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潜的几篇集外文

2010-08-15 00:44陈建军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达夫朱光潜

孔 杰,陈建军

(湖北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00)

朱光潜的几篇集外文

孔 杰,陈建军

(湖北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00)

本文披露了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朱光潜全集》(二十卷本)失收的佚文五篇,即《谈演戏》、《回声室》、《冷天早起难》、《英国人的童年和学校教育》和《WhyDoWe Take Pleasure In Tragedy?》。

朱光潜;《朱光潜全集》;佚文

二十卷本《朱光潜全集》由安徽教育出版社于 1987年 8月至 1993年 2月间陆续出版后,尚金林、陈学勇、周红三人分别著文《写在朱光潜佚文〈立达学园旨趣〉前面》[1]、《录朱光潜一篇文言文》[2]和《新发现的四篇朱光潜佚文》[3],共披露了六篇朱光潜的佚文。具体如下:

《立达学园旨趣》,载上海江湾《立达学园一览》(1926年),题为《旨趣》,未署名。上海《民铎杂志》1926年 8月 1日第 8卷第 1号曾转载过这篇文章,正文前有一段署名“石岑”撰写的前记:“我国近年来之教育,衰落达于极点。大抵可分三种:一乡愿式的教育;二商业式的教育;三强奸式的教育。乡愿式教育的背后是恶绅,是伪善者;商业式教育的背后是学贾,是高等流氓;强奸式教育的背后是军阀,是著名土匪。国中满布了许多坏种子,教育的事业安得不糟,教育的前途安得不失望。近顷偶从友人处得阅上海江湾立达学园一览,其中首揭‘旨趣’,寥寥数百言,真挚恳切,具见教育家之真精神与真面目;而于时下教育之虚伪与恶化,更能洞见症结,足以发国人之深省。因亟转录以饷阅者。”据朱光潜回忆,《立达学园旨趣》是他在匡互生授意下写成的。[4]此文已收入《朱光潜全集》第 8卷。

《题吴龙丘先生画竹》,载上海《春秋》月刊(陈蝶衣编辑)1943年 3月 15日第 1年第 6期“二月号·三月号”合刊,署名朱光潜。

《子女教育问题》,载上海《人寿》季刊 1935年 1月 10日第 8号,署名朱光潜。

《读经与做古文》,载成都《学生半月刊》1938年 3月 1日第 1卷第 6期“读经问题特辑”,署名孟实。

《谈动》,载重庆《春秋月刊》(刘玄一编辑) 1941年 (周红文中误为 1940年)5月 15日第 2卷第 2、3合刊,署名朱光潜。

《〈小兰花〉序》,载 1942年 5月 25日重庆《大公报》“战线”版,署名朱光潜。此序是朱光潜为其学生蒂克即考昭绪诗集《小兰花》而作,收入《小兰花》[5]时,题名《朱光潜先生序》。

笔者在翻阅民国期刊的过程中,也发现了朱光潜的几篇佚文。

1940年左右,武汉大学的学生组建了一个业余团体——峨眉剧社。该剧社编有一种刊物《峨眉丛刊》,1943年 1月 1日创刊,编纂委员会由丁景云、宋培荣、李守极、李靖亚、殷国俊、熊汇萱和郑德信等七人组成,其中熊汇萱为编辑负责人。发行负责人是范国瑛,发行者为乐山武汉大学峨眉剧社,中国文化服务社 (嘉定分社)总经售。据创刊号内页“下期预告”,《峨眉丛刊》有出版第 2期的计划,但似乎未能兑现。创刊号载有朱光潜的一篇短文《谈演戏》。在朱光潜看来,演戏同看人物一样,可以分别采取“冷静的旁观”和“热烈的分享”两种相反的态度;初学表演者最好是能知道这个分别,以便研究自己究竟适宜于哪一种演法。

