮,使情节所具有的戏剧性得以淋漓尽致地发挥的同时,也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始终处于一种紧张而刺激的状态,从而达到抑扬回旋的效果。

再次,出现了多个母题复合情况。母题复合是指民间故事中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母题在通俗小说中出现。程蔷所说“情节模式的不断叠加,是民间叙事复合性的生命流程中的一种表现。”[5]采用多个母题的复合,一方面使故事的内容丰富,增加了情节的吸引力和张力,使故事变得扑朔迷离,曲折动人。另一方面,可以使单纯的故事承担更多的社会内容,担当更多的社会责任。与其有关的本事来源相比,“三言”中的关于女鬼的故事大多是由多个母题的复合而成。例如《一窟鬼癞道人除怪》与《鬼董生樊生》相比增加了吴教授前生修道退悔,因而今生受到惩罚的因果报应的母题和思凡贬凡—历劫—度脱升天的母题 。还有《金明池吴清逢爱爱》与《夷坚志吴小员外》增加了女鬼与男子交合会伤害男子健康的思想,这来自民间的阴阳五行之说。此外还有“赠药”以及用女鬼给的灵药救另一名女子,最后与这个女子结为夫妻的母题[4]。《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与《说郛卷第十一清尊録》则增加了女鬼通过与人世男子交合可以获得人的阳之精气,死而复生的母题和人死成鬼,鬼修炼亦可为神的母题。《崔侍诏生死冤家》增加了女鬼复仇的母题。

二、“三言”女鬼故事与六朝志怪唐代小说、《聊斋故事》中的女鬼故事的比勘

首先,就女鬼的身份而言。六朝志怪唐代小说中的女鬼多数出身高贵或为王室之女或是名门贵族之女,如紫玉。“三言”中的女鬼除了郑意娘身份比较高贵之外,其他大多数是侍妾、婢女、酒家女等市民阶层。由此可以看出,作家关注的对象已由上层贵族转向了市民阶层,作家的视野开始扩大。《聊斋志异》的作者把女鬼的身份延伸到各个阶层,大多数是平民阶层。这些女鬼都是命运非常惨苦的苦鬼,她们中有的是得暴病夭折,如聂小倩、连琐;有的因心情郁抑而死,如伍秋月;有的虽嫁了人,但遇人不淑、生活不幸,成为封建婚姻的牺牲品,如章阿端、巧娘;有的遭受恶吏恶霸的迫害而死,象纯洁善良的平民少女梅女,美貌纯真的少女窦女;还有一些人死于民族的大灾难,死于统治者的屠刀之下,如宫女林四娘、公孙九娘、莱阳生的甥女等。《聊斋志异》是小说家创作视野的进一步扩大,这与“三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其次,对礼的遵守而言。六朝志怪唐代的小说中女鬼很少受礼的限制,“三言”中的女鬼开始或隐或现地受到礼的限制,聊斋则继承并发展了“三言”,礼对《聊斋志异》中的女鬼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六朝志怪唐代小说中有许多露水姻缘,故事中男子与佳人一度春风之后,仍对佳人恋恋不舍。第二天再度到幽会之所,只有一小坟或一冢。譬如《吴祥》、《秦树》、《张姑子》、《郑奇》等。如《张姑子》:

汉时诸曁县吴详者,惮役委顿,将窜投深山。行至一溪,日欲暮,见年少女子,采衣甚端正。女曰:“我一身独居,又无邻里,唯有一孤妪,相去十余步尔。”详闻甚悦,便即随去。行一里余,即至女家,家甚贫。为详设食。至一更,忽闻一妪唤云:“张姑子。”女应曰:“诺。”详问是谁,答云:“向所道孤独妪也。”二人共寝息。至晓鸡鸣,详去,两情相恋,女以紫手巾赠详,详以布手巾报之。行至昨所应处,过溪。其夜大水暴溢,深不可涉。乃回向女家,都不见昨处,但有一冢尔[6]208。

