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秩序的斗争——论《西游记》的主题思想

2010-08-15 00:42
文教资料 2010年11期
关键词:神权妖魔齐天大圣

颜 翔

(连云港中医药高等职业技术学校,江苏 连云港 222000)

一、孙悟空艺术形象的深层意蕴

一部《西游记》,以神魔面目呈现于世。它成功地塑造了美猴王孙悟空的英雄形象,并赋予其深层意蕴。诚然,这种意蕴始终与作者吴承恩的“原旨”相一致。取经完满后,作者精心设计了齐天大圣被授予“斗战胜佛”佛号的细节,显然是对创作意图的自然呼应。从孙悟空历经八十一难而终成正果的英雄史可以看出,作者正是以“斗战胜佛”这个佛号来引领齐天大圣的精神实质,成为这个封建时代斗士形象之所以立世的意义所在。

1.敢于斗争,有着桀骜不驯的性格特征和无往不胜的进取精神。

不管是天界的权威、佛教的神灵,还是凶恶的人间妖魔,孙悟空统统无所畏惧。他两次闹天宫,表现了对天之独尊的大不敬。对于玉皇大帝的呼唤,他并不正视,只回应一声“老孙便是”。玉帝调遣天兵神将镇压他时,他也毫不示弱,“直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充分展示了他的斗士神采。踏上取经路,孙悟空更是将其性格特征发挥到了极致。无论何时,只需派上用场,管你是日值功曹、天兵天将,抑或是四海龙王、山神土地,他都一概呼来喝去,协同他降妖伏魔。他同各路妖怪的斗争极具主动性和积极性,一旦得知妖怪祸乱尘世,他便替天行道,战则必胜。比如第六十七回,罗庄主人吁请唐僧高徒捉妖,他当即前去“唱个大喏”,道一声“承照顾了”,活脱一斗士形象跃然纸上。

2.善于斗争,有勇有谋,斗智斗勇。

从东土到西天十万八千里,遭遇的妖魔头领不下几十个,他挥舞金箍棒打遍妖风魔雾,令其丧魂落魄。战斗期间,他不仅凭一身出众武艺,而且十分讲究斗争策略,寻妖弱势,攻魔不备。比如,他常化形为花脚蚊子、小苍蝇等模样悄然钻进妖洞魔窟,侦探敌情,摸清妖怪底细,大战黄风怪便是。又比如,他往往能够依据蛛丝马迹推断妖怪的来历,从中找到降妖捉怪的办法,或借助天神之力,或变身前去诱骗,或盗取妖怪法宝,或钻入魔头腹间,或惹动妖怪发怒将其扰疲,令敌人觉得处处设计,时时遇险,防不胜防,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这些斗法在计盗紫金铃、三调芭蕉扇、智斗黄袍怪、作践狮魔王、制服黄眉怪等章回中均有精彩描述。

3.百折不挠的战斗意志和游戏妖魔的乐观精神。

从大闹天宫到西天取经,只要踏入凶险之境,经常听到美猴王的一句唱喏:“俺老孙来也!”话音没落,便飞身上前战妖斗怪,直打得昏天黑地。当他一个筋斗云翻远,我们总能感受到斗士的洒脱;当他一声断喝,抡起金箍棒便打,我们总能感受到斗士的果敢;当他唱罢一声大喏,我们总能感受到斗士的诙谐;当他巧与妖怪周旋,视打斗如愚弄,我们总能感受到斗士的自信。什么样的天神地仙,他都举重若轻;什么样的妖洞魔府,他都进退自如。哪怕遭遇最强悍的暴敌和最凶残的恶魔,碰到难以逾越的困境,他总是毫不气馁、坚不退缩。他的战斗意志和乐观精神是克敌致胜的法宝。

4.神性化的救赎,人格化的性情。

齐天大圣大闹天宫,意欲破坏一个腐败的传统秩序,这种义举本身即具有普遍的社会救赎意义。作为神的艺术形象,孙悟空的悲悯情怀即使在取经途中,也是处处显现。只要听说妖魔或强盗残害百姓,施祸人间,他便心生痛恨,就决不放过,直到赶尽杀绝。哪怕是天神施灾于民,他也定要讨个公道。比如第八十七回,玉帝为惩罚凤仙郡郡侯治家不严,竟连续三年不降雨,致使郡内的田地旱裂,颗粒无收,百姓苦堪言。美猴王眼见灾情,心急如焚,一个筋斗云翻上天宫,连续破解玉帝设置的三道机关,终使天神降下甘霖,救百姓于灾难之间。当然,孙悟空佑师取得真经,用以“普济众生”,亦不失为救赎的壮举。

