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地方性知识的价值

2010-08-15 00:52安富海
当代教育与文化 2010年2期
关键词:民族生态文化

安富海

(西北师范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70)

一、地方性知识的内涵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西方国家开始广泛出现了具有重大影响的社会文化思潮——后现代主义思潮,这一思潮涉及文学、艺术 (包括建筑的风格等)、语言、历史、哲学等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的诸多领域。后现代主义思潮对人类的知识观念产生了重大影响,“地方性知识”正是这种知识观念变革的产物。地方性知识的观念虽然早在古希腊哲人的思想中就已经存在,但明确提出并身体力行的去真正研究地方性知识 (local know ledge)是美国文化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 (Clifford Geertz)。在他看来,人是置身于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而这种意义之网就是文化。于是,对文化的分析不是一种寻求规律的实验科学,而是一种探求意义的解释科学。因此,文化概念实质上是一个符号学概念,文化模式就是历史地创立的有意义的系统,据此我们将形式、秩序、意义、方向赋予我们的生活。由于不同的文化是不同的民族对其所处世界的不同理解的产物,文化的各种符号之间的关系取决于该文化中行为者的行为组织方式,因而文化模式并非普遍性规则,而是具有多样性的特殊意义系统,并由此构成了所谓的地方性知识,一种具有地域文化特质的知识形态及构成方式。

地方性知识是与普适性知识相对应的一个学术概念。地方性知识最初只是作为一个文化人类学学术概念而存在,但目前它的重要性已远远超出了文化人类学的范畴。事实上,在过去的年代,西方哲学界掀起了一场“地方性知识”的革命,以批判和纠正现代主义思潮下全球化、社会化、大众化和平均化的价值取向对具体化、个性化和多元化的漠视、伤害,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严重后果。目前,地方性知识的理念方兴未艾,深刻影响了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并在许多学科的前沿研究中不时展现其身影。例如,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行为经济学大师卡尼曼就堪称是用“个性化价值”取代“普遍价值”的典范。

哲学史上有过经验论同先验论的争论,前者拒斥先验主义的解释,主张从有限的、局部的经验出发来构造知识,这正是“地方性知识”的某种萌芽。在自然科学中也是如此,牛顿的绝对时空观实际上是一种“普遍性知识”的价值取向。爱因斯坦相对论首先打破的,恰恰是这种知识绝对化的价值观。因为如果像“同时性”这样看似绝对无疑的东西,也可能因坐标系的选取不同而成为相对性的东西,那么还有什么能保持其绝对的地位呢?无独有偶,20世纪30年代兴起的量子力学,不仅是一场微观世界的物理学革命,也是“地方性知识”的一种前奏。测不准关系所指出的客体物理性质对主体测量手段的依赖性,实际上排除了所谓“客观性”的绝对性概念,一切客观事物的“精确”描述都与主体相关,都是一种“地方性”的描述。显然这已十分接近现代“地方性知识”的观念。因为按照“地方性知识”的陈述,知识究竟在多大程度和范围内有效,这正是有待于我们考察的东西,而不是根据某种原则被预先决定的东西。

按照文化社会学的观点,文化乃是人们适应环境的产物,不同的地域共同体在不同的生存环境下造就了自己的文化,从而造成了文化的地域性差异。“地方性知识意味着一地方所独享的知识文化体系,是由此地人民在自己长期的生活和发展过程中所自主生产、享用和传递的知识体系,与此地人民的生存和发展环境及其历史密不可分。地方性知识的保存不能采用孤立的方式,因为一旦将地方性知识从它们所赖以存在的自然和人文环境中孤立出来,它们就不能够再得到发展”。[1]地方性知识强调的就是所有知识的平等与特性,反对以西方文明为中心的文化中心主义。任何一种地方性知识都有其不可替代的魅力和优势,对于人类自身发展的认识有重要的意义。这种意义也许很难被外文化的人所了解和接受,但它都有自身存在的价值和含义。作为知识观念和认知模式的地方性知识而言,它决不仅仅只是一种批判性的知识观念和话语武器,其实践性与建设性才是它最有价值的特性所在。[2]

