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宝祺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农村发展研究所, 吉林 长春 130033)
“推力—拉力”作用下的农民工流动
赫宝祺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农村发展研究所, 吉林 长春 130033)
“推力—拉力”理论是研究人口迁移的重要理论,中国的农民工流动是农村推力和城市拉力共同作用的结果。但在中国二元社会结构条件下,会导致推—拉作用部分变形。在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下,一度导致大量农民工失业返乡,这背离了我国城市化发展目标。保障农民工平等的就业权利,并最终使他们成为市民,关键是要不断增强城市的“拉力”。
“推力—拉力”理论;农民工流动;城市拉力;城市化
21世纪初中国已经进入工业化提速发展阶段,城市化水平显著提高。到2008年末,中国城市化率已达到46%,发展成就令世界瞩目。但与处于同等发展阶段的国家相比,中国的城市化却滞后于工业化,也低于国际平均水平。问题的症结在于长期以来我们没能正确认识和把握人口在城乡间流动的内在规律。当前有1.4亿左右的农民工,如果加上其随行家属,约有3亿人口流动于城乡之间,成为中国特有的社会现象。如何把握农民工流动的内在驱动力,变无序流动为人力资源的合理配置,是中国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中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推力—拉力”理论是研究人口迁移的重要理论之一。雷文斯坦在《人口转移规律》一书中指出,受岐视、受压迫、沉重的负担、气候不佳、生活条件不合适都是促使人们转移的原因,但其中经济因素是主要的。他的观点被后人视为开人口转移推—拉理论之先河。
系统的人口转移推力—拉力理论是美国学者唐纳德·博格于20世纪50年代末明确提出的。他认为人口转移是两种不同方向的力相互作用的结果,一种是促使人口转移的力量,另一种是阻碍人口转移的力量。在人口迁出地,存在着一种起主导作用的推力,把原居民推出其常居住地。产生推力的因素有自然资源枯竭、农业生产成本增加、农村劳动力过剩导致的失业和就业不足、较低的经济收入水平等。需要指出的是,在迁出地既存在人口转移的“推力”,也存在一定的“拉力”因素,例如家人团聚的快乐,熟悉的社区环境,在农村熟人社会中的人际关系等。比较而言,迁出地“推”的力量超过“拉”的力量。考察迁入地会发现,这里存在着一种起主导作用的拉力,能够把外部人口吸引过来。产生拉力的主要因素有:较多的就业机会、较高的工资收入、较完善的文化设施和交通条件、较好的气候环境等。当然,迁入地也存在着一些不利于人口转移的“推力”因素,例如,与家庭的分离、陌生的环境、激烈的竞争、生态环境比原居住地差等。相对地说,迁入地的“拉力”要比“推力”更大,占主导地位。因此,人口从农村向城镇转移既可能是城镇有利的经济发展状况促成的,也可能因农村不利的经济发展条件而产生。
“推—拉”理论反映了人口区域间迁移的一般规律,但在中国特定的二元经济社会条件下,这种“推力—拉力”作用并没有充分显现,而且会部分地失去效力。问题的产生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二元分割的户籍制度。新中国成立不久,我国就建立了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从本质上看,这是一种“社会屏蔽”制度,即它将社会上一部分人屏蔽在分享城市的社会资源之外”。[1]设置户籍制度的初衷只是起到居住地的标识作用,并没有歧视性含义。但后来将一系列城市福利政策与户籍挂钩,最终形成了以城乡二元分割为特征的户籍管理制度。这种“屏蔽”阻断了城乡间人口的自由流动。在人民公社体制下,尽管城乡经济发展状况和劳动收入水平存在明显差异,当时也极少有人从农村向城市流动,相反却出现了人口从城市向农村的反向流动。这种流动完全受当时的政策影响,因此“推力—拉力”失去效应。改革开放以后,由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摆脱了传统管理体制的束缚,“推力—拉力”重新发挥作用。但目前我国农村劳动力流动仍属于不完全的自由流动,户籍制度是主要“瓶颈”。