齐天大圣的身上同样闪烁着人性的光芒。在与妖怪的抗争中,他曾数次受苦遭难,面对困境,曾经落泪。此类人性化的细节描写,更能折射出悟空作为人格神的真性情。每每哭过,他便以百倍的信心和执着,与恶魔搏斗,直到胜利在握。可以说,齐天大圣这个英雄形象,实际上是神性和人性的完美融合与集中展示。

二、关于“大闹天宫”的主题

孙悟空英雄形象的巍然屹立,离不开作者精心布局的两大精神情节。这两个情节成为齐天大圣由猴成长为人,并升华为神的锤炼情境和精神背景,但是各自呈现的主题思想是不尽相同的。本节着重讨论“大闹天宫”的主旨。

《西游记》第七回之前,作者将齐天大圣的成长历程分为三个阶段。其一,猴形阶段。这个阶段自出世至拜师止。此间,他作为动物形象,其身心兼具“野性”。其二,人形阶段。这个阶段他通过穿人衣、学人礼、说人话,逐步由猴向人过渡。经历拜师学道,他的野性得以收敛,且掌握了高强武艺。其三,神形阶段。这个阶段他由人向神性提升,这种提升当然是在“大闹天宫”的过程中不断历练的。那么“大闹天宫”所呈现的主旨是什么呢?

1.向神权体制开战,集中体现了齐天大圣的叛逆精神。

美猴王大闹天宫并非有目标和计划地反抗天庭统治的理性思考与行动,而是随着“自由”与“秩序”之间矛盾的不断冲突和加深,遂将大圣的性格特征与神权社会的势不两立逐步展开,因而不可不闹,直至不可不大闹。在“闹”的过程中,这位“天真地秀,日精月华”造就的大地之子,自然带有酷爱自由、抗争束缚的特质,将这种特质置于秩序井然、等级森严的神权传统社会中,无疑被视为异类,难于容忍。尽管他做事说话处处小心,仍被斥为“出格”。如果说美猴王偷果品、盗玉酒、偷吃老君金丹还是率性而为,那么,由八卦炉逃生以后,他面对如来佛公然提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口号,就明显具有“起义”的自觉性了。因此,吴承恩通过“大闹天宫”情节的设置和描述,其主旨集中体现了齐天大圣反抗神权、蔑视权威的叛逆精神。

2.冲突的主体性质是自由精神与腐朽的封建统治秩序。

就创作风格而言,《西游记》是一部典型的浪漫主义作品。然而从创作原旨来说,它又是一部讽喻封建统治秩序的神魔小说,天界的神权系统实质上是封建社会皇权体制的象征。作品对玉帝滥用皇权的无情揭露真可谓触目惊心。沙僧只不过不慎打碎了一只玻璃盏,即被判处死刑,虽经赤脚大仙通融,玉帝还是将其痛打八百下,贬到下界化形为妖;凤仙郡郡侯仅因斋天时“将斋天素供推倒喂狗”,玉帝竟罚其全郡大旱三年,致使无辜百姓饿死无数。至于玉帝统治集团的成员,个个锦衣玉食,收金藏宝,却不谙世事,哪管下界百姓死活。如此腐朽的社会秩序,难怪富有自由精神的美猴王要“大闹”了,而“闹”的实质就是直接挑战和公然抗争,就是要“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吴承恩虽然运用隐晦曲折之笔,以收讽喻之效,但是作品中仍有大量的人间生活场景的描述,只不过诸多人间帝王均为西天异国的统治者,即便如此,小说中还是揭露了他们的种种暴行。有例为证:祭赛国国王只为丢了宝塔上的舍利子佛宝,就大兴冤狱,三代和尚被拷打,死了两代;灭法国国王更是捕风捉影,听说“有僧谤了朕”,便要杀死一万个和尚。无疑,这些人间帝王是对玉皇大帝的呼应。

