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乌鸦》的戏剧性

2010-08-15 00:54刘保安
关键词:诗节戏剧性乌鸦

刘保安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外语系,广东广州510507)

论《乌鸦》的戏剧性

刘保安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外语系,广东广州510507)

爱伦·坡;乌鸦;戏剧性;美

爱伦·坡的《乌鸦》一诗具有明显的戏剧性,其戏剧性主要表现在戏剧场景、戏剧情境、戏剧结构、戏剧张力、戏剧对话、戏剧独白和戏剧冲突等方面。诗人正是运用这些戏剧手法真实地表现了忧伤、痛苦、绝望这些人类永恒的情感,并以此创造忧郁美和确立忧郁美的价值。坡创造美的目的是为了给读者带来欢乐,因为他坚信,“诗之直接目的是欢乐,而非真实”。

爱伦·坡(EdgarAllan Poe,180921849)的《乌鸦》一诗出版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正如拜伦出版《洽尔德·哈罗德游记》一样,坡一觉醒来也发现自己出了名。《乌鸦》出版后赢得的赞誉超过了美国出版的任何一首诗,并不断再版,被人竞相模仿。《乌鸦》一诗不仅在本土得到许多文人的好评,就连英国女诗人布朗宁夫人也赞不绝口。她指出,在英国,一些人被《乌鸦》的恐怖氛围所折服,有的则被其音乐所打动。她说,她的一个熟人不幸有一尊雅典娜像,但从不敢在黑夜里看它一眼。她认为,《乌鸦》的韵律给布朗宁先生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1]坡顿时成了美国文坛的领军人物。1845年,坡经常以文学界名流的身份出现在上层沙龙。[1]坡自己认为《乌鸦》是他的得意之作,声称“我写下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章”[1]那么,这首诗为何如此深受读者青睐?笔者认为,这首诗除了其优美的旋律和哥特式氛围外,其成功之处还在于诗人有效地运用戏剧性的艺术手法真实地表现了忧伤、痛苦、绝望这些人类永恒的情感,并以此创造忧郁美和确立忧郁美的价值。

在诗歌美的创造方面,坡除了追求优美的诗歌形式和美妙的歌声笛音,还创造性地拓宽了诗歌的题材,将忧郁之美列入诗歌美的范围。坡深知,“一首诗仅仅具有美是不够的,还必须具有魅力,必须按作者的愿望来左右读者的心灵。……你要我哭,首先你自己得感觉悲痛……”。[2]

坡崇尚美,指出诗之目的是美的再现,美应该成为诗的主题,忧郁美必然是诗永恒的主题,死亡之美才是美的极致。用坡的话说,“悲怆是诗的最恰当的基调”,“美人之死是最富有诗意的题材。”[3]所以,坡的诗多诗是描写死亡、痛苦、悲伤、绝望和幻灭的,死亡是坡诗歌中永恒的主题,其情调忧郁悲伤,而且多怪异、病态的形象。他的诗歌常常描写年轻美貌的女子之死。《致海伦》(To Helen)、《以色拉菲尔》(Is2 rafel)、《尤拉路姆》(Ulalume)、《乌鸦》(The Raven)、《安娜贝尔·李》(AnnabelLee)和《雷诺》(Lenore)等都是如此。

坡崇尚忧郁美,其目的是为了给读者带来欢乐。他曾说过,“我认为,诗与科学相反,诗之直接目的是欢乐,而非真实”。[1]

一 西方文论对诗歌戏剧性的相关阐释

在文学发展史上,诗和戏剧密不可分,往往相互渗透、互相借鉴,互相补充。因此,一些诗中往往会包含极强的戏剧特色,反之,亦然。古希腊文学评论家亚里士多德在其《诗学》中就论述过诗歌的戏剧性情节问题:“既然论诗,我提议,就不仅要讨论这门艺术的整体,还要讨论它的种类和它们各自的功能,一首好诗应具备的情节安排、一首诗各个构成部分的数量和性质以及这一研究领域的其他问题。”[4]他提出,诗人是作品中行动的模仿者:“与其说诗人是韵文的作者,毋宁说他是故事或情节的作者,因为他之所以为诗人,是因为他作品中的模仿因素,而他所模仿的对象是行动。”[4]亚里士多德从艺术模仿现实的角度阐释了诗歌的戏剧性问题。

