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静
(中国矿业大学,江苏 徐州 221000)
新批评是英美现代文学批评中最有影响的流派之一,它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英国发端,三十年代在美国形成,并于四五十年代在美国蔚成大势。五十年代后期,新批评渐趋衰落,但新批评提倡和实践的立足文本的语义分析仍不失为文学批评的基本方法之一,它对当今的文学批评尤其是诗歌批评产生着深远的影响。
“新批评”一词,源于美国文艺批评家兰色姆1941年出版的《新批评》一书,但这一流派的起源则可追溯到艾略特和瑞恰兹。艾略特可视为新批评的思想先驱。他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提出了一个重要论点——非个性论,这一论点构成了新批评文论的基石。艾略特强调批评应该从作家转向作品,从诗人转向诗本身。为新批评提供方法论基础的是瑞恰兹,他通过引进语义学的方法使人们把注意力移向语言。新批评派有几代批评家,其早期的代表人物有英国的休姆和美国诗人庞德,第二代的代表人物是燕卜逊和兰色姆,第三代的代表人物是韦勒克和文萨特,他们共同完成了新批评的理论体系的架构。
文本细读法为英美新批评的术语。燕卜荪出版于1930年的《含混的七种类型》一书,被认为是典型的“文本细读”之作。其基本内容就是“对诗歌进行分析性的细读”。所以布鲁克斯说:燕卜荪式批评的要义,就在于“批评要在诗作为诗的结构中处理诗的意蕴”;而以往的批评则倾向于“用散文的方式寻找诗的‘善’和‘真’,使诗成为哲学或者科学”。在布鲁可斯看来,燕卜荪的批评是要告诉人们:诗歌的隐喻承担着“功能性”,而不是“修饰性”的作用(functional not decorative role),诗歌的韵律和词句“也都成为诗歌展示意义的积极力量”。
新批评的“细读法”不是一种自我感兴趣的印象式批评,而是一种“细致的诠释”,是对作品作详尽分析和解释的批评方式。在这种批评中,批评家似乎是在用放大镜读每一个字,捕捉着文学词句中的言外之意暗示和联想等,其操作过程大致分为以下三个步骤:首先是了解词义,然后是理解语境,最后是把握修辞特点。新批评于五十年代后期开始衰败,但新批评的一些基本论点和方法已在美国文学批评和文学教学法中留下无法消除的痕迹。有人讲:“如果说新批评已经死去,那它是像一个威严而令人敬畏的父亲那样死去的。”新批评给当代文学批评留下了一些被普遍接受的观念和概念。
1.2.1 反讽
反讽:表象与事实相反的一种表达方式。
古典时期有三种含义:1.佯装无知。在阿里斯托芳的喜剧里,总有一个这样的角色,他在自以为高明的对手面前说傻话,但最后证明这些傻话是真理,从而使对手认输。2.苏格拉底式的反讽(对方在他的请教和追问下不自觉露出破绽)。3.罗马式反讽(字面意义与实指意义不符或相反),人们称俄狄浦斯王是“万全的人主,聪慧的神明”,然而却不知他在何处,他是怎样降生的。
19世纪上半叶德国浪漫主义文学理论对反讽的概念进行了改造,使其从修辞学概念扩展为一种文学创作原则。德国文论家弗·施莱格里就宣称,作为一种创作手法,反讽是“认识到一个事实:世界本质上是诡论式的,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才能抓住世界的矛盾整体性”。
20世纪到新批评手里,反讽得到了进一步阐发。艾略特、瑞恰兹、燕卜荪都谈到过反讽。布鲁克斯对反讽作了比较详备的解释,他把反讽定义为“语境对一个陈述语的明显的歪曲”。例如“阳光灿烂的日子”,这句话在一定的语境下可以与它的字面意义相反。语境能使一句话的含义颠倒,这就是反讽。
反讽最显著的特征即言非所指,也就是一个陈述的实际内涵与它表面意义相互矛盾,而从诗学角度看,则正如瑞恰兹所说,反讽来自于“对立物的均衡”,即通常互相冲突、互相排斥、互相抵消的方面,在诗中结合为一种平衡状态,反讽的这种诗学特征,最终还是依赖语境的作用来完成。
诗歌中的反讽首先是一种语言技巧,从语言技巧运用的角度反讽的类型可分为夸大叙述、正话反说、诗论等。在诗歌的文本解读中,还有主题层面形成的反讽,即本文复杂的主题意义出现相反相成的两重或多重表现,形成强烈的反讽意味。
