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波
(中国社会科学院 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北京 100732)
社会主义视阈中的中国模式
吴 波
(中国社会科学院 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北京 100732)
在现代化道路的选择上,社会主义而非资本主义才是中国模式的底色。同时,关于中国模式的讨论,需要置于中国成就与中国问题这两个因素共同构成的语境之中。问题指引着中国模式的前途,规范着中国模式的发展方向。我们应该在解决中国问题和完善中国模式的目标框架中,进一步深刻认识党的十六大以来以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提出的科学发展观的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坚定不移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
中国模式;社会主义;中国问题;科学发展观
国内外对中国模式的热烈讨论不是一个偶然性的事件,而是中国改革开放进行了多年之后的自然结果。随着中国模式所蕴涵着更为深刻的话题的逐步展开,中国模式研究的重大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也在逐步清晰。本文拟从社会主义语境出发,就中国模式谈一些看法,供大家批评。
现代化模式是不是一个与社会属性相联系的概念,是中国模式研究难以绕开的一个话题。在这个问题上,至少需要面对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是,至少在一些学者看来,两者之间的联系并不存在,而且将两者联系在一起不仅没有必要,也毫无意义。中国模式就是中国模式,没有必要冠以“社会主义”的字样。这种有意或无意忽略中国模式的社会属性的看法,其实是将发展模式归结为与社会属性无关的问题。另一种是,在认可中国模式现实合理性的同时,将这一模式视为了与西方同道。在一些人看来,之所以标出“社会主义”的字样,实际上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显然,与前者相比,后者并不回避有关社会属性的话题,只不过作了另一种解读罢了。
是不是应该进行社会属性的判定,究竟应该作哪一种社会属性的判定,可能是关于中国模式研究必须面对的最为关键的问题,也是一个正确认识和把握中国模式的方法论问题。美国学者阿里夫·德里克的一席话是对上述两个问题的集中回答。他说:“北京共识”或者中国模式中最重要的内容,不是中国文化的副产品而应该是社会主义的遗产,中国国内或国际上有人试图消灭这一遗产。“北京共识”或中国发展模式都能在所谓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那里找到其渊源。①美国学者罗兹曼在《中国的现代化》一书中说,这本书“通过考察中国现代化的历程,我们希望勘定它在哪些方面遵循了其他进行现代化的国家所经过的基本路线,在哪些方面它又闯出了自己的独特道路。”他认为:“本土因素和外来因素都会对一个国家现代化的发展道路产生影响”②,而这两种因素的相互联系构成了该书所要考察的重要论题之一。罗兹曼在这里只是从一个层面说明了中国发展模式的特殊性。虽然现代化道路的多样性固然与历史和国情不可分,并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外来因素的影响,但这些因素与社会属性的因素相比,不具有根本性的意义。事实上,恰是社会属性的因素改变了中国现代化道路的基本形态,而与西方的现代化道路从根本上区别开来。因此,我们需要从两个层面而非一个层面来认识和把握中国的现代化道路,并依托这一基础探讨这条道路与西方现代化道路的区别与联系。
毫无疑义,对于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来说,要探索出一条与自己的社会制度和具体国情相适应的现代化道路,是当前和今后相当长时期的一项重要任务。当然,这首先需要以历史的辩证的态度对待西方的现代化道路。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自然不可能违背现代化的一般规律,即中国的现代化道路是在西方原有现代化道路基础上的一种发展。这就需要全面澄清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的本质特征。其中核心的一点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并不在于是不是注重发展生产力,而在于是不是以牺牲人本身的发展为代价来发展生产。仅仅强调前者绝不是一般的疏漏,而是核心价值的偏移。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属性决定了中国的现代化无论在实现方式上还是在历史任务上都应该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一般而言,就其实现方式而言,社会主义现代化要求在现代化过程中有效限制和克服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的严重扭曲、各种社会公害的普遍流行等资本主义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灾难,在现代化的每一个阶段,社会各阶层的每一个成员都能在不同程度上普遍享受到现代化所实现的文明成果,而不是以部分社会阶层眼前和长远利益的相对丧失为前提。就其历史任务而言,与资本主义现代化所不同的是,绝非是向“人对物的依赖关系的转化”,而是向每个人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转化。现代化从它起步起就必须担当起实现超越目标的历史任务。③