苏珊·朗格曾说过:“一切戏剧艺术都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正确的表现一首诗——的手段。”[5]布鲁克斯和华伦在他们合著的《理解诗歌》中对诗歌的戏剧情境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他们选取了17首在题材、主题、表达方式和派别都十分迥异的诗歌予以细读,得出的结论是:所有诗中都含有戏剧成分,即一个具体的情境:“所有诗歌的表现方式最终都是戏剧性的。事实上,我们说在所有的诗中——即使是在最简单、最浓缩的抒情诗中——我们也会发现某人对某人讲述,而讲述者的言语出自一个具体的情境”[6]布鲁克斯和华伦强调指出:“某种意义上,所有的诗都是一部小小的戏剧。”[6]

兰色姆对诗歌的戏剧情境有过这样的描述:“要理解诗歌,‘戏剧情境’差不多应是第一门径。诚如理恰兹所言,许多诗歌若没有它几乎乏善可陈。如果失去‘戏剧情境’的吸引力,勃朗宁的戏剧独白一定十分单薄,因为它根本缺乏我们希望在诗歌中看到的那种总体肌质。”[7]他认为,抒情诗也和戏剧密不可分:“抒情诗脱胎于戏剧独白。抒情诗完全可以直抒胸臆般‘慷慨陈词’,但它更喜欢让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作为‘人物’代言”。[7]

可以看出,上述评论家都从各自的角度论述了诗歌的戏剧性问题。

二 戏剧性在《乌鸦》中的具体体现

《乌鸦》使用戏剧手法有效地表现了坡所追求的忧郁美。

《乌鸦》的戏剧性首先表现在戏剧场景方面。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寒风刺骨、大雪纷飞的十二月的某个夜半,故事的发生地在一间屋子里,人物是一位寂寥、疲惫、怠倦,内心充满忧伤、痛苦和烦恼的学者。具体的时间、地点和人物颇似戏剧中的时间、地点、人物,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戏剧场景还包括诗人调动戏剧艺术中的声、光、色等达到一种舞台效果。光如“行将熄灭的余烬投射的鬼影在地上摇晃”。[8]诗人使用的色彩词“紫红色”(purp le)不仅给人以恐怖之感,这个词极具象征意义,象征死亡,与诗中所渲染的气氛和诗的主旨十分吻合。而这紫红色的丝绸帘幕在夜半之时发出的声音更是叫人不寒而栗:“每幅紫红的丝绸帘幕,发出悲哀的簌簌,/使从未体验过的荒诞的恐惧向我袭来”。坡使用的光、色词汇还有“如火的眼睛”(fiery eyes)、灯光( lamp light)和淡紫色(velvet violet)等(第十三诗节)以及黑色(black)等(第十七诗节)。

《乌鸦》的戏剧性还体现在戏剧情境(包括戏剧情节和悬念)方面。戏剧性情节主要是有“我”与乌鸦完成的。诗中如果没有乌鸦的出现,仅有“我”,这首诗则不会出现所谓的戏剧情节,而“我”的悲伤也很难达到高潮,诗中的忧郁美更无法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在这首由十八个诗节构成的诗中,乌鸦与“我”的接触在第七诗节才算真正开始,然而,诗的前六节都是紧紧围绕着乌鸦的敲门而展开的。所以我们可以认为,乌鸦和“我”构织成了戏剧般的故事情节。诗的前六节主要写敲门声给“我”带来的惊异、不安、悬念和恐惧。第七诗节写“我”对乌鸦的厌烦。自第八诗节开始,诗人描写的是“我”与乌鸦之间的误解、矛盾和冲突,乌鸦对“我”的提问和虔诚的祈祷都以“永不再”作答。

戏剧悬念使《乌鸦》一诗具有明显的戏剧性。诗人在开篇便为读者营造了一种阴森、恐怖、神秘而又阴郁的气氛:阴沉凄冷、寒风刺骨的十二月的某个夜半,“我”想借读书寻找慰籍,忘却失去心上人丽诺尔的悲伤。突然而至的敲门声使“我”感到十分恐惧,令“我”心跳加速,给“我”和读者留下了悬念。这个时候谁会来呢?“我”把门打开,屋外一片漆黑,雪花纷飞,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发现。至此,“我”和读者心中的疑团还没有解开。稍后,“我”又听到敲门声。“我”打开百叶窗,发现原来是只抖动着翅膀的乌鸦。继而“我”听到乌鸦的尖叫声。

