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君
(大连大学历史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16世纪宗教改革使英国产生了以国王为“至尊”的国教会。国教会形成之初出现了在职者人数不足和不胜任布道职责的问题。国教会这两大问题的存在,既有历史因素,又有教会变革之初队伍建设不完善的消极影响。这些问题影响了国教会行使教化信徒的神圣职责,也不符合清教徒深化宗教改革,建立纯洁教会的理想。经过国教会和清教徒努力,英国教士队伍建设取得显著成效。到17世纪30年代,教士队伍基本由毕业于高校的知识分子组成,其布道能力大为提高。
宗教改革后国教会在职人员不足、教职空缺的现象很严重。据估计,1561年英格兰约有10%的教职空缺。[1]伊丽莎白一世即位之初,至少10%至15%的堂区教堂没有教士主持。即使在坎特伯雷和伦敦这样人口稠密的教区内,某些执事长辖区也有1/3堂区教堂无人主持。[2]由此可见,教职人员紧缺已成为主要矛盾。
16世纪中期国教会人员缺乏的一个原因是,宗教改革期间经教会祝圣的教士数量不断下降。亨利八世林肯主教辖区祝圣教士数量的变化就是一个缩影,这一时期林肯主教辖区教职候选人数量总体呈下降趋势。(见图1)
图1:1522年—1546年林肯主教辖区祝圣教士的数量(1531年的数据不全)[3]
国教会祝圣教士数量下降,是因为这一时期教职缺乏吸引力,人们不愿选择教职为终生职业,而这又与宗教改革期间国教会的不安定及大部分低级教士的收入难以维持生活有关。从1529年到1558年,英国教会经历一连串变动,到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才最终安定下来。对信徒而言,进入教会任教职原本是为获取一种稳定而可靠的谋生方式。但由于宗教政策经常变动,教职人员无所适从,并不时面临免职威胁,这就使人们对教职失去兴趣。下级教士尤其是无圣俸教士薪俸过低,也使人们不愿进入教职界。1585年末,坎特伯雷大主教惠特吉夫特抱怨:“在全部(9000—10000个)教职中,不足600个教职的收入能够维持一个精通神学的教士的生活。”[4]
另一方面,这一时期国教会在职人员较高的死亡率也加剧了人员不足问题的严重性。1557年至1559年流行病爆发造成在职教士大量死亡。在职教士死亡后无人继任是这一时期多数教职空缺的首要原因。考文垂执事长辖区就是一个缩影。(见图 2)
图2:1560年—1580年考文垂执事长辖区的教职空缺情况[5]
同时要指出的是,教士因信仰问题遭免职并非16世纪中期教会人员匮乏的主要原因。面对不断变动的宗教政策,多数教士至少在表面上接受了君主主导下的变化。玛丽时代遭免职的教士,大部分是因为结婚违反了教士独身的规定。[6]
教士尤其是堂区教士人数不足严重影响传道、主持圣礼等宗教活动的开展,也不利于教会管理和发展。面对人员匮乏的状况,坎特伯雷大主教马修·帕克采取两个策略来解决问题。一是加紧进行教职授予,填补空缺。在坎特伯雷主教区,帕克就任的前8个月中,有233人获得教职。在伦敦,1559年12月 28日至1561年 3月24日,有167人被祝圣为执事。[7]通过大规模祝圣教士的办法解决教职空缺问题,会使不胜任职责的人混入教会,影响教会服务的质量。1560年以后,帕克终止了大规模祝圣教士的做法。帕克的另一策略是,临时雇佣有能力的信徒担任读经人,通过设立读经人职位的办法,解决堂区教士数量不足的问题。帕克计划每个堂区的巡回布道区均由1位堂区主管牧师或代牧监管,每个堂区均设1名读经人负责读祈祷文,但无权主持弥撒礼拜仪式。1559年12月至1562年,仅坎特伯雷主教区就有71名读经人。[8]帕克的上述举措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教职人数不足问题,这一问题的根本解决有赖于教士职业集团经济状况的改善,从而吸引大量人士跻身教会。伊丽莎白一世时期和斯图亚特王朝前期,教士薪水得到提高。克里斯托夫·希尔在对大量教区教士考察的基础上得出结论:16世纪30年代至17世纪50年代,堂区主管牧师的薪水平均增长了5至6倍,堂区代牧的薪水平均增长了4倍。[9]即使穷教士的财富水平也比普通劳动者高。由于政府对教职界的征税依据始终是1535年“教产大清查”后编定的“赋税清册”,教士的实际税收负担减轻。此外,斯图亚特王朝前期的教士比其前辈有更多的任职机会来增加收入。教士除了可以担任堂区主管牧师和堂区代牧、追思礼拜堂神父、私家忏悔神父之外,还可以在俗界人士出资设立的讲经席或布道席、迅速发展的大学以及爱尔兰和海外寻找就业机会。[10]众多任职机会和良好职业前景吸引了社会各阶层人士谋求教职。教士职业获得了极大发展,国教会存在的人员匮乏、教职空缺问题得到了解决。