其实,中国模式的探索所蕴涵的是一个双重超越的问题。第一重超越的对象是苏联模式。邓小平认为,“我们过去照搬苏联搞社会主义的模式,带来很多问题。我们很早就发现了,但没有解决好。我们现在要解决好这个问题,我们要建设的是具有中国自己特色的社会主义。”④显然,中国模式的首要参照物是苏联模式,提出中国模式的首要意义在于摆脱苏联模式的影响,探寻适合中国国情的现代化模式。但我们还不能停留于这个层面,因为与西方现代化道路相比,中国模式的一个前提性内涵是中国已经完全摒弃了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的选择。换言之,在现代化道路的选择上,社会主义而非资本主义才是中国模式的底色。然而,正是在革除苏联模式弊端探寻中国模式的过程中,出现了借革除苏联模式弊端照抄照搬西方模式的思潮。改革开放以来邓小平关于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属性的强调,是他对中国道路的后一重超越的提醒和告诫。即在努力克服苏联模式的弊端,探索中国自己的现代化道路的过程中也要时时警惕西方现代化模式的侵袭,避免滑入西方现代化的陷阱。他反复强调:“我们搞四个现代化建设,人们常常忘记是什么样的现代化,是社会主义现代化。这就是我们今天做的事。”⑤“我们干四个现代化,人们都说好,但有些人脑子里的四化同我们脑子里的四化不同。我们脑子里的四化是社会主义的四化。他们只讲四化,不讲社会主义。这就忘记了事物的本质,也就离开了中国的发展道路。”⑥邓小平讲过:“我们既不能照搬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做法,也不能照搬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做法,更不能丢掉我们制度的优越性”⑦这个重要论断可以视为对中国模式双重超越的集中表达。
基于社会主义的语境对于中国模式的考察,可以得出以下三个结论:第一,中国模式是中国共产党人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性与中国的特殊性相结合,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具体实际出发,按照邓小平的话说是“主要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和自己的条件”,探索中国自己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的成果。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时代性、民族性和实践性的统一,既是中国模式确立起来的唯一途径,也是进一步完善中国模式的根本方法。第二,中国模式所要承担的历史使命,是使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中国迅速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按照邓小平的话说就是:“我们现在所干的事业,就是努力把中国变成一个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国家”。第三,中国模式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试图将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理想相结合的一场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创新实践”⑧。按照邓小平的话说是“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⑨。
进一步而言,中国模式共有三个层次的内涵。第一个层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理念。显然,当我们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中国模式的核心理念时,事实上已经蕴涵着一种性质上的判定,即我们所讲的中国模式是社会主义的一般性要求和中国国情的特殊性要求共同决定的产物。中国在探索自己发展道路过程中所形成的价值理念,是中国模式在西方国家的影响之所以扩大的主要原因。而西方一些人之所以不愿意使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概念,就是认为它具有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第二个层次: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制度和体制。