谈演戏①

我们看人物可以取两种相反的态度。一是冷静的旁观,一是热烈的分享。举个例来说。我们看《水浒传》武松过岗杀虎一段,可以纯粹站在艺术立场,只欣赏描写的生动,心里明知道是一个故事,与我无干,不感受到实际情境的忧喜;也可以看得入神,自己就变成武松。他带醉过岗时我们跟着他提心吊胆,他和虎打时跟着他使劲出力,他打死虎时跟着他欢慰。

演戏也有这样的分别。有些演员离开化妆室走进舞台,立刻就忘去自己的性格,和所扮演的那一个角色变成一个人。他先对于这角色的性格自然有一个充分的了解,到临时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完全出于自然,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于其所不得不止,一切都受当时的情感支配。他临时创造,用不着预习预演。法国著名女演员 Sahra Bernhart在她的日记里在伦敦演《斐竺尔》说:“我痛苦,我哭泣,我哀求,我呼号,我这一切都简直是真的。”她演《阿塞罗》时吩咐她的陪角说:到了“最后一幕,你应到处抓着我,因为到那时我就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了”。Antoine也是如此,他在日记里记演易卜生的《群鬼》说:“从第二幕以后我什么都忘记了,记不起观众,也记不起戏的效果。落幕了,我还在悲泣,没精打彩,好些时候都坐不起来”。从这些例子看,这一派演员所表现的情感都不是假装的而是真切感受的到。另一派演员恰与此相反。尽管他们演得如何逼真,如何生动,他们心理却是明白的。他们知道自己是在演戏,面子上尽管哭笑,心里始终是寂然不动。他们对于所扮演的角色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预先仔细研究好,到临时只是照记忆中那个想好的影子去表现。英国著名喜剧演员 Garrick在演莎剧的《理查王》时,装理查王盛怒的面孔,连他的陪演员 Siddons夫人都吓得手足不知所措。在这紧张局面之中,他却瞟了她一眼,提醒她不要露马脚。他的镇定可想而知。

这两种表现方法究竟哪一种比较好呢?这个问题引起二三百年来许多戏剧理论家的热烈争执。十八世纪法国学者 Diderot写了一本对话叫做 Paradox SurLa Comedie,极力主张演员要冷静,要能控制自己,要丝毫不受剧中人物情感的影响。在他看,这样办,表演才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另外有一派人极力反对这个“不懂情感说”。帝俄时代莫斯科皇家戏院的导演者 Komisarjevsky说:“一个演员当表演时生活在他自己的想像所创造的意象世界里,他不能而且也不必观察自己,控制自己”。这是两极端的理论,也有些主张折衷,在设身处地之中仍能自制。

如果我们多看些名演员的日记和传记,就可以知道这两种不同的演法各可登峰造极。人与人不同,也许有些人宜于采旁观的办法,有些人宜于采分享的办法。初学表演的人最好知道这个分别,研究自己究竟适宜于哪一种。

朱光潜有《回声室》、《冷天起早难》和《英国人的童年和学校教育》等三篇译文未收入《朱光潜全集》。

《回声室》,载上海《水准》文艺周刊 1947年 3月 1日第 1期,封面“目录”栏署名朱光潜,内页标题下署“英国鲍威司著,朱光潜译”。《水准》由张骏祥、于在春编辑,上海水准社发行,五洲书报社经售。1947年 3月 15日,出至第 3期停刊。译文末有一段“附注”:“鲍威司 T.F.Powys是一位现代英国小说家。他的作品有八九种搜在Phoenix和 Centaur两个丛书里。这篇《回声室》The House with the Echo是就叫做《回声室》底一部短篇小说集的第一篇。它很可以代表鲍威司的风格,简朴而却隽永。写文章丢开一切雕饰而读起来仍不嫌干枯,这是不容易底。鲍威司在这篇小说里着笔墨极少,却写出一种暗淡底空气,一种沉郁底心情,三个气味相投而却各具个性底人物。那位主角对于简恩的爱只寥寥两笔就写得意味无穷。这故事中不能说是没有故事,可是故事像一缕游丝,轻微到不可捉摸。而且故事后面还有一个故事,那发回音底 Theodore究竟是什样一个人,经过什样身世,和达夫父女有什样关系,作者全没有告诉我们,只让我们自己去揣想。这一点神秘色彩可以显出艺术的无限,正是中国人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