学者们普遍认可地方性知识的丰富内涵,也有反对意见。[3](PP.223-235)在许多学者看来,“地方”是以祖先领地和共同文化为核心内涵的,这就把地方性知识的概念植入了“地方”复杂的历史和文化多样性背景之中,难以简单界定。长期以来,对地方性知识的把握,存在两种相反的取向:一是把地方性知识概念泛化、政治化;一是忽视、压制地方性知识,认为地方性知识在科技时代已经死亡、终结。学术界大多走的是第三条道路,即主要从肯定地方性知识的实践价值出发,力图在政治中立的层面上去理解和把握地方性知识的含义。然而,这种理解方式不可避免地淡化了地方性知识的权力维度,掩盖了地方性知识的历史负荷。

我们认为,应从知识、权力与发展相互关联的视角出发去理解和把握地方性知识,这样既能反映出地方性知识在当代兴起的历史根源和时代背景,又能顾及到地方性知识的应用价值。鉴于此,我们将地方性知识界定为:在一定的情境 (如历史的、地域的、民族的、种族的等)中生成并在该情境中得到确认、理解和保护的知识体系,“地方性”或者说“局域性”涉及到在知识的生成与辩护中所形成的特定的情境 (context),包括由特定的历史条件所形成的文化与亚文化群体的价值观,由特定的利益关系所决定的立场和视域,由特定的认知偏好对外部事物的解读等。在一个多民族、多元文化的国家中,地方性知识常常是和多元文化分不开的,相对于一个国家中的主流文化而言,各少数民族的文化基本都成了地方性知识,是各少数民族在某一地区与自然的相互作用过程中所形成的认识和智慧结晶,必须在各民族的文化框架内才能得到理解。从地方性知识的实践价值出发,可以归纳出地方性知识的一些基本的特征:(1)地域性。地方性知识是特定地理区域内原住民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创造生存手段,获取生存条件的知识。(2)整体性。地方性知识根植于原住民社区的社会理想和实践、制度、关系、习惯和器物文化之中,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3)授权性。地方性知识对地方人的活动有一定的约束和规范,这种约束和规范使得地方人的生产生活秩序井然。(4)实用性。地方性知识特别与农业生产、人类健康、生物多样性保护、自然资源管理以及教育和文化创新密切相关,是贫困人群和非主流文化社区的主要财产。

广义地讲,地方性知识是一定地域的人民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通过体力和脑力劳动创造的,并不断积淀、发展和升华的物质和精神的全部成果和成就,包括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它反映了当地的经济水平、科技成就、价值观念、宗教信仰、文化修养、艺术水平、社会风俗、生活方式、社会行为准则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狭义的地方性知识专指地方的精神文化。作为一种经过长期创造、积淀和传承的宝贵精神财富,地方性知识有其鲜明的地域特色、独特的价值和丰富的内涵,生存其间的每一个个体总是天然地与本地域的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人种学的研究表明,社会化意味着个人适应社会及其文化,而且这种适应过程也是受社会文化影响的[4](P71)。个体疏远了自身存在的文化形态,必然影响其社会化进程。因此,不管是从一个地方乃至一个民族的延续,还是个体的生存、发展的需要出发,保护、传承地方文化都非常重要。事实上,任何民族的文化传统都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精英文化,或称典籍文化;另一方面就是民间文化。我们所说的地方性知识不仅包括民族文化中的精英文化,还包括民族文化中的民间文化。地方性知识不同于经史子集、皇家经典、宗教精华等文化成果,它存在于民族地区和生活其中的人们的生活起居中,是生活的文化,百姓的文化,世俗的文化。这种地方性知识是本国文化的源头和根基,是原生态的文化,是民族个性特征与独特精神的表征。它蕴含着民族本源文化、本源哲学、本源艺术的基因和多姿多彩的具有极强生命力的民族语言,属于全人类文化遗产。

地方性知识的确认对于传统的一元化的科学的知识观具有潜在的解构和颠覆作用。它强调知识总是在特定的情境中、特定的群体中生成并得到辩护,否认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主义的知识,知识的内容与准则只在特定时代的特定地域的共同体内部得到辩护,知识的生成是一种共同体的文化的生成。地方性知识理论的确立也进一步证实了地方性知识对地方人生产生活、地方生态保护、地方经济社会的发展乃至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和谐的、持续发展的主要意义。事实上,从研究的范围来看,地方性知识最初只是作为一个文化人类学的学术概念而存在,但目前它的重要性已远远超出了文化人类学的范畴,深刻影响了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并在许多自然科学的研究中也得到了应有的重视。