宗教改革后国教会教士队伍存在的另一问题是,教职人员不胜任宗教改革后新的职责要求。宗教改革使教士职业角色发生巨大变化,教士职责的重点转变为通过布道教化信徒直接接触《圣经》,使之接近上帝,实现灵魂救赎。一个称职的布道师,不仅要具有足够的神学知识尤其是《圣经》的知识,而且还要口才好,知识面广,能将精深玄妙的神学教义转化为有声有色的故事,这样才能吸引信徒。布道职责对教士文化水平提出了较高要求。但在16世纪中期,国教会大多数教士文化水平很低。在伊丽莎白一世统治的大部分时间,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教士比例很低。历史学家关于接受高等教育的教士数量提供了较为准确的统计数字:坎特伯雷主教区在1571年是18%,武斯特主教区在1560年是19%,利奇菲尔德主教区在1584年是14%。[11]
教士作为“牧羊人”,肩负教化“羊群”(堂区教民)的神圣使命。教士文化水平不足极大妨碍了这一使命的执行。为解决这一问题,伊丽莎白女王拿出王室掌握的部分教职(年收入不足20英镑)的什一税收入,在大学设立奖学金,用于奖励预定中的教职人选。大主教帕克、格林达尔、惠特吉夫特也提供金钱,以促进文法学校和大学对未来教职人员的教育。国教会还积极倡导俗界人士资助大学神学教育。[12]清教政治家沃尔特·迈尔德梅爵士在剑桥大学创办伊曼纽尔学院,苏塞克斯的女伯爵弗兰西丝在剑桥大学创办西德尼·苏塞克斯学院。这两所学院都以培养胜任布道职责的教士而闻名于世。[13]1575 年,国教会规定:年逾23岁的人方可被祝圣为执事,至少任执事一年,才可晋升司祭。宗教改革期间,执事以下的初级神品遭废除,这一规定实际上明确了只有年逾23岁的人才可以任教职,[14]未成年的儿童从此无法进入教职界。同时,由于国教会坚决主张教职人选在从业前避免体力劳动,有意于教职者开始把接受大学教育作为寻求教职的起点。在伊丽莎白一世时期和斯图亚特王朝前期,绝大多数教士毕业于大学或曾就读于大学。克里斯托夫·希尔在对一些主教辖区考察的基础上得出结论:17世纪前40年,大学毕业和有过大学经历的堂区教士在堂区教职人员中所占比例迅速上升。大学背景的教士在堂区教士中的比例,有的堂区为1/3,有的为1/2,有的为3/4或更高。[15]
16世纪中期,大多数教士不胜任布道职责的另一原因是教士的神学知识不足。1576年,在林肯和某大主教区对396名神职人员进行的考察中,只有123人合格,在莱斯特郡的93个牧师中只有12人具备圣经方面的较完整知识。[16]通晓神学知识尤其是《圣经》知识是教士履行布道职责的必要条件。为提高在职教士的专业学识,国教会对教职候选人进行严格的任职资格审查,对专业知识不足的候选人予以驳回。罗斯玛丽·奥黛认为伊利主教区存在大量候选人被教会驳回的现象。1561年3月21日,在伊利主教区执事长审查的32名候选人中,5人被驳回;1568年12月审查30人,7人被驳回;1568年4月审查41人,12人被驳回。其中大部分被教会驳回的候选人是因为缺乏《圣经》知识。1568年12月,没有成为祝圣教职的7名候选人中,有6人缺乏《圣经》知识。[17]即使受过高等教育的教职候选人也会因缺乏专业知识被驳回。1568年4月尼古拉斯·威利斯申请执事神品,他有文学学士文凭,还有学院开具的证明品行良好的信函,但这些都没能打动审查官的心,依然以缺乏《圣经》知识的理由将他拒之门外。[18]
国教会在严格审查教职候选人的同时,还对教职推荐人行使教职推荐权进行限制。1572年的一项法令规定,对于圣俸价值在每年30英镑以上的教职,教职推荐人不得提名不具有神学学士学位、或不具有布道许可证、或没有得到特许的人为候选人。[19]女王和主教们的目的是利用这些圣俸优厚的教职为“诱饵”,吸引那些接受过大学神学教育、具备布道能力的专业人士出任教职。1573年诺里奇主教帕克霍斯特拒绝被苏塞克斯伯爵提名的教职候选人约翰·希尔顿祝圣教职,就因为他既没有神学学士学位和布道许可证,也没有得到特许。[20]这一做法有效防止了教职推荐人滥用权利,确保圣俸优厚的重要教职由受过神学专业教育的人出任。
另一方面,国教会对教士进行在职训练,并制定了在职训练计划,提高他们的专业知识和布道能力。1571年大主教帕克训谕执事长负责对辖区在职教士进行考查和训练。16世纪六七十年代,伦敦主教区的执事长约翰·梅林斯每年两次与执事长辖区内没有布道权的教士见面,给他们指定《圣经》篇章,测试他们对《圣经》的领悟,并对不懂之处加以讲解。但这一在职训练计划没有涉及有布道权的教士。1581年,伦敦主教区的圣奥尔本斯执事长辖区实行了更全面的在职训练计划,所有在职者均需参与其中。没有布道权、学位为文学学士的教士,被要求按月向有布道权、学位为文学硕士的教士提交关于《圣经》的书面研习报告。每个季度,执事长都会查阅这些研习报告。1586年,在坎特伯雷大主教惠特吉弗特和教职会议的指示下,伦敦主教艾尔默制订了更为严格的教职人士在职训练计划。学位在文学硕士之下、没有布道权的教士均需在教会监督之下,每日研习《圣经》,每周都要读布道词,每个季度都要接受本地传道师的考查。传道师每年会将考查结果向主教或执事长汇报。这一训练计划成效显著,在两年时间里有5名教士取得在堂区布道的资格。教职人士在职训练计划并非存在于伦敦主教区的孤立现象,在约克、达勒姆、切斯特和林肯也存在类似的训练计划。[21]