三、关于“西天取经”的主题

然而,世界之大尽由如来掌心所控。无论是神权还是皇权,其统治体制都是极为稳定和强悍的。无怪乎美猴王孤独的反抗与叛逆,只身落得个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悲剧命运。实际上,此败乃自由精神之败,此悲乃自由精神之悲。所以,当菩萨命美猴王护佑唐僧去西天取经,他屈尊了,妥协了。诚然,这种“屈尊”和“妥协”实际上是自由精神对神权统治秩序的顺从和皈依。

1.踏上西行之路,“大闹天宫”中冲突双方的主体随之改变为悟空与众妖魔,因而“西天取经”的主题必然随着主体性质的改变而转换。

(1)自由精神和叛逆个性被神权“紧箍”。要顺利实现“西天取经”主题的转换,仅仅将主体的一方即天神改变为妖怪显然还不够,还必须将主体的另一方即 “齐天大圣”改造为唐僧的徒弟“孙悟空”,而改造的内涵便是将他在“大闹天宫”中与天神相对应的“自由”和“叛逆”,以便使他在“西天取经”中与妖怪相对应。那么,吴承恩是如何实现改造“齐天大圣”的艺术形象的呢?一是菩萨的施恩。小说有意识地安排了菩萨通过唐僧之手揭去封条,将美猴王释放。被宽赦的美猴王为重获肉身的自由而欢呼雀跃。二是“身份”的改变。即由“齐天大圣”变为“孙悟空”。三是被戴上了“金箍”。只要他有不顺从或叛逆的表现,唐僧便会默念《紧箍咒》,悟空就头痛不止,进而仆倒滚地求饶。每念咒一次,悟空尚存的自由精神和叛逆个性就削减一次,直至消除。显然,这个“金箍”即为神权的象征,而《紧箍咒》便是神谕了。

(2)只除妖怪,不反神权。孙悟空“身份”的改变,即意味着“角色”的变化。在“大闹天宫”中他是“齐天大圣”,反抗的是神权统治;而在“西天取经”中他是“唐僧的徒弟”,担当除妖降魔的使命,保护师傅去西天取得真经,但是绝没有反抗神权的任务。值得一提的是,吴承恩却在许多降妖的故事中,让妖魔与天神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或是天兵天将受贬下界,或是天神的宠物化形;有些妖魔用于对付孙悟空的“法宝”,也多为天神的珍藏的物什,有的甚至是玩品,竟然魔力无边。悟空常常手足无措,不得不向土地询问其来历,以便呼来“主人”自扫门前雪。被降的妖魔变回真相,天神便要与其“法宝”一同收缴。有时悟空气不过,举棒欲打那“真相”,天神定要他“手下留情”。这些联系暗示天宫实际上是滋生妖魔的温床,孙悟空永远捉不尽妖魔,所以,只降妖怪不反神权只能是舍本求末之举。如此说来,这种写法当为作者的又一曲折之笔。

(3)取经被赋予了“普济众生”摆脱苦难的意义。如果说“大闹天宫”是要直接破坏一个神权统治秩序,那么,“西天取经”的终极目标便是要用“善”去“普济众生”,从而建设一个人人向往的社会秩序。用如来的话说,此乃“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如来曾讲:“我今有三藏法经,可以劝人为善。”观音进而说明这三藏法经就是大乘佛教。佛教有大乘、小乘之分,前者以普济从生为目标,后者则为自度。诚然,吴承恩在其作品中将取经赋予了事业和奋斗的意义,并使这种意义含有为社会服务甚至救赎的性质。孙悟空佑助唐僧西行取经便成为一项功德完满的事业,他不畏艰险,百折不挠,英勇斗争,除妖降魔,其意义正在于此。

2.孙悟空英雄形象的相对统一与主题思想的转换,是《西游记》成为经典的关键。

从主题思想的角度来说,“大闹天宫”与“西天取经”由于各自展开的艺术情节不同,构成各自矛盾关系的主体性质也不同,因而二者表达的主旨必然不同;从人物塑造的角度来说,二者又是统一的,共同成就了孙悟空的英雄形象,所以难以区隔。显然,主题思想的转换和孙悟空形象的相对统一,成为这部巨著的最大独特性。

