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怨潇湘:楚客欲闻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2010-07-12 00:32田宗伟葛玉蓉编辑于翔汉
中国三峡 2010年6期

文/田宗伟 葛玉蓉 编辑/于翔汉

湘水流,湘水流!九嶷云物至今愁。君问二妃何处所?零陵香草露中愁。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闻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看见“潇湘”一词,你想到了什么?清绝灵秀的潇湘二江、清深幽远的永州山水、隐逸避乱的世外桃源、忠诚幽怨的娥皇女英、多愁善感的潇湘妃子、满怀忧愤的屈原贾谊……

你的心弦有了一丝颤动不是?你一经触到就感到缠绵不绝挥之不去不是?

普通的一个名词,缘何形神有如此之美?内涵有如此之丰?缘何那样容易触动我们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且让我们乘着浪漫感伤之气穿透氤氲千年的迷雾到潇湘大地走上一遭。

“欸乃一声山水绿”:山川形胜清深幽远

“潇湘”一词,最早见于《山海经·中山经》:“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浦”。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湘水,出零陵阳海山,北入江。”“潇者,深清也。”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湘水注》中也说:“潇者,水清深也”。他们都把潇字当做形容词,因而潇湘即为清深的湘水,这样,潇湘亦即湘江,乃湘江别称。

东晋郭璞在注《山海经·中山经》时明确指出潇为水名,只是感叹“所在未详”。于是分“潇湘”为二水,潇湘遂成为今天潇水与湘江之合称。

潇水发源于湖南永州九嶷山,湘江发源于广西灵川。它们从南方万山丛林和远古神话传说中一路走来,交汇于永州零陵。为赴长江的召唤,潇湘一路经衡阳,过湘潭,越长沙,滔滔北去入洞庭,在岳阳完成了近千里的跋涉汇入长江。这是作为江河水名的潇湘。

作为地名,“潇湘”最早系指永州零陵一带。而宋代米芾在《八景诗序》中又说:“洞庭之南皆可曰潇湘。”于是,“潇湘”一词也可泛指整个湖南。

《太平御览》引东晋罗含《湘中记》:“湘水至清,虽深五六丈,见底了了然,石子如摴蒲矣,五色鲜明,白沙如雪。赤崖如朝霞,绿竹生焉,上叶甚密,下疏辽,常如有风气。”

刘长卿《入桂渚次砂牛石穴》云:“扁舟傍归路,日暮潇湘深。湘水清见底,楚云淡无心。”可谓明净、秀丽极了。但同时,这里“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人稀鸟兽骇,地远草木豪”“猿到夜深啼岳麓,雁知春近别衡阳”。故而,杜牧有“莫厌潇湘少人处,水多菰米岸莓苔”,杜甫有“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之叹,皇甫冉直言“潇湘过客稀”,李北海(邕)戏言:“潇湘逢故人,若幽谷之睹太阳。”

——刘禹锡

潇湘便是这般地清深、秀丽、幽远、清寂。

“泪痕点点寄相思”:迷人传说再添凄清

这是一片清幽神秘而又充满凶险的土地。

相传舜帝晚年巡视南方,突崩苍梧,爱妃娥皇和女英即行前往探寻,她们挥泪洒竹,竹成斑竹,无果跳江,最后化为湘江女神。人称湘灵,灵就是神。又称湘君(娥皇)、湘妃(女英)或湘夫人。二妃忠烈可敬,早夭可叹,幽怨可感,九嶷云物缘何不愁?

湖南莨山抚夷江风光。今人心中之“潇湘”,已不再仅是潇湘二水,也并非仅是湖南之代称。在文人心中,“潇湘”另有一番意味在。甚至,人们在使用潇湘这个词时,它的地理意义已退居其后,而成为了人们寄托情感的一种意象了。 摄影/Hy/CFP

李白曾写过一篇《远别离》专吟此事:“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或言尧幽囚,舜野死,九嶷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传说又言湘灵常常在月夜弹琴鼓瑟,声调悲凄,感动旅客。瑟本来有五十弦,因女神弹得太过凄怨,上帝令改为二十五弦。屈原《楚辞·远游》有“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之句,《九歌》中又有《湘君》、《湘夫人》各一首,皆是采用这个神话而作。