二、地方性知识的价值

1.育人的价值。地方性知识是一种自然精神的价值存在,它凝结着一定地域人们的生活方式和集体人格,与生活在这个地域的人们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这种知识在当地儿童的成长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如果将人喻为“置身于自己织就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地方性知识就是这个意义之网的通行证,也只有这种知识才能有效的促进儿童的社会化进程。现代化的学校教育将“知识”视为客观的、统一的实体,追求的是知识的普遍价值和永恒效益。这种“客观知识”对于少数民族学生来说就成为另一个意义之网中的东西,这种知识的学习者自然而然就成了文化上的局外人。长期以来,民族地区的学校教育中存在着文化中断现象。“人类学的文化不连续 (或文化中断)理论认为,在同质文化中,文化的连续性是指儿童成长过程中能按照渐进的方式教给儿童系统的文化期望和社会责任,不连续性是指儿童发展中的阶段性飞跃。”[5](P206)即“存在由于大量非同质文化的撞击而引起的不连续文化适应。突出的情况就是学校教育中主流文化与民族亚文化冲突造成的不连续性。”[6](P318)这种与民族地区文化毫不相干的学校教育内容必然引起民族地区学生归属的模糊或丧失。因为思维方式作为文化心理的构成要素是与文化心理结构的基本属性相一致的,“它直接控制着人们的认识方式”[7](P155)。一定的文化背景下所生成的思维方式是独特的,并随着文化的发展而不断变化。因为人们基于不同的“世界存在方式”的意义系统有各自的分野,生活在不同意义系统中的人们视对方的行动为无意义或者赋予其不同的意义。格尔茨将此概括为“一种赋予特定地方的特定事务以特定意义的方式”。民族地区的学校课程中实行单一的、与汉族地区无差别的一元化课程必然在少数民族学生中产生文化中断问题,这不仅会使他们在主流文化的学习过程中遭遇失败,而且会影响他们对民族文化的学习。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和帕斯隆在对法国非中产阶级家庭的子女的教育进行研究发现,法国非中产阶级家庭的子女无法接受与其家庭文化相距甚远的思想,因而失败者甚多,文化认同的丧失也使他们沦落到本社会的边缘。沙克达◦闪米和提米◦蒂尔曼对泰国的所有部落和原住民的教育现状研究发现,现存的学校系统无法把一个原住青年教育成一个现代人,倒是容易打造一代边缘人”。[8]进而导致对地方性知识的背离,失去其他社区成员乃至亲属们的认同,造成对自己所生长的文化土壤的“水土不服”。研究发现,学生进入本土的情境,通过知性、情意和艺能等培养方式,使学生不仅能认知本土自然与人文,理解本土文化,体察本土问题,获得一种归属情怀和责任感,而且能在保存和传承民族文化的过程中增强学生在多元文化社会中的共生能力。

2.文化保护的价值。我国改革开放30年来的经济高速发展是以生态环境严重破坏为代价的,这一观点已被社会所广泛接受。然而,中国社会高速发展的经济与社会一体化的进程,也导致了中国民族文化多样性的迅速丧失。民族文化多样性不仅是中国几千年历史形成的一笔巨大财富和资源,而且,也是整个人类的财富和资源。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应被视为人类进步的象征。但是,中国民族文化的趋同化和多样性的丧失,却没有像生物多样性保护那样引起政府和社会的普遍重视。特别是人口处于10万人以下的22个小民族如西北的东乡、撒拉、保安、土族;西南的基诺、傈僳、水族;东北的赫哲、鄂伦春、鄂温克等民族。其传统文化的丧失正在呈加速状态。大家也都同意,文化的多样性对于人类就像生物的多样性对于人类一样重要和必不可少。

