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 恂
(江汉大学校报编辑部,湖北武汉430056)
鲁迅与沈从文乡土小说创作的异同*
喻 恂
(江汉大学校报编辑部,湖北武汉430056)
鲁迅和沈从文是中国乡土文学领域的两位大师,他们以突出的艺术成就和丰富的文学作品开辟、拓展了中国文坛。两者的作品都具有浓郁中国味的乡土风情、相似的主题思想等许多共通之处,但在时代背景、小说人物设置和人与环境的关系等方面,两位大师也有着各自独特的艺术特色。
鲁迅;沈从文;乡土小说;异同点
“乡土小说”这个概念最早出现在鲁迅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指的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出现的一大批展现故乡生活、风土人情,充满怀旧乡愁的文学作品。其代表人物有鲁迅、沈从文、蹇先艾等等。这批作家多生长于农村乡镇,他们了解农村生活、了解农民,同时他们又受过教育,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礼,因而他们能够把那个时代的腐败政治、军阀混战、封建礼教对农民造成的苦难充分展现出来。此时期乡土小说以描写现实、揭露黑暗、促进社会改造为目的,对现代中国农村作了多角度、多层次细腻而深刻的展现,使封闭、保守、落后、残酷、衰败、混乱的宗法制的农村社会在小说中得到真实反映。
又由于个人成长经历、教育背景的不同,这些作家的政治主张和社会思想也不尽相同,他们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对于“故乡”也出现了肯定或否定的不同倾向。这种不同,也体现在了他们的“乡土作品”中。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鲁迅和沈从文的小说作品中得到应验。
鲁迅是中国现代小说的开山鼻祖。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鲁迅高举“民主”和“科学”的旗帜开始了现代白话小说的创作,其题材多取自农村社会。通过描述中国农村社会在新旧转型中的真实情况,宣扬了自己激进的启蒙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想,也开拓了中国小说历史的新纪元。鲁迅这一时期的乡土作品带有鲜明的政治革命企图。他对农民生活及命运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他呼吁社会革命要重视农民问题。小说是他推行“改造国民性运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他向黑暗顽固社会实施反抗和斗争的一把利剑。他这一时期的乡土小说还集中揭露了封建主义残留的罪恶,反映了处于经济剥削和精神奴役的双重压迫下,农民物质和精神双重贫困的生活面貌,展现了农民生存状况,婚姻状况,精神状况,命运状况的不幸、悲哀和痛苦。
沈从文,生于荒闭而美丽的湘西凤凰。其祖父曾任前清贵州提督,其父亲曾组织参与辛亥革命武装起义后亡命关外。其母亲“极小就认字读书”。他六岁入私塾,十四岁加入地方行伍,自小就看惯了军队残酷杀戮无辜乡民的惨状。这些成长经历使他在后来的艺术创作中心态和平而冷静,夙愿美好而善良。他注重描绘西南边城的风土和人情,并坚信只有在这种原生态的生活中才能找到今日民族重造与复兴的希望。[1]
鲁迅与沈从文同为一个时代的乡土小说大师,他们在艺术创作上存在着很多共同之处。
1.浓郁中国味的乡土风情
鲁迅与沈从文的乡土小说都以各自的故乡为背景,抒写一方风土人情和特定时代下乡民的生活与命运。鲁迅生长在浙江绍兴,他的作品中有未庄、土谷祠、乌蓬船、咸亨酒店,还有祥林嫂、闰土、豆腐西施、七斤、鲁四老爷、《社戏》中童年的伙伴们等等,这些场景和人物无不活现出作者记忆中故乡的景物和人物的影子。如《孔已己》中的咸亨酒店就是以故乡绍兴新台门斜对面的一家咸亨酒店为原型的。《祝福》中的祥林嫂的遭遇同绍兴东南乌石头山看坟人的女人的遭遇是一样的,她的心爱的小儿子就是在山屋门口剥豆,给马熊拖去吃掉的,这妇人因此而哭瞎了眼睛。鲁迅的外婆家在安桥头,《社戏》中所描写的乡间景色便是这里的景色。《风波》中的七斤等,便是安桥头人,那里的人喜欢用出生时的体重起名。
沈从文的乡土小说,构筑了一个神奇而美丽的“湘西世界”,他的作品中常常书写出自己所亲身经历的人和事,描绘了故乡人民的喜怒哀乐、经历与命运。《边城》是沈从文从都市回到湘西亲历沅水之后创作的,是水上的人和事触动了他的记忆和灵感,不仅仅是《边城》,他的其它作品中也时时处处充溢着水的形象。例如:《柏子》中柏子与吊脚楼女子刻骨铭心的情爱故事发生在雨夜。《三三》中水反复出现,成为情节演绎的标志。三三与城市青年有了接触后“常走到外边站在溪岸旁,望着清清的溪水”,对男青年有了一点好感时,在梦里遇见“原来那两个人在水里摸了许多鱼,上了岸,拍拍身上的水点,把鱼全拿走了。”当男青年死亡的消息传来时,“三三站立溪边,眼望一泓碧流,心里好像掉了什么东西,极力去记忆这失去的东西的名称,却数不出。”
2.共同的时代催生出相似的主题思想
