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疾:精神上的一种残蚀——论鲁敏的《博情书》等

2010-08-15 00:53
文山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鲁敏暗疾圈圈

田 岳

(北镇市高级中学,辽宁北镇 121300)

与其说“暗疾”是现代人们物质生活过剩下的一种精神隐患,不如说是现代人们在物质文明冲击下精神压力的一种转移与释放。换句话说,“暗疾”是人们借以隐藏或消遣内心孤独苦闷的一种变态与异化的方法。鲁敏以一种非常冷静而又客观的笔触向我们展现了一幅幅活生生的生活图景,看起来亲切自然,但我们从作者时常跳出来大发的议论中,可以时刻感受到作者内心的那份不安与急于向读者传达信息的迫切。

一、现代文明:物质与精神的倒错

现代文明是一个大而笼统的概念,通常来讲,人们一想到现代文明头脑中似乎自然地就会浮现各种丰富的物质生活,如霓虹灯、广告牌等具有现代气息的文化符号。而究竟何为现代,这却是一个模糊而又繁杂的问题。如按福柯的理解将“现代”看作一种 “态度”的话,那么显然他已将 “现代”从物质的层面拉到了主观的精神层面。也就是说所谓“现代”,是一种人们主观的 “态度”,是人们对事物的一种感悟与自定义。而现代文明作为时代的一种特征,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当追求物质利益最大化渐成为生活准绳的时候,精神文明的孱弱给人们内心世界带来的隐患也就日渐突显为现代人们生活的一种普遍焦虑。

在鲁敏的小说中,我们基本上看不到对 “现代”这一词汇的直接阐述,但我们从她对小说中人物的叙述与安排中能时刻感受到现代文明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影响,在表层轻松的叙述中带给人的那种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如果说“正是因为都市的现代文明对人的感性压抑和对生命活力的窒息,才使莫言对都市文明产生了强烈的排拒情绪”[1](P124),那么鲁敏的小说则正是对人们压抑状态的呈现与直面。当人们在现代文明的急切脚步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压力与空虚时,他们一方面要迎头赶上力求获得一种肯定与虚荣,如《百恼汇》中姜宣的妻子严晓琴所表现出的市侩之气,女儿的中考、老人的赡养与遗产问题等,她既想要获得利益的最优化,又不想在家里有失大嫂的风范。另一方面精神的无所依托与为紧张情绪的转移寻找的出口却往往是一种不为人所知的 “怪癖”与 “暗疾”,如 《取景器》中 “我”的朋友摄影师对于人物特定表情,尤其是弱点与丑相的捕捉及对生活中无人注意的肮脏的呈现与有些近于变态的窥视……其中所呈现的无不是对于生活的错位感悟与寄托。而在此种变态的诉求中,物质文明的无限发达无疑为精神文明的堕落提供了方便而多能的条件,博客、MSN、网络等具有明显现代气息的物质文化对人们生活的冲击,不仅使人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而且为人们精神生活的取向提供了多种选择。当然,如果利用恰当,物质的发达确能为精神的享受带来福利,但与此同时,网络等存在的不纯粹因素也会给人们单纯的生活状态带来各种诱惑。比如《博情书》中A片给未成年人对性生活的美好憧憬的破坏,写博者在完全无知的状态下被窥视的隐私,夫妻之间情感平淡之后的婚外情行为等等。人们在享受物质文明的同时,精神的空虚与信仰畸形状态所带来的内心世界的扭曲也就显得自然而不为人所评诟。

追究起来,人们内心世界异化与扭曲的根源之一就在于物质文明无限增长的过程中精神文明的落后与错位,即信仰的畸形。刘小枫指出:“信仰是生存结构中的基本要素之一,无论信者所信的对象是什么 (上帝、命运、金钱或作为哲学观念的虚无),信仰作为生存行为,具有生存在体论的结构。”[2](P142)也就是说,信仰作为人们精神的一种寄托,它首先是一种 “生存行为”。在有了信仰的时候,“信什么”又会作为影响生活质量的一个重要的因素为人们所关注。而“信什么”也正是现代人们所面临的一个重大的问题,当将信的内容寄托在本就无聊而变态的事情上,那么精神的取向不但不会有助于生活的继续进行,反而会在长此以往的畸形信仰中变得更加畸形与阴晦。

二、暗疾:生活压力的释放与转移

与其说“暗疾”是现代文明冲击下人们精神受到残蚀后所显现出来的某种表征,不如说 “暗疾”是人们在日益丰富的物质生活与高速度、快节奏的生活中对自身压力的一种释放与转移。《百恼汇》中姜宣的形象可谓是这方面的典型,他在家里没有地位、没有尊严,整天被老婆骂。在这种压抑的生活中,他偶然发现在办公室通过翻捡垃圾窥视他人的隐私或者说是从他人的隐私中发现其他人的内心同样有着各样的愁苦与表里不一的举动,可以获得某种精神上的快慰与心理上的平衡。不仅如此,他在保洁员兼校对的胡兰懦弱的性格中发现了自己的强大,并从这种变态的诉求中获得男人自尊的维护与强者的品性,他就随意冲着胡兰发脾气,从胡兰害怕的眼神中获得某种满足。但作为受过良好传统教育的典型知识分子来说,他的这种行为又是于己所不容的,因此妻子更加尖刻的辱骂成了帮他抚平良心的谴责与不安的一剂良药。而由此形成的恶性循环,其实是更加剧了悲剧的必然性与生活的纠结感。如果说严晓琴从对姜宣的辱骂中获得的是一天劳累的缓解剂,那么姜宣的逃避与将这种转移到胡兰身上的变相出气法则是家庭悲剧的催化剂。而这些现象的产生最根本的原因即是 “人”的自我定位与认识的歪曲与异化。