保护好我国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在我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中有极其重要的意义。第一,从政治角度看,可以反击西方某些媒体的政客鼓吹的汉族正在同化少数民族的谬论。第二,从经济角度看,旅游将成为一项巨大的产业,民族文化多样性正是开放国内外旅游产业的丰富资源。第三,从法律角度看,可以真正落实《民族区域自治法》,形成各民族政治上平等,文化上繁荣,经济上共同进步,各民族安居乐业,族群不分大小和睦相处的社会政治局面。第四,从文化上看,每个民族独具特色的传统文化的形成都经历了数百年或上千年,人类文化的多样性的丧失和生物多样性的丧失一样,人们很难加以复制。文化的多样性能使人类文化保持活力。因此,保护好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各族群文化的多样性,不仅是对中华民族的贡献,更是对整个人类社会的贡献[9](PP.349-350)。

我国在过去漫长的历史发展中,没有认识到地方性知识作为一种知识资源在本土社会或国家发展过程中的重大作用,从而形成了少数民族对汉族在经济、政治,乃至文化上的依附性。在现代学校教育发展的过程中,少数民族的地方性知识与文化从民族教育课程的中心逐渐走向边缘,这一问题就会显得更加重要。地方性知识由于有其自身独特的价值,所以在地方的发展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保存和发展地方性知识也就为抵制和预防了知识的同质性,为知识的交流、传递与创新留下了空间。

3.生态保护价值。一切地方性知识都是特定民族文化的表现形态,相关民族文化是在世代调试与积累中发育起来的生态智慧与生态技能,都完整地包含在各地区的地方性知识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地方性知识必然与所在地区的生态系统互为依存,互为补充,又相互渗透。相比之下,普适性知识则不可能具备如此强的针对性。若能凭借生态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系统发掘和利用相关地区的地方性知识,肯定可以找到对付生态环境恶化的最佳办法。如果忽视或者在无意中丢失任何一种地方性知识,都意味着损失一大笔不可替代的生态智慧与技能。[10](P26)发掘和利用一种地方性知识,去维护所处地区的生态环境,是所有维护办法中成本最低廉的手段。地方性知识并非孤立地存在,而是与当地社会的生产和生活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当事的个人在其日常活动中,几乎是在下意识的状况中贯彻了地方性知识的行为准则,地方性知识中的生态智慧与技能在付诸应用的过程中,不必借助任何外力推动,就能持续地发挥作用。[11](P26)由于不必仰仗外来的投资,而是靠文化的自主运行去实现目标,因此这是一种最节约的生态维护方式。