这些女鬼与男子交合只是为了满足性需要,《王志》中的女鬼仅仅为了满足性需要,在停柩期间就跑到男子身边寻求安慰。女鬼为了满足性欲采用各种方法,甚至不择手段。她们无拘无束,其行为不受任何约束。“三言”是女鬼故事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环节。礼对女鬼开始产生了束缚,同时程朱理学也开始制约着小说的创作和改编。“三言”《一窟鬼癞道人除怪》中女鬼李乐娘与吴教授的婚姻由王婆撮合,经过了说媒、相亲、纳聘、娶亲等一系列的仪式。与当时普通人的婚姻仪式无异。“三言”中礼对女鬼的影响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已婚女鬼而言的。小夫人“生前甚有张胜的心,死后犹然相从,亏杀张胜立心至诚,到底不曾有染,所以不受其货,超然无累。”[7]173作者在同情小夫人婚姻不幸的同时更加赞扬了张胜恪守礼不与小夫人相乱,间接批评小夫人不守妇道。另一方面是就未婚女鬼而论。卢爱爱、璩秀秀、周胜仙她们生前或是与对方相爱,有感情基础。虽在人世不能遂愿,化成鬼之后能了却心愿;或是得到家主的许婚“郡王当日,尝对崔宁许道:‘待秀秀满日,把来嫁你。’”[7]70由此可以看出“三言”中的女鬼故事已经与六朝志怪唐代小说有很大的不同。《聊斋志异》中的女鬼故事在继承“三言”的基础上,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聊斋志异中的女鬼受到礼的影响要比三言中的女鬼更深。这些受礼影响的女鬼虽然鼓起勇气自荐枕席,但仍有所顾忌地问“他无人耶”(《林四娘》),“房中得勿有人否”(《莲香》)。《公孙九娘》中朱生屡通媒妁,“曩托杨姥三五返”,而莱阳生甥女“不肯草草,得舅为政,方此意慊得。”[8]203《锦瑟》中锦瑟早已中意王生,“但无媒,羞自荐耳。”[8]736《聊斋志异》中许多女鬼都把礼作为自己的准则,在这一点上已经远远超过了六朝唐代小说。可见,“三言”所起的过渡作用不可忽视。

再次,就女鬼与男主人公之间感情有无而言。六朝志怪唐代小说,除了《紫玉》、《河间郡男女》等少数几篇外,大多数的女鬼与男子之间没有感情。与男子交合或是为了满足性欲,如《秦树》、《河间刘别驾》等,《河间刘别驾》:

河间刘别驾者,常云,世间无妇人,何以适意?后至西京通化门,见车中妇人有美色,心喜爱悦,因随至其舍。在资圣寺后曲,妇人留连数宵,彼此兼畅,刘侯不觉有异。但中宵寒甚,茵衾累重,然犹肉不暖,心窃怪之。后一日将曙,忽失妇人并屋宇所在,其身卧荒园中数重乱叶下,因此遇痼病[9]。或是为了获得人的魂气而复生,如《李仲文女》、《张子长》、《谈生》等,《李仲文女》:

晋时,武都太守李仲文在郡丧女,年十八,权假葬郡城北。有张世之代为郡。世之男字子长,年二十,侍从在廨中。夜梦一女,年可十七八,颜色不常,自言:“前府君女,不幸早亡。会今当更生。心相爱乐,故来相就。”如此五六夕。忽然昼见,衣服熏香殊绝。遂为夫妻。寝息,衣皆有污,如处女焉。后仲文遣婢视女墓,因过世之妇相问。入廨中,见此女一只履在子长床下。取之啼泣,呼言发冢。持履归,以示仲文。仲文惊愕,遣问世之:“君何由得亡女履耶?”世之呼问,儿具道本末。李、张并谓可怪。发棺视之,女体已生肉,姿颜如故,右脚有履,左脚无也。子长梦女曰:“我比生,今为所发。自尔之后遂死,肉烂不得生矣。万恨之心,当复何言!”涕泣而别[6]202。