这首诗的戏剧性也包括戏剧结构。戏剧结构指这首诗有开始、高潮和结束,经历了一个戏剧性的过程。《乌鸦》以第一人称的口吻给读者讲述了一个十分遥远的故事。诗的开头便向读者昭示出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因为在第一诗行中诗人便直抒“我”的心境:“疲惫烦闷”,诗人同时还使用“阴沉的半夜时分”来象征“我”的痛苦。在接下来的几个诗节中,诗人一步步将《乌鸦》一诗推向戏剧高潮,而这个高潮便是悲伤的极致,诗人所追求的忧郁美。当“我”感觉无法摆脱现实的痛苦,无法忍受心肺欲裂的悲伤时,对乌鸦说:“回到你那风暴之夜,回到你那冥府之岸!”但是,乌鸦似乎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他“仍然栖在门上,苍白的雅典娜像上,/呆坐不动,不飞不动,看来再也不想离开;……”而“我”此时的灵魂“被这黑夜笼罩,再也起不来,/——要想摆脱?——永不再!”“我”的灵魂随乌鸦而去,奔向痛苦的深渊,至此,这首诗达到了悲伤的巅峰,更达到了某种戏剧高潮。

戏剧性结构还表现在这首诗以寓言故事的讲述方式开篇:“有一天阴沉的半夜时分,当我疲乏烦闷,/……仿佛有人轻轻敲着,轻敲在我的房门外,/‘谁敲门呢?’我喃喃道:‘一定有客人来,’”。夜半之时,当“我”因失去心上人而感到痛苦、烦闷,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我”的思绪,打破了万籁俱静的夜,也更使诗歌的氛围显得格外恐怖,而这种恐惧在以下的诗节中逐渐推向高潮。

诗人别具匠心的词汇安排使诗作迸发出一种张力。诗人为营造阴森恐怖的气氛,还精心选择了一些词如鬼怪(ghostL18)、惊吓(thrillL114)、荒诞的恐怖(fantastic terro rs L115)、心跳(the beating of my heart L116)、寂静(silence, stillness L119)、孤寂(lonely L155)、震惊(startle L161)、忧郁(melancholy L165)、阴森古怪/恐怖难看(grim,ghastly, gaunt,ominous L171)、荒凉(desolate L187)、鬼怪(devil L191)、尖叫(shrillL197)、惊呆(up startL197)、孤独(loneli2 ness L1100)、魔鬼(demon L1105)等。乌鸦的出现也构成戏剧张力。乌鸦的形象更让读者浮想联翩,它不仅恐怖难看,阴森古怪,而且是不祥之兆的象征。在夜半时分,“永不再”(Nevermo re)不停地从乌鸦那凄凉的、嘶哑的喉咙中叫出,不仅十分有力地增加了阴森、绝望和恐怖感,使在严冬的深夜,在寂静的孤室,独自思念亡妻的“我”吓得神经错乱,魂飞魄散,也同样使读者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首诗的严谨结构也十分有效地形成了戏剧张力。该诗共有一百零八行,由十八个诗节组成,每个诗节有六行。诗的形式优美,格律整齐,音律优雅,采用的是扬抑格音步,即每个诗节的第1行为八音步,第2行七个半,第3行八音步,第4行七个半,第5行七个半,第6行三个半,为迭句,韵式为abcbbb。《乌鸦》一诗“十分强调故事情节的合理性和恐怖气氛的渲染,始终保持戏剧结构的张力,也使读者在阅读该诗过程中,深切地体会到心灵的震颤与紧张。”[9]

戏剧性对话和戏剧性独白使这首诗具有戏剧的特质。戏剧对话主要是在“我”和乌鸦之间展开,而且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乌鸦的话语十分简单而且单调,仅有回答,没有提问。但是,乌鸦和“我”的对话毕竟构成了戏剧性对话。当“我”再次打开房门时,“我”与乌鸦之间的对话是:“‘哪怕拨光你的毛发’,我说,‘你胆量可真大/你这阴森森的古代乌鸦,来自夜的彼氨,/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在夜的冥府之岸!’/乌鸦答道:‘永不再。’”自“我”发现那支乌鸦后,“我”与乌鸦的对话一直延续到诗的结束。尽管“我”有时向乌鸦发问,有时谴责,有时祈祷,有时发号指令,但是乌鸦的回答自始至终都是“永不再。”