二是二元分割的劳动力市场。我国的劳动力资源十分丰富,如果能有效配置人力资源,将会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但改革开放前,在计划经济体制的约束下,我国更多地采用指令式的方式配置人力资源,“推力—拉力”未能发挥应有效力。改革开放后,我国逐步过渡到以市场方式配置人力资源,加快了劳动力流动的速度,农村与城市的“推—拉”作用得以显现。但劳动力资源配置还未实现完全市场化,劳动力市场仍处于二元分割状态。一端是正规的劳动力市场,即高端劳动力市场;另一端则是次级劳动力市场,即低端劳动力市场。高端市场主要面向城市居民,低端市场则面向外来人口,主要是农民工群体。由于没有城镇户籍,处于劳动力市场低端的农民工,在就业方面遭遇了种种不公正待遇,如准入限制,同工不同酬,不能与市民享有同等的城市社会保障等。尽管如此,农村劳动力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入城市,显示了城市的“拉力”作用在不断增强。
三是二元化的预期目标。德国学者E.S.李认为,人口迁移受中间阻碍因素的制约,即当流入的劳动力在城市受到反向的阻碍因素作用时,劳动力会从城市回流到农村。然而考察中国的农民工流向时却看到,尽管遇到了诸多阻碍性因素,但大多数农民工并未因此而返回农村,仍然义无反顾地在城市中拼搏。这从一般的“推力—拉力”理论中无法得到解释,只有通过分析农民工外出务工的目标才可以解读。
农民工进城务工的目标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挣钱,以改善自身和农村家人的生活条件;另一种是为了有所发展,并最终留在城市。锁定前一种目标的农民工占大多数。这部分农民工在年富力强时,抱着赚钱养家的目的来到城市,既使遇到再大的阻碍,也不会彻底返回农村,到劳动能力耗尽而预期目标基本实现时,尽管家乡的条件没有什么改观,也会返回农村。有人形象地把城市农民工队伍比喻成蓄水池,年轻人每年从流入端补充到城市,年老体弱者则从流出端返回农村,池子中永远都是年富力强的农民工。[2]
按照“推力—拉力”理论来推断,只要城市有足够的吸引力,农村有足够的推力,进城农民就会选择留在城市。但是,在我国现行的制度下,在城市拉力和农村推力不变的条件下,那些完成了“预期目标”的农民工会按预期返回农村。在此,推力与拉力都会失去作用。
我国目前实现劳动力充分自由流动还存在诸多障碍,在现行制度环境下,推力与拉力也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形,有些推力与拉力会出现“功能失效”的问题。城市对农民工的诸多限制显然形成了一种推力,但是,年轻一代农民工并未因此而退却,特别是那些期望在城市中留下来的农民工,再大的阻力也难以挡住他们的步伐。[3]
农村的推力和城市的拉力是影响农民工外出流动的两个方面。
首先我们来看农村的推力。多项研究结果表明,以下是影响农民工外出的前三位因素。
一是农村收入水平太低。“人多地少”的矛盾一直是困扰我国农村经济发展的主要因素。目前,我国农业人口的人均耕地大约在2.5亩左右,海南省农民人均耕地不足0.5亩。有限的耕地使农业劳动投入的边际效益下降,甚至为零。也就是说,即使投入再多的劳动,土地的总产出也不会增加。另外,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日益普及,农业劳动生产率得到相应提高,大批农业人口成为剩余劳动力。目前,按有效资源劳动力配置标准,我国农村的剩余劳动力近2亿人,即使国家不断增加农业投入,城乡居民的收入差距仍呈扩大趋势。2008年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5781元,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为4717元,城乡收入比为3.35∶1,云南省达到4.27∶1。大量的农村劳动力闲置,他们的机会成本等于零,因此,闲置的农村劳动力愿意以劳动投入获取相应的收入。
二是农村太穷,农民太苦。我国现有全国重点扶贫开发县(过去叫国家级贫困县)467个,尚有几千万农民处于人均纯收入不足千元的困境,中西部落后的农村与东部发达的城市更是形成鲜明对照。改革开放前,城市居民的消费水平与农村居民的消费水平相比约为2.6-2.8倍。改革开放初期,由于农村率先实行了土地经营方式的改革,城乡消费差距曾一度缩小到2.2-2.3倍。但随着市场化改革在城市的推进,差距重新拉大。20世纪90年代初期,城市居民的消费水平是农村居民的3.0倍左右,10年后更是扩大到了3.6倍以上。2008年,上海城镇居民与甘肃农村居民的消费差距高达10倍。可见,城乡之间巨大的经济差异,是导致农民工大量流入城市的基本动力。
