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莹莹
(泰州职业技术学院经济与管理学院,江苏泰州225300)
宋代登望词中的情感类型探讨
郭莹莹
(泰州职业技术学院经济与管理学院,江苏泰州225300)
目前学术界对宋代登望词的研究尚为薄弱,同其地位、影响很不相称。文章试以感性与知性相结合的方式,从怀古伤今、相思怀人、思乡念国和隐逸遁世四个方面,着力探讨其审美价值。由此发现,词人们的每一种情感都会借助登高望远的词来作充分表达。
宋代;登望词;情感类型
怀古是中国古代文学中最重要的传统题材之一,方回在《瀛奎律髓》中说到:“怀古者,见古迹,思古人,其事无他,兴亡贤愚而已”[1],而怀古之作从其产生之时起,就与登临结下了不解之缘。宋人对登楼凭栏的热衷正促成了怀古佳作的大量涌现。中国人历来重史,历史遗迹昭示着前代的风云,最能够激发人们的古今之思。唐代人怀古多亲临古迹或身登名山,宋代则多与登楼相关。
从五代的“花间词”起,登临怀古词作就已产生。如下面两首词:
䴔鶄飞起郡城东,碧江空,半滩风。越王宫殿,苹叶藕花中。帘卷水楼鱼浪起,千片雪,雨蒙蒙。 (牛峤《江城子》)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 (欧阳炯《江城子》)
牛词吟咏古会稽江城风物,词人登上临江的水楼,凭高远眺之时,鱼跃浪翻,激起千片飞雪的美丽景色确实让人心旷神怡,而词人之意却不在此。“越王宫殿,苹叶藕花中”,当年声名显赫的越王宫殿,如今已被一片片的红藕翠萍所覆盖,任何雄图霸业都经不起历史的冲刷与消磨,词人的怀古之意已十分明显。这首词苍凉悲壮,意境清空,是花间词中少有的慷慨之作。“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辛弃疾《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登览之功是不可忽视的。欧词则为金陵怀古之作,词人登上姑苏台,凭吊六代繁华之消逝,抒发古今兴亡之叹,与牛词有异曲同工之妙,而登台之举也成为词人发抒怀古之思的媒介。
怀古作品大量产生于国势倾颓、危机四伏之际,这也正是中晚唐怀古作品极大繁荣的原因。《全唐诗》收录的863首怀古诗中,中晚唐作品占了大半。而北宋时期,社会经济虽由恢复而渐趋繁荣,但边陲战火从未真正止息,党争激烈,统治阶级内部矛盾重重。日趋严重的内忧外患,使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文人士子们不断发出名为怀古、实则忧今的长叹。请看下面两首“金陵怀古”词: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慢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王安石《桂枝香》)
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云观登临清夏,璧月流连长夜,吟醉送年华。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 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旧时王榭,堂前双燕过谁家。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商女蓬窗罅,犹唱《后庭花》。(贺铸《台城游》)
这两首词有很多相似之处,同为登临之际,触目伤怀,金陵古迹引发了词人的古今之思和兴亡之感,是小杜的《泊秦淮》让王、贺两位词人与之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中国古代文士都怀有积极入世的赤子之心,对社稷兴衰的强烈责任感和忧患意识,使得他们每逢登临之际,怀古之兴便会油然而发。王安石变法后,北宋内忧外患的局势并没有得到控制,甚至更加混乱。所以王氏临江揽胜之际,胸中充满了无限的怅惘和哀愁,而贺词也饱含了深沉与凝重。不同之处在于贺词摒弃了以往怀古词所采用的借景抒慨、侧面衬托的方式,而是一开始便直陈六代繁华豪奢之史实,表现了自己对“潇洒南国”的负面评议;紧接着陈述了陈后主奢逸的生活景象,又以后主携张、孔二妃躲藏于井中,却又被“隋军人窥井而呼之,后主不应。乃下石,乃闻叫声……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人同乘而上”的看似滑稽实则悲哀的场面收束上片。下片则化用刘禹锡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句,并且借着萧瑟的秋景,渲染了苍茫的气氛,而随风而来的断断续续的后庭歌声幽幽地回荡在秦淮河上,其实也正是贺铸对于“北宋积贫积弱……统治阶级的宴安鸩毒,社会风气的腐化颓靡,又不在六朝之下”的无限叹惋。
