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政治学研究中的个案选择及应用

2010-08-15 00:43:48周忠丽
中共郑州市委党校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个案研究政治学个案

周忠丽

(江苏省行政学院党史党建教研部,江苏南京210004)

自古希腊开始,政治学体系就包含有历史比较的成分,“从本质上讲,政治理论的大传统是比较的、分类的和类型学性质的”[1]。同所有其他学科一样,比较政治学研究的深入与发展也不可避免地要归结为方法论问题。经过3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已经成为在国际上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国家,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还是一个非均衡发展的发展中国家,各地区、各产业和各行业之间的发展水平和速度千差万别,甚至是严重失衡,只有在比较过程中才能认识千差万别的世界和非均衡发展的中国。

一、个案研究方法的性质及特征

在比较政治学研究的实践中,研究者所使用的研究路径一般包括两类:一类是个案研究取向,另一类是变量研究取向。个案研究,就是要研究其意义超出其边界之外的某个对象,是对客观世界的某个具有典型性特征的事件进行实际描述和理论分析的方法。这一取向的研究重点在于集中考察这一特定国家或特定主题之中的各种因素之间的互动和演化及其衍生出的特定场景,并在此基础上展开理论推论包括个案研究以及以个案研究为基础的集中比较。个案研究是选择研究主题的一种战略,而不仅仅是进行研究的一种方法。在实践中,个案研究通常涉及多种技术方法,会借用政治科学家积累的大量资料,包括阅读学术文献、考察二手文件,如新闻报刊;搜集原始材料,如未公开出版的报告以及最为理想的方法——同参与者或其他观察者进行访谈。个案的研究总是“深挖穷掘,埋首于资料文献之中”。因此,案例研究的最大优势是,集中于单个案例可以使案例得到深入的考察,即使在研究者可支配的研究资源相当有限的条件下也能做到这一点,其最显著特征是“描述客观世界的真实故事”。从此种意义上讲,个案研究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

比较政治学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同研究对象在内容上的对比,对一个个典型个案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包括收集有关个案的背景、具体材料、调查访问结果及有关人员作出的评定和反应。因此,个案研究需要回答下述问题,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件?是如何发生的?是否某些特性尚不能用现有理论加以解释?能否总结概括出新的理论?个案研究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寻求解答上述问题的过程。具体而言,这一过程包括以下步骤:一是从客观世界中搜寻和确定有意义的个案;二是收集个案素材,真实、客观地描述其发生发展的来龙去脉;三是充分地分析个案中的各种变量要素,从中归纳出一个或数个经验性的结论[2]。

个案研究的研究对象不能通过随机抽样取得,而是根据研究需要选定某一特定研究对象,“一个研究项目只有在其明确究竟研究什么个案时才能成其为个案研究”。利普哈特在其文章中将比较研究方法定义为“一个视野开阔的、一般的方法,而非狭窄的、特殊的技术”[3]。换言之,个案研究的意义不是仅仅拘谨于对个案本身的描述,更是某一单一个案能够为某种更加宽泛的学术兴趣主题提供极其详尽的显示,能够对政治学的一般知识作出贡献,力图解释、预测或控制客观世界的发展变化。因此,个案的选择必须在一个广阔的场景之中搜寻和定位,视域宽广而又不失审慎,即研究者选择的个案是否具有研究潜力。罗伯特·斯特克认为,研究者在个案选取时要综合考虑多方面的因素,包括他个人的兴趣、是否有从事研究的途径等,特别是要选择那些令研究者认为会使自己获得最大收获的个案,即该个案的研究潜力要比代表性更重要,有时候甚至有必要选择一个不典型的个案[4]。