回声室

我不知道为什么缘故,我一向不能做一个体面人。我遂对于土有一种愚痴底友爱,对于一切接触和运用这个原始物质底人们也是如此。此外,许多对于人生在纸上计较锱铢底人们都瞧不起我。这也许因为泥土做成底茅棚里,喝茶不添牛奶,只有一次接交过一个朋友。

我经营窝的圈子,一位母舅有时送我几块钱,我就全靠这个过活。一个茅棚不能比我的再冷清,最近底镇市是石桥。

我有许多癖性,其中最古怪底是我对于宗教底情趣。这不是在教堂里所宣讲底,而是随着人的靴子移动底宗教,在泥土里留下脚印底宗教。这与我的朋友呢,我且来谈谈他。我一次看到这个人的脚印,马上就知道他属于我所爱好底宗教,恤苦怜贫底宗教。

在结识这位朋友以前,我有好多年都没有和所谓老爷太太们说过话。有时我在路上也碰到这一种人,但是只要我碰巧瞧见他们的脚,我就知道他们毫无意味。趁此我要插一句闲话,认为个个人都有意味是错误底,他们实在不然。自然往往是呆板现身,人也不见得更高明。

到石桥底路要经过大风刮着底荒原,荒原上有一些拳曲底荆棘东一块西一块地长着,每一棵都像一个动物或弯腰驼背底人。

连一个住泥棚底人有时也需要东西。我需要一架打鼠机或是一块荷兰奶饼时,就走到石桥。

约莫在到石桥底半路上,有一个地方,路折到一块洼地,那里有一座古老底房子,后面约莫十丈路以外有一个大仓房。那仓房对于人有什么用处,我一向看不出。那座古老底房子却是另一回事,在那里面住着我的朋友达夫先生。

我体质不强。死神那个老家伙用不着费气力就会把我推到。来往石桥总是使我疲倦,现在还是如此。

有一次我走到石桥买一个木椎,预备修理栏干。我背着木椎回家,走到毕登沟,这就是那荒原洼地半路上所坐落底房子。一个人正站在门口。我瞧了一瞧他的靴子。那靴子和旁人的不同。一个人的宗教如果叫我发生兴趣,他的靴子就像那样。

那是冬天。我扣上了我的破大衣,晚间天气颇冷。风在山洼里吹,雨一阵一阵地朝我的脸上尽打。毕登沟的那个人早在等我。他想到一杯茶不会坏我的事,就邀我进去。

一个人的慈祥风度往往有一种特质,像最大底魄力和勇气。达夫先生的声音把我所有底愁惨底心情都打销了。他不是一位老爷,所以我进门时没有什么可怕底。

从一个风吹雨打底荒原路上走到一间温暖底房子里,里面有一位懂得款客底小姐坐在桌旁进茶,你有过这种经验没有?如果没有,请你相信我的话,在这种时会,苹果饼和奶油吃起来真是香甜。

不过我须得说下去。

我逐渐和达夫一家人过得更亲热。我走到石桥,总是在毕登沟休息,而达夫先生和他的女儿简恩待我始终如一,有爱而和善。

一个夏天的日子,我和达夫父女坐在一起。简恩先在门口遇见我,说她父亲要让我看一位住在附近底。我对于这位生人不感觉到不自在,因为我知道所谓“上等”人从来不会到达夫家里来访问。

