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政治中的合理性原则及启示

2010-08-15 00:53石敦国
关键词:理性化合理性理性

石敦国

(燕山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博士(生)论坛·

西方政治中的合理性原则及启示

石敦国

(燕山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西方的现代化就是合理化的过程,而合理性原则在现代西方政治中展开为民主、法制以及行政管理中的官僚制。由于工具合理性排斥了价值合理性,所以,以原子个人主义为基础的西方现代政治面临着价值虚无的问题。合理性原则在我国现代政治建设中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社会主义政治可以把工具合理性与价值合理性相互统一起来。

西方政治;合理性;政治建设

理性是近代以来西方思想文化的核心概念。但是理性不仅仅停留在思想观念里,它对整个西方世界具有强大的构造力量,而合理性就是反映理性的构造功能的恰当的概念。对于现代西方的政治制度与政治生活,我们可以有种种不同的解释方式,比如从经济利益的角度,从地缘关系的角度,从民族传统的角度等等作出解释。但是只有深入到合理性这一西方文化精神的核心之中,才能得到统一的而不是支离破碎的理解。

黑格尔近乎夸张地但又是极其正确地表达了合理性这一西方现代世界的构造原则,“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1]11黑格尔的全部理论就是要证明理性与现实的同一性。在他看来,理性是绝对,它要展开为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的主观精神。马克斯·韦伯系统地研究了合理性原则,他把西方的现代化过程看作是合理化过程。在韦伯看来,从世界观上看,宗教神秘主义已经退场,世界已被祛魅,这种世界观的改变使西方以数学和准确而又合理的实验为基础的自然科学成为可能。同时,道德、法律和艺术也越来越走向理性化。而且,整个社会结构和社会面貌都是由合理性原则决定的。资本主义经济是理性化的经济形式,官僚制度是最合乎理性的行政管理模式。

我们在这里着重探讨西方政治中的合理性原则。首先,宗教神秘主义政治观被世俗化、理性化的政治观所取代。这在政治学上表现为神学政治论的退场。神意不再被当作政治秩序、权力结构和政治生活的终极根据,不再被当作政治权力合法性的基础,因而,政治国家不是什么不可改变的神圣事物。相反,如同人们凭借理性能力可以认识自然界和改变自然界一样,政治国家也是理性的对象,是可以认识和改变的。政治国家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辩护,合乎理性的政治国家会得到支持和维护,反之,它就应当被改造,甚至被摧毁。政治启蒙主义的契约论可以说代表了神学政治论向理性政治论的转变。在契约论思想家那里,政治国家完全是理性的产物,因为缔约者被假定为理性的个人,即对自己的利益和缔约活动的后果有足够的判断能力的人。

其次,合理性原则的政治构造力量通过资产阶级革命发挥出来。启蒙政治思想家从理论上确立了合理性原则并把它深入到大众意识中去,使理性取代了宗教成为人们的信仰。但是要表现合理性原则的构造性,就要摧毁那些不合乎理性的旧制度和旧传统,建立合乎理性的新制度,而这是通过资产阶级革命来完成的。合理性原则的构造力量在极端的情况下还会表现为革命的恐怖。以伯克为代表的保守主义者清楚地意识到了合理性原则的构造力量,对法国革命提出了批评。但是,无论如何,以合理性为原则的西方政治现代化的趋势是不可阻挡的,只不过它在有的地方以温和的方式进行,而在另一些地方则进行得比较激烈。

再次,根据韦伯的观点,现代化就是合理化,那么,西方的政治现代化就是政治的理性化或合理化。启蒙运动和资产阶级革命分别扫清了思想观念和政治制度的障碍之后,西方现代政治就迅速地建立起来了。虽然随着西方经济和社会的不断发展,其政治制度、政治运行机制以及政治意识与启蒙和革命时期相比较都有相应的变化,但由启蒙和革命所确立起来的基本的政治原则,尤其是合理性原则不仅不会改变,而且得到了加强。合理性原则不仅是启蒙的古典自由主义政治的基础,它同样是西方现代自由主义政治的基础。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包含着合理性原则的西方政治的基本图景,合理性原则如何使得西方政治具有如此这般的政治制度、政治管理模式和政治意识。尤其是合理性原则自身是否存在着根本性的问题,这些问题将足以导致西方政治的难以克服的缺陷。这对于我国的现代政治建设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以合理性为基础的政治首先是民主制度。民主包含着一个基本前提,那就是民主能力,即判断和决定自身利益和自身行为的后果的能力,并进而有判断和决定政治国家的能力。人们不是被动地接受某种外在的力量加于自身的的生活,包括经济、社会和政治生活,不管这种外在力量来自于自然还是来自上帝,他不是需要指引和看护的羔羊。相反,他的生活是他自己反思与判断的对象,他是自我看护与自我指引的主体。这种自我判断和自我决定的能力就是理性能力。有理性能力的主体是民主政治的人格基础,具有这种人格的人就是理性政治人。理性政治人的理性选择是政治和国家权力的合法性根据。所以民主国家就是合乎理性的国家。可以说,政治民主化是理性化在政治生活中的表现。民主政治的基本的实现形式是选举制度,并辅之以政党制度与议会制度等。