以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和依法治国有机统一为本质特征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政治制度,公有制经济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经济制度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以马克思主义在社会意识领域的主导地位为主要特征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文化制度,共同构成了中国模式的制度和体制性内容。第三个层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纲领和改革发展的战略策略。关于改革的方法和经验层面的总结和概括,就属于这个层次的内容。
应该看到,中国模式三个层次的内容是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任何片面的认识都不能完整准确地把握中国模式的科学内涵。我们需要在整体性的视野中认识和把握中国模式的内涵,而不能作割裂或分立式的理解。不难看出,即使停留在改革经验这个层面上来认识中国模式的内涵,也不仅不排斥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作用,而且必须以之为基础。
对于作为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党探索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创新成果的中国模式的研究,还需要遵循的一个重要方法,就是需要将中国模式的讨论置于中国成就与中国问题这两个因素共同构成的语境之中。不能孤立地看待中国成就和中国问题这两个方面的任何一个方面,片面性的立场必然难以正确地说明我们的成就和我们的问题,也难以对中国模式形成正确的评价。因此,当我们郑重地强调中国模式仍然处于探索过程之中时,一方面是明确这个模式还远非十全十美,需要进一步完善。更为重要的是,当我们郑重地强调这一点时,还必须承认我们仍然面对着一系列需要破解的重大课题。讨论中国模式,必须基于成就和问题的统一,基于应然和实然的统一。
坦率地说,目前中国悬殊的社会贫富差距是和社会生产力的巨大增长一起进入新世纪的,这是我们无法回避的一个重大现实问题。应该清醒地看到,在短短30多年的时间里,中国就由一个平均主义盛行的国家成长为世界上贫富分化最大的国家之一。有社会学者研究的结果表明,当前的问题不仅仅体现在收入差距扩大上,而且体现在更广泛的利益分化上。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利益分配格局实际上出现了明显的两极化趋势。这一时期,向下流动和向上流动的可能性都变得异常明显。“如代内向上流动率从20世纪80年代的18.7%上升到1990年到2001年的30.5%,净增了11.8个百分点;同期代内向下流动率从11.5%增加到23.6%,净增了11.1%。”⑩大规模的国有企业和乡镇企业改制、城镇建设等,制造了3000多万下岗工人、5000多万失地农民,而他们中间的绝大部分成为向下流动的主力。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国际问题高级研究院中国项目主任戴维·兰普顿对于中国问题有一个非常典型的说明。他说,“中国领导人实际上需要管理四个中国,即:非常富裕的中国,比较富裕的中国,不太穷的中国以及非常穷的中国。”⑪
与悬殊的贫富差距相联系的,是当前中国社会道德体系的严重危机和人与自然关系的日趋紧张。新加坡一位学者认为,GDP主义产生的GDP可以估算,但没有任何办法来估算GDP主义的社会成本。很多人已经明白GDP主义所产生的一系列负面的社会效果,例如,收入分配不公平、社会分化、劳工权利得不到保障、环境恶化等,但最大的社会成本莫过于社会道德体系的解体了。⑫另一方面,有关资料表明,1949年以来,中国还从来没有面临今天这样严重的环境危机:全国大面积土质退化,沙化总面积为174万平方公里,占全国土地面积近两成,并以每年3400平方公里的速度扩展。20世纪90年代,由于环境污染造成的损失估计为每年将近2000亿元甚至将近3000亿元,在国民生产总值中的比重估计为3%到将近7%不等,这就抵消了相当一部分经济增长的实际成就。⑬与社会贫富差距相比较,社会道德和人与自然关系的重建,应该是中国问题更为重要的内容。显然,这些问题中任何一个问题的解决,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更长时间的努力。