1.2.2 悖论
悖论(paradox)来自希腊语“para+dokein”,意思是“多想一想”。这个词的意义比较丰富,它包括一切与人的直觉和日常经验相矛盾的数学结论,那些结论会使我们惊异无比。悖论是自相矛盾的命题,即如果承认这个命题成立,就可推出它的否定命题成立;反之,如果承认这个命题的否定命题成立,又可推出这个命题成立。如果承认它是真的,经过一系列正确的推理,却又得出它是假的;如果承认它是假的,经过一系列正确的推理,却又得出它是真的。古今中外有不少著名的悖论,它们震撼了逻辑和数学的基础,激发了人们求知和精密的思考,吸引了古往今来许多思想家和爱好者的注意力。解决悖论难题需要创造性的思考,悖论的解决又往往可以给人带来全新的观念。悖论的定义可以这样表述:由一个被承认是真的命题为前提,设为B,进行正确的逻辑推理后,得出一个与前提互为矛盾命题的结论非B;反之,以非B为前提,亦可推得B。那么命题B就是一个悖论。当然非B也是一个悖论。我们可以按照某些制定或约定的公理规则去判定或证明某一命题的真假,但是我们按照制定或约定的公理规则去判定或证明有些命题的真假时,有时却发生了无法解决的悖论问题。同时假定两个或更多不能同时成立的前提,是一切悖论问题的共同特征。
悖论有三种主要形式:
(1)一种论断看起来好像肯定错了,但实际上却是对的(佯谬)。
(2)一种论断看起来好像肯定是对的,但实际上却错了(似是而非的理论)。
(3)一系列推理看起来好像无懈可击,可是却导致逻辑上自相矛盾。
李商隐(公元813—858年),唐代诗人。字义山,号玉溪生,又号樊南生。原籍怀州河内,自祖父起,迁居郑州荥阳。自称与皇室同宗,但高、曾祖以下几代都只做到县令县尉、州郡僚佐一类下级官员。所谓“宗绪衰微,簪缨殆歇”,“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这类自述,真实地反映了他比较寒微的处境。
李商隐一生经历,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文宗开成二年以前,是他的青少年时期。16岁著有《才论》、《圣论》,以古文为士大夫所知。文宗大和三年,受天平军节度使令狐楚召聘入幕。大和六年,令狐楚调任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李商隐随至太原。以后曾有短时期在兖海观察使崔戎幕府逗留。开成二年登进士第。这个阶段存留的诗作不多,但已形成重要的开端。其中有一部分直接反映社会政治的诗篇,如《隋师东》、《有感二首》、《重有感》、《寿安公主出降》、《行次西郊作一百韵》等,指事陈情,激切感人,显示了青年诗人关怀国家命运的抱负和器识。另一些作品以比兴寄托的手法抒写作者的凌云壮志和渴求用世的心愿,如《初食笋呈座中》和《无题》“八岁偷照镜”,笔意宛转,风格清新。此外,也有少量应酬诗和艳体诗。第二阶段,从开成三年到武宗会昌六年,是李商隐踏上仕途和开始卷入党争漩涡的中年时期。这一阶段坎坷不平的人生历程,促使诗人的创作向纵深发展。题材比前期宽广,包括感时、抒怀、言情、赠答、行旅、田园、咏史、咏物许多方面。一方面,诗中感情更为沉郁,表达愈加婉曲,艺术上达到成熟的境界,代表作如《安定城楼》、《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任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归京》。另一方面,消极颓废的思想和绮靡俗艳的诗作也有所发展,如《镜槛》、《曲池》、《县中恼饮席》、《花下醉》。第三阶段,宣宗大中元年以后,是李商隐三入幕府、天涯漂泊的后期。宣宗即位后,一反武宗朝的政治措施,会昌年间得势的李德裕党纷遭贬逐,诗人受到进一步压抑。他在京没有出路,只好到远方幕府去安身。大中十二年,罢职回郑州闲居。大约就在这一年年底病逝。漂泊无定的生涯,使诗人后期的诗风变化更为多样,诗境也日趋老成。所写的诗更加发人深思,令人叹惋。