“三言”中的女鬼,与六朝唐代小说相比,其鬼性已经开始淡化,人性开始增强。大多数女鬼与男主人公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这是人与鬼之间发生性关系的前提。不论男主人公如何对待她们,这些女鬼都热烈、大胆甚至不择手段的追求自己的幸福。卢爱爱、周胜仙生前与吴清、范二郎感情深厚,但却受到阻碍,不能结合。幻化成鬼与他们欢会弥补了生前的遗憾。深爱着杨思厚的郑意娘为了不玷污思厚,宁可自杀。她以为杨思厚会改掉风流的性格,对她从一而终,才同意回故国。不料想,杨思厚弃旧怜新,辜负意娘。她才把杨思厚拽入波心。《聊斋志异》中的女鬼比“三言”中的女鬼更加理性,她们千方百计想复活重生,脱离凄凉黑暗的冥界,与心爱的男子在人间结成良缘。有些追求爱情的女鬼,想到自己身为异类,身上有阴气,与人相合会伤人元气,吸人精气,促人寿数,在与情人相恋时,主动克制情欲。《连锁》中连琐与杨于畏相爱,于畏欲向连锁求欢,连锁蹙然曰“夜台朽骨,不比生人,如有幽欢,促人寿数。妾不忍祸君子也。”[8]137杨于畏与连锁的爱并不是仅仅停留在肉体之爱的表层,而是上升到了纯洁至高的精神层面上。连锁每夜来与于畏谈诗论文、下棋弹琴,欢同鱼水,始终不乱。《梅女》中梅女与封云亭相爱,封欲求欢。梅女“瞒然而惭曰:‘阴惨之气,非但不为君利;若此之为,则生前之垢,西江不可濯矣。”[8]388由此可以看出《聊斋志异》中的人鬼恋早已超出了以肉体之亲为基础的性爱,发展成以精神契合为基础的至情之爱、知己之爱。在女鬼的人性化发展的道路上。“三言”女鬼故事是中间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

此外,六朝唐代小说和《聊斋志异》中都存在女鬼复活,如《聂小倩》、《河间郡南女》、《李仲文女》和女鬼生子,譬如《卢充》、《巧娘》。“三言”中的女鬼故事没有此情节。同时六朝唐代小说和《聊斋志异》中的女鬼大多居住在野外幽暗的荒冢或是荒凉的废宅之中,与周围的人们交往较少。而“三言”中的女鬼则居住在热闹繁华的市井之间,与左邻右舍关系密切。

三、“三言”女鬼故事被用来吸引听众,表达思想主旨,象征欲望,承载民间信仰

“三言”故事大多来源于宋元话本。说书人通过说话艺术来养家糊口。因此说书成为另一种形式的交易。只有满足广大市民的需要,尤其是市民的文化素养、文化心理、审美习惯、理想愿望才能赢得更多人的欢迎,赚取更多钱财。生死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宋元时期,虽然对鬼神的敬畏有所减轻但是鬼神信仰依然存在,采用鬼神故事则可以满足人们日常的心理需求。同时既然是讲故事,只有故事情节曲折离奇,惊险恐怖才能紧紧抓住市民的好奇心理,满足他们好奇追求刺激的要求。采用鬼故事,尤其是女鬼,作为故事主题无疑是很好的选择。《醉翁谈录》记载的子目录有八种:(一)灵怪(二)烟粉(三)传奇(四)公案(五)朴刀(六)杆棒(七)神仙(八)妖术,而其中烟粉是专写女鬼。因此可以看出鬼神作为说话题材的吸引人的程度。在“三言”的编排过程,冯梦龙从此处出发在流传的宋元话本中挑选出许多关于鬼怪的篇目,在原有情节的基础上对故事进行加工改造。一方面,增强了故事的鬼怪色彩。如《金明池吴清逢爱爱》。另一方面,对原来没有鬼怪情节的故事进行加工,添加鬼怪的内容,如《闹樊楼多情周胜仙》。

从故事发展上来看,采用鬼故事的方式有利于作者表达其思想主题。宋代理学家提出“去私欲,明天理”,把伦理纲常上升为天理的高度。在这一被神话的天理面前,人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制欲成为顺应天理的唯一方法。这里的人欲当然也包括情,程朱理学把情与理对立起来,把两者看成水火不相容之势。冯梦龙对情理之间的关系作出了调和,提出情教思想。他说:“自来忠孝节烈之事,从道德上做者必勉强,从至情上出者必真切。夫妇其最近者也,无情之夫,必不能为义夫;无情之妇,必不能为节妇。世儒但知理为情之范,孰知为理之维乎……彼以情许人,吾因以情许之。彼以真情殉人,吾不得复以杂情疑之。”[10]在冯梦龙看来,情系于理是使之生存发展完善的必要条件。情与理不是相互矛盾的,而是共生的。情是理的附生物,当情理之间发生冲突时,情当服从、服务于理。这种情理共生的思想对“三言”的编排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冯梦龙改编的这六篇作品中,女鬼已经被注入了深厚的情感,被寄予了打破伦理道德的胆量,她们敢爱敢恨、对爱情婚姻大胆、执著的追求。冯梦龙主情的思想在她们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然而,理的束缚仍或隐或显的起作用。于是,便采用女鬼的身份来调节情与理的矛盾。鬼的身份一方面使她们可以使用超人手段突破各种障碍,实现自己美好愿望。如卢爱爱,周胜仙不仅能和心爱之人欢会,而且还帮助其脱离厄运。另一方面,鬼的身份可以使其摆脱礼教的束缚,而可以无拘无束。只有幻化成鬼,秀秀才能实现与崔宁做夫妻的愿望,并且把崔宁带到阴间。倘若秀秀不是鬼魂,恐怕作者就要批判她淫奔与谋害亲夫。只有幻化成鬼,卢爱爱才能自荐枕席主动与吴小员外成就姻缘,而不被世俗指为淫荡。只有幻化成鬼,郑意娘杀死自己薄情的丈夫才不受谴责。