喝过茶,简恩端杯盘到厨房去了。我瞟着她出去。你知道一个漂亮小姐跨过门槛底那副风度。她的背影是那样十分窈窕,连空气也会爱她。

简恩去洗茶具时,达夫先生握住我的手——那是达夫先生的办法——把我领到园子里去。

他说,“现在你须得听一听回声。这回声就是我要你会底那一位。听着。”达夫先生叫“Theodore,Theodore”。

我于是听到回声答应“Theodore,Theodore”。

“今天喊得很清楚,”我进去时,达夫先生说。

简恩不久回到我们一起。她告诉我,“你现在是毕登沟的一家人了。你听过回声了。父亲只让他亲爱底人们听这回声。”

我告别时,简恩陪我走了一段路。我觉得可以吻一吻简恩,不会碰钉子。她没有装模做样底羞怯。简恩知道爱。我问简恩谁教会她接吻。

“啊,”她说,“那用不着学。”

我走回家,丝毫不觉疲倦。

那天我不在家时,邮差从我的茅棚窗子里扔进一封信。信告诉我母就死了,他遗下几镑钱给我,如果我要那钱,须得亲自到北方一个镇市去领。为了一些琐事,在那剩余底夏天我都留在北方。

后来我终于回到西方,走到石桥,想从那里步行到我的茅棚。把行李留在车站,想请一位常经过茅棚上街底农夫代取,我就上街去买了一个新锄头。把它背在肩上,我就离开镇市。

那是一个天气坏底秋天晚上,我一面走,一面回想我的朋友达夫先生第一次邀我进他家底情形。天气像现在一样坏,我已经走倦了,愁惨底心情总是要来,尽管我尽力排遣。

风吹着很紧,顶着迎面风蹒跚地向前走真是狼狈。不久雨来了,不怀好意打着我的脸。我没法朝快乐处想,想到达夫先生和简恩。

我每逢摸黑,常从毕登沟后山望见达夫家里厨房的灯。这次我走到这小山时,雨下得越急,那是冬夜的苦雨。水从我背底锄头很不愉快地向下直淋,流到我的袖子里去。

我没有望见灯光。

我走下山,开了回声室前门。我走过跑道去敲门。

我的敲门声震动了全座房子,在每一间屋里起回响。房子空着时,敲门声每是这样。

我站住静听,只听到雨声。我在满屋走一趟,又沿着我知道是到听回声底那地方底一条小路走去。

我向回声叫“Theodore,Theodore,”没有回答。

我于是低声问:“达夫先生死了吗?”

“死了!”回声答应。

《冷天早起难》,载上海《时与潮副刊》月刊1948年 2月 1日第 9卷第 2期,目录页署“孟实译”,内页标题下署“Leigh Hunt著,孟实译”。《时与潮副刊》1942年 8月 1日创刊于重庆,时与潮社编辑、发行,自 1944年 5月第 4卷第 4期起由吴奚真编辑,1945年 7月出至第 6卷第 6期停刊。1947年 1月迁往上海复刊,改由李春霖编辑。1948年 5月第 9卷第 5期起,又改由吴奚真编辑,同年 12月 16日出至第 10卷第 6期终刊。时与潮社出版有三种刊物,除《时与潮副刊》外,另有《时与潮》(半月刊)、《时与潮文艺》(始为双月刊,后改为月刊)。朱光潜在《时与潮文艺》上发表过《文学上的低级趣味》和译作《最后的说书人》、《叶芝诗选》。《冷天早起难》正文前有“译者”的一段前记,对原著者Leigh Hunt作了简要介绍,并说明何以翻译这篇文章的缘由:“Leigh Hunt(1784-1859)是当做比较‘左’底文人,一生都在办刊物,写短文。他和摆伦,雪莱,溪慈,兰姆等都是好友。这篇小品文写冬天早起,很轻松隽俏,在北方冬天要起早,看到这篇文章,觉得特别亲切,所以把它译出。”前记右侧标有“幽默短文”字样。

