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元代山东杂剧爱情戏

2010-08-15 00:49李秋晨
关键词:金莲李斌张生

李秋晨

论元代山东杂剧爱情戏

李秋晨

元代山东的爱情戏塑造了勇敢、热情、敢于跟封建礼教做斗争的女子形象,既有大家闺秀,也有青楼妓女。戏剧展现了元代文人落魄的地位和凄惨的生活。

山东;元杂剧;爱情戏;女性形象;寒士

元代山东的爱情戏数目不少,张寿卿的《谢金莲诗酒红梨花》、李好古的《沙门岛张生煮海》、贾仲明的《荆楚臣重对玉梳记》、《李素兰风月玉壶春》、《萧淑兰情寄菩萨蛮》现存。这五部爱情戏塑造了五个杰出的女性形象,她们勇敢、果断、多情、叛逆充满了智慧,她们代表了那个时代女性意识的觉醒。当然,通过这几部杂剧,我们也能感受到元代文人凄惨的命运和悲苦的生活。

一、集才貌智慧于一身的女子

这五部杂剧塑造的女性形象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勇敢的面对爱情,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樊篱。这五位女子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青楼女子,另一类是身处于大户人家的良家女子。

《谢金莲诗酒红梨花》写的是书生赵汝州慕恋洛阳名妓谢金莲托同窗好友洛阳太守刘辅代为介绍。刘辅怕他迷恋烟花,堕了进取之志,假说谢金莲已经嫁人,同时又暗令金莲装做王同知的女儿,在花园内与书生见面,金莲折下红梨花相赠。刘辅指使卖花三婆欺骗赵汝州说,那女孩是因害相思病死去,所以变成红梨花来害人。书生一听很害怕,急忙赴京赶考,后来赵汝州得官归来,刘辅设宴招待,在酒席上叫谢金莲为赵汝州打扇,在扇上插枝红梨花。赵汝州见了惊呼有鬼。经刘辅说清原委,并成全了好事。

《荆楚臣重对玉梳记》写秀才荆楚臣与妓女顾玉香相爱,荆楚臣银子用尽,被鸨母赶出妓院。商人柳茂英愿意用二十载棉花换得与顾玉香的一夜之欢。鸨母逼玉香接客,玉香坚决不肯,并资助楚臣进京赴考。楚臣临行前,玉香将玉梳一折为二,两人各留一半,以作信物凭证。楚臣走后,玉香拒不接客,鸨母软硬兼施,柳茂英纠缠不休。玉香逃出妓院,去京城寻找楚臣,不料途中被柳茂英所截。正当柳茂英持刀威胁、欲施强暴之际,幸遇到中了状元并被授官为句容县令的荆楚臣相救,二人终于结为夫妻。

《李素兰风月玉壶春》写的是书生李斌游学至嘉兴,与妓女李素兰一见钟情,相爱甚笃。一年之后,李斌财产用尽,而商人甚舍愿出三十车羊绒潞由求娶素兰。鸨母将李斌赶走,素兰则断发明智,誓不再嫁。李斌与素兰约会,鸨母将素兰告上官府,而接案官员恰巧是李斌的故友、嘉兴太守陶伯常。结果甚舍被杖四十,赶出衙门。而由于陶伯常将李斌的万言长策献给皇帝,李斌被授嘉兴府同知,李素兰也得授五花官诰,做了同知夫人。

戏剧里的这些女子都有着倾城之貌。《玉壶春》中的李素兰“见一朵娇兰种,似风前睡海棠,睡浓时素体鲜红玉,觉来也慧魄散幽香,眼濛濛如西子春娇团,汗溶溶似太真浴罢妆。”且“年方十八,诗词歌赋、针指女工,无不通晓,生得十分大有颜色”。[1]第五卷:463《红梨花》中的谢金莲色艺出众,她“口吐樱桃,眼转秋波,鬓挽乌云”[1]第三卷:340且能对梨枝花出口成诗:“本分自然白雪香,谁知今日却浓妆,秋千院落溶溶月,羞睹红脂睡海棠”。貌美,是爱情戏中女子普遍拥有的特点,也反应了那个年代的男子对理想伴侣相貌的要求。