女鬼形象也被看作是欲望的象征。晚明社会随着商品经济发展、都市繁荣,城市市民急剧增长,人们自我认识不断增强,私欲不断膨胀,出现了“好货”、“好色”的社会思潮。作者从劝诫私欲的角度出发把作品的大部分男性主人公都描述成了欲望缠身,如《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吴秀才听说李乐娘:“一千贯钱房卧带一个从嫁,又好人才。却有一床乐器都会,又写得,又是唓嗻大官府第出身,只要嫁个读书官人。”[7]141便笑逐颜开。《小夫人金钱赠少年》张员外请媒人说媒,再三强调人才出众、好模好样、门户相当、须有个十万贯房奁的亲。《金明池吴清逢爱爱》吴小员外是个风流波浪的人,专要结识朋友,觅柳寻花。《闹樊楼多情周胜仙》范二郎看见周胜仙“娇姿恨惹狂童,情态愁牵艳客。”[11]199《杨思温燕山逢故人》杨思厚见刘金坛神魂乱散、目睁口呆。这些男性主人公被金钱色欲牵绊不能自拔。这些男子与女鬼相见,大都在满足欲望的同时也带来了甚至于威胁生命的灾难。吴秀才从一个穷酸书生得到如花似玉的娇娘子和千贯的房卧。色欲和财欲得到满足的同时又被群鬼缠住了。张员外虽然得到了美妇人和几万贯随身房计,换来却是没收家私、拘禁在监。周胜仙生前与范二郎相爱,死后还魂来找范二郎并给他带来了牢狱之灾。杨思厚因为色欲太重背弃了意娘,被意娘拽入波心而亡。作品中的这些女鬼或者是隐喻欲望的危险性或者是彰显制欲的必然性,以此来劝诫人心。

以女鬼故事来承载复杂的民间信仰。中国传统文化是儒、释、道多种文化的复合,并由此形成的复杂的民间信仰。“三言”女鬼故事既体现了儒家因果报应的思想同时又体现了道家文化的主题。首先,体现的是儒家因果报应的思想。三言作品或隐或现的表现因果报应这一思想,既可娱乐世俗又可教化民众。“崇儒之代,不废二教,亦谓导愚适俗,或由籍焉。以二教为儒之辅可也,以《明言》、《通言》、《恒言》为六经国史之辅,不亦可乎?”[11]1在“三言”中,关于女鬼故事成为宣扬因果报应的重要手段。《杨思温燕山逢故人》杨思厚因辜负了郑意娘,而被意娘拽入波心而死。印证了他所发的“若负前言,在路盗贼杀戮,在水巨浪覆舟”誓言。《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吴教授“因前生凡心不净,中道有退悔之意,因此堕落。今生罚为贫儒,教你备尝鬼趣,消遣色情。”《小夫人金钱赠少年》:“亏杀张胜立心至诚,到底不曾有染,所以不受其祸,超然无累[7]173。其次,承载了道教思想的主题。对自由、长生、享乐的不懈追求是道教思想的本质。道教修行的目的就在于追求长生不老,一旦生命有了威胁,其他都会退居次要地位。“三言”中的这些男子一开始都与女鬼或是和平共处,或是恩爱有加。当生命有了危险,他们会毫不留情,除之而后快。于是便出现了吴教授、吴小员外、杨思厚请道士作法驱鬼,范二郎杀鬼的情节。女鬼故事还反映了道教对平民生活的影响。道教中有咒语、符箓、丹法。女鬼故事中,皇甫道人结坛作法时,口中念念有词。癞道人为吴清捉鬼时,念念有词。范二郎打死周胜仙时口里兀自叫“灭,灭!”朱法官为刘金坛驱除郑意娘时,书符与刘氏吃,贴符房门上。卢爱爱赠吴清的两颗丹药,以及上元夫人所授太阴炼形术等。