冷天早起难

一位意大利的作家,耶稣学会的会员圭略考达拉先生,写过一首关于昆虫底诗,开头就说那些麻烦讨厌的小动物是造出来惹人烦恼的,决不是乐园里底住户。我们北方人或许要辩驳这套“神学”,但是在另一方面,有一点是和那屋顶上底雪一样明白的——亚当不需要刮胡须,而夏娃走出她底香闺时,也不曾踏过三吋厚的冰。

有人说,冷天早晨起床是顶容易的事。你只要下一个决心,说起来就起来了。这话也许很对,正如一个学童只要挨一顿打,就完了事。但是我们简直没有要起来的决心;反而觉得在起床之前,把起床这件事好好衡量一番,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这至少不是闲着,尽管是在躺着。有些人问:一个有理性的动物怎么能一味贪睡?顶好底回答是:怎么?让脑子静悄悄地思量,肩膀上忽然披上一件冰凉的衣服,那就行了。这样知事识理地公正地费个半钟头想想,再好也没有了。

这批人(注:指那些反对冷天晏起的人)若是心肠好一点,他们也会善辩些。无奈他们老是那样不善讲理,说话老是那样武断。我们希望他们有一个酷冷的早晨,来围着我们 (注:指那些喜欢冷天晏起的人)底床站着,让我们睡着给他们看看。他们应该听取双方的口供——被窝里的和被窝外的。他们自己不能花个半钟头来玩味自己底思想,旁人能这样办,也并没有错处。如果他们底意志向来不让幻想底柔腕推开一下,那只有车夫走运 (注:因为车夫不用等他们)。

提一位高卧者(注:冷天喜欢晏起的人)加以大公无私底审讯,我们固然应该考虑到一个人是否应该看他能否早起而规定他所应享的权利,考虑到依他底本领应该给他什么样的工作。此外我们至少也要承认下面底供词有它底道理:头一层(受冤枉的而却仍镇静的晏起者 (辩护说),我一夜都睡得暖暖和和,觉得周身顶适合热血动物的状态。去暖就冷,不消说这转变的突兀很不调和而且不谨慎,去暖就冷对于热血动物是很不自然的,所以诗人们想把地狱小鬼所受的酷刑加以精妙化时,就是使地狱小鬼猛然从热转到冷,从火转到冰,成为他们的最大痛苦之一。他们“被一群厉鬼”——这就是来喊他们起床的人们——“拖出”他们的“床”——密尔敦便这样说过。在准备起床的第一个动作时,我发见衾枕露在空闲空气里的那一部分,全是冷冰冰的。睁看眼睛,我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吐出的气如同炊烟从乡下民房烟囱向外流转,简直我和房子外边一样。转眼看一看旁边,我看见窗子全冻上冰了。试想一想那个。于是佣人进来,我问她,“今早天气很冷,是不是?”她回答:“很冷,先生。”我又问,“真的很冷,是不是?”她回答:“真的很冷,先生。”我又问:“就现时天气来说,也是非常冷,是不是?”此时,那佣人的脑筋和脾气经过一番很大底测验。问话底人如坐针毡地等着回答。她说:“呃,先生,……我想是如此。”(真是好人,世间再没有更肯说真话底佣人了!)“可是我得起床,给我拿点热水来。”佣人去取热水来之间又有一段好时光,这时当然无用起床。热水来了。“水热不?”“热,先生。”“也许刮胡须还嫌太热一点,要等一会儿吧?”“不,先生,水刚好用。”(往往有这种过分底恰当,这种近于多事底要好的热忱,可真有一点麻烦!)“对了,衬衣,你该把我的衬衣烘一烘,在这种天气衣服容易回潮。”“好,先生。”这里又是甜蜜底五分钟。一个敲门声。“啊,衬衣吗,很好——还有我的袜子,我想袜子也得烘一烘。”“好,先生。”这里又是一阵空时间。最后,一切都准备好了,除掉我自己。