两宋登楼怀古词数量不少,成就也很高,虽然词人们风格各异,但伫立于高楼之上,醉拍栏杆时所抒发的崇古伤今的幽怨却是相同的。北宋黄裳的《喜迁莺》 (雕栏闲倚)、《八声甘州·初秋》 (化工多事了)、《减字木兰花》 (红旗高举),周邦彦的《月下笛》 (小雨收尘)、《青房并蒂莲》 (维扬怀古);南宋陈亮的《临江仙·夜登小阁》、汪元量的《莺啼序·重过金陵》等等,都将登临怀古词的艺术魅力发挥到极至。宋代许多名家都曾在这类题材上倾注过心力,这里不一一列举。
宋人梅尧臣曾言道:“不书儿女语,不作风月诗。”钱锺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说:“宋代五、七言诗讲‘性理’或‘道学’的多得生厌,而写爱情的少得可怜。宋人恋爱生活的悲欢离合不反映在他们的诗里,而常常出现在他们的词里。……据唐宋两代的诗词来看,也许可以说,爱情,尤其是在封建礼教眼开眼闭的监视之下,那种公然走私的爱情,从古体诗里差不多全部撤退到近体诗里,又从近体诗里全部撤退到词里。”如秦观的《画堂春》云:
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 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捻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此词作于元丰五年春秦观赴京应试落第之后,是年秦观已33岁。黄苏在《蓼园词选》中评此词道“花之香,比君子之德芳也。所以无语而对斜晖者以此。既无人知,惟自爱自解而已。语义含蓄,清气远出。”很显然,作品中所抒发的离别惆怅之情实际上是一种希求进用心理的含蓄表达。“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捻花枝”这是典型的女子的行动举止,词人则用它来表达自己渴望入世的强烈功名心和政治参与意识。
虽然,“整个北宋词坛,红粉佳人仍然占据着词世界的‘半边天’”,但自柳永起已经开始突破词体文学中女性一统江山的态势,在“男想女”类型的登望作品中,男性作家可以尽情地抒发自己对爱情的向往,对某位钟情女子的思慕。相对于晚唐、五代,两宋文人在表现自己内心情感时似乎更加开放、更加直接,这一点在宋代登望词中表现得十分明显。以晏几道为例,小晏词中的楼栏意象的使用频率高达33%,而其词也以恋情题材为主,所以,在这方面小晏词较有代表性。虽然小晏的登望词中也有许多“作闺音”之语,如《鹧鸪天》 (醉拍春衫)、《南乡子》(新月又如眉)等等,但以男性身份言情的亦数量不小。由此可见,男性在经受相思之痛的煎熬时亦喜登楼望远,凭栏怀人并不是女性爱情词的专利。如小晏的这首《满庭芳》:
南苑吹花,西楼题叶,故园欢事重重。凭阑秋思,闲记旧相逢。几处歌云梦雨,可连便、流水西东。别来久,浅情未有,锦字系征鸿。 年光还少味,开残槛菊,落尽溪桐。漫留得,尊前淡月西风。此恨谁堪共说,清愁付、绿酒杯中。佳期在,归时待把,香袖看啼红。
读过这首“柔情蜜意”的小词,仿佛可见一个消瘦的男子,置身于高楼之上,迎着秋风,凭阑相思的“纯情模样”[2]。飞花、征鸿、槛菊、绿酒、香袖与西楼、阑干一起构成了一幅秋日登楼相思图。这与女性词家词作及“男子作闺音”之语相比,更能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羁旅行役与登高望乡通常是前后相继的两个环节,羁旅行役词主要是抒发古代仕官遭受贬斥后去国怀乡的劳顿之愁,或官员为职事而操劳旅途奔波的嗟叹以及一些文人墨客失意流落的哀怨。羁旅途中,思乡成为士子共同的情感。征人行役,客子羁旅,宦游迁徒,大凡远离家乡故土飘泊在外的人都曾有过对家乡朝思暮想的低回呻吟,人们在现实中这种情感得不到满足时,在文学作品中则以“登高望乡”来表现。周邦彦情词数量不小,却是以羁旅行役词名世的。这类词作记录了他一生迁徙流落的足迹。“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者尤广。先生之词,属于第二种为多。故宋时别本之多,他无与匹”[3]。《清真集》中专门叙写羁旅风尘,宦途劳顿的作品就有40多首,占全词集的四分之一左右,而与此题材有关的作品达百余首,数量十分可观。周邦彦仕途蹭蹬,屡经迁谪,饱尝游宦奔波之苦,以致其词境凄凉低沉,时常被灰暗颓唐的色调所浸染,加之登临之举对词人愁绪的加剧,所以其登楼望乡之作中少有高昂爽朗的情调。如下面这首《浣溪沙》:
