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行
广州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广东 广州 510405
《内经·厥论》曰:“阳明厥逆,喘咳身热,善惊衄呕血”,此阳明指的是胃腑。胃主受纳,腐熟水谷,以传送饮食为职。其中气化,原以息息下行为顺。然而胃气不降反而上逆,胃中之血亦会随之上逆,这就产生了吐衄。黄元御載衍《内经》之旨,谓“血之失于便溺者,太阴之不升也;亡于吐衄者,阳明之不降也”,更好的说明了吐衄的病机在于胃气不降。张锡纯宗《内经》,在考究前人的观点上,结合自己对西医生理的认识,认为胃中之血,其上逆之极,可将胃壁之膜排挤破裂,而成呕血之证,或循阳明之经络上行,而成衄血之证。由此可见胃气不降是吐血、衄血产生的关键因素。针对此因,其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详细地说明了自己对吐衄的治法。
吐衄的病机在于胃气不降,治法当以和胃降逆为主。《医学衷中参西录》中所记载的6首治吐衄方,均以和胃降逆为主。张锡纯认为无论其证或虚或实,或凉或热,治皆当以降胃之品为主。如拟“秘红丹”治疗吐衄之肝郁多怒,胃郁气逆,就以赭石为君。方中赭石降气,肉桂平肝,大黄降胃止血,和胃降逆辅以抑木扶土。张氏尤善用赭石降胃止吐衄,他认为降胃之药,实以赭石为最效。《医学衷中参西录·第二卷·赭石解》云:“赭石色赤,性微凉,能生血兼能凉血,而其质重坠”,“且其性甚和平,虽降逆气而不伤正气”。因此,张氏在其吐衄门中所疏方药,赭石皆为君药。同时主张赭石宜生用,目的是存其本性,不可煅用,也不可煅之复以醋浸泡之,否则药效成分被破坏,药效尽失。此外,降胃气也当和胃气。张氏治疗吐衄,遣方多加生怀山药,因其“色白入肺,味甘归脾,液浓益肾,能滋润血脉,固摄气化”,健脾益胃,使血气平和,气顺吐止,则血不致奔脱。
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方剂篇吐衄门中所疏之方皆以赭石为主,而随证用药:因热者,以蒌仁、白芍诸药佐之;其热而兼虚者,可兼佐以人参;因凉者,宜降以赭石而以干姜佐之;其凉而兼虚者,可兼佐以白术;因下焦虚损,冲气不摄上冲胃气不降者,宜降以赭石而以生山药、生芡实诸药佐之;因胃气不降,致胃中血管破裂,其证久不愈者,宜降以赭石,而以龙骨、牡蛎、三七诸药佐之。所列诸方,如寒降汤、温降汤、清降汤,用之与病因相当者,多能奏效。张氏提出,用药配伍原则宜“取其药性化合,借彼药之长,一济此药之短”,如温降汤中,芍药与干姜、生姜的配伍。芍药性凉,看似与方名不符。然用芍药者,“所以防干姜之热力入肝也。且肝为藏血之脏,得芍药之凉润者以养之,则宁谧收敛,而血不妄行”。
古人之方书有谓血脱者,当先益其气,宜治以独参汤。血为气之配,气为血之主,气安而血自安,此所以不治吐血,而吐血自止。然张氏并不同意此点,他认为“吐衄血者,因阴血亏损维系无力,原有孤阳浮越之虞,而复用独参汤以助其浮越,不但其气易上奔,血亦将随之上奔而吐衄”,诚如喻嘉言谓“气虚欲脱者,但服人参,转令气高不返”。因此,张锡纯所治吐衄方中,凡用参者,必重用赭石辅之,使其力下达。赭石能防止人参助气之浮越,人参亦能助赭石之沉降,两药配对,互补长短,疗效明显。
清代医者治吐衄,或以为血热妄行而投以极凉之品;或以为黑能胜红而投以药炒之炭。如此治法,固能奏一时之效,使血立止,待血止之后,患者往往初则有似发闷,继则饮食减少,继则发热劳嗽。张锡纯认为此等症状发生的原因是“当其胃气上逆,冲气上冲之时,排挤其血离经妄行,其上焦、中焦血管尽为血液充塞。而骤以凉药及药炭止之,则血管充塞之血强半凝结其中,而不能流通”。血因寒凉骤止,转成血痹虚劳之证,需急投以《金匮》血痹虚劳之大黄蟅虫丸。张氏在当时治吐衄的常规中能认清真相,治病求本,提出变证的善后方法,实为后世医家所当应借鉴。
然张锡纯认为凉药并非不可以用,仲景泻心汤,是以治吐血、衄血之主方,用黄芩、黄连以清热,而倍用大黄以降胃破血,则上焦、中焦血管之血不受排挤,不患凝结,是以芩、连虽凉可用也。药炭也是如此,如葛可久十灰散,方中尽是药炭,然其中亦有大黄,止血之中,仍寓降胃破血之意。张氏深明此理,运用凉药治吐衄时,常于方中加入三七细末以化瘀血。由此观之,治吐衄证时,运用凉血止血药必须配伍以活血化瘀药,或待血止之后,宜急服活血化瘀之药数剂,以善其后。唐容川在《血证论》中提到“血止之后,其离经而未吐出者,是为瘀血。既与好血不相合,反与好血不相能,或壅而成热,或变而成劳,或结瘕成刺痛,日久变证未可预料,必亟为消除以免后来诸患”。医者对此,当慎之又慎。
张锡纯熟知药物之特性,即便是其他医者未曾设想的药物,在他手中也是治疗吐衄的良方妙药。张氏曾用患者所吐衄之血或其靠头皮之发煅作炭以供患者服用,亦收良效。他认为“此二种炭皆有化瘀生新之力而善止血,胜于诸药之炭但能止血而不能化瘀血以生新血者远矣”。正如张隐庵曰:“凡吐血、衄血之症,皆宜用血余也”。血余之物能助水精,而颠倒心脏之神,以化其血而滋血脉,炼服后既能止血又能养血。
张氏又发现寻常服食之物,亦有善止血者,如鲜藕汁、鲜莱菔汁,用其中一种一大盅温饮之,或两种并饮之,皆可奏效。他还创立了二鲜饮(鲜茅根、鲜藕)和三鲜饮(二鲜饮加小蓟根)以治吐衄证,全因茅根善清虚热而不伤脾胃,藕善化瘀血而兼滋新血,合用之为涵养真阴之妙品,而小蓟既能清血分之热,又能止血热妄行。两方皆登于《医学衷中参西录》方剂篇吐衄门中。
吐衄之变证血痹虚劳,本该用治以《金匮》血痹虚劳之大黄蟅虫丸,然医者畏水蛭、干漆之性甚烈,不敢妄投。张氏遵古方之义而为之变通,用生怀山药二两,山楂一两,煎汤四茶杯,调以蔗糖,令其适口,为一日之量,每饮一杯,送服生鸡内金末一钱,既补其虚,又化其瘀,且可以之当茶,久服皆见功效。张锡纯不失人情考虑用药的困难,既方便了后世医者,方药也易于被患者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