高卧者 (注:Incumbent指冷天不愿起床的人)继续说,——趁便说一句,这名字用来称呼乡下牧师倒很恰当(注:Incumbent是一个双关字,有“教会职员”和“躺下休息”二义)——我现在不能不好好地想一下——谁能不想呢?——刮胡须那个不必要底恶习,它是一件很没有丈夫气的事(此时,我把被窝拉紧些),那样女人气的事 (此时,我不巧一脚踢到了被窝里冷的地方,又收回来。)难怪那位法国皇后勾结叛徒去反对那位腐化的皇帝 (皇后的丈夫),因为他初次用一个像她自己的一样光滑的脸去亲她底脸,这简直是侮辱。朱连大帝 (注:第四世纪罗马皇帝)再兴留点胡须的风气,这真是一件更能显出他底多才的举措。看一看教主帮博 (注:十六世纪意大利学者)的像,玛可安杰罗 (注:十六世纪意大利画家)的像,莎士比亚的像,佛列乔的像,乔叟的像,亚尔佛列德的像,柏拉图的像,只要表响一下,我就可以数出一个伟人的姓名(注:都是留长胡须的)。看一看土耳其人,一个严肃而安闲底民族。想一想哈让阿尔拉锡 (注:第八世纪回教的主教,《天方夜谈》常提到他)和那位常睡在床上底哈桑 (注:十一世纪回教徒暗杀团领袖,绰号“山上老人”,Assassinate“暗杀”一字就是从他底名字来的)。想一想华特列蒙特逊 (注:十八世纪英国文人),他的母亲的好儿子,也没给染上他那时代的偏见。看一看那些波斯人们,在四郊碰到他们时,我们应该羞愧,他们的服装和仪表都比我们底强得多。最后,想一想那剃刀本身,和被窝里每一个感觉多么相反;剃刀多么冷,多么快,多么硬!比起那温暖而环抱的恢阔体(注:指被窝):

“甜蜜地推荐它自己给我们底柔和的感觉,”多么完全不同!还不止此,冻僵了的手指,可能帮助你割伤了你自己,发抖底身子,冻着底手巾,和一个装满着冰底水盂。虽说没有什么需要抵抗它们底,就足以证明他没有资格来抵抗它们。

诗人汤姆生 (注:十八世纪英国诗人,以“四季诗”著名)在他的诗里喊道:

“荒唐底逸乐!人就不会醒来么?”

可是这位诗人却常常一睡到午,他说他没有起床底动机。他能想到起床底好处,可是也能想到静卧底好处。而且他所写的上面那一行诗,我们须承认,是为夏天做的,并不是为冬天做的。我们应该看人说话。一个找钱的人可以为几个铜钿由床上拖出来,但是对于读书人这是不行的。一个骄傲底人也许说:“我不起来还成什么样一个人?”但是比较谦卑的人会安心摆脱这种自大的观念,为了敬重他底和暖底床。一个机械底人,寒暑表也不差似地,不费什么事就会起来。一个脑筋灵活的守被窝者连卫生和长生那些话也觉得大有讨论的余地。守被窝的人问我们有什么证据和前例,可以证明冷天迟起有坏影响;他也会细辩体温平衡,随自然倾向 (很普遍),动物要捲缩起身子睡一个冬,那种种益处。至于长生的话,他要问最长的寿命是否一定最好,霍尔本 (注:伦敦一条最长的街)是否是伦敦最漂亮的街)。