中国不同的乡土社区或族群社会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根据各自的生境特点创造了丰富的生态保护的相关知识。中国少数民族多具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和生态平衡的观念与认识,在生态制衡上有许多有效的乡土措施。如,藏族的禁忌在制止和预防潜在的危险,保护人类生存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藏区牧民全民信仰藏传佛教,亦留有苯教的精神内容,其大多禁忌与宗教信仰有关,主要表现为对神圣物的禁忌。(1)神山禁忌。禁忌在神山上挖掘、采集、砍伐、打猎,禁忌伤害神山上的兽禽鱼虫,禁忌以污秽之物污染神山,禁忌在神山上打闹喧哗,禁忌将神山上的任何物种带回家去。(2)神湖禁忌。在藏区,山神作为自然的最高神之外,其下方的河或湖泊都存有神灵。神湖的禁忌体现了藏区对水资源的珍视。河泉湖泊是高寒干旱地区的珍贵物,为了保持水的纯净和神圣,禁忌向湖水、泉水、河水中便溺、倾倒污秽之物,禁忌捕捞水中的动物。(3)“活地”的禁忌。高原牧人信念中,土地草山养育着一切生灵,凡未被挖掘的草地是“活地”,“健康之地”,是有生命力的土地;被挖掘了草皮的土地则变为“死地”。因为一挖既“破”,剥去了大地的皮肤,破坏了自然的圆满与完整,所以在藏族游牧区严守“不动土”的原则,严禁在草地上胡乱挖掘。(4)神鸟神兽禁忌。在藏区多有天葬的习俗。因为鹫鸟类在天葬中的主要角色,被视为帮助人灵魂升天的神鸟,所以禁忌打杀鹫鸟、神鹰等,其它飞禽也因身处神圣的自然界亦受到禁忌保护。牧民一般禁忌捕捉飞禽,甚至禁忌惊吓鸟类、拆坏鸟窝、驱赶飞鸟,禁忌食用鸟类及其禽蛋。广西有些地区以蚁除蛀养柑已传承了数百年,他们观察到柑子树无蚁者多蛀或黑蚁食柑的现象,投黄蚁于树上,以黄蚁食黑蚁,保护了柑子树[12]。有些民族关于树种繁育与动物采食关系的知识,显示了社区或族群生态保护的智慧。我国甘肃和宁夏的比邻地带生长一种苦杏树,落地的苦杏果往往被猪采食。由于杏核十分坚固,因而在猪的消化道里不会被消化,而是随猪粪排出体外。这些杏核中的杏仁会在猪粪中发育成苗,移栽这些杏苗就能扩大苦杏林面积。当地居民早就认识这一现象,并在早期一直采取这种办法繁育和移栽苦杏树,在当地的生态保护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生息在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连接地带的彝族是一个农牧兼营的民族。他们的农田和牧场均实行轮歇交替使用,在同一地段实施混合耕作。他们的畜群也实行多畜种混群放牧。由于他们的生息地山高谷深,因而放牧要随季节变化上下转场。夏天在山顶放牧,河谷种植作物,冬天则转移到河谷滩地放牧,山顶种植越冬作物。这一套地方性知识和技能能确保当地长出的各种草本植物或灌木均能得到有效而均衡的利用,并在任何时候都能保证地表的植被覆盖率不低于80%。这里的流水侵蚀和重力侵蚀十分严重,但凭借这一套知识体系的运作,可以做到高效产出和生态稳定两全齐美。[13]20世纪60年代以后,由于一些当地居民为了追求短期的经济利益,从猪粪中拣出苦杏仁核,剥出杏仁出售,供作药材和食品,使苦杏林大大减少,给当地的生态保护带来了重大压力。有研究者以西南苗族和瑶族的石灰岩山区“石漠化”生态救治为例,分析了生态恶化的原因,深入研究了当地苗族和瑶族的传统文化中对生态资源的利用的特点。认为只有利用地方性知识才能有效保护石灰岩山区“石漠化”生态。只要我们能够有效地排除当地民族传统文化中被扭曲的那些内容,同时发掘并归纳总结他们的生态智慧和生态技能,让这些民族的传统文化尽快地实现调适重构,适应改变了的内外社会环境。文化中暂时被抑制的生态调适潜力就会被激活,重新适应这里的特定生态环境,就能完成具体的生态救治措施。[14]近年来,这方面的个案研究越来越多。2004年5月在贵阳还召开了一次“传统知识与社区林业”为题的研讨会,对相关问题进行了集中的讨论。至于利用轮歇与游耕、建造梯田、兴修水利乃至通过栽种女儿杉等将生态保护纳入民族仪式的文化行为更为不胜枚举。虽然地方性知识在生态保护上不是全能的,但它可以弥补在生态环境保护过程中现代技术、法律、经济或行政等手段的不足。[15]

