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下的灵魂

2010-08-15 00:49
湖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福克纳玫瑰花悲剧

李 慧

(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玫瑰花下的灵魂

李 慧

(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以爱米丽的恋情为主线,将其一生分为三个阶段:情感压抑期、恋爱期及孤独期,每一阶段都充斥着独特浓郁的悲剧色彩。作为南方旧传统的被规约者,爱米丽对荷墨•伯隆的悲剧爱情撼动的是“南方历史和阶级的整个根基”,且悲剧实属难免。无论是福克纳本人出于同情和敬重,还是杰弗生镇民对传统逝去的痛惜及缅怀,都给爱米丽献上了娇艳夺目的玫瑰花。

福克纳;爱米丽;恋情;玫瑰花

威廉•福克纳是美国20世纪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一生共创作了19部长篇小说及120余个短篇小说。《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其短篇小说代表作之一。以爱米丽•格里尔生的恋情为主线,作者采用时序颠倒、倒叙插叙等多种写作手法,以凝练的笔触生动形象地塑造了孤高倨傲及执拗凄婉的爱米丽这一艺术形象。短短的篇幅可谓字字珠玑,意蕴深邃,令人厌倦难忘。

文章在叙述的时序上颠倒,但爱米丽一生的命运还是脉络清晰,以其恋情的发展,可以把爱米丽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情欲压抑期。由于出身南方贵族,深受清教思想浸染,恋爱之前,爱米丽常受到父亲“马鞭”的威胁,过着禁欲的生活,“因此当她年近三十,尚未婚配”[1](P45)。

第二阶段,恋爱期。其父死后,北方黑人工头荷墨•伯隆来到杰弗生镇铺设人行道,“过了不久,逢到礼拜天的下午我们就能看到他和爱米丽小姐一起驾着轻便马车出游了。”[1](P46)爱米丽置南方“淑女风范”而不顾,以坚不可摧的热情坠入爱河,但伯隆是“无意于成家的人”。[1](P48)而且,在镇人看来,爱米丽与北方佬的结合是“全镇的羞辱,也是青年的坏榜样。”[1](P48)情人的抛弃、镇上人的反对诋毁,爱米丽绝望了,最终采用了最“恶毒”的方式“驯服”了自己的情人。爱米丽渴望、追求爱情,但这只是一厢情愿。

第三阶段,孤独期。伯隆“失踪”后,爱米丽也很少“出现在大街上”,除了他40岁左右的那段约有6、7年的时间开授彩绘课,以及镇上参议员组团“访问”爱米丽催促其缴税,镇上的人只能“不时在楼底下的一个窗口见到她的身影,像神龛中的一个偶像的雕塑躯干。”[1](P50)原来,爱米丽终日守护着她又爱又恨的情人——一具腐烂多年的死尸。就这样,她的头发由灰白逐渐变成了胡椒盐似的铁灰色,直到她74岁与世长辞。

爱米丽的74年光阴,缺少温馨的家庭关爱,丧失了浪漫忠贞的爱情抚慰,镇上的“我们”对她也只是敬畏和窥探,连终日陪伴她的黑人也在其死后“随即不见了”,“从此就不见踪影了”(暂且不论黑人男仆离去的原因和意义,直观看来,作为爱米丽身边最“忠实”的人,爱米丽尚未下葬就不辞而别,本身就蕴含了悲情色彩)。或许,只有她住的那栋没有情感的破败房子才是她一生的“伴侣”。死去那刻,留下的是凄凉悲怆、令人怜悯的悲惨一生。至此,不禁发问,什么原因导致了爱米丽一生的悲剧?

整个故事是通过镇上居民的叙述完成的,即文中所涉及的观点、思想、行为系杰弗生镇居民所持有。在他们看来,“爱米丽小姐在世时,始终是一个传统的化身,是义务的象征,也是人们关注的对象。”[1](P41)她的过世是“一个纪念碑倒下了”。确乎,爱米丽在杰弗生镇享有英雄般的盛誉。受到如此“抬举”,何来悲剧?细细品来,个中究竟,无不显露。

首先,需要明晰的是:爱米丽是否真是传统的化身和代表?作为贵族的后裔,镇上的居民把她奉为“偶像”,无可厚非。然而当时的南方传统,是一个宏大的社会文化体系,内涵极为宽泛,诸如“骑士精神”、“淑女风范”,不一而足。爱米丽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一个“弱女子”,[2]仅仅因为她是南方贵族的后裔就能代表内涵宽泛而深厚的南方传统吗?笔者看来,实则不然。正因为爱米丽出身于南方贵族,而成为传统枷锁下的一个“被规约者”,她的一举一动都只能而且必须遵循传统的话语体系和行为常态,诚如镇上“一些年纪大的人”所指“贵人举止”。所以,爱米丽并非实质意义上的传统化身,她只是镇民不约而同主观认定的传统式言谈举止的“代言人”,而这些人才是实质意义上的传统代表和卫道士。