中国发展的现实似乎应验了邓小平的一句话:“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不比不发展时少。”⑭如何正确认识问题产生的原因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前提,决定了中国模式下一步探索的方向。在这方面,我们不能不注意到,对于同样的一个问题,因不同的学术立场所得出的问题的原因和解决问题的方案可能有较大差异甚至根本对立。比如,有的学者将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源指向现行的政治体制改革与经济体制改革的相对滞后,并最终指向执政的中国共产党,认为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在于取消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这种分析问题的原因和提出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值得深度质疑。这同时也向我们提出一个重要问题,在强调问题意识的重要性的同时,还需要强调问题意识的形成必须基于马克思主义的真理观和价值观的统一。只有基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做到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的统一,才能确立起作为有效改造世界的前提的真正的“问题意识”,也才有可能获得完善中国模式的正确途径。
对于中国问题的分析,首先应该将之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最大的实际联系起来考察,由此承认上述问题的产生具有客观性。应该看到,中国是在资本主义有了一定发展但在广度和深度上未充分展开的条件下进入社会主义的,既拥有深厚的封建积淀,也缺乏西方资本主义的物质基础。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内,作为社会形态的社会主义仍然显现出较强的不完善性,反映为初级形态的社会主义。特殊的历史阶段和特殊的历史任务使得中国问题的出现和发展具有了不可避免性的一面。但对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道路的探索,不能忽视其主观性失误的一面。发展生产力的根本任务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对人的全面发展的要求的忽视。更为重要的是,在全球化的条件下,中国在探索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过程中也更容易受到西方资本主义发展方式的影响。有学者认为,在20世纪90年代,各级领导人似乎有意无意地接受了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鼓吹的“下溢理论”:只要经济持续增长,所有人最终都会受益,其他一切问题都迟早会迎刃而解。在“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指导思想下,为了追求尽可能高的经济增长速度,他们宁愿牺牲公平、就业、职工权益、公共卫生、医疗保障、生态环境、国防建设等,结果带来了一系列严重的问题。⑮中国模式与中国问题并非毫不相干。正如有学者指出的,现代性问题以如此尖锐的形式出现,除了现代化本身应负其咎,恐怕还应考虑到现行的经济发展模式的不尽合理等因素。⑯而大量社会问题沉淀并全面暴露出来,也反映了“中国没能充分利用后发优势,有效借鉴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经验教训,及时将社会政策放到一个应有的位置,因而未能有效地避免一些本来可以避免付出的成本”。⑰
如果只看到中国模式所带来的成就而无视中国问题,固然片面;而如果不着眼于它的成就即主导性方面而过分强调中国问题,则更失之片面。我们在承认中国问题的同时并不是内在地包含着一种对中国模式加以否定的企图。但从很大程度上可以说,对中国问题的认识和解决确实关涉完善中国模式的未来。新世纪新阶段以来,中国问题促使人们进一步深化对中国模式的反思,也推动着我们党不断作出完善中国模式的努力。有学者分析指出,2002年底召开的中共十六大试图重新解释“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含意,使用了“初次分配效率优先、再次分配注重公平”的提法。到中共十七大的标准提法已变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处理好效率和公平的关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从2002年起,中国政府还开始致力于建立健全覆盖城乡全体居民的社会服务和保障体系(包括免费九年义务教育,最低生活保障,基本养老、基本医疗、失业、工伤、生育保险制度等),其进展速度超过以往任何时期,充实了邓小平有关“共同富裕”的理念。“没有一个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政府,没有一个以公有制为主体的基本经济制度,在短短几年内出现这样历史性的‘大转型’是难以想象的;这种‘大转型’本身也构成中国探索社会主义道路的重要步骤。”⑱当然,这也是中国模式不断完善的唯一正途。