16世纪晚期,清教徒也致力于提高教士专业知识和布道能力。清教徒认为要在英国建立纯洁的教会,首先必须提高教士自身素质,同时让更多的人直接接触《圣经》,得到上帝的教诲,而布道是达到这一目的的最好途径。在大学创建神学院是清教徒对清教后备教职人员进行教育的重要途径之一。伊曼纽尔学院便是这样一所知名的神学院。伊曼纽尔学院由清教政治家沃尔特·迈尔德梅爵士出资创办,学院宗旨是使学员能够胜任布道和圣礼职责,以便日后成为教会教化信徒的牧师。[22]内战之前,东英吉利亚埃塞克斯郡堂区的清教教士便毕业于该学院。他们在学院期间如果布道出色,会被教职推荐人相中。在教职生涯之初,他们会接受年长教士的家庭教育形式的指导。一旦在堂区获取教职,他们便会以日常教职会议、联合布道、宗教节日、辩论等形式与同僚保持联系。根据汤姆·韦伯斯特的研究,这些清教教士明显比非清教的教士更虔诚,更重视布道和日常圣餐的领受。[23]此外,部分清教教职推荐人还通过提名清教教职候选人、出资在教堂设讲经席的方式,在国教会安插胜任布道职责的清教教职人员。
经过上述努力,国教会教士队伍建设取得了显著成效。1603年在英格兰和威尔士9244个堂区的教职人员中,共有4830个有布道许可证的传道师,3804个具有大学学位的教士。[24]1621年,一位下院议员在议会发言中宣称:“我可以满怀信心地说,自从王国成立以来,教职人士的素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优秀。”1624年,约瑟夫·霍尔将堂区教士素质的提高称为世界奇迹。[25]17世纪30年代,英国教士基本成为由毕业于大学且具备布道能力的知识分子组成的队伍。随着大学教育的发展,教职候选人数量和质量的不断提高,国教会在宗教改革后出现的人员匮乏、教士专业水平不足、布道能力有限的状况一去不复返了。与宗教改革后大量教职空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斯图亚特王朝前期,教职候选人面对的现实是一职难求。马克·柯蒂斯认为,斯图亚特王朝前期毕业于大学的教职候选人的数量,已超过教会能吸收容纳的程度。因教职人选增多,教士升迁机会有限,国教会内部出现一个失意的知识分子队伍——被孤立的知识分子,他们成为17世纪40年代打破旧秩序的先锋。[26]
[1] [12] [13] [25] 苏珊·多兰,克里斯多夫·德斯顿.王子,牧师和人民:1500-1700年英国的教会和宗教[M] .伦敦,2003.168.169.169.170.
[2] [24] [26] 马克·柯蒂斯.英国斯图亚特早期被孤立的知识分子[J] .过去和现在,1962,(23).
[3] 玛格丽特·鲍克.亨利八世时代的宗教改革和堂区教士[J] .英国历史研究会简报,1977,(50).
[4] [9] [10] [15] 伊恩·格林.斯图亚特前期教会的职业前景和教士的顺从[J] .过去和现在,1981,(90).
[5] [8] [17] [18] [19] [20] [21] 罗斯玛丽·奥黛.英国教士:1558-1642年一个职业的兴起和巩固[M] .莱切斯特,1979.9.130.51.51.76.76.70-71.
[6] 米歇尔·泽尔.宗教改革期间肯特郡的教职人员[J] .英国历史评论,1974,(89).
[7] 罗斯玛丽·奥黛.一个职业的剖析:英国教会的教士[A] .威尔弗里德·普雷斯特.现代早期英国的职业[C] .伦敦,1987.42.
[11] 刘城.职业功能的转变:从演绎宗教礼拜仪式到宣讲上帝之言[J] .世界历史,2007,(3).
[14] 迪尔梅德·麦卡洛克.1547-1603年英国后期宗教改革[M] .纽约,2001.114-115.
[16] 许洁明.十七世纪英国社会[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208-209.
[22] 罗斯玛丽·奥黛.1500-1800年教育和社会:现代早期英国教育的社会基础[M] .伦敦,1982.140-141.
[23] 汤姆·韦伯斯特.英国斯图亚特早期的虔敬教士[M] .剑桥,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