其次是法制。法制是由民主政治引申出来的,其基础仍然是合理性,理性化是法制化的基础。那么,现代法律制度从产生到发挥作用,从性质到目的是如何与合理性原则相联系的呢。在西方,前现代即中世纪的法被认为是神意的体现,它维护的是神圣的秩序,守法对人来说是一种神圣的义务。但是正如韦伯所说,世界已经祛魅,这当然包括法律制度的祛魅。法律制度的世俗化就是法律日益被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根据契约论思想,自然法在自利的个人面前是及其脆弱的,以至于根本不能确保秩序和安全,因而只能求助于代表公共权力的国家制定具有强制力的法律。就是说,人定法是秩序与安全的保证。但是法律的制定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既不体现神意,也不是君主的个人意志,而是理性主体的意志的表达。人们选举并授权自己的代理人制定法律,把代理人的立法活动当作自己的活动。这样法律就完全是理性的产物,体现的是自己的意志,而不是他人的意志。对法律的尊重不是服从他人或者神的意志,而是服从自己本身,服从理性本身。如果说现代西方国家具有健全的法制,那是因为他们具有理性这个精神前提。反之,没有经济、社会和思想文化的理性化,没有理性人格,就不会形成对法律权威的充分尊重和服从,法制就是一句空话。

再次是官僚制。马克斯·韦伯指出,“纯粹的官僚体制的行政管理……从技术上看可以达到最高的完善程度,在所有这些意义上是实施统治形式的最合理的形式。”[2]248就是说,官僚制是合理性原则在政治和行政管理中的体现。如果说民主是从政治性质上体现了合理性原则,那么官僚制则是从政治管理技术上体现了合理性原则。而且,技术上的合理性在西方现代政治中越来越被强调。从效率的角度看,正如韦伯所说,官僚制是最合乎理性的管理体制。官僚制之所以能保证效率,是因为它具有合理的与稳定的结构、严格的纪律以及对结果的可靠的预期。一定的人员被赋予特定的职能,在逻辑上既不矛盾也不重复,这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整个政治管理的有序性和高效率。

但是合理性原则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致命的问题,它越来越困扰着西方人的精神世界。韦伯说:“我们这个时代,因为它所独有的理性化和理智化,最重要的因为世界已被祛魅,它的命运便是,那些终极的、最高贵的价值,已从公共生活中销声匿迹。”[3]48韦伯把合理性区分为价值合理性和工具合理性,认为在西方世界的理性化过程中,工具合理性不断压倒了价值合理性,以至于那些高贵的价值重新隐退到非理性的领域中去了。工具合理性强调的是合适的即通过严密的分析和精确的计算所确定的手段达到既定的目的,而对目的以及事情本身的无条件的固有价值和终极意义不再过问。它的目标是效率而不是价值。

人们曾经认为从宗教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就可以自由地创造世界,包括经济、政治和社会世界。毫无疑问,借助于工具理性或理性的工具化,这一目的是达到了。迄今为止,整个世界已经或正在按照合理性原则展开。但是工具理性越发挥它的构造力量,人们就越遭遇价值缺失和意义空场。人们离开了上帝的怀抱,骑上工具理性的骏马,却不知道自己向何处去。韦伯所说的终极价值就是指曾经与神联系着的终极意义。这种意义是绝对的、无条件的。显然,这种终极价值随着宗教世界观的退场而不可避免地消失了,神也不可能再度光临,照亮世界。

在政治领域也有价值合理性缺失的问题。也许有人会辩护说,西方现代政治并不缺少价值目标,不存在价值缺失和意义空场的问题,因为自由、平等和人权从来就是西方政治的价值追求。但是,从古典自由主义理论看,这些所谓的政治价值的基础是原子个人,即理性的利己的个人。人们组织政治国家与公共权力的目的是个人利益,作为政治共同体的国家根本没有自己的价值目标,它仅仅是工具。出发点是个人利益,超越个人利益的公共利益并不是出发点。而所谓个人利益就是个人的自由和权利,其中最重要的权利是财产权。财产权是一切自由和权利的基础。

价值合理性的缺失,古典自由主义的缺陷,推动了新自由主义政治理论的产生。新自由主义批判了原子个人主义和消极自由观,提出了积极自由观。在新自由主义看来,国家的不作为和放任主义导致了严重的政治和社会公平问题,自由和平等之间的矛盾突显。因此,必须实行国家对经济社会的干预,维护社会的公正。在这个方面,我们只要提及罗尔斯的正义理论就够了。他不仅强调了政治上的平等的自由,而且提出了正义的分配原则。但是,新自由主义并没有改变原子个人这个出发点,它要解决的是在这个出发点上的结果的不公平问题。事实上,理性的利己的个人,理性经济人和理性政治人,仍然是西方现代社会的人格基础。离开原子个人这个出发点的西方政治生活是难以想象的。社群主义强调社群和共同善,但是它根本不能消解原子个人,社群不过是个人参与政治社会的中介。