楼上晴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听林表杜鹃啼。
这首词是周邦彦的前期作品。词人初到汴京之时,雄心勃发,正欲实现理想,一展宏图,不料“居五岁而不迁”,久客京华而不得志的遭遇,难免使其生出思乡念故之情。词人登上高楼,举目四望,楼上晴空万里,楼下芳草连天。寥廓的空间本应使人心胸豁然开朗,而他却发出了“劝君莫上最高梯”的警示。伫立于高楼之上的词人,此时此刻,他一定渴望望见故乡的土地、亲人的笑脸及闺阁之中整日倚栏凝望,盼望他早日归家的妻妾。而今新笋成竹,落花上巢,鹃啼林表,时间在悄悄飞逝,而词人却无计可施,只能想象着家中的一切以聊解旅途中的寂寞孤独。
南渡初期,以朱敦儒为代表的隐逸词人群体,整日流连湖光山水,用半仕半隐的方式寻求心灵的解脱。“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看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4]。朱敦儒以疏狂之笔写遁世之意,在这类题材的作品中独树一帜。这一时期的词人们,青年之时,多有“换酒春壶碧,脱帽醉青楼”(朱敦儒《水调歌头·淮阴作》)的人生经历,他们为逃避残酷的现实,经常会登上层楼回忆当年的风流乐事,即使沦为亡国奴,也不能抹去从前曾经富贵逍遥的心里印记,这一点从他们登楼的举动上就可以见出。
张炎、蒋捷、周密、王沂孙、陈允平等一大批遗民词人,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和社会政治背景下,写下了大量的独具时代特色的隐逸词篇,其中登临之作数不胜数,原因可能在于:其一,词人的世俗之心并未真正泯灭,上文已论述;其二,登高望下,词人将自身的感受与特定的自然景物相联系,万物的荣枯更能增添作品的忧伤色彩。登高望远之时,所表达的有时不只是隐逸之情,而是故国之思。
词人心中挥之不去的社稷之痛造就了他们孤愤怨抑的隐逸之姿,在登望中表现家国之痛与归隐之意,这也可视为宋代词人的一种独创。
[1]王水照.宋代文学通论[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1997.
[2]叶嘉莹.迦陵论词丛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李晖,李康.唐诗宋词艺术论[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
[4]缪钺.诗词散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责任编辑 李冠楠)
The Emotion Types of Song Dynasty Mount-look Ci
GUO Ying-ying
(Taizhou Polytechnic College,Taizhou Jiangsu 225300,China)
This paper treats Song dynasty mount-look ci as its research object.Currently,the academia that studies this view plays a important role and obtains lots ofhonor.Oppositely,the research seems little.Combining with sensibility and intellectuality,this paperfocuson discussingitstaste worthiness.Full text dividesinto fourparts.The writersexpresstheiremotion justbymount-look ci.
Song dynasty;mount-look ci;emotion types
I207
B
1671-0142(2010)06-0008-03
郭莹莹(1982-),女,黑龙江绥化人,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