总之,问题指引着中国模式的前途,规范着中国模式的发展方向。尽管当下中国面临着需要解决的重大现实问题很多,有的学者还列出了清单,但从根本上说,正确认识和处理发展生产力与巩固和完善社会主义的关系,应该是完善中国模式的理论主轴。有学者为此提出了“两个不能动摇”:“从根本上说,发展和完善社会主义制度最终要靠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巨大发展,这一点是不能动摇的。而只有不断发展和完善社会主义制度才能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避免或消除发达国家工业化和现代化过程中所出现的普遍异化,这一点也是不能动摇的。”⑲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把握和处理好两者的张力。就此而言,深入探索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应该是完善中国模式的主要课题。应该看到,虽然自改革开放以来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理论探索与实践探索不断趋于深入,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对话还远远没有结束。可以认为,在探索完善中国模式的未来征程中,没有什么课题比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更为重要了。
如前所述,改革开放以来,以邓小平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探索中国现代化道路的过程中始终强调的是自身道路的特殊性。邓小平说得很明确,“过去搞民主革命,要适合中国情况,走毛泽东同志开辟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现在搞建设,也要适合中国情况,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⑳在党的十二大开幕词中,他更是明确地指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就是我们总结长期历史经验得出的基本结论。”㉑可见,没有对特殊性的一贯强调,就不可能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实践,也就谈不上我们今天正在热烈讨论着的中国模式的话题。
然而,围绕这一特殊性的理解,改革开放以来一直存在着两种不同的错误倾向:一种是脱离普遍的特殊主义和经验主义,将这种特殊性推至极致,就成为绝对的特殊论,中国模式于是成为了与普遍性毫不相干的东西;一种是陷入抽象的普遍主义的泥沼,将西方模式奉为圭臬,顶礼膜拜,而将中国模式定性为“特殊主义”。从全球视野思考中国模式,既要反对抽象地站在普遍主义立场,也要反对抽象地站在特殊主义立场,必须坚持具体普遍论,主张普遍与特殊具体的历史的统一。㉒实际上,历史的经验已证明,当今的全球化进程更是明白无误地阐明:任何一种具有活力、具有生命力、具有生长空间的发展模式,都一方面包含着特定地域特定国度所特有的文化、传统、环境、资源、人口等国情条件所形成的特质和特色;另一方面包含着在应对发展难题、应答人类生存和社会进步问题、解决社会组织和制度安排等方面所形成的具有普遍性的文化价值和意义。㉓“模式”这个概念,首先当然意味着是一种特殊性,但并不排斥它的普遍性。如果存在“中国模式”,那么,它应该蕴涵有普遍性的价值和意义。其实,邓小平早就表明了这一点:“现在我们干的是中国几千年来从未干过的事。这场改革不仅影响中国,而且会影响世界。”㉔“我们的改革不仅在中国,而且在世界范围内也是一种试验,我们相信会成功。如果成功了,可以对世界上的社会主义事业和不发达国家的发展提供某些经验。”㉕西方人提出“中国模式”或“北京共识”,也说明中国道路有某种普遍意义。刘亚伟教授在讨论中国模式问题时认为,“中国模式”在发展中国家可能魅力无穷,但对发达国家来说,它的价值有限。不论这一观点是否正确,但确实反映了西方学者对中国模式所蕴涵的普遍性意义的高度关注。
强调中国模式是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统一,是对这种普遍性的正确解读。我们认为,这种普遍性不是资本主义而是社会主义,中国模式所要承载的是巩固和完善社会主义的历史使命。对于具有世界历史眼光的邓小平来说,改革开放的意义,从来就不仅仅局限于中国自身。他在20世纪80年代曾经说过:“我们要用发展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实践,用精神文明、物质文明建设的实践,证明社会主义制度优于资本主义制度,让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认识到社会主义确实比资本主义好”㉖。到21世纪中叶,中国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这不但是给占世界总人口四分之三的第三世界走出了一条路,更重要的是向人类表明,社会主义是必由之路,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㉗社会主义不是脱离了人类文明大道的歧途,而是对资本主义的扬弃,是一种高于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有学者正确地指出,“中国经验”的本质内容不是别的,正是这种新型社会主义的不断成长壮大;我们要建立的新社会,正是这种新型的、和谐的社会主义社会。那么,这种新型的社会主义,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它是一种利用资本主义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逐步取得对于资本主义的相对优势的社会主义。第二,它又是一种在自己的实践中不断探索社会正义、不断追求社会和谐、不断进行制度创新,并不断致力于逐步把公平正义贯彻到社会结构和社会制度各个方面的社会主义。显然,那种将社会主义视为特殊性的观点,并没有正确把握中国模式的实质。㉘
