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生 曾健敏(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长沙 41004)
意境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范畴,凝结了中国人的哲学智慧和艺术经验,具有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特点,使读者浮想联翩,如临其境,感同身受。意境是诗歌的灵魂,它抽象朦胧,含蓄深刻,寓意深远,“言有尽而意无穷”。意境是诗人通过景的意象和特殊的艺术手段创造一个世界来表情达意。意境是读者置身于诗人创造的世界中领略、感知诗人的情感,也在某种程度上引发自己心中的情,从而与诗人产生共鸣。
诗歌意境通常为一个民族所特有的,代表着这个民族独特的精神风貌,如深沉的思想、诚实的品德、宽宏的怀抱,情致婉约、风骨挺拔,以及操守、格调等具有一派扣人心弦的情感魅力。
英美人作诗是对思维内容及其过程的逻辑展现,推崇清晰、确定和单纯;而中国诗歌,含蓄无垠,如冯友兰先生所说的“富于暗示,而不是明晰得一览无余”。西方诗歌以直率胜,中国诗歌以委婉胜;西方诗歌以深刻胜,中国诗歌以微妙胜;西方诗歌以铺陈胜,中国诗歌以简隽胜。
中西诗歌的哲学基础不同。“诗好比一株花,哲学和宗教好比土壤,土壤不肥沃,根就不能深,花就不能茂。”中国人把人与自然视为一个整体,认为人的情思就是物象的灵魂,人与自然始终是和谐统一,心灵和自然有着不可分割的一致性,即“天人合一”。西方哲学是主客分立,认为人是自然的核心与主宰,只有人才能认识客观世界,不存在物对人的感应。两种不同的哲学思想,必然养育出不同风格的诗歌。西方诗人更多注重了社会及宏大历史事件,追求诗歌的思想性和审美的崇高。中国古典诗歌注重个体与环境的一致性,主要表达的是个人情感和志向,所以诗歌往往短小精悍,诗歌总是期望创造出一种以小见大,想象无穷的绘画般的美景。
赵彦春教授的《翻译学归结论》引领了翻译研究“回归、创新”的时尚。
归结论认为,归结就是将错综复杂的现象归结为核心的、本质的东西,以此找到翻译的基本规律和把握它的内在属性。归结主义方法就是对翻译现象的归结,同时也是对翻译研究方法的归结。在归结主义这一范式下,直译/意译、归化/异化都将互补互益,可译/不可译、对等/不对等都将辩证相生。同时,归结的范式并非意味忽略或排除翻译的其他问题,而只淡化与翻译本体不直接相关的、没有必然联系的问题。归结方法论是后哲学抵制弥散性的整合观,是要从翻译现象中理出其本质属性和中心表征,以区别于其偶然属性和边缘表征。
语言最本质的哲学问题是形式与意义的关系问题。而两套形式——意义关系系统即源语系统和译语系统及二者间的关系,便是翻译最本质的哲学问题。在翻译中,“忠实”、“对等”是普遍的和本质的,是常态的;而“改写”、“操纵”等则是特殊的和非本质的,是偏态的。由于语言系统对客观世界的映射都是不完全、不完善的,那么两种语言在相互转换时要想做到完全对等也根本不可能。但是,人的语言交际,就是依据认知语境找到事物的内在联系。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译者所能及和应该做的便是寻找“最佳关联”,以做到与源语系统最大限度的对等。事实上,任何翻译行为都必须具有关联性,否则作为交际的这种翻译行为就必然不成功。为此,翻译应满足两大原则:“关联”原则和“趋同”原则。关联原则是交际得以进行的基础,趋同原则是交际达到最佳效度的保证,而其他因素(如语篇参数和形意参数)都是为这两个原则服务的。
综观赵教授的翻译归结论,再诉求反思中国诗歌的汉英翻译问题的本质,可以发现:翻译学的归结论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中国诗歌汉英翻译中存在的“是其所是,归其所归”的本体问题,应利用汉语和英语的表征性(能指与所指),通过组合和聚合去静态地或动态地实现诗歌的同质异构。
对于诗歌意境的翻译,译者首先要领略原诗所传达出来的意境——“是其所是,归其所归”的诗歌本质,达到情感的共振。然后,译者要在“关联”原则和“趋同”原则的基础上,通过组合和聚合去静态地或动态地实现诗歌的同质异构,将“只能意会”的意境通过另一种文字传达给外语读者,使其置身其中,如临其境,感同身受。
众所周知,诗歌的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结合比其他文学样式更加紧密,有些诗歌甚至把诗的形式作为表意的重要手段。因此,诗歌的翻译必须兼顾内容与形式,做到形神兼似,实现形神的最大关联。那么如何保持或再现原诗的美学价值?毋庸置疑,诗歌翻译最重要的是传承原诗的“意美”,即“文化意境”。意境传承是诗歌本质的传承,是前提,不容忽视。英国诗人、翻译家德南姆认为,译诗必须保留“火焰”,即原诗的活灵魂。翻译应最大关联地传达诗歌的意境,把某一国家或民族的文化精髓原汁原味地展现出来,实现文化的“原生态”的传达。
庞德认为诗歌翻译者只有深入原诗作者的思想,钻进他们的灵魂深处,与其达到神合才能超越文化和语言的障碍,译出原诗的精神和效果。事实上,真正成功的翻译,需要译者拥有深厚的双文化功底甚至双语言功底,因为词语只有在文化语境之中才富有意义。如,我国古典诗歌中,“南浦”被赋予了离别的情境,而“风”“月”“秋水”“婵娟”“梅”“菊”等则被赋予了独特的文化内涵,其独特的联想和情趣是西方人难以理解的。由于意境是渗入全诗体肤,而不是游离于表面的,所以对于意境的把握要比音形的把握难得多,更别说要将意境有效地用另一种语言传承出来。如何选择一种与原诗作者意愿最为接近的意境氛围是问题的关键。这就要求译者能熟悉了解诗人的写作特点和原诗的写作背景,对诗歌的意境进行解读。如以陆游的《凤头钗》上阕为例:“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诗人在报国无门、身负外忧内患的情况下创作该诗,悲壮情绪溢于言表,感情强烈,富有感染力。诗中长短句有规律地间隔,读来荡气回肠。译者应把握住全诗的整体情绪,从而忠实解读原诗的意境。请看许渊冲:《中诗音韵探胜》的翻译:
TUNE:PHONEIX HAIRPIN
Pink hands so fine,
Gold-branched wine,
Spring pains green willows palace walls cannot confine.