三是农村缺乏发展机会。农民工外出有两种不同的逻辑。一种外出务工的目的是为了提升村庄生活的质量,务工逻辑服从于村庄生活的逻辑。另外一种外出务工的目的是积攒进城安居所需要的费用,或者说是积攒逃离村庄的资本。[4]眼下“到城里去发展”已经成了新一代农民工的口头禅。新一代的农民工大多受过较高的教育,生活目标与父辈相比有着很大的差异,他们不愿继续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方式,而是希望以自已的青春年华赢得更大的发展空间,并以此改善自已的生存环境。城市的发展机会要远大于农村,既然没有机会参军,没有能力升学,进城务工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因此,进城务工并最终留在城市,成为一些农民工特别是青年农民工的追求目标。
我们再来看城市的拉力。城市的拉力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获取更高的劳动报酬。尽管目前农民工的工资还很低,甚至存在同工不同酬或拖欠工资的现象,但是,收入的高低是相对的。农业剩余劳动力如果把劳动继续投入到农业生产领域,其边际效益远低于劳动力再生产所需甚至为零,即劳动力的价值无法实现。但这部分劳动力进城务工,却能获得高于农业劳动的报酬,劳动力的价值得以实现。打工赚钱是农民工进城的最基本目标,在当前农业劳动生产率条件下,依靠土地产出提高农民收入的可能不大。虽然国家实行了一系列惠农政策,但国家给补多少,农民就增收多少,没有放大效应。所以,进城务工成为农民增收的重要渠道。改革开放初期,农民来自种植业的收入占纯收入的70%,而现在则不足30%,劳务收入占农民纯收入的比例大幅提高。可见,由于城乡实现劳动力价值的方式和效益不同,城市对农民工产生了强大的拉力。
二是城乡经济利益和生存环境的差别。长期以来,二元经济社会结构造成了以户籍制度为核心的城乡利益差别。改革开放前,在工农业产品“剪刀差”的作用下,城市居民享有以政府补贴为基础的住房、教育、医疗、食品供应等一系列福利待遇,而农民却没有这种待遇。改革开放后,城市居民的福利待遇逐步转向市场化,但当前城市居民所享有的社会福利保障仍要远远高于农民。利益分配的不均衡性使农民,特别是青年一代农民渴望向城市流动,并最终沉淀下来。另外,城市在基础设施、文化娱乐设施、医疗卫生条件和子女教育环境等方面也远远优于农村,对新一代农民工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改变自已的生存环境,早日做个“城里人”成为他们的迫切愿望。
三是城市聚集效应提供的发展空间。白南生教授认为,中国存在一个巨大的资源配置错位,如果不改变这个最根本的资源配置,惠农政策就始终是指标,而不是根本。这里的资源配置是指人力资源的配置。我国有限的耕地使大量农业劳动力闲置,而城市则为这部分人力资源提供了合理配置的空间。目前我国正处于工业化的提速阶段,城市集中了大部分的制造业,并带动了第三产业的繁荣,由此促进了城市的扩张。产业的集聚必然引起人口的集中,当城市劳动力满足不了产业发展需求时,外来劳动力就会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即城市为农业闲置劳动力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人力资源配置趋于合理,农民收入由此增加,生活条件得以改善。于是也就可以解释尽管遭遇了种种不公正待遇,农民工还是义无反顾地进城的原因。
全球性金融危机一度引发农民工大批返乡,与我国城市化发展战略相悖,表面上看不符合“推力—拉力”原理,但实质上却是“推—拉”作用使然。
由于某些制度性和观念性的原因,城市对农民工也产生一定“推力”,如就业政策的不公平、社会保障的不平等、住所的不稳定以及子女入学的受限制等。这些“推力”促使农民工返回农村。农民工的原居住地同样也会产生一定的“拉力”,如与家人团聚的快乐、熟悉的环境、在熟人社会找回的尊严与自信等。这些拉力也会促使农民工踏上返乡的归途。
2009年,“珠三角”、“长三角”等传统用工地几乎同时爆发了“用工荒”,仅深圳市的用工缺口就在6万人以上。这固然体现了由于经济的不景气导致城市拉力的锐减,但同时也反映出农村的推力呈弱化趋势。近年来,中央不断加大对“三农”的投入,如取消农业税、种粮直补、子女免费义务教育、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建立、普惠式的农村养老保险等等,都极大地改善了农民的生活状况,由此也改变了那种城市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局面。亲情、乡情以及农业比较效益的提高等多种因素形成的“拉力”,使农民工可以选择进城,也可以选择回乡。