其次,福克纳巧妙地构建出一个北方黑人工头,并“安排”他与爱米丽相恋。可以设想,如果爱米丽恋上的是一个传统的南方人,或许她真的“多少有了一点寄托”。正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北方佬,与清教主义、父权制、种族主义的律例相违背,纵使她真能“说服”伯隆与其厮守,断然奈何不了传统观念及镇上的传统卫道士。在传统观念占据统治地位的氛围中,即便爱米丽如何坚定、如何抗争,她都不能真正地按照自己的欲求和想法行动,终究摆脱不了悲怆凄凉的生存状态。

再次,爱米丽毒杀了伯隆,这一事件本身映射了爱米丽的内心已经扭曲及生存的悲怜处境,但为何要下此毒手?或者说,荷墨•伯隆本人是不是导致了爱米丽做出丧失人性的悲剧式行为?对于这个问题,仁智各见。

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钱满素教授在分析爱米丽恋情时指出,“不幸命途多舛,家道中落,只得纤尊降贵,屈身求爱,准备下嫁一个北方工头。”即便这样,“这个男人偏偏是个喜欢男人的男人,虽然乐意和她一起兜风,却无意成家。”结果是,“一屈再屈,淑女也起了杀心。”[3]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肖明翰教授从叙述者“是否可靠”的角度,提出了与钱满素相悖的观点,他指出“这不是一个很可靠的叙述者”,“故事中有大量证据表明他绝不是一个极不负责任,毫无道德良心,玩弄女性的人,这些证据从侧面同叙述者‘同性恋’说作对并否定了伯隆是这场悲剧的主要责任者的观点。”[4]

两种观点,一种给伯隆定罪,一种为其开脱,各有其理。故事中,关于伯隆性格及偏好的描述只言片语,两人恋爱的过程也只知道“逢到礼拜天的下午一齐驾着轻便马车出游”,两人关系和交往程度到底如何,除了爱丽米的态度明确外,其他无从知晓,而据此推断伯隆的责任难免百密一疏。但故事中唯一得到详细叙述和肯定的是伯隆被毒杀了,这点或许可以成为判定伯隆责任的突破口。

爱米丽为何执着于这份爱情,故事中看来,正是因为她父亲在世时,长期生存在禁欲的牢笼中。物极必反,当爱米丽有机会抓住爱情,实现自己做为一个普通女人“所怀有的那种得到爱和一个丈夫和一个家庭的正常愿望”[5]时,她决不容爱情旁落。如此看来,伯隆对感情的不忠,只是引燃了爱米丽不满自己追求的美好爱情被亵渎的“悲愤炸药”,而玩火者被炸得粉身碎骨,不仅成了畸形爱情下的“刀下鬼”,更是爱米丽先前悲惨遭遇的“买单者”。所以,幕后真正的元凶正是代表南方传统的父亲、两位堂姐妹及镇上的“我们”。

至此,我们能清楚地廓清爱米丽悲剧人生的逻辑主线:情感压抑期,爱米丽生存在摧残人性的传统社会中,悲剧已经上演,并为后来悲剧的发展埋下伏笔。父亲死后,爱米丽选择了爱上传统不容的北方佬,纵然自己奋力抗争,义无反顾地追求爱情,无奈传统的代表者无情阻碍和打压,北方佬亦无意成家,这进一步扭曲了爱米丽的心灵,悲剧在矛盾中继续发展,直到爱米丽毒杀情人,并终日与尸体相拥,悲剧达到高潮,并以爱米丽的与世长辞落幕。自始至终,悲剧的主角都生活在传统的枷锁下,其“体内暗藏的情欲动摇的不仅是老处女的完整性,而且是南方历史和阶级的整个根基”,[6]悲剧的产生也就实属必然。

故事的标题是《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文中提及玫瑰的地方只有“败了色的玫瑰色窗帘,玫瑰色的灯罩”等[1](P51),那么,谁要给爱米丽献上一朵玫瑰花?为何要献花?