据此,可以作这样的总结:外来力量或外部社会环境对文化各层面所施加影响的位置越高,相关民族文化的传承受到的破坏越大。事实证明,我国自然背景与生态背景复杂多样,只有凭借多样并存的生态知识,去分别利用不同的生态资源,才能确保资源利用与生态维护的协调,可持续的发展才会成为可能。生态环境蜕变的原因并不单是利用过度的问题,更多地是利用方式上的失误。传统生态知识、地方自然资源管理系统长期对保护和可持续利用自然资源提供了更加有效的策略和环境效益。地方性知识在开发地方生态系统以发展低投入的可持续农业,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4.医学价值。地方性知识在医药学方面也具有极高的利用价值。RAFI估计,大约有1/3的世界人口缺乏支付现代医药的基本能力,对这些人而言,享受现代医疗是不现实的。相反,传统医药具有广泛的有效性和可能的支付性,使处在边远地区的大多数平民受益,估计约有80%世界人口在不同程度上使用地方性知识提供的医疗手段。[16]乡土社区或族群社会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总结了许多关于生命病理、生物药用及其两者对应关系的知识体系与经验,形成了大量独特的关于疾病诊断与治疗的土方、单方、验方、民间疗法与疗技,以及妇幼保健、儿童养育与营养等方面的乡土办法与习俗。这种基于生存环境和文化传统的乡土医药知识千百年来一直在乡土社区或族群社会的医疗保健中发挥着积极的、甚至是难以替代的作用。我国各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不同于西方医学的传统医学知识,大致包括三个组成部分,一是古今居主流地位的中医学,二是各个少数民族的传统医学 (称为民族医学),还有一部分是既无医学理论体系又无民族文化背景的民间草医草药。这些传统医学知识有的已形成完整的知识体系,有的仅是民间的习俗与经验,有的甚至与宗教观念与祭祀仪式互渗但都是中国乡土社会关于医药智慧的结晶。如蒙古族的安代舞蹈在治疗妇女的精神疾病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一事实在蒙医学史上都有记载,在运动—发汗—饮茶—舞蹈—发汗等活动中,发泄出心中的苦闷,达到治疗的效果。[17](P230)西方医学人类学对地方性的医学知识一直比较重视,许多跨国医药公司或科研机构也大量地利用乡土医药知识开发药物或生物制剂。过去,我国对传统医学的开发主要在中医方面,近年来,随着对民族医学价值认识的深入,民族医学的推广越来越普遍。由于民族地区具有多样性的生物资源和丰富的生物、特别是植物的药用传统,民族医药的研发因其简、便、廉、捷、验与生态性、天然性等特点,被用于地方病与常见病的治疗渐成热点。虽然,国内已研发了诸如云南白药(彝药)、舒洁药物文胸 (壮药)、仁青常觉 (藏药)等特效药,但民族民间医药仍有巨大的利用空间。[18]

5.环境和资源管理价值。过去,我们在资源管理方面主要依赖于科学知识,但调查显示这种仅仅利用科学知识进行资源管理的方法,反而使当地的资源问题越来越严重,尤其是渔业管理(fisheriesmanagement)方面表现得更为明显。长期以来,学者们认为地方性知识由于缺乏可证实和严格的逻辑体系,不能很好的概念化而受到科学研究的质疑。近年来,随着地方性知识在资源管理方面独特作用的发挥,地方性知识越来越受到研究者们的重视 (Berkese tal,2001;Neis and Felt,2000;Maurstad,2002)。以渔业管理为例,研究者发现,地方渔民关于当地鱼生活习惯,生存的气候、温度的适应情况,成长的周期,不同种群鱼的冲突等相关知识的掌握比科学研究所获得的关于鱼的这方面的知识更加准确和有效。因为气候每年都在变化,鱼的适应能力也在不断发展,而这些微小的、不可测量的变化只有当地的渔民才能掌握。总之,他们知道的关于渔业管理的知识比科学研究的普适性管理策略更多和更有效。因此,我们要在研究渔业管理乃至其它资源管理时一定要充分吸纳当地渔民的地方性知识,漠视或忽视地方性知识的管理策略研究是自欺欺人的研究。[19]Elok Mulyoutami和 Ratna Rismaw an研究发现,土著人或地方人的智慧中潜藏着丰富的自然资源的管理和保护知识,这一观点首先被人类学所发现和认可。自然科学界起初对此不屑一顾,觉得缺少科学依据。近年来,自然科学家们也发现了地方性知识在自然资源和环境管理独特作用,这种作用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不可替代的。地方性知识对地方资源的可持续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必须重视它。[20](PP.2054-2061)Dove(2006)认为现代科学所研究的资源和环境管理策略,只考虑一个或很有限的几个方面,所制定的策略是一种想像的策略,所以很难起到应有的作用。而土著人或地方人在谈论环境和资源的问题时,将其纳入他们生活的共同体内去考虑。这种背景下所制定的策略或制度在当地文化中有一定强制性。[21]Sivalee(2003)通过台湾原著民的研究发现,水、森林、鱼等已经成为当地人文化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人们对资源和环境的保护就是自发的,也是最有效的。 Zhihong(2003)研究发现,在环境和资源保护方面,地方性知识和普适的科学知识不是本质对立的,应该将两者的优势集中起来去制定管理策略。[23]有研究者认为地方性知识对环境资源的保护非常重要,但地方性知识是潜藏在地方人的行为和习惯中,对他们来说,这些知识已经内化为行为,所以想从他们的表述中得到地方性知识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他们往往表述不清楚或者说有些地方性知识就无法用言语去表达。因此,我们要像人类学家一样深入他们的生活中去体验它。[24]另外,地方性知识还被用于环境污染的治理等方面的策略研究。[25]