我们需要将关于中国模式的研究上升到世界社会主义视野的高度,尤其在当前世界社会主义运动仍然处于低潮的背景下,我们更不能主动回避关于中国模式的全球意义和未来的命题。应该看到,只有上升到这一高度,我们才能更充分地体会探索和完善中国模式对于人类进步事业的重大意义。也只有上升到这一高度,我们才能更全面地检视完善和发展中国模式所需要面对的一系列重大问题,就此而言,世界社会主义的视角也为我们今天揭示自己的问题提供了一个分析框架。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之后,历史终结论甚嚣尘上,标志着人类理想的放逐。美国马克思主义者詹姆逊认为:“在当前的语境中,‘现代性’这一个令人困惑的术语,恰恰是作为对于某种缺失的遮盖而被运用着,这种缺失指的是在社会主义丧失了人们的信任之后,不存在任何伟大的集体性的社会理想或目的。因为资本主义本身是没有社会目的的。宣扬‘现代性’一词,以取代‘资本主义’,使政客、政府与政治科学家们得以混淆是非,面对如此可怕的缺失而依然可以蒙混过关。”㉙齐泽克是这样描述的:“正如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Jameson)极具洞察力地论及的那样,再也没有人严肃认真地考虑可能用什么来取代资本主义了,就好像即使在全球性生态灾难的境况下,自由资本主义也仍然是一个注定存在下去的‘实在’。”㉚应该看到,探索和完善中国模式的过程,也是一次高扬社会主义的理想性和价值性的旅行。社会主义不仅具有导向性的功能,而且赋予我们以超越资本的精神力量和勇气。正如有学者所认为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最重要的不是有没有详尽的蓝图,而是有没有认清社会主义方向的视野?有没有不相信历史已经终结的睿智?有没有不折不挠地迈向社会主义未来的勇气?有没有不断探索实现社会主义理想新途径的胆略?㉛
我们要以积极乐观的态度面对中国模式的未来。美国运营业资产长话公司的共同创始人及前总裁、《纽约时报》等多家报刊的撰稿人彼得·巴恩斯,在2007年10月为其《资本主义3.0——讨回公共权益之指南》一书中文版序言中写道:“较之美国,中国有两个优势:其一,中国加入自由市场游戏的时间较美国短,尽可吸取我们的经验教训;其二,中国政府尚未像美国那样已被强大的私有企业所垄断。这意味着,中国可能有机会为其经济发展另辟蹊径,从而在享有市场经济的要义精髓的同时,避免资本主义的弊端。”这一论述实际上赋予我们这样的启示,要想保持这一优势,有两个方面是决不能忽视的:一是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积极探索将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相结合的有效途径,努力消除市场经济的弊端;二是必须坚定不移地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经济制度,严格杜绝党内形成既得利益集团。由此,我们应该在解决中国问题和完善中国模式的目标框架中,进一步深刻认识党的十六大以来以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提出的科学发展观的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正如有学者总结的,科学发展观的提出,表明了我们党“认识到了这些问题产生的原因,找到了解决的根本方法,使我们在探索市场经济条件下搞社会主义的道路上向前迈了一大步”㉜。
虽然黄宗智先生的“悖论社会”㉝一词的确给了我们很多乐观,但从理论上也并不能完全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即融入全球化的主观动机最终导致“溶入”全球化的客观结果。中国在放弃社会主义目标,最终纳入资本主义的轨道的同时,中国模式的实质也就换取了另外一个模样。转型社会学认为,“前社会主义国家在从社会主义到资本主义的转型中呈现出不同的轨迹,在转型的时候,它们并没有趋向于一种资本主义的模式,在一些重要的方面它们是互不相同的,甚至不同于被我们称之为的现代资本主义体系。可以认为,它们正在走向新的尚未被认识的资本主义前景。因此,我们这些研究后共产主义的资本主义的人,可以揭示出世界资本主义大家庭中这些新的成员。”㉞人们在物质商品的琳琅满目中啧啧称赞市场的力量和资本的意义的同时,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些并不能正确反映中国模式的初衷。正如有学者所深刻揭示的:“我们的历史使命是从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而不是从社会主义走向资本主义。劳动阶级用十多年灵与肉的磨难破读了某些显学时论尤其是作为大资本喉舌的主流经济学的密码:反复指责现实社会主义离开人类文明大道‘自己另搞一套’,无非是要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扭向中国特色资本主义,用对资本特权的粉饰去取代对劳动解放的探究。”㉟现代性的迷雾在一定意义上已经遮盖了中国模式探索的起始立意。思想观念解放的呼吁只是表达一种探索社会主义道路的自主性诉求,而不是为资本主义大行其道开辟道路,更不必然性地伴随着信仰、理想和道德的殉葬。如果说改革开放相当长一个时期超越的对象主要在于苏联模式的话,那么,在改革开放进行了30多年后的今天,在继续避免苏联模式弊端的同时,如何小心翼翼地减少和避开西方模式的侵扰,则成为完善中国模式的重点。