四、“三言”中关于女鬼故事采用写实的手法

“三言”中的鬼故事虽然荒诞离奇,但是作者却是采用写实的手法。在“三言”中,不仅是女鬼的鬼性减弱人的特点增强,而且女鬼的活动空间也相当真实、可信。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能够使听者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当鬼的真实身份被暴露的时候,就会生出一种恐怖的感受。首先,地理环境的真实。《崔侍诏生死冤家》展示了真实的临安的都市场景。钱塘门里的车桥,发生火灾的井亭桥,崔宁和秀秀私奔时经过的石灰桥,璩公、璩婆投水的清湖河都在咸安府附近。一连串的真实地名的引入,使虚幻的故事的真实感增强,更能吸引读者对故事注意力。其次,用特定时空市井风俗的着意渲染来极力营造一种真实的生活场景,以烘托人物的性格和行动,有效展开情节。三言对其有关的本事来源中的时间进行了很大的改变,这些鬼故事大都发生在清明时节,或是上元节。《金明池吴清逢爱爱》中故事发生在时清明节。《杨思温燕山逢故人》、《小夫人金钱赠少年》、《闹樊楼多情周胜仙》都是发生在正月十五上元节。《东京梦华录》记载了清明时节祭墓扫坟的情景,“寒食第三日,即清明节矣,凡新坟皆用此日拜扫,都城人出郊。禁中前半月,发宫人用车马朝陵,宗师南班近亲,亦分遣旨诸陵坟享祀,从人皆紫衫,白绢三角子青行缠,皆系官给。节日,亦禁中出车马,谐奉先寺道者院,祀宫人坟。”同时,清明节又是踏青插柳、仕女郊游的时节,《东京梦华录》“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圃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轿子即以杨柳杂花装簇顶上,四垂遮映。”上面所说的潘小员外、吴秀才就是在废弃的花园、荒岗、坟地等处,撞见鬼怪,与之结缘,饱受惊吓的。然而这些鬼怪故事听来荒谬离奇,但由于当时人们以为幽明虽殊途,鬼怪皆实有,又加上故事是在鬼节发生的,鬼与人混杂。所以也就不由不信以为真了。正月十五,俗称上元,是我国古老的传统节日,每逢灯节家家户户都要出门观花灯,大街上人山人海,这为故事的发展提供了机遇,同时可以增加故事的真实感和可信性,从而猎取读者的注意和兴趣。

综上所述,“三言”中关于女鬼的故事已经逐步脱离了六朝志怪小说的影响,而逐步发展了具有自己独特的因素,鬼性逐渐淡化,人性逐渐增强。与唐传奇、《聊斋志异》相比,“三言”中的女鬼在其身份、对礼的遵守、与男主人公之间的情感等方面有自己的独特性。采用写实的手法,使“三言”的女鬼故事具有新的特点,这对中国古代小说的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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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Unique Nature of Female Ghost Stories in the“San Yan”

WANG N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of Qufu Normal University,Qufu 273165,China)

Ghost culture is an integral part of Chinese classical culture.Female ghost stories in“San Yan”developed with new characteristics in the story heroines,plot and narration,etc.compared with its original works.They demonstrate their unique characteristics in heroine’s identity,their compliance to tradition and ritual,and their emotional entanglement with heroes compared with those of mystic novels in the Six Dynasties,ghost stories in the Tang Dynasty as well asStrange Tales of a Lonely Studio(Liaozhai Zhiyi,a classic literature work with a collection of about 500 stories by PU Song-ling of the Qing Dynasty).This imposes a great impact upon the development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

“San Yan”;ghost stories;development;characteristics

book=75,ebook=18

I206.2

A

1008-4738(2010)02-0075-06

2009-12-20

王 宁 (1982-),女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2008级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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