奥伊则尔曼说:“人的异化,只有通过同其他人的关系才能得以实现。”[3](P302)姜宣与严晓琴虽为夫妻,但作为妻子的严晓琴没有将姜宣当作丈夫来看待,而姜宣也失却一个丈夫应有的气魄与承担。因此他们的行为出现某种不合常理的异化现象。而生活中何止一对姜宣与严晓琴这样的夫妻,又何止姜宣一个人存在着 “暗疾”。

在日渐紧张忙碌与充满诱惑的社会中,随着现代技术与信息化时代的到来,人们的精神生活日渐丰富的同时也显出它的杂乱与芜杂。鲁敏正是站在这个立场上,将淹没在喧嚣中的众生相一一展现出来。她就像是一位拿着放大镜与探测仪的考究者,将人类日常中的丑陋与细微之处捡出来放大给人们看,她所揭示的是众生的精神“暗疾”。

《纸醉》是鲁敏小说中比较特别的一篇,小说主人公开音是一个从小就失去语言能力的人,小说主人公的无语也正是小说张力的体现。开音对剪纸的迷醉或许用“暗疾”来形容有些不太妥当,但不可否认,开音确是通过剪纸来寄予着生活的理想,传达着语言的意旨、情感的缠绵和内心的纠结。很多人在阅读这篇小说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近似沈从文《边城》中的美与凄凉。但不同于《边城》中翠翠的安于湘西生活的美好诉求的是,开音虽身在东坝这个在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的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她的心却早像燕子一样飞向了她脑海中的无穷远方。应该说,这是鲁敏受现代气息影响对开音生活的一种无意间的设置与渗透。就像鲁敏自己所说的那样,“《纸醉》有几分像《边城》,但就算如此,它最起码已是二十一世纪的《边城》了……”[4]可见,鲁敏在揭示人们生活某种隐痛的时候,最终所要寻求的是一种天然的人性的回归与精神的救赎。

三、精神的救赎:理想与现实

如果说鲁敏在《纸醉》中通过小说人物关系的淳朴与善良展现了某种精神救赎的痕迹,那么在《正午的美德》及《博情书》等一系列小说中,我们在感受其中人物的“暗疾”的同时,却也能体验到小说中另一类人物的设置,即挽救迷失的人重回正途。

《正午的美德》中的少女圈圈在大四工作压力的被动承受下,她为自己的生活设定的梦想是通过性来打开生活的缺口。而路边大字标写的 “钟点房”,粗糙、放荡、生硬都刚好契合了圈圈的心意。于是当圈圈带着某种得意之色定下这间房并约了近乎可以做她爸爸的程先生之后,几乎是在迫切盼望那一天的到来了。而对于有家有业的程先生来说,他虽对圈圈有好感,也想借每周与圈圈的约会来调剂生活的情趣,但他对圈圈并没有过多的奢望,也不想因此毁了圈圈。自己不想这么做,他也不希望别人这样毁了圈圈,于是他做好了救圈圈于水火的准备。但小说有意义的一点在于钟点房的老板娘想到圈圈父母的辛苦与自己儿子的求学,试图叫来保安阻止此事……显然,鲁敏在表现人们在当下生存状态与精神困境的同时,并不忍心将小说中的人物与事件纯客观地放在那里,而是总在不经意或是有意如此的状态中为人物的心灵找到某种慰藉。可见,在鲁敏的内心实际上是存在着一种理想的人生模式,她对社会的期望与揭露正是在这种矛盾的胶着与取舍中进行着的。如果现代生活带给人的是不为人所恭维的“暗疾”,那么鲁敏总希望在某一个地方存在着那么一个承担救赎的人。尽管这看起来很难,但总归是一种对于生活的努力。

与《正午的美德》相比,《博情书》中的林永哲与央歌的婚外行为艺术对于无性的坚守,或许可以称作是知识分子对生活美好愿景的憧憬与清高的自尊的维护。但从作者时常跳出来对林永哲的行为进行犹疑的肯定中,我们即可发现其实鲁敏的这种试图通过知识分子对于当下人们婚姻出轨行为的维护实则是值得怀疑与商榷的。艺术是什么?“艺术,本来就是人世间最大的一块红色遮羞布。”[5](P47)从作者这种近乎是自我解嘲式的安慰中,我们很容易窥见到作者内心的那份不坚定与犹疑。因此,尽管鲁敏试图通过这种婚外行为艺术的特别之处来缓冲其它婚外恋的实际存在给人的那种既定形象,但其实际效果是并不强烈也不够有说服力的。但我们也并不能就此否定小说中所尽力向我们展现的美好与期望。或许更确切地说,这是鲁敏想通过这一行为达到救赎的可能但却缺乏现实指向的一种内在的抵牾。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似乎永远都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桥梁,就像人与人之间总会存在隔膜一样。

在鲁敏的小说里,“暗疾”成了一种现代都市人生活的常态,无论是精神与物质,无论是大还是小,也不管它是否是鲁敏有意用放大镜所扩写的现实,它作为现代人们的一种精神隐患式地表现,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体现了人们生活中所存在的问题与症候。而救赎在哪种程度上会达到可能,救赎的意义又在哪里,救赎是否真的可以弥补一切精神上的创伤,却是值得商榷的。

[1] 张学军.中国当代小说中现代主义[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

[2] 刘小枫.这一代人的怕和爱[M].北京:三联书店,1996.

[3] [苏 ]奥伊则尔曼.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异化劳动 (摘录)[A].陆梅林,程代熙.异化问题(上)[M].燕宏远,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6.

[4] 鲁敏,张昭兵.鲁敏:东坝是我的,但我不仅仅有东坝[J].青春,2009,(2):21.

[5] 鲁敏.博情书[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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