李商隐诗作文学价值很高,他和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与同时期的段成式、温庭筠风格相近,且都在家族里排行十六,故并称为三十六体。在《唐诗三百首》中,李商隐的诗作有22首被收录,位列第4。其诗构思新奇,风格浓丽,尤其是一些爱情诗写得缠绵悱恻,为人传诵。但过于隐晦迷离,难以索解,故有“诗家都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笺”之诮。因处于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一生很不得志。死后葬于家乡荥阳。
李商隐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五更时分,晨钟初响,诗人从梦中泣醒,梦醒时分,恍惚眼前,伊人始别。面对楼上斜月,泪眼朦胧之中,诗人唯有长叹:来是空言去绝踪。一词复义的“空言”,一词无情的“绝踪”把诗人无奈到绝望的心态暴露无疑。“空言”一词或许让诗人想起临别时分,相约再次相见的诺言;亦或是相别时分那份“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对下一次的相见不再幻想的决绝无言。只是无论是已许之诺言,或者是分别之难约,到如今留给诗人的唯有那“去绝踪”的眼前光景。
现实中诗人因为“远别”而惊梦,而惊梦后却又因“远别”而“啼难唤”。“啼难唤”,正是这种悖论的手法让人对诗人的自我压抑,又难以抑制的心情感同身受。纵使对伊人满怀的思念难以自控,却无法唤得伊人回归。更因为伊人远在天涯,使得难以抑制的情感想要倾诉却无人能懂,无言以对中诗人无法自制的黯然销魂只有化为清泪潸然而下。伊人远去绝踪的无奈让诗人在梦醒之初,满腹愁言只想寄托笔墨。于是诗人再一处的悖论描写便成自然“书被催成墨未浓”。披衣而起,匆匆研磨,草草成书,待书成之后才恍然意识到只因心情迫切致使所成之书墨迹浅淡,未循常规。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反讽及象征的手法烘托出诗人所处的亦真亦幻、似梦非梦的场景与心态。“金翡翠”、“绣芙蓉”本应该是往昔曼妙爱情的象征与佐证,而此刻孤身一人的诗人在如斯的环境里,在泪眼朦胧之际恍惚瞥见芙蓉帐内昔日佳人身形依旧,而在那一刹那间也似乎嗅到往昔那股熟悉的冉冉之香在房内依稀弥漫。一时之间,在朦胧烛光的照映之下,更增添孤独诗人身陷于如梦似幻的色彩。刚刚消逝的梦境仿佛重又清晰起来,直逼诗人内心深处。而此刻那股透过芙蓉帐的余香让诗人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那日夜思念的人儿就在身边。诗人如此的错觉更增添诗中那份爱情的孤单。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的用典,本只是叙事的题材,刘晨重返天台寻觅仙侣不遇的故事已然奠定了诗人这份爱情的无望,但这本只是叙事的题材在此刻却成了全诗情感的归宿,不仅“蓬山远”,而且更胜“一万重”。让全诗在无法自持的绝望中结束,更使得全诗的意境、韵味皆难绝于此。人世间具体的情事几乎都消融得不留痕迹,红尘中情感的缠绵被诗人酝酿成一杯浓稠的琼浆玉液,让人久久自醉于此,再不愿醒来。
英美新批评派是二十世纪英美文学批评中最有影响的流派之一,新批评对文学作品结构的分析较为深入、细致,常常包含了某些辩证法的因素。以语义学分析作为文学研究的基本方法,并高度重视对于文学语言的研究。英美新批评派注重理论与实践的结合较为紧密,他们的理论一般都能在文学批评实践中自觉地运用。本文使用英美新批评流派的“细读法”对中国唐代的古诗作了较为浅显的阅读与分析,在分析古代诗歌时对“反讽”与“悖论”进行了尝试。
[1]金丹元.中国艺术思维史.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5.2.
[2]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
[3]夏征农.辞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1.
[4]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增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