6.农业研究价值。地方性知识是地方人思想观念和实践的复合体,它通过经验代代相传。然而,地方性知识在发展的过程中绝不是封闭自守的,它也会发展和吸纳新的思想。不应该把地方性知识简单的看成为普适性知识的对立面,它包括文化、也包括当地的政治、科技和社会知识,它是在共同体中得到确认并生效的。[26]过去的许多年来,关于农业和自然资源发展的知识都是自上而下地把来自科研机构的专家的知识直接输送给受益者,经常会遭到农民的指责和抵制。于是,科研机构就会花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推广,发现效果不佳。原来是这种新的技术能给他们带来物质利益,但对他们后代的继续生存会造成威胁,这就是我们忽视地方性知识的结果。近年来,农业研究者们也逐渐认识到地方性知识对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价值和在一些发展计划和项目中的关键作用。当前,农业研究对地方性知识给予了更多的关注。虽然地方性知识和普适性的科学知识在认识论上有分歧,但有经验的农业研究者们没有人否认地方性知识在农业研究中的重要价值。[27]另外,一些土壤专家在研究中也非常重视关于土壤的地方性知识,有研究者运用经典人类学的方法进行土壤科学的研究,并取得了重大成绩。持此观点的研究者认为,土壤与当地人的生产、生活习惯,土地在他们生活中的作用等因素有很大关系,可以说,当地的土壤与当地的文化有许多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他们主张在土壤学的研究中必须将土壤科学和土壤的地方性知识有机的结合起来,才有可能真正掌握当地土壤的整体情况。[28]据世界农村发展基金会 (RAFI)估计,如果没有通过植物、动物、微生物和农业系统等方面的地方性知识提供的食物保障,可能有2/3的世界人口无法生存。[29]

7.调解民间纠纷的价值。乡土社会都有自己一套关于罪与罚、纠纷边界与解纷方案等的知识,特别是在婚姻、财产与地权等方面,乡土“法”知识或民族习惯法的解纷规则往往具有合理、入情的社会效验。美国文化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在《地方性知识》 (Local Know ledge,Basic Books,1983)一书中所讲述的雷格瑞 (Regreg)的故事,这个生活在巴厘岛的不幸的人,因为妻子出走引起的愤怒而拒绝在社区中应尽的义务,最后导致被所在村庄、家族和直系亲属遗弃和驱逐,甚至一位来自正式权力系统、同时在当地信仰系统中兼具神圣性的高级地方官员的干预也未能改变当地人们对他做出的裁决[30](P232)。在中国民间,同样存在着具有一定社会效验的合理、入情的解纷规则及其实践传统。费孝通曾据孔子的语录,认为中国汉族民间社会具有“无讼”的特点,“在乡村里所谓调解,其实是一种教育过程” (P56)。这些用于教化之礼俗和解纷之知识至今仍在中国乡土社会中被使用,发挥着不可或缺的功能,在部分少数民族的民间社会甚至发挥着主导的功能。然而,在西方法律移植或法律现代化的过程中,由于对法理一致性的追求或对西方法理的推崇,中国法学界尚来不及思考法律本土化的有效途径或根本表现了对地方性知识的排斥,以致国家制定法呈现了对民间法完全替代的倾向。但在司法实践上,中西法文化和城乡法观念的矛盾不断展开。近年来,一些具有人类学知识背景的法学家和一些具有法学知识背景的人类学家开始重新思考乡土知识的解纷价值,但无论是促使用乡土调解文化传统成为我国多元化解纷体系中的重要一环,[32]还是实现中西法文化的整合,实行自上而下的法制安排,要使国家权威变成民众的真正需求,就必须关注并利用地方性知识和民间解纷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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