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断”背后的符号游戏

龚哲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鬼断”背后的符号游戏

龚哲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滕大尹鬼断家私》叙述了一个审理家庭财产纠纷的案件。腾大尹利用“鬼断”的方式，先用能指的剩余虚构了所指，并由符号的幻觉引发了恐慌，最后通过一场意指实践的游戏，巧妙地处理了一起棘手的家庭财产纠纷。本文独辟蹊径的着眼于前人几乎未曾触及的“鬼断”一节，从心理学及符号学的角度分析了，“鬼断”之所以成功的背后符号学意义。

鬼断；能指；所指；符号学；心理学

冯梦龙所著《古今小说》卷十《滕大尹鬼断家私》，是以《晋书》“汝阴隗炤”事为母题，在《廉明公案·滕同知断庶子金》、《龙图公案·扯画轴》基础上加以改编而成。其因塑造了滕大尹这一发人深省的官僚新形象而被赋予了新的文化意义，吸引了后世研究者的眼球。素有“揭清官之恶”美称的《老残游记》，因为对玉贤、刚弼两位“清官酷吏”的鲜明刻画引来无数争论，事实是早于《老残游记》二百多年，《滕大尹鬼断家私》已经做到“揭清官之恶”，从滕大尹“贤明官府”外皮下剥出市侩官吏以公谋私的真相，打破一般读者的期待视野。这在《龙图公案》一味塑造高大全的“青天老爷”的衬托下，更显难能可贵。滕大尹基本摆脱功能人物的框架，有些接近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人物，即具有他们自己的动机，能独立行动，说话有特色，且被详细描写出来的人。但本篇的研究重点并不在滕大尹，而独辟蹊径的着眼于前人几乎未曾触及的“鬼断”一节。

与以往的公案小说不同，《滕》并没有曲折复杂的犯罪经过，也没有出现真正的犯罪行径，只是叙述一个审理家庭财产纠纷的案件，案情的秘密全在《行乐图》，而整篇文章的精髓却在“鬼断”。滕大尹以个人的智慧和官府的威严，结合鬼魂传说与故弄玄虚，巧妙地处理了棘手的家庭财产纠纷。没有滕大尹的鬼谷聪明，就不会有“鬼断”，没有“鬼断”，也不会塑造出滕大尹的另类“清官”形象，二者相得益彰，颇具英国小说家爱·缪尔口中“人物就是情节，情节就是人物”的戏剧小说风范。曾有前人将冯文标题中的“鬼”改成“诡”字，认为这样少了一些虚妄之气，更易于人理解，笔者却认为这种做法不可取，它抹杀了一些深刻的蕴味和想象的空间。为什么这种故弄玄虚的“鬼断”方法可以了结案件？除开中国人“敬鬼、畏鬼”的传统，以及素有的利用灵魂信仰的“边际效益”来实现个人福祉以外，它与现代西方符号学及心理学的案例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这是值得探讨的有趣的问题。

首先，是能指的剩余虚构了所指。弗洛伊德认为在人的心理中存在着两个不同的系统，一个是以事物的视觉表象为记忆投注的载体，另一个是以语词的听觉表象为其载体，前者为“物表象”，后者为“词表象”。雅克·拉康认为“词表象”和“物表象”可以用索绪尔的“能指”与“所指”代替。精神病患者症状的实质是由于压抑而失去了与其词表象（能指）联系的物表象（所指）的象征性言说。治疗师的任务便是引导病人说出与所指对应的能指，判断症结所在。人类学家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曾经在评论精神分析方面，利用结构主义语言学“能指”、“所指”的概念，提出“能指的剩余”这样一个概念。他指出，人“从其起源起，就拥有一种他难使之与（以原样出现的、但却不能因此而被认知的）某一所指吻合的能指的完整性”，因此人在努力理解世界时，总会产生一些“能指的剩余”，神话虚构和艺术创作恰恰就是植根在这种“不稳定的能指”中。在魔法治疗时，人们求助于萨满教，因为它具有过多的能指，宗教或其他仪式活动就是这类无实用功能的符号体系”，它把过多的能指财富投入到病人所在的处境中，病人苦于不理解他所发生的事情，因而可以借此具体表现与社会生活共存的所指不足。斯特劳斯认为萨满教和精神分析其实是一样的，杰姆逊对他的观点进行了概括说明：萨满教的巫师和精神分析专家，所做的就是给病人提供丰富的能指，病人痛苦就是因为处于一种无语言、无名目的痛苦的包围之中，自己之所以不能抵制、把握这种痛苦，就是因为没有言词来描写它。祭祀本身不一定有什么意义，但却能带来丰富的能指剩余，这样病人便可以把自己的痛苦和这些能指联系起来，通过表意使痛苦组织起来，这样痛苦便变得有意义了，便也就减轻了一些，甚至能治愈自己的痛苦。你得到许多外在的虚空的能指剩余，从而得以组织好内在的大量的无言词表达的所指，甚至包括那些不能称为所指的所指。