戏剧性独白如第三诗段的结尾处,当“我”被突然而至的敲门声所惊呆后,为了自我安慰,也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我”那自言自语的话恰似戏剧独白:“这是有人来找,敲着我的房门要求进来,/这是半夜的客人,敲着我的房门要求进来,——/别无其他,不必费疑猜。”“我”恰似戏剧中的一个人物,站立在舞台上向观众袒露自己对敲门声所产生的内心感受。通过“我”的内心独白,我们可以领略到此时的“我”和读者相似的感受。在第五诗节的结尾处,诗人也使用了戏剧性独白:“‘我敢断定,’我说,有东西在敲我的窗格。/让我看看那儿有什么,好把这神秘解开,——/让我的心情稍微静一静,就把这神秘解开,——/准时风声,岂有它哉!”当“我”再次听到敲门声时,“我”已经完全确定的确是有声音。“我”告诉读者,一定要出去弄清楚声音的来历,以求揭开神秘,使自己的心情得到平静。读者从“我”的独白可以感悟到,“我”听到敲门时复杂的内心世界。

《乌鸦》一诗的戏剧性也依赖戏剧冲突。戏剧冲突首先表现在“我”自己内心的矛盾冲突:因为失去心上人难以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当“我”烦闷不安时,突然听见了敲门声,“我”对自己听到的敲门声半信半疑,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在寒冷的深夜不可能会有人来。

戏剧冲突还有“我”与乌鸦之间的矛盾冲突。半夜时分乌鸦的突然造访,显然是不受欢迎的,乌鸦不仅打断了“我”的思绪,更给“我”带来恐惧和紧张。“我”对乌鸦的傲慢无礼更是十分反感:“他毫无谦恭的礼仪,也毫不停步或迟疑,/却摆出贵族的神气,跑到我房门顶上呆,/在我门顶的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像上呆,/呆在那里,再不下来。”乌鸦的傲慢无礼令不仅使“我”十分厌恶,更令“我”气愤的是他竟然敢坐在智慧女神的雕像上。

“我”与乌鸦之间的矛盾冲突也表现在:尽管他们之间开始了对话和交流,然而无论“我”说什么,问什么,乌鸦自始至终的回答都是“永不再”。这种交流中明显存在的失语症构成了“我”与乌鸦之间的矛盾冲突,尤其使“我”感到困惑的是,有时乌鸦回答的“永不再”与“我”的提问毫不相关,有时似乎有关,也不是“我”所期待的回答。

三 结语

通过对《乌鸦》中所使用的戏剧手法的分析可以看出,诗人利用这些戏剧手法有效地表现出“我”的悲伤和绝望情绪,有力地突出了诗人所追求的忧郁美,并以此确立了忧郁美的价值。这种美虽然是病态的美,但是,这的确是坡在贫困潦倒,身心疲惫,病魔缠身,精神压抑,愁闷烦恼,爱情受挫,凄凉孤寂,失意人生中以及身处痛苦和绝境时对“美”的向往、追求和幻想的体现。现实中难以企及的只有在期盼或梦幻中得以实现,这十分符合弗洛伊德的心理理念。

[1] Parini,Jay1Millier,BrettC1The Columbia History ofAmerican Po2 etry[M]1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51

[2] 转引M·H·艾布拉姆斯1镜与灯[M]1郦稚牛等译1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

[3] 盛宁1二十世纪美国文论[C]1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1

[4] 拉曼·塞尔等1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M]1刘象愚,陈保国等译1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

[5] 苏珊·朗格1情感与形式[M]1刘大基等译1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1

[6] Brooks,Cleanth1Warren,Robert Penn1Understanding Poetry[M]1 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1

[7] 约翰·克罗·兰色姆1新批评[M]1王腊宝,张哲译1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有限公司,20061

[8] 飞白等1世界名诗鉴赏辞典[M]1桂林:漓江出版社,19901 (以下译文均出自此。)

[9] 王萍1天庭雅韵与鬼蜮悲音——济慈的《夜莺颂》与爱伦·坡的《乌鸦》比较研究[J]1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学报), 2005:(5)1

On the Drama tic Fea tures of“The Raven”

L IU Bao2an
(Foreign Language Dep t,Guangdong Teachers’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Arts,Guangzhou,Guangdong 510507,China)

Allan Poe;The Raven;dramatic;beauty

“The Raven”by Allan Poe obviously contains dramatic features1The dramatic featuresof the poem main2 ly exist in its d ramatic scenery,d ramatic situation,dramatic structure,dramatic tension,dramatic dialogue,dramatic soliloquy and dramatic conflict1 It is these dramatic devices used by the poet truthfully reflect the ever2lasting sor2 row,sadness and desperation of human emotions and by which he creates the beauty ofmelancholy and establishes the value ofmelancholy1His purpose of creating beauty is to amu se readers,since Poe firm ly believes that“the im2 mediate objectof poetry is p leasure,no t tru t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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