二、个案研究的类型与选择

根据不同的标准,可以对个案研究进行不同类型的划分。根据研究目的,斯特克将个案研究分成三种类型,分别是内在的个案研究、工具性个案研究和多个个案研究。在内在的个案研究中,研究者研究某个个案,并非因为该个案具有代表性或是具有某种特殊的性质,而是出于对该个案本身的兴趣。在工具性个案研究中,研究者更多地将个案当作探讨某种议题、提炼概括性结论的工具,对于个案本身的兴趣则退居次要地位。多个个案研究实际上是一种更为极端的工具性个案研究,研究者旨在研究某个总体或一般情况,对于特定的个案本身则没有什么兴趣。本文借用利普哈特的分类,把个案研究划分为六种不同类型[5]。一是非理论型案例研究,二是解释型案例研究,三是产生假说型案例研究,四是理论证实型案例研究,五是理论证伪型案例研究,六是异常型案例研究。以上六种类型都是理想类型,对单个案例的任何特定研究也许符合其中的几种类型。例如,在陈德军所著的《乡村社会中的革命——以赣东北根据地为研究中心(1924—1934)》一书中,作者的研究目标为:革命在多大的程度上是人为努力的结果;农民响应革命的程度和方式;以党为核心的组织体系与乡村革命的关系。作者选取某一特定的时段和特定的地区切入,作为探讨中国革命与中国社会之间关系的起点,并且由此去证实或证伪原有的一些相关的理论观点。这个例证中的个案包含了解释型案例研究、理论证实型案例研究和理论证伪型案例研究三种类型。具体到如何根据案例类型来确定个案的选择,首先要确定研究目的的定位和研究者的旨趣所在,一个研究项目只有在明确了究竟研究什么个案时才能成其为个案研究。在文章接下来的部分,针对每种案例研究类型的特点来确定个案的选择。非理论型案例研究是传统的单个国家或单个案例分析,它们完全是描述性的,而非理论性的。一般来说,非理论型(描述型)个案研究是较适合初学者的一种个案研究形式。解释型案例研究与非理论型案例研究的差别在于,明确使用已建立的理论命题。不过,对理论命题的使用在于考察案例而不是以任何方式改进理论命题,从这种意义上讲,它们是名副其实的“应用科学”研究。理论证实型与理论证伪型案例研究是在已建立归纳的框架中进行单个案例分析,其研究目的是为了对已知命题进行检验,这些被检验的命题最终可以被证实或者证伪。如果案例研究是理论证实型的,那么它就会强化原命题。同样,理论证伪型案例研究只是在边际上弱化了归纳,这正是案例研究方法的科学地位多少有些模糊的地方,因为科学是一种归纳活动,基于单个或数量有限的案例研究既不能进行有效归纳,也难以反驳已建立的归纳。当然,如果所选案例是对众多变量中极为关键或极端的变量的分析,将能极大提高证实或是证伪的力度。异常型案例研究是对单个案例的研究,这些个案背离了已建立的归纳命题(即不在因变量和已知原因的关系范围内),也称之为变异个案研究或非典型个案研究。选择它们是为了揭示这些案例为什么会异常,换言之,是揭示以前没有考虑到的其他有关变量,或发生了变化的部分。异常型案例研究往往内在地含有解释性案例研究和理论证伪型案例研究的方面,通常会用来加深我们对于例外和异常的理解,因而具有较大的理论价值,在弱化原有命题的同时,提出更具解释力的改进命题,特别是,通过案例研究得出的改进命题的有效性依赖于更多的案例研究来支持。因此,托马斯·库恩认为,常规科学恰恰就是依据这种方式发展的,其特征在于研究者试图表明那些明显悖论能够在支配性的知识传统中得到解决。异常型个案研究通过重构理论产生一般性法则,即用个别个案来观照、修正理论,进而产生新的一般性法则,因而总是引起研究者的极大兴趣,但其危险在于变异个案往往得到过度的研究,例外往往比常规更加引人注目。

任何新理论都是在对某种假说进行仔细严谨验证的基础上得出的,而假说的产生往往得益于实践活动中的具体个案及对不同个案之间进行比较的结果,这类个案研究被称为产生假说型案例研究。在这类案例研究中,假说的产生既可以源于相似个案的比较研究,但更多的是对相异个案进行比较后的结果。这种差异发现的比较是通过检视个案之间的系统性差异来建立一种差异原则,这种差异涉及具有多种形式的某个现象的强度或特征。作为比较研究的集大成者,摩尔把比较当作一种检验(而且经常是驳斥)潜在的、或许可以说明特殊个案的经验概括的方法来使用。《民主和专制的社会起源》一书所用的研究方法正如其前言所言,“比较考察可为公认的历史解释提供初步的否证,比较研究还可以引出新的历史概括。在实践中,这些特点贯穿于整个思维过程之中,使得这样一种研究既区别于也优越于有趣势力的堆砌”[6]。摩尔通过运用跨国分析的方法,对法国、俄国、中国、日本、印度、德国等国家从农业社会过渡到现代工业社会的进程中,土地贵族和农民阶级在政治舞台上的种种角色进行研究,概括出从农业社会推进到现代工业社会的三种道路,建立了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差异原则,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现代政治体系基本上是由前工业社会的贵族和农民塑造的。农业的商品化虽然为城镇提供了实物,增加了用于纳税的现金,但改变了贵族、农民以及国家的地位及关系,三者的冲突和调和决定了各国社会在近代的不同发展路径。同时指出这些社会阶级关系或联盟关系的不同,造成了暴力使用的对象和目标的差异,从而导致了民主政体、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产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摩尔开创了比较历史个案的研究方法,把西方社会与非西方社会放在同一个分析框架中进行研究,使理论研究更具体成形。