可见,以工具合理性为基础的自由主义政治不仅缺乏韦伯意义上的终极价值,在我们看来,它也缺乏社会意义上的终极价值,即缺乏社会价值。只要人类共同体还没有成为政治的出发点,只要社会的共同利益还没有成为政治生活的目标,那么合理性原则在现代西方政治中就仅仅表现为形式与程序的合理性以及管理上的官僚制,那么现代西方政治就走不出个人主义与整体主义、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矛盾的困境,西方政治就无法摆脱价值虚无的困境。

中国的历史传统与西方历史传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我们没有经历西方的宗教时代,也就没有经历西方现代理性的启蒙,没有经历世俗化和理性化的过程,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经过近现代百年与西方经济和文化的充分交流与深度融合,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和社会的全面转型,以合理性原则为基础的现代西方政治又在深刻地影响着我国的现代政治建设,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们不可能对西方的民主、法制以及成熟的官僚制视而不见,不可能对西方的合理性原则置之不理。事实上,我们的经济社会和思想文化不可避免地正向着理性化方向发展,而且,只要我们不人为地中断全球化这一进程,那么我们就得尊重合理性原则。

因此,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势必要提到我们面前,西方的合理性原则和以此为基础的现代西方政治在什么程度上为我们所认可和接受,合理性原则在一个政治传统完全不同,并且正在致力于社会主义建设的国家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具有构造力量。我们又如何避免理性的单纯工具化和价值理性缺失所产生的问题。

加强和完善民主制度是我国现代政治建设的基本内容之一。尽管我们的民主具有自己的特殊性,但是理性的充分觉醒总是民主的精神基础。没有合理性原则,就没有健全的民主观念,也就不会有完善的民主制度,民主可能只是停留在纯粹的形式上,即使我们能够熟练地掌握民主的程序和形式,但我们可能与真正的民主有一大段距离。

我们也面临着法制建设的任务。在这方面我们宁可把困难估计得充分一些。同时我们要把合理性原则所能起的作用估计得大一些。首先是立法的合理性。在价值合理性的基础上,从工具合理性的角度看,法律体系就是一个合理的系统,这个系统是与合理的经济和社会体系相适应的。我们看到,一个合理的经济与社会体系正在逐步形成,所以必须致力于法律的合理化,否则它很难发挥应有的调节和规范作用。我们已经看到法律的合理化的不足所导致的问题。其次,对法律的权威的尊重,也要以合理性原则为基础。只有具有理性人格的人才会把法律看作是自己的意志的体现,才会认为守法与自由是相统一的,因为他能够正确理解自身利益与他人利益以及与公共利益的统一性。理性赋予了他这种理解能力。理性是理解权利与义务的统一性的基础。

工具理性是我们进行有效的政治管理的条件。在工具理性基础上的西方官僚制,对我国现代政府建设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在政治价值目标确定之后,当务之急就是提高政治管理的效率。合理性原则是行政效率的可靠保证。我国的经济社会转型,经济社会的逐步合理化,要求转变政府职能,而职能转变的基本原则应当是合理化。与此相适应的是政府机构设置的合理化。政府机构应当是一个合理的系统,其中既不能相互冲突,也不能重叠。相互冲突与重叠都会降低行政效率。同时,机构内部的人员组成也要遵循合理性原则。人员本身应当是经过选拔的、训练有素的、在确定的岗位上承担职责的人。机构内部人员的职责要尽可能合理,避免重复和矛盾。这样,一个科层制的行政管理体系建立起来,才能保证效率。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要解决西方政治中的价值合理性缺失的问题。我们的民主、法制和高效率的行政管理应当是有明确的终极价值追求的,而不是单纯的为效率而效率。我们认为,我国的现代政治建设是可以避免西方政治中的意义空场和价值虚无问题的。我们无须求助于宗教神秘主义的价值导向,因为我国社会的基本性质是社会主义。我们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的出发点不是原子个人,而是人民。人民不是原子个人,而是社会的个人,是社会与个人的统一。正如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所明确指出的那样,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是我们的出发点和归宿。而且,我们总是强调超越狭隘的民族主义,追求人类价值和人类意义。我们的现代政治建设不仅把民族振兴作为目标,而且致力于整个人类的共同繁荣。

[1]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2]韦伯.经济与社会[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3]韦伯.学术与政治[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D033

A

1003-2134(2010)03-0042-04

2010-01-01

2008年河北省社会科学规划课题“马克思的政治现代性批判及其当代意义研究”(HB08BZX004)

石敦国(1967-),男,苗族,重庆酉阳人,燕山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博士。

责任编校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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