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立斌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外语系,湖南 娄底 417000)
浅论傅雷“神似说”的理论渊源及内涵*
罗立斌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外语系,湖南 娄底 417000)
傅雷的“神似说”是从中国传统画论到译论的一次成功转换。其理论内涵的核心是“化为我有”,目标是“形神兼备”。凭借自己深厚的艺术素养和对东西方传统文化的深入了解,傅雷以自己杰出的译作为中国翻译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神似说;艺术;形神
傅雷 (1908-1966)是一位艺术造诣深湛、卓有成效的杰出翻译家,也是正直的作家、严谨的艺术家和教育家。在20世纪中国翻译史上,傅雷和他留下的数量丰盛的一流译作及深邃的翻译思想已成为文格与人格和谐统一的一种文学现象。
傅雷有着画家、音乐家的创作天赋,对美术和音乐有很深的理解,在欣赏鉴别上更是造诣精深,这展示了傅雷对艺术发展规律的充分思考和探求,表现了一位真正通晓艺术真谛、深刻领会艺术规律的人所具备的素养。
1951年 9月,傅雷在《 <高老头 >重译本序 》中提出:“以效果而论,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1]。在 1963年 1月 6日《致罗新璋论翻译书》里,傅雷又一次提出“重神似不重形似;译文必须为纯粹之中文,无生硬拗口之病;又须能朗朗上口,求音节和谐;至节奏与tempo,当然以原作为依归。”[2]
傅雷的“神似说”提出后,成为中国传统翻译思想的重要学说之一,为繁荣新中国的翻译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形神问题在中国先秦以来的哲学、美学中早有论述。如《周易·说卦》里说:“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关于艺术创作中形神关系之辩,始见于西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所著《淮南子·说山训》,书中写道:“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悦;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这里“君”比作“神”,就是说艺术作品不仅要描绘形体,而且要表现出主宰形体的“君 ”,即“传神 ”)。
南齐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绘画六法”:“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六法中以气韵生动为主,所谓气韵生动即是道 (气),也可以理解为“传神”。
六朝以前,画的功能只是“存形”,多画德皇暴君、贞女淫妇,以为后世之鉴。画论也只讲存形,求写实,所以韩非以为画犬马难,画鬼魅易。他在《韩非子集解·外储说》里说到:“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魅,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晋人陆机亦认为“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
六朝以后,中国绘画开始重视表现物体的内在气质和神韵。东晋画家顾恺之提出了“以形写神”的画理原则:“四体妍浊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为了达到传神的目的,顾恺之画人可以数年不点睛,一定要等到把握了人的神韵才下手画眼睛。从此,中国画开始进入了它颇有特色的追求神韵的时代。
有两首诗歌,深得中国绘画的精神,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作是对“形神关系”的一种解释。一首是欧阳修的《盘东图》:“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吟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多少,不若见诗如见画。”一首是苏东坡的《书鄢陵王新画折枝二首》之一:“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类似的议论在中国画论中多不胜举。由于要画出气韵生动,故中国画特别重视“神似”。
在中国译论体系中,关于“神似”的相关翻译思想,最早是矛盾在《新文学研究者的责任与努力》一文中首先提出,并在《译文学书方法的讨论》一文中进行了详尽论述;后经郭沫若、闻一多在论及诗歌翻译时提出译“精神”、译“气势”的问题;八年后,陈西滢在《论翻译》中又提出“三似论”(形似、意似、神似);1933年,林语堂在《翻译论》中提出“达意传神”说。这是“神似说”在现代翻译史上的源流。
二、三十年代这些观点影响不大的原因,一方面是表述上不够充分,不像傅雷的《<高老头 >重译本序》抒意立言,自雄其说;还有就是那时的翻译实践还不能提供足够的令人信服的实例。傅雷标举“神似”,既充分申说自己的翻译观点,又有自己的大量译作以资印证。
傅雷能够成功地、完美地将“神似”绘画理论运用于文学翻译,源于他对于音乐、雕塑、戏剧、绘画等一切属于感性的艺术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与体会,尤其是绘画,黄宾虹称许他“研精画理”、“尤多发人所未发”[3]。
傅雷从临画的方法推导出翻译的原理,把翻译从字句的推敲提高到艺术的锤炼。他把我国传统美学中这个重要论点,引到翻译方面,把翻译提高到美学范畴和艺术领域。“神似”说的提出,标志着我国翻译事业的巨大进步,翻译思想从此进入深入发展阶段。
《中国翻译词典》写到:“‘形似’,一般理解为保留原文的形式,具体说,如保留原文的体裁、句型、结构和修辞手段等……‘神韵’(神似)一词,是指译文要惟妙惟肖地再现原文中的颇具神采的意象和韵味无穷的语句。”[4]
对傅雷颇有研究的罗新璋这样说:“神似,也即传神,顾名思义,就是传原文的精神,透过字面,把字里行间的意蕴曲达以出……各种文字各有特色,有许多难以互译的地方,而翻译决不是直线似的字当句对,而是多层次的传神达意。”[5]
由此,“形”可以理解为原语语言的词汇、语法等直观显现的语言结构的美,“神”可以理解为文章内在气质精神方面隐性的美。
(一 )化为我有