(1)孙悟空英雄形象的统一性。前七回,作者通过出世、学道,成长为美猴王、闹女宫、闹天宫诸细节的精彩描写,培育了他的战斗意志和精神品格(如敢于斗争、百折不挠、桀骜不驯、一往无前、诙谐乐观、积极进取等),锤炼了他超强的战斗本领(如七十二般变化、十万八千里筋斗云等),赐予他无往而不胜的武器(一根如意金箍棒),赋予他身体的特异功能(如火眼金眼等),从而为“大闹天宫”特别是“西天取经”作了铺垫,并使得这两个不同的神话情节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假如没有“大闹天宫”,“西天取经”就变得突兀,完全丧失了背景依托,孙悟空的英雄形象就不可能如此饱满、如此光彩夺目。假如没有“西天取经”,孙悟空只不过是个悲剧英雄,其艺术价值将变得十分有限。因此,这两个神话情节是相互依存的统一关系,二者的意义联络和内在联系就是孙悟空的精神、品格、本领、武器诸构成要素,综合起来当为一个“斗”字。

(2)孙悟空精神内涵的侧重点。大闹天宫突出一个“闹”字,闹了神权统治秩序,因而孙悟空精神内涵侧重于自由和叛逆。西天取经突出的是一个“降”字,降住妖怪便于顺利西行,孙悟空精神内涵侧重于乐观和进取。“闹”依靠的是神武的个体力量,“降”还需借助师兄弟及诸神的协力。神权秩序与妖魔祸乱,两个主体的性质不同,孙悟空与之斗争的效果和目的自然不同,所以各自呈现的精神特质不同,必然引发主题的转换与多元。

(3)主题思想的必然转换。研究一部长篇小说的主题思想,必须弄清楚作品中主要矛盾关系的冲突双方的主体性质及其暗含的喻意,尤其是具有两个艺术情节的《西游记》,假如把孙悟空这个艺术形象作为“提取”作品主题思想的唯一依据,自然就会得出“主题一元化”①的结论,并以此结论去强行统一“大闹天宫”和“西天取经”这两个由不同矛盾主体构建的神话故事;假如忽略了孙悟空这个主要艺术形象贯彻作品始终的基本精神内蕴,虽然得出“主题转化”②的观点,也会认为两个情节没有内在联系,只是两个具有独立性的故事,并不连贯,从而将二者完全割裂开来;假如简单地认定神权统治体制和各路妖魔都是传统势力,而不去深入研究这两个不同矛盾主体的性质及其喻意,就会丧失掉孙悟空的精神特征,甚至将这种特征视为基本精神,从而归纳出“传统与正义”③的一般性主题,缺乏深度。

事实上,大闹天宫展现的主旨是自由与秩序的斗争,赞扬了齐天大圣的叛逆个性;西天取经的主旨转换为自由对秩序的妥协和皈依,歌颂了孙悟空战妖斗魔的乐观与进取精神。主题的转换之所以是必然的,主要是由于两个情节中的矛盾主体及其性质各不相同。前一个矛盾主体的一方(即神权体制)过于强大,导致孙悟空失败,以悲剧作结;后一个矛盾主体的一方(即众妖魔)力量相对脆弱,所以孙悟空获取了胜利,被授予“斗战胜佛”称号,以喜剧告终。

注释:

①王燕平.论《西游记》的主题思想.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10,(第一版).

②李希凡.《西游记》与社会现实.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2,(第一版).

③黄肃秋.《西游记》研究论文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7,(第一版).

[1]曹炳建.《西游记》孙悟空形象新论.西游记文化,2003,(4).

[2]胡金望.《西游记》的精神文化指向.西游记文化,2003,(4).

[3]马冬举.英雄主义:任性中的毁灭和伦理性中的再生.西游记文化,2004,(1).

[4]许小红.放心与收心——从孙悟空形象看作者思想的时代烙印.三明高等学校学报,1994,(3).

[5]秦榕.图腾崇拜到文学审美.西游记文化,2004,(2).

[6]田根胜.《西游记》的文化底蕴.西游记文化,2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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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就是猴子送来的齐天大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