East wind unfair,
Happy times rare.
In my heart sad thoughts thong;
We’ve severed for years long.
Wrong,wrong,wrong.
一方面,译者揣摩到原诗的音韵,能最大关联地以韵文译韵文,充分发挥了两种语言的声韵资源,实现了韵式节奏的匹配,再现了原诗的声音效果。但另一方面,译者没有最大关联地译出“一杯愁绪,几年离索”中中国文化中“杯酒”间所表达的“一种特殊的愁绪和离索”之意境,没有把诗中那种悲愤的情绪表达出来。
汉英诗歌的意境文化内涵既有相互重叠的部分,也有难以吻合的层面。在处理文化差异时,要基于语言和形式的统一,对目的语系统所固有的价值观念、文化取向和审美习俗等方面进行分析,准确判断,然后在翻译中,趋同地减少文化差异。
著名翻译家杨宪益和夫人戴乃迭在谈到英国翻译家亚瑟·威利翻译的《诗经》(The Book of Songs)时,称其译作有很高的学术水平,不愧为翻译杰作,但也指出,他把《诗经》翻译得像“英国诗歌”,没有实现诗歌意境的趋同。比如,译作把周朝的农夫塑造成类似欧洲中世纪田园诗中描述的农民的形象。英文中的一些词汇,如“castles”、“clergymen”“west wind”、“shepherd”、“lamb”等所给予我们的意象也与英美人的本意不同。英国诗人雪莱的名诗《西风颂》中的“west wind”代表温暖和煦,给世界带来新生;中国文化中,东风才被赋予如此的意义和意境。如李商隐《无题》诗有一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东风本该是催开百花的使者,所以才会在诗中发出百花残而怒东风的感慨。“西风”则包含了“萧瑟与萧条”的含义,如黄巢《题菊花》中的诗句“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风格是诗歌艺术生命力的重要体现,能否在译文中尽可能地再现原文的风格是诗歌翻译成败的关键。诗歌的风格体现在韵律、意境和情感中,译者应深刻理解原文的风格特点,准确把握其语言形式中的独特风格印记,以译入语语义结构的句法,尽可能将原文的风格再现。翻译实践证明,译者审美情趣、艺术修养和翻译观念的不同直接影响翻译过程中译者的具体操作。是否能使译文读者得到与原作读者相似的审美信息和审美感受,应作为评判译文高下的重要标准之一。译作之美,不只取决于原作客体表现的完美,更取决于译者主体再现的完美。
译者在处理译文的风格时应尊重原诗作者为表达特定内容而运用语言的个人方式,努力传达整首诗的情调和风格,做到神似。如余冠英先生译《诗经》为白话,体会到五点:(1)以诗译诗;(2)以歌谣译歌谣,风格一致;(3)不硬译;(4)上口顺耳;(5)词汇句法依口语。王佐良先生赞其“何等切实!何等新鲜!”译者的任务在于再现诗歌的面貌和精神。王佐良先生曾译过苏格兰诗人休·麦克迪尔米德(Hugh Macdiarmid)的抒情诗。诗中有大量的苏格兰方言,他则也尽量运用通俗的中国普通白话来反映诗中的神韵,尽量采用民歌的调——不止在音乐性上,也在句式和用词上,宁愿用较土气的说法,而避免现代化的说法。翻译时对文化内涵的适当理解与合理取舍,最大趋同地补足其互缺的内容,是构成译诗的整体风格和意境美不可或缺的要素。如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诗中的“月光”是中国文化中故乡的化身,是勾起异乡游子的思乡愁肠的象征。又如: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张九龄的“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等等均有此意。可是,月光(moonlight)在英文中却没有这层深意。相反,在英国的俚语中,该词有乘黑夜逃跑之意,如:moonlightflit。在西方人的心目中,月圆之夜是鬼哭狼嚎的不祥之夜,因此“moonlight”有一种“疯狂,虚妄”的含义。这与中国人心目中的“月光”相差实在太远,如把它异化翻译,原句的诗意将会受到影响。请看Arthur Cooper的译文:
Before my bed
There is bright moonlight,
So that it seems
Like frost on the ground.
Lift my head,
I watch the bright moon,
Lowering my head,
I dream that I’m home.
许渊冲的译文:
A bed ,I see a silvery light,
I wonder if it’s frost aground.
Looking up ,I find the moon bright;
Bowing ,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该译文既在诗“形”与诗韵上实现与原诗的最大关联,又在翻译中意境的传承上,趋同地使用“I find the moon bright”而不是“moonlight”,避免了不同文化上的误解,而保持了原文的“意美”。
意境的传达是古诗英译工作者历来所追求的,这是诗歌翻译的根本和基础。只有抓住诗歌的本质,根据汉英的文化差异,利用关联原则和趋同原则,将理论和实践紧密结合,通过组合和聚合去静态地或动态地实现诗歌的同质异构,才能不断提高翻译水平,创造出形神兼备的美好译文,更好地弘扬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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