农民工的回流对我国的工业化、城市化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一是会影响城市化进程。城市化要求农民工在城市定居并最终成为市民。根据国家统计局《中国城市发展研究报告》测算,按每年0.8个百分点的增速,2015年中国的城市化率将达到50%,但从现实情况看,大部分农民工并不具备在城市定居的条件,仍在继续流动,这就意味着我国城市化的速度将放缓甚至停滞。既然各种经济的、制度的、社会的因素决定了大多数农民工最终都必须选择回乡,那当前的城市化率就只有统计学上的意义。二是将进一步拉大城乡差距。农民工的养育成本和养老成本都是由农村来承担的,而城市则截取了他们最具使用价值的年龄段,农民工把最好的年华留在城市,而把负担带回农村。如同以前的工农业产品“剪刀差”一样,人力资本由农村转移到了城市。三是不利于工业化发展。在城市的多年打拼,使农民工积累了一定的生产技能和经验,但随着他们的返乡,熟练技术工人在不断地流失,新加入的农民工则需要企业付出必要的培训费,由此也增加了企业的生产成本,对工业化发展产生不利影响。
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农民工的返乡也有其积极的一面。返乡农民工可以利用他们在城市掌握的生产技能和辛苦积攒起来的资金,在家乡创业,推动农村经济的发展,加快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如果能加以正确引导和相关政策扶持,将会促进小城镇的发育。
就发展趋势而言,农业剩余劳动力向城市流动是不可逆转的,大力推进城市化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选择。2010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要“积极稳妥推进城镇化,提高城镇规划水平和发展质量,当前要把加强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发展作为重点。深化户籍制度改革,加快落实放宽中小城市、小城镇特别是县城和中心镇落户条件的政策,促进符合条件的农业转移人口在城镇落户并享有与当地城镇居民同等的权益”。同时特别强调,要“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着力解决新生代农民工的问题”。
统计数据显示,当前18-25岁左右的农民工已经超过1亿人,约占外出农民工总数的60%以上。这一数量庞大的群体不仅是我国工业化的生力军,也是将来城市新市民的主体。新生代农民工较之上一代农民工在心态上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方面,他们已不屑于继续其父辈枯燥的农耕生活,也不具备农业生产技能,农村的推力使其踏上外出务工之路。另一方面,他们中间的一部分是从小就随着父辈进入城市的,已经熟悉了城市的生活环境,对于农村却有一种陌生感。城市的巨大拉力促使他们渴望通过自己的打拼成为新市民,圆自己的城市梦。但是,新生代农民工真正融入城市的道路也并非坦途,与城市拉力并存的一些推力使他们需要跨越许多门坎,要顺利通过这些门坎,既是对城市管理者执政能力的考验,也是对新生代农民工生存发展能力的检测。
总之,要破解当前困扰农民工正向流动的难题,需要始终践行科学发展的理念,坚持以人为本,不断加大城市的“拉力”,使农民工能够同享城市改革发展的成果,并最终成为市民。
[1]李强.当前我国城市化和流动人口的几个理论问题[J].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02,(1).
[2]韩琪.中国的城市化进程离不开农民工[N].中国经济时报,2009-02-16.
[3]杜鹰,白南生.走出乡村:中国农村劳动力流动实证研究[M].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1997.
[4]贺学峰,董磊明.农民工进城务工逻辑与中国城市化发展道路[N].商业日报,2009-06-21.
[责任编辑:王慧慧]
F323.6;F304.6
A
1008-8466(2010)03-0039-04
2010-03-22
赫宝祺(1952— ),男,满族,吉林长春人,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主要从事区域经济、“三农”问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