鲁迅和沈从文所处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正值中国新旧思想剧烈交锋,内外矛盾空前激化的时期。他们都怀揣着一颗强烈的爱国之心和忧国忧民的责任感,用文学创作的方式,思考和探寻国家、民族的前途。他们将视角放在了中国最普通、受压迫最严重的农村,本着对人的命运的关注,积极地探讨改变民生、振兴民族的方向。
鲁迅关注的是中国“病态”社会里人的精神状况。通过揭露人精神上的“病态”来揭露造成这种病态的原因,即提出了“吃人”的封建社会的主题。他刻画了许多生活在这种社会中的劳苦大众,通过他们被奴役、被损害的精神世界,深刻地揭示了这些芸芸众生身上的愚昧、无知、麻木和软弱。例如:《故乡》里,成年闰土再次与鲁迅相遇时的一声“老爷”,证明当年活泼机智的闰土已被贫困、战乱、各种压迫打磨得麻木不堪,浑身透露着奴隶气。读到这里着实让人深感震惊和惋惜。
和鲁迅的作品相比,沈从文的小说显得“温和”许多。但也透露着作者深刻的思考和美好的希冀。他真实而细腻地描绘了湘西人民的生活状态,将他们生活的喜怒哀乐一一摆在读者面前,让读者通过他们的故事自己去感受湘西民众生活中的“愚昧”、“迷信”、“混沌”和“无奈”。例如:《湘西》、《萧萧》等作品,作者沉痛叙述了湘西居民原始野蛮的陈规旧俗、迷信愚昧,从而深刻地揭露了乡民精神上存在多年的病诟,发人深省。
作为一代乡土文学大师的鲁迅和沈从文,并没有仅仅将个人的情绪停留在单纯的怀旧、思乡之上,而是通过对故乡的怀念和追忆寄托对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的忧思和关怀。一方面,他们创造出了一个个鲜活的充满悲剧的人和事,另一方面他们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变这种民族劣根性,重塑民族精神,阐发社会理想。鲁迅认为,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唤醒国民,赋予他们自由平等的意识,这样才能改造社会、改造国家。要把像阿Q、祥林嫂这类的人从酣睡的“铁屋子”里唤醒,并去除他们身上的封建毒瘤。而沈从文对社会对民族的关怀则是从“重造民族精神”入手的,他认为人们可以从小说中去认识我们这个民族,可以用湘西世界保存的那种自然生命形式作为参照,来探求“民族品德的消失与重铸”。[2]237
1.人物性格的设定
鲁迅笔下的乡民物质贫困且灵魂麻木。例如:《祝福》中,初次出场的祥林嫂是“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顺着眼,不开一句口”,中期她的形象变为“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先前那样精神了”,最后祥林嫂已经是“脸上消瘦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转动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通过祥林嫂前后形象的对比,鲁迅向人们揭示了在封建文化礼教的侵蚀毒害下,个人很容易失去理性判断,选择对权势盲从、对偶像崇拜。鲁迅通过设立这些在精神和物质上双重贫困,却麻木不知的人物,“将所谓上流社会的堕落和下层社会的不幸,陆续用短篇小说的形式发表出来”[3]389揭示、披露了封建文化是怎样一步一步吃掉祥林嫂们的,从而对社会、对封建主义进行彻底的批判。
鲁迅小说中的人物充满了木呆、暗淡的气息,而沈从文小说中的人物则鲜活、明亮得多。这些人物生活在大自然中、远离尘嚣、烂漫如花、清纯如水、诚实无邪,充满了人性。例如《边城》中的翠翠和爷爷,《三三》中的三三,《长河》中的夭夭和老水手等等,全都是正直善良、重义轻利、信守承诺的人。还有《灯》里描写的伙夫老兵外表雄壮固执,内心天真憨直,他们体现了真实的人性。沈从文曾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 “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2]228这是他全部创作要负载的内容。他“想借文字的力量,把湘西淳朴自然的血液注射到老态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年青起来”。[4]也是因为如此,他笔下的人物总是充满了诗意。但沈从文小说创作有一个特点,往往较孤立地描写人物,而不是把人物放到社会矛盾中加以刻画,因而时代色彩不强,这是他与鲁迅小说人物刻画不同的地方之一。
2.人物与环境的关系
两位乡土文学大师的作品中都有大量的地方风情的描写,但其中所包含的情绪与倾向却有很大不同。
在鲁迅的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的地方风景画,有社戏、拆灶、捐门槛,有咸亨酒店、乌桕树、花脚蚊,有赵太爷、闰土、祥林嫂、阿Q,还有抓跳鱼儿、雪地捕鸟等等。这些画面和场景是作者童年生活的真实再现,但读过之后却让人感到极其缺乏朝气。乌桕树是“干巴巴”的,花脚蚊子是“哼着”的,蒸干菜是“乌黑”的,在他笔下故乡天气是阴晦的,扑面而来的是清冷的风,天空是苍黄凝滞的,村庄没有丝毫活气。他旨在剖析农村的现状,渴望呐喊出对社会、对民族的救赎。