我们只知道有一个捣乱的——不消说得,也是紊乱的——理由,可以驳倒睡早觉那个大奢侈或是大幸福。就是说,一个喜欢睡早觉的人尽管可以说他不关心自己的卫生或长生;但是他 (注:指睡早觉的人)个人求舒适固然合理,同时他(注:睡早觉的人)也应承认较多数人的较大的福利要求。应付睡早觉的最好的方法是这样,这方法让一位太太来用了尤其妥当,在这个时机,我们郑重地推荐利用女性,只有她不太有劝服底魔力;因为两极端常有碰头的怪法门。头一层,你 (注:如前所述最好是你)且承认他 (注:指睡早觉的人)所说底都很好,告诉他没有他法庭上就少了一位顶好的律师。于是用世间最和悦底样子去看他一眼,面上带着首肯而又央求的神情,告诉他你在等他吃早饭,你从来不愿没有他你一个人吃早饭,现在你真想吃早饭了,佣人们也是如此;除非他起来,你不知道怎样收拾房子;你说你很了解他底个性,就是比起床再艰难二十倍的事他也肯做,为了大家的高兴和舒适。说完这番话以后,你不在意似地说一说他比较不很关心的事——他底健康;告诉他,对他的健康,你却不能不关心,他若是病了,许多人瞧着都难过;可是他,如果真正那样想睡,或是睡着真正那样舒服的话……(且慢,我们很难说像他那样的人底弱点与惰性是否能利用这个话再要求睡下去)对,对,把这话也说了,尤其是要说得诚恳,因为人类弱点和惰性联合起来,纵然使他一次两次利用你的话再睡下去,和气和诚恳终久会成为一个不可抵御底结合,比起衾枕还更好,更暖和。

别样央求的小方法也不妨采用,要相机行事。比如说,你可以告诉一个爱人,躺在床上容易发胖;告诉一个当父亲的,你希望他给子女们的那副好榜样不应该在这一点上有欠缺;告诉一位女人,那会损坏她底颜色或形状,那是张先生或李先生所欣羡的;告诉一位书生或艺术家,他老是尽力把当天的工作做好。

《英国人的童年和学校教育》,载重庆《时与潮副刊》月刊 1943年 5月 1日第 2卷第 4期,署名孟实。时与潮社于 1938年 5月 1日在汉口成立,第 2卷第 4期是“本社成立五周年纪念特大号”。这篇文章正文前也有一段“译者”前记:“作者司徒脱罕是德国的英国通,在英国住过十五年,从一九二三年起一直到这第二次大战前不久,他是德国大报馆《柏林日报》的驻伦敦的通讯员。他写过一本书叫做《那些英国人》,本文是其中第三篇,谈英国人的教育简单而扼要,特为移译于此。英国人以守旧著名,这里所叙述的英国教育在近百年来都是如此,也许一时不会发生很基本的变化。”笔者所见到的原刊系以土纸印制,文字多漫漶不清,难以辨识,故无法照录于此。

朱光潜还有一篇英文稿,题为《Why Do We Take Pleasure In Tragedy?》,载《国立北平大学学报》1935年 3月第 1卷第 4期,目录页署名朱光潜,内页标题下署名“CHU K WANG-TSIEN·朱光潜·”。《国立北平大学学报》系年刊,创刊于1932年 5月,1936年 12月终刊,共出 5期,每期均为某一学科专刊,国立北平大学校长办公处出版兼发行。第 1卷第 4期是“文理专刊”,由国立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编辑,沈尹默题写刊名。这篇文章由四个部分构成,占原刊 27个页面,约1万字。因文章较长,为节省版面,这里也不抄录了。

注释:

①本文中所过录的《谈演戏》、《回声室》和《冷天早起难》三篇佚文,文字、标点除显系误植者径行改正外,其余一仍原刊之旧。

[1]商金林.写在朱光潜佚文《立达学园旨趣》前面[J].百科知识,1988,(5).

[2]陈学勇.录朱光潜一篇文言文 [J].新文学史料, 2000,(2).

[3]周红.新发现的四篇朱光潜佚文[J].江苏教育学院学报,2008,(3).

[4]朱光潜.回忆上海立达学园和开明书店[N].解放日报,1980-12-2.

[5]蒂克:《小兰花》,“海星诗丛”之一种,成都莽原出版社 1942年 10月初版。武汉大学图书馆藏有一册签名本,当系著者所赠,上署:“武大图书馆惠存赠一九四三,五,四。”

责任编辑 张吉兵

I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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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078(2010)04-043-06

2010-04-24

孔 杰,女,湖北浠水人,湖北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陈建军(1964-),男,湖北浠水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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