当被问及标题《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的意味时,福克纳答道:“噢,那很简单。那个可怜的女人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她的父亲一直以来几乎是将她禁锢住了,她的情人又将抛弃她,因此她不得不谋杀了他。这就是‘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仅此而已”。[7]这是作者对小说标题涵义的经典回答,虽然没有直接指明谁给爱米丽献花,但从其描述爱米丽的用词“可怜”、“禁锢”、“抛弃”、“不得不”,还是可以看出,话语中无不流露出对爱米丽悲情的惋惜和怜悯之心。另外,“正是由于她悲惨的一生,和在那样的环境中仍然顽强地渴望着过正常的生活,仍然顽强地表现出她的人性”[8],作者给她献上了一朵饱含深情甚至是敬意的“玫瑰花”。

此外,故事一开头就指出,“爱米丽•格里尔生小姐过世了,全镇的人都去送丧。”[1](P41)那么,这些把爱米丽奉为“丰碑”、“天使”、“偶像”的杰弗生镇民是否会以玫瑰花送丧爱米丽?

在镇民看来,爱米丽比其他人更拥有特权。她可以不缴税,即便给她承诺的“沙多里斯上校已经死了将近十年”,“思想更为开明的第二代人当了镇长和参议员”,她照样可以“把他们‘连人带马’地打败”。[1](P43)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不用“说明做什么用途”就直接带走砒霜。可以不理睬在家门口附设一个邮件箱。就连家里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味越来越厉害”,政府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帮其圆场。何等“威风”!但全镇的人都不能容忍这么有“权威”的小姐与北方佬相爱,想方设法诋毁、阻扰、拆散他们,甚至于“我们大家说:‘她要自杀了。’我们也都说这是再好没有的事。”[1](P48)

同是爱米丽所作所为,镇民所持的态度和反应却大相径庭,其原因不难理解(参见二),但这并不能断定镇民是否会献花。据美国学者海伦•内贝克考证,爱米丽一生事记为:

1854年(大约),爱米丽生。

1884年,爱米丽父亲去世。

1886年,荷默失踪;出现奇怪的气味;房子被封闭。

1894年,爱米丽教彩绘课。在此期间,沙多里斯上校赦免了她的税。

1908年,沙多里斯上校去世。

1916年,镇上参议员们提议征收爱米丽的税,这是在先前的人们处理气味之事(1886)30年后。“沙多里斯上校去世约十年”(第一部分)。

1928年(大约),爱米丽死。十年来没有人曾见过爱米丽的房间(第一部分)。

上述一系列事件发生的顺序表明,爱米丽的“特权行为”全都发生在伯隆失踪之后,也就是说,虽然镇民以超乎想象的强硬干涉和压制爱米丽与伯隆相爱,但伯隆失踪后(镇民以为爱米丽的爱情失败了,没有与伯隆在一起),爱米丽的所有“特权行为”都得到了镇民的忍让和默许——镇民并没有因为爱米丽曾经的爱情而持久记恨,而是仍然把她看成传统的化身加以敬畏。而且,在爱米丽的丧礼上,有些老年男子“还穿上了刷得很干净的南方同盟军制服”,重视程度可见一斑。据此,我们完全有理由断定,杰弗生的镇民至少是有一定年纪的人,一定会给爱米丽献上玫瑰花,纪念偶像离世的同时,也传达了他们对业已消亡的旧南方传统——他们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无可奈何的痛惜及深深缅怀之情。

[1] [美]威廉•福克纳 著. 陶洁 编. 福克纳短篇小说集[A]. 杨岂深.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C].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2][4] 肖明翰. 为什么向爱米丽献上一朵玫瑰——兼与钱满素先生商榷[J]. 鉴赏与探讨,1996,(6):106~111.

[3] 钱满素. 错位的怪诞[J]. 名作欣赏,1995,(6):13~14.

[5][7] Faulkner in the University: Class Conferences at 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1957–1958[M]. Ed. Frederick L. Gwynn and Joseph L. Blotner. New York: Vintage,1959.185.

[6] Roberts,Diane. Faulkner and Southern Womanhood[M]. Athens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4.158.87~88.

[8] 肖明翰. 威廉•福克纳研究[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A Soul under a Rose

LI Hui

From the view of Emily’s love, we can divide her life into three stages: passion oppressing period, trying to love period and post-love period. Each period is full of unique and strong tragic feature. As a stipulated person of southern old tradition, Emily’s love towards Homer gives a challenge to “the root of southern history and class”, so the tragedy is inevitable. No matter from Faulkner’s sympathy and respect, or the townsfolk’s lament and memory towards old tradition, a rose should be given for Emily.

Faulkner; Emily; love; rose

I106

A

1008-7427(2010)04-0080-02

2010-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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