三、比较个案研究的局限与超越

长期以来,政治学之所以很少运用实验控制研究方法,是因为一直深受“变量太多,个案不足”这一问题的困扰。政治世界作为比较政治学的研究环境过于丰富和多样化(这意味着包含了太多的变量),从而使得研究者难以找到足够的可以控制所有变量影响的个案,因而不可能将其最初感兴趣的问题的动因离析出来。此外,比较个案研究始终受到所谓“位移”在两方面的影响,即理论概念或经验测量都无法在跨时空的环境中保持一贯,以至于以比较个案研究见长的斯考切波也不得不指出,首先,研究者很难选择出完全符合要求的个案,因为个案太少,变量太多,而且无法实施控制,所以有些个案的选择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其次,研究者必须假定进行比较的这些个案之间相互独立,而事实上这是不太可能的。缺乏对个案之间的相互作用的考察,必然会减弱所得结论的力量[7]。此外,可比较性的问题也是比较个案研究难以解决的。两个或多个个案的比较研究,要求各个案之间具有等值性,即待比较个案在诸方面的界定上具有完全的一致性,这样才能就其内容进行比较。但由于社会情境的复杂性以及意义系统的相互独立性,无论研究者多么精心地选取个案,严格地说个案之间依然没有可比性。由此可以看出,比较个案研究始终面临着如何处理特殊性与普遍性、微观与宏观之间的关系问题,尤其是定量方法在20世纪中后期大规模地被引入到比较政治学研究中,对个案研究提出了更大的挑战。

作为比较政治学从个案走向理论而非相反的发展趋势的一种体现,“走出个案”是比较个案研究事实上的共同追求。但是,如何走出个案,是否可能?对于个案研究能否以及如何实现从独特个案走向概括的问题,比较政治学中常见的处理方式是通过原创个案来进行“个案超越”。以法国大革命为例,研究者往往指出,这一事件改变了整个革命的概念,将其改造为一种进步性的、现代化的推进力量。法国革命不仅是一个原型,即一种早期的模型,而且是一个原创个案,即定义型个案。依照同样的方式,美国总统制不仅仅体现了美国本国的政府体系,而且作为一种模式影响了以后所有那些力图创立该类型的政府体系、特别是在拉丁美洲创立类似体系的尝试[8]。除了原创型个案以外,个案还会以另外两种方式产生更加广泛的作用。个案或是因其具有代表性而具有意义,即所谓典型的个案,某种更加宽泛类别的标准例证,并将其归属为某一门类,这正是类型学的思路;个案还可以因其异于或悖于常规而入选,这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相对于规律的例外所在。在这两种路径中,代表性个案更为常见,也是个案研究设计中最为常用的方法。

总之,比较个案研究方法的魅力不在于要像大规模抽样调查那样,用样本的结论推断总体的特征,而在于其辅助理论建构的力量。今天,无论是比较政治学学科建设与发展本身,还是加强我们理解和概括我国当前正在进行的伟大改革开放实践,比较和个案的研究方法都是不可或缺的。当今世界正处在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时期,国内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市场化、国际化深入发展。世界在变化,形势在发展,我们只有在国际的比较和历史的比较中,才能更好地理解我国目前的处境,更好地应对国内外新形势带来的发展机遇和挑战。正因为如此,加强比较个案研究对于理解和促进我国转型期中国改革与政治发展具有独特的理论及实践价值。

[1] 张小劲.比较政治学的历史演变:学科史的考察[J].燕山大学学报,2000,(1).

[2] 彭兴业.比较政治学研究中的个案方法探析[J].政治学研究,1998,(2).

[3] [5]阿伦特·利普哈特.比较政治学与比较方法[J].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6,(3).

[4] 卢晖临,李雪.如何走出个案:从个案研究到扩展个案研究[J].中国社会科学,2007,(1).

[6] [美]巴林顿·摩尔.民主和专制的社会起源[M].拓夫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

[7] [美]西达·斯考切波.国家与社会革命:对法国、俄国和中国的比较分析[M].何俊志,王学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8] [英]罗德·黑格,马丁·哈罗普.比较政府与政治导论[M].张小劲,丁韶彬,李姿姿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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