其次,这些青楼女子对爱情是从一而终的。虽然“坚贞”一词对妓女而言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然而从另一方面讲,这几位女子对爱情抱有的态度确实让人为之肃然起敬。《玉壶春》中的李素兰是个上厅行首的女子,她与书生李斌一见钟情。在该剧中,李素兰这一形象的突出特征就是对李斌执著的爱恋。在李斌落魄时,她依然对他不离不弃、一往情深。富商甚舍对李素兰一见倾心,百般追求,她仍不为所动。鸨母逼她嫁给甚舍,她剪发立誓:“今朝剪下青丝发,方表真心不嫁人”。《玉梳记》中的妓女顾玉香也是这样的“烈性女子”:当荆楚臣被母亲赶出妓院,她将他寻回并以自尽要挟母亲留下心上人。遭到母亲拒绝后,她竟然要与母亲决绝,她说:“间别了俺故人恩爱,便绝了咱子母情分。若不是三年哺乳十月怀耽,也曾受过的苦辛,敢将你扯拽衣袂,挝揉皮肉,揪撏头鬓。 ”[1]第五卷:434商人柳茂英用丰厚的物资进行引诱,她都不为所动,还资助荆楚臣赶考。荆楚臣走后,面对母亲的软硬兼施和富商的金钱引诱,她都不转移,最后依然逃出家门,走上了艰难的寻夫之路。后来被柳茂英截获,以刀相逼,她宁死不屈。她对爱情的坚贞不渝着实让观众钦佩。《谢金莲诗酒红梨花》中的谢金莲虽然在爱情上没有遭遇前两位那样的坎坷,但是她一心从良。她和赵汝州诗酒相和,爱慕之心油然而生。赵汝州被吓跑后,她依然等待着他,直到他高中皇榜平步青云,才和他结秦晋之好。这些女子对爱情的态度是勇敢的,她们蔑视富贵、珍视才学。

除了美貌之外,她们也充满了智慧。对文人的倾慕、对才学的珍视,是因为她们内心深处了解到富贵有可能是短暂的,只有文人皇榜高中,才能帮她们彻底脱离苦海。这些穷苦的文人也是她们将来希望的寄托。《红梨花》中的谢金莲说道:“秀才每从来我羡他,提起来偏喜恰,攻书学剑是生涯。秀才每受辛苦十载寒窗下,久后他显才能一举登科甲。”[1]第三卷:P327《荆楚臣重对玉梳记》中的顾玉香将首饰交与荆楚臣作为上京赶考的盘缠,也是希望他能够及第,回来娶她,解救她脱离风尘。她们爱着这些眼前虽不敌商人的穷困书生,但她们深知书生未来的光明前途才是她们未来美好生活的筹码。

二、富有叛逆精神的大家小姐

除了上述三位才貌双全的妓女形象外,元代山东杂剧爱情戏中也塑造了几位杰出的大家闺秀的形象。如李好古的《沙门岛张生煮海》和贾仲明的《萧淑兰情寄菩萨蛮》。《沙门岛张生煮海》里的龙女虽然不是人类,但是也是住在龙宫里,算是大家闺女的变形了。

《沙门岛张生煮海》和尚仲贤的《柳毅传书》历来被奉为元代神话剧之“双璧”。《沙门岛张生煮海》写的是秀才张羽游学于东海之滨,寄居石佛寺,夜间弹琴,被东海龙女听到,龙女甚为感动,二人一见钟情。龙女邀张羽中秋夜海边相会。张生到了海边,遇到一仙姑,仙姑告诉张生用煮海水的办法迫使龙王答应他们的亲事,并送给张生银锅、金钱、铁杓,张生依照仙姑的办法煮海,龙王不得不答应了这门亲事。