滕大尹运用的“鬼断”法，与萨满教的治疗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是，断案时，倪太守的鬼魂是捏造出来的，也就是说所指其实是缺场的。滕大尹好比是一位装病的精神病患者，断断续续的言说缺乏其原初所指的能指链，误导治疗师，使之沉溺于搜寻通往无意识中真实话语的蛛丝马迹，推测并捕获好像是被遮蔽实则却是被臆造出的所指。如果说萨满教是通过提供能指的剩余让病人舒缓所指不明的痛苦，滕大尹是的行动是在制造能指的剩余补足所指的不足，让人产生有所指的幻觉。滕大尹在断案当天，“将欲进门，忽然对着空中，连连打恭，口里应对”，“一路揖让，直到堂中。连做数揖，口中叙许多寒温的言语”，“先向朝南的虎皮交椅上打个恭”，然后口里说一些跟长公子、次公子、遗产、报酬有关的话语，最后“乃起身，又连作数揖”。这些姿势和话语在用常识判断的人看来，代表了被人迎接，有人看座，与熟知家里事务的人谈话，最后告别。加之滕大尹说出了倪太守的模样，并洞悉小屋的秘密，众人确信其真的见到了倪太守的鬼魂。滕大尹用虚空的能指剩余在外人心里架构了所指。

其次，为符号的幻觉引发的恐慌。英国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研究，犹太人忌食海蜇，因为犹太人为自存而禁止族外通婚，海蜇“非鱼非肉”的特征触犯了忌讳，民族文化意识极强的犹太人看到海蜇会翻胃，这可以称为符号引起的“现实幻觉”。中国的鬼素有“虚、幽、怨”的特征，只要制造出与这些特征有关联的能指，一般人便会联想到鬼魅。比如《阅微草堂笔记》卷三《滦阳消夏录三》中老儒廉价买屋的故事，半夜房顶上砖瓦的骚动，凄厉的叫喊，极易让人联想到冤鬼作乱的幻像，从而惶惶不可终日，绝不曾想此乃人为作乱。滕大尹抓住了鬼魂“虚”的特点，并且根据《行乐图》形象描述了倪太守的外貌特征，众人仿佛莅临灵魂重现的情境，脑中浮现幻觉，不自觉的恐慌跪下。

再次，滕大尹玩的是一场意指实践的游戏。英国“文化研究”学派的代表人物斯图尔特·霍尔指出，事物自身几乎从不会有一个单一的、固定的、不可改变的意义，“正是通过我们对事物的使用，通过我们就它们所说、所想和所感受的，即通过我们表征它们的方法，我们才给予它们一个意义。”。空气本来没有意味，滕大尹却通过一系列的意指实践活动，将身边虚无的空气化为了倪太守的亡灵。他是一位编码者，向“隐匿的信息接受者”——倪太守的亡灵发出信息，利用约定俗成的信码造成谈话的假象。而真相是亡灵并不存在，围观的众人才是真正的信息接受者，他们看到了无数能指，却不能为其找到归宿，具象符号和抽象概念之间的对应关系被切断了。滕大尹的举动就像提供了一道谜语，令词与物被冻结在两个分隔的世界里，他是一个权威的编码者，自然就拥有权威的解码权，好比倪太守创造出的《行乐图》，画本身就是一道谜语，只有沾湿了画幅，露出太守藏匿的解释性文字，即解码所需的信码之后，秘密才得以揭晓一样，让能指找到最后归宿的决定性事件只能寄托在滕大尹身上。倪家的秘密他早已通过《行乐图》了然于胸，做一个权威的解码者，将所有观众蒙在鼓里甚至心服口服，对于他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鬼断”的本质不过是一场符号的游戏。书中的人越是惊慌，读者越能体会到一种戏谑的快感。

［1］若斯·吉莱姆·梅吉奥.怀宇译.列维·斯特劳斯的美学观［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

［2］斯图尔特·霍尔编.徐亮，陆兴华译.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责任编辑：刘文华 陈 岩

Symbol Games behind the Story of Ghost Helping Try a Case

GONG Zhe
（School of Arts，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

Teng Da－yin Applying Ghost to Handling A Family Dispute is about a story of trying a family property dispute by ghost story.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emiology，the judge Teng Da－yin in the story first uses excessiveness of signifier to invent signified，which lead to psychological panic by hallucination，and then use signified practice skillfully to settle the dispute.This paper focuses on discussing the chapter of Ghost Helping Try a Case，which few people set foot in，to reveal semiotic meaning of the st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sychology and semiology.

ghost helping try a case；signifier；signified；semiology；psychology

book=87,ebook=6

I206

A

1008-9055（2010）03-0087-02

2010－03－13

龚哲（1985—），女，汉族，天津市人，南开大学文学院学生。研究方向：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