胡锦涛同志明确指出,世界上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我们既不能把书本上的个别论断当作束缚自己思想和手脚的教条,也不能把实践中已见成效的东西看成完美无缺的模式。必须适应国内外形势的新变化、顺应人民过上更好生活的新期待,结合自身实际、结合时代条件的变化,不断探索和完善适合中国情况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不断增加全社会的生机活力,真正做到与时代发展同步伐、与人民群众共命运。这集中反映了我们党在关于中国模式问题认识上的基本看法。
注释:
①阿里夫·德里克:《中国发展道路的反思:不应抛弃社会主义革命的历史遗产》,《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5年第5期。
②[美]吉尔伯特·罗兹曼主编:《中国的现代化》,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页。
③参见叶险明:《对马克思现代化观的一种读解》,《哲学研究》,2000年第2期。
④⑤⑥⑦㉑㉔㉕㉗《邓 小 平 文 选 》,第 3 卷 ,人 民 出 版 社 ,1993 年版,第 261、173、204、256、3、118、135、225 页。
⑧林春:《承前启后的中国模式》,《读书》,2006年第4期。
⑨⑳ 《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36、163 页。
⑩王春光:《快速转型时期的利益分化与社会矛盾》,《江苏社会科学》,2007年第2期。
⑪(美)戴维·兰普顿:《中国模式为何吸引世界目光》,《参考消息》,2008年8月25日。
⑫《参考消息》,2010 年 1 月 6 日。
⑬参见滕藤、郑玉歆著:《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制度与政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54页。
⑭㉖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 年版,第 1364、1255 页。
⑮㉛王绍光:《坚守方向,探索道路:中国社会主义实践六十年》,《中国社会科学》,2009年第5期。
⑯参见王锐生:《现代性、马克思的人的理论和科学发展观》,《学术研究》,2005 年第 10 期。
⑰吴忠民:《论和谐社会建设的基本内容》,《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07年第2期。
⑱王绍光:《大转型:1980年代以来中国的双向运动》,《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
⑲叶险明著:《“知识经济”批判》,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223页。
㉒本报记者:《中国特色研究范式:内涵、特征与实质——李景源访谈》,《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8年5月8日。
㉓艾昕:《中国模式”的理论诉求——衣俊卿教授专访》,《中国社会科学报》,2009年7月31日。
㉘郑杭生:《社会学视野下的 “中国经验”》,《光明日报》,2009年12月3日。
㉙(美)詹姆逊:《全球化与政治策略》,载《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第2辑,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82—286页。
㉚斯拉沃热·齐泽克等著、方杰译:《图绘意识形态》,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页。
㉜冷溶:《科学发展观的创立及其重大意义》,《马克思主义研究》,2006年第8期。
㉝黄宗智:《认识中国——走向从实践出发的社会科学》,《中国社会科学》,2005年第1期。
㉞郑杭生、杨敏:《当代中国社会转型的实质:新型社会主义——对新布达佩斯学派中国版的学术剖析》,《中国社会科学内刊》,2007年第2期。
㉟李登贵、刘奔:《从方法论的高度反思现实——评阮纪正先生的〈中国:探究一个辩证的社会存在〉》,《哲学研究》,2004年第9期。
责任编辑:刘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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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2994(2010)05-0033-06
2010-08-21
吴 波(1971- ),男,安徽五河人,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马克思主义研究》副主编、编审。研究方向:唯物史观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