才子佳人戏的基本模式是二人暗生情愫,幽会偷期、私定终生、冲破重重阻挠得以完婚。《沙门岛张生煮海》就是这种模式的典型代表作。这虽然是凡人和神仙之间的爱情故事,却也表达了人们追求爱情自由,反对封建礼教的精神。孟子云:“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2]143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儿女的婚姻都是由父母做主,不能自主选择伴侣。大家闺秀更是被父母禁锢在“闺房”里,她们精通琴棋书画,多情伤春,但是却不能走出礼教的樊篱,只能由父母做主,嫁给门当户对的人,更有甚者,被父母当作攀龙附凤的棋子,嫁入深似海的豪门。而张生和龙女则勇于冲破这个禁锢,勇敢追求爱情。鲁迅先生曾说过:“所谓才子,大抵作些诗,才子和佳人遇合,就每每以题诗作为媒介。这似乎很有悖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对于旧习惯是有些反对的意思的。”[3]331张生和龙女虽然没有题诗为媒,但是却以琴声为合,以扇为物。龙女听到张生的琴声,顿觉“一字字情无限”;当张生邀请她去书房听琴时,她爽快答应,毫无扭捏作态。而后,二人私定终生,龙女邀请张生八月十五前去就亲,并留下信物、许诺回去征得父亲的同意。虽然此后龙女再次出场已是张生被邀做女婿来到龙宫,但我们从龙女的唱词中仍可看出她为张生受了不少罪:“秀才,我和你那夜相别,谁想有今日也!则为这波涛相间的故人疏,我则怕黑漫漫各寻别路。受了些活地狱、下了些死功夫。海角天隅,须有日再完聚。”她有勇气将这些说出来,说明她是个勇于表达自己感情、不故作矜持的女子。她能够大胆冲破这些规矩,足见其反对封建礼教的决心和勇气。

《萧淑兰情寄菩萨蛮》中的萧淑兰更是一个主动追去爱情的楷模。此杂剧写的是才貌双全的小姐萧淑兰,对她家的馆宾张世英一见倾心,并进行求爱行动:既请嬷嬷说和,又两次寄情诗《菩萨蛮》,都遭到了张世英的拒绝,萧淑兰因此相思成疾。后来,淑兰兄嫂得知此情,请官媒提亲,二人终于结为婚姻。这表明,当时女性不再依附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性意开始觉醒,她们开始意识到自己个性的重要性,希望满足自己的爱情理想。

三、对“士子-妓女”“寒士-小姐”爱情的思考

(一)人欲对战天理的伟大胜利

中国封建社会对两性关系的规定非常严格。《礼记·曲礼》所言:“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故日月以告君,斋戒以告鬼神,为酒食以召乡党僚友,以厚其别也。”[4]242男女在婚前就只有在买卖物品的时候才能接触,其他时候都不能“交亲”。恩格斯对古代的“婚姻”作了精辟的论述:“婚姻的缔结都是由父母包办,当事人则安心顺从。古代所仅有的一点夫妇之爱,并不是主观的爱好,而是客观的义务;不是婚姻的基础,而是婚姻的附加物。”[5]78所以在中国古代,婚姻不是由自己自主选择的,而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情,在那个年代是不被允许的。然而这几部爱情戏中的男女主角不仅互生情愫,甚至还私定终生,违有当时的社会法则的。

首先是代表着封建家长的父母、兄嫂的阻挠。代表人物是《沙门岛张生煮海》里的龙王、《荆楚臣重对玉梳记》里鸨母和《萧淑兰情寄菩萨蛮》中张世英的兄嫂。《沙门岛张生煮海》中虽然没有详细描写龙王阻挠婚事的情节,但是通过仙姑和龙女之口,我们也了解到一些信息:龙王非常凶狠,不会将女儿嫁给张生。因为张生只是一介穷书生,与龙王家族 “门不当户不对”。《荆楚臣重对玉梳记》里的鸨母实际上是顾玉香的母亲,她坚决主张自己的女儿嫁给富商,既是考虑了富商现在富甲一方,可以获得一大笔钱财,也是信奉“父母之命”的信条,她认为女儿的婚事就是由自己做主,根本由不得她自己来选择。而《萧淑兰情寄菩萨蛮》中的张世英是个恪守封建礼教的迂腐书生,他口口声声说要“遵父母之命,从媒妁之言”,担心自己兄嫂知道后,会无言面对。这样,他的兄嫂就充当了封建家长的角色,以一个卫道士的形象阻止张世英对爱情、对婚姻的自由追求。