沈从文笔下的乡村景色与鲁迅大相径庭,总是充满诗情画意。他认为自然环境是人物的外化,人物的衍生,致力于营造一种天人合一,人与环境水乳交融的意境。例如:《边城》由描写“茶峒”开始,自河,河街,吊脚楼……然后才引出了主人翁翠翠,而翠翠淳朴、自然、率真的性格也反映了“茶峒”的风土人情。爷爷一心要给翠翠找一个好夫家,却又猜不透孙女的心和翠翠初恋的羞涩的难言,文中出现了大量描写河岸的自然风光和乡土民情的句子。他致力描绘的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宁静和谐。他的作品中,矛盾总是逐步走向和谐统一。作者如此地留恋自然、寄情山水,并不是回避现实,而是对现实社会存在不满,他是以美好的自然作为理想,批判现实社会的黑暗不平,寻求民族振兴的出路。
3.人物命运的安排
鲁迅和沈从文的乡土小说中人物充满了悲剧色彩。但是,他们并不是为写悲剧而写悲剧,其目的在于揭露和呐喊,以唤醒人们去更新旧的生存模式,追求新的人生方式。只是两位大师在悲剧的设置上采取了不同的方式。
在鲁迅的作品中,生命的生存意味着要承受苦难,这种苦难来自生活的压力,也来自精神的禁锢。例如:《故乡》中的闰土在成年后,当初的活泼和朝气早已被麻木和迟钝取代,生活的艰辛和封建道德对他的折磨使他丧失了生命的意义与希望。还有祥林嫂的疯癫惨死、阿Q的胡乱被杀等等无一不是一幕幕血泪悲剧。从人物的悲剧命运中,其题材“多采自病态社会不幸的人们中,意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3]261
但是,沈从文的作品中,则总是存留了一份希望。例如:《边城》中的翠翠,与闰土一样也生活在贫困之中,与爷爷靠撑渡船维持生计,他们居住在溪边的小茅屋里,父亲在自己未出生前就服毒自杀,母亲在自己出生后死去,而相依为命的爷爷也在下着暴雨的夜晚离开了人世。但翠翠并未被生活的苦难打垮,而是选择平静地面对一切,带着一个似有似无的希望勇敢地生活着。在故事的最后,留下一丝希冀,正反映了沈从文内心对重塑和振兴民族留有的一丝希望。他认为湘西文化中崇尚道德与人情、正直朴素的做人标准、健康自然的人生状态正是这个希望的所在。
总而言之,不管是呐喊着砸破铁屋的鲁迅还是追寻至真至善至美的沈从文,他们采用的艺术手段或许不尽相同,但是两位大师都能怀着救赎民族觉醒的历史责任构建自己的文学世界,其寻求国家崛起、民族振兴的可贵努力必将具有永恒的魅力。
[1]肖 华.论沈从文作品中乡情与理性的冲突[J].常州工学院学报 (社科版),2008(4):50-53.
[2]沈从文.沈从文选集 (第5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3]鲁 迅.鲁迅全集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苏雪林.沈从文论[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9:456.
A Comparative Study of LuXun and Shen Conhwen’s Native L iterature
YU Xun
(EditorialDepartment of College N ew spaper,Jinghan U niversity,W uhan 430056,China)
There are two great native literature w riters in Chinese literature history,one is LU Xun,and the other is SHEN Cong-wen.They opened and expanded the Chinese literary world w ith outstanding artistic achievements and rich literary works.Theworks of the two masters havemuch in common in local custom s w ith a strong Chinese flavor and sim ilartheme. Yetthey also have their own unique characteristics in term s of time background,the setting of characters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environment.
LU Xun;SHEN Cong-wen;native literature;sim 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210.6 文献标码:A
1672-9048(2010)01-0070-03
2009-11-20
喻 恂 (1983—),女,湖北武汉人,硕士,编辑,主要从事新闻、传播理论研究。
(责任编辑:刘志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