翻译不是表达译者本人的思想,而是译者用一种语言(目标语言)来表达原作者用另一种语言 (源语言)表达的意思。因此,在动手翻译之前,译者必须解决原文作者和处在读者地位的译者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说,译者必须正确理解作者及原作,他对于原文确切意义、内在精神的掌握与感悟必须远远超过一般读者。
傅雷认为,传神,首先在于理解、体会、感受、领悟原作,吃透原作,将原作“化为我有”。他在《致罗新璋书》里说:“事先熟读原著,不厌其烦,尤为要著。任何作品,不精读四、五遍决不动笔,是为译事基本法门。第一要求将原作(连同思想、感情、气氛、情调等等)化为我有,方能谈到迻译”[6]。在《翻译经验点滴》里,傅雷也说到:“想译一部喜欢的作品要读到四遍五遍,才能把情节、故事记得烂熟,分析彻底,人物历历如在目前,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微言大义也能慢慢咂摸出来。”[7]
这是傅雷译书的惯例和原则,首先再三精读原作,不理解的地方,查资料、找相关专家请教,直到准备已经非常充分,才开始动笔。例如,1954年,傅雷说起《赛查·皮罗多盛衰记》“这一本真是好书,几年来一直不敢碰,因里头涉及十九世纪的破产法及破产程序,连留法研究法律有成绩的老同学也弄不清,明年动手以前,要好好下一番功夫呢!”[8]这一番功夫整整持续了两年之久,直到 1956年他才着手翻译。可见傅雷对吃透原作、化为我有的重视。
要想达到“神似”的效果,译者就必须超越自己的读者身份,深入原作者的时代背景,把握彼时代的风土人情、生活习俗,体验原作者的思想感情,领会原作者的喜怒哀乐和审美情趣、人格操守等等,才能超越语言、时空障碍和文化、心理隔阂,使自己和原作者实现心灵上的呼应与契合。
在傅雷翻译的作品中,巴尔扎克一个人的作品就有 15部,奠定了他作为巴尔扎克作品权威翻译家的地位。“化为我有”,就应该像傅雷与巴尔扎克那样,译者与原作者精神相通,契合无间。傅雷正是在充分了解自己民族优秀传统精神的基础上,融合东方民族与西方民族的文化传统与精神素养,彻底了解原作者在原作中灌注的内在精神与意蕴,从而使自己的译作达到“神似”的效果。
总之,只有将原作“化为我有”,才能在自己的思想感情和生活体验中忘记自我,和文章创造的人物一起经历悲欢离合,才能获得译者实际未曾经历的人生体验,“亦步亦趋的跟在伟大的作家后面,把他的心曲诉说给读者听”[9]。也只有这样,才能使译作达到“神似”的境界。
(二 )形神兼备
罗新璋指出:“傅雷的‘重神似不重形似’,是指在神似与形似不可兼得的情况下,孰轻孰重、孰取孰弃的问题。这个提法,意在强调神似,但不是说可以置形似于不顾,更不是主张不要形似。”[10]其潜藏的内涵应该是形神兼备。
就在写《<高老头 >重译本序》前几个月,傅雷在写给林以亮的信中说到:“我并不说原文的句法绝对可以不管,在最大限度内我们是要保持原文句法的。但无论如何,要叫人觉得尽管句法新奇而仍不失为中文。”又说:“风格的传达,除了句法外,就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传达。”[11]这两句话都强调了保持原文句法和形似的重要性。
可见,传达原作的字句声色也是“传神”的关键。傅雷这一理论的潜藏内涵应是形神兼备,这也是所有翻译家梦寐以求达到的理想境界。
要达到形神兼备的理想境界是很困难的,傅雷说:“领悟为一事,用中文表达为又一事。况东方人与西方人之思想方式有基本分歧,我人重综合,重归纳,重暗示,重含蓄;西方人则重分析,细微曲折,挖掘唯恐不尽,描写唯恐不周:此两种 mentalite殊难彼此融合交流。”[12]
傅雷之所以能够在最大程度上达到“形神兼备”的境界,与他本人深厚的艺术造诣有关。傅雷不但在文学上造诣很深,而且对美术、音乐等艺术都有深入独到的研究。他在26岁时写下《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在这本书中,傅雷不断提到诸如“线条和谐”、“色彩的和谐”、“整体的和谐”、“静谧的和谐”等所产生的美感。傅雷在评画时,多次运用“形似 ”、“神韵 ”、“气韵 ”、“境界 ”、“入化境 ”等术语 ,将“形似与神似”的绘画理论分析得透彻入里。又如他翻译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文章以贝多芬的人生命运为创作蓝本,整个作品如同一部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其宏伟气势、结构和色彩充溢着字里行间,书中还穿插着对音乐家及其音乐作品的评论,显示出译者傅雷深厚的音乐素养和音乐感悟力。
正因为如此,在具体翻译过程中,傅雷以自己深厚的艺术素养和艺术鉴赏力为基础,在最大限度保留原文字句风格的前提下,透过表面文字,把握原作的深层次的精神核心,以“形神兼备”为追求目标,完成了一部部杰出的译作。
可以说,傅雷在实践的基础上提出的“神似说”推动了中国翻译思想的发展,是中国翻译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1][2][9][12]怒安.傅雷谈翻译 [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5.
[3]南羽.黄宾虹谈艺录[M].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98.
[4]中国翻译词典编辑委员会.中国翻译词典[S].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
[5][10]罗新璋.翻译论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6][7]傅敏.傅雷书简[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5.
[8][11]傅敏.傅雷文集 (书信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
(责任编校: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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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681(2010)04-0109-02
2010-06-03
罗立斌 (1981-),女,湖南隆回人,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外语系讲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