其次是代表着封建恶势力的富商、鸨母的阻挠。代表人物是《玉壶春》、《玉梳记》里的富商甚舍和柳茂英。二人都富甲一方,并且对李素兰和顾玉香都进行了热烈的追求。在杂剧里,他们是士子的对立面,是士子爱情之路上的拦路石。元代九儒十丐的地位让士子们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急剧下降,他们是无法和经济实力雄厚、社会地位相对居高的商人相提并论。

(二)士子的低下地位和苦闷心理

这几部爱情戏在为我们讲述几个勇敢、动人的爱情故事的同时,也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仕途堵塞、“儒人颠倒不如人”的荒唐社会现象。元代文人与前代文人不同,他们没有前朝历代受人尊敬的政治、经济地位,而是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自古文人深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朝登科,即可锦袍加身,娶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彻底摆脱求学时的穷酸凄苦生活。而这一切在元代都不复存在,元代文人很难通过读书走上仕途。所以元代的文人异常苦闷。吴梅就曾经说过:“乐府亡而词兴,词亡而曲作,大率假仙佛、里巷、任侠及男女之词,以舒其磊落不平之气。 ”[6]P125此言明确地指出了元代的男女爱情剧是作者为了抒发心中的不平之气而作的,包含着深刻的社会内容。元代文人的政治理想得不到实现,社会地位的低下,给儒士们的经济地位造成了沉重的打击。“有中人之产,则役使之,困辱之,产不尽不止。 ”[7]P174甚至连基本的温饱都有困难,更别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了。元代文人只能把借助诗歌来抒发心中的郁闷,把理想中的爱情际遇写进戏剧,寄托情怀。所以,一些优秀的才子佳人爱情戏便应运而生。在这些戏中,文人们均是以落魄的身份出现,但是却得到了大家闺秀的垂青,最后终于冲破重重阻挠喜结良缘。文人们乐于把这些故事写进杂剧,在舞台上圆一个梦,算对自己的一种心理安慰。

当然,他们有的人也对元代社会深感气愤,不屑于走前朝文人的道路,如关汉卿。关汉卿曾在他的散曲中大胆描写了自己放荡的生活:“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褪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8]172这样赤裸裸的独白,表达了他身处那个黑暗荒唐的社会不得不放弃求仕的理想、转向烟花之地过着放浪不羁的生活。广大的元代文人,因求不得一官半职,自然没有“颜如玉”,做不了东床快婿,只能跟和他们一样地位低下的妓女为伍,花天酒地,借以疗伤。“因养生无术而不得不撤去超然清高的假面的寒素之士找到了同气相求的患难知己。他们互为知己,文人们切身感受到了倡优们的喜怒哀乐,倡优们对生活在底层的落魄文人们表示了深切的敬仰。”[9]P26倡优们的敬仰给了文人心理上的极大安慰,使他们忘情于欢娱,把求不得功名的痛苦抛之脑后。但是,山东的这几位剧作家都没有关汉卿那样的洒脱,完全把功名视为无物,他们在和妓女关系密切的同时,还是对仕途怀有希望和热情的。

郑振铎先生曾说,“在官书、在正史里得不到的材料、看不见的社会现状,我们却常常可于文学的著作,像诗、曲、小说、戏剧里得到或看到。在诗、曲、小说、戏剧里所表现的社会情态,只有比正史、官书以及‘正统派’的记录书更为正确、真切,而且活跃。 ”[10]71元代山东杂剧爱情戏既向我们表达了元代山东文人对爱情和政治的向往,赞美了他们勇于冲破封建樊篱、积极追求爱情的进步思想,又给我们展示了一个荒唐黑暗的元代社会以及在这个社会中士子和妓女的悲惨命运。

[1]王季思.全元戏曲[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0.

[3]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陈戍国点校.周礼·仪礼·礼记[M].长沙:岳麓书社,2006.

[5]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6]吴梅.中国戏曲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7]蒙思明.元代社会阶级制度[M].北京:中华书局.1980.

[8]隋树森.全元散曲[M].北京:中华书局,1964.

[9]王星琦.元明散曲论[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10]吕薇芬.名家解读元曲[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9.

I207.412

A

1673-1999(2010)10-0139-03

李秋晨(1985-)女,山东泰安人,陕西理工学院(陕西汉中723001)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07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叙事文学。

2010-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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