钱起省试诗《湘灵鼓瑟》这样极写湘灵鼓瑟之悲:“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灵秀的山水一经迷人的传说点染,立刻变得凄冷幽怨起来,但舜帝湘妃也因此永久地赢得了这片江山,并为“潇湘”涂抹上了一层愁怨的色彩。

“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说不清道不尽的“潇湘”意蕴

潇湘是这般的清深、秀丽、幽远、清寂。而屈原的牢骚和湘妃的哀怨,又似一个法力无边的酵母,使得潇湘大地永久地弥漫着一股骚怨之气。

今人心中之“潇湘”,已不再仅是潇湘二水,也并非仅是湖南之代称。在文人心中,“潇湘”另有一番意味在。甚至,人们在使用潇湘这个词时,它的地理意义已退居其后,而成为了人们寄托情感的一种意象了。

“潇湘”内涵发生这样的变化,与历代文人的游历与咏唱是分不开的。

屈原第一个流放到这片土地。他一腔忧愤无处宣泄,书之成文,便是充满“幽忧穷戚怨慕凄凉之意”的《离骚》、《涉江》等篇章。虽没有直接吟咏潇湘,但他的《湘君》《湘夫人》却为潇湘大地永久地埋下了幽怨凄慕的种子。

一百年后,贾谊被贬长沙,《吊屈原赋》出。“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凄婉至极。

此后,潇湘香火不断,被贬文人接踵而至,游湘文人络绎不绝,他们吟二妃、吊屈贾,怀古抚今,诗文汇为长河。

使用SAT 499 F3,测量确定蓄热材料热稳定性。实验气氛为氮气,吹气速率10 mL/min,从100 ℃升温到1000 ℃,升温速率为10 ℃/min,得到样品钢渣的热重-示差扫描量热(thermogravimetric analysis and differential scanning calorimeter, TG-DSC) 曲线,探究样品在高温下的稳定性。

“苍梧在何处,斑竹自成林。点点留残泪,枝枝寄此心。”“南巡竟不返,帝子怨逾积,万里丧娥眉,潇湘泪斑斑。”“二妃怨处云沉沉,二妃哭处湘水深。”“潇湘月浸千年色,梦泽烟含万古愁。”吟二妃,如泣如诉。

“汉帝不忆李将军,楚王放却屈大夫。”“谩有长书忧汉室,空将哀些吊沅湘。”“一掬灵均泪,千年湘水文”“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吊屈贾,如怨如慕。

即使如“婉娈潇湘深”“水色潇湘阔”“翠欲滴潇湘”“窗户碧潇湘”等一些描写湘江水色的诗句,让人感觉到的也不仅是景,里面分明还有一种不便言说的感情,有一份清怨在。

文人们一踏上潇湘大地,便被那静穆、野性、清绝、苍凉的自然风光感染,被二妃忠而遭弃、追而不得的幽怨忧伤包围,而自己的漂泊南行与不称意的人生也正像屈贾当年,于是凭吊古贤,抚感当前,诗文生焉。

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湘水注》中也说:“潇者,水清深也”。他们都把潇字当做形容词,因而潇湘即为清深的湘水,这样,潇湘亦即湘江,乃湘江别称。图为岳阳楼。 摄影/微光

岳麓书院是我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其前身可追溯到唐末五代(约958年)智睿等二僧办学。北宋开宝九年(976年),潭州太守朱洞在僧人办学的基础上,正式创立岳麓书院。嗣后,历经宋、元、明、清各代,至清末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改为湖南高等学堂,尔后相继改为湖南高等师范学校、湖南工业专门学校,1926年正式定名为湖南大学至今,历经千年,弦歌不绝,故世称“千年学府”。 摄影/李晨/CFP

这样,经过一代又一代文人反复的吟咏与不断的积淀,“潇湘”一词已不再单指某一个地方,它是潇湘流域的实指,也是整个洞庭之南的泛称,而在文人心里,它更是梦里寻觅的意境,极目而望的吟叹,满腹幽怨的怅望,是《红楼梦》中迎风流泪、望月伤心、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潇湘妃子”(林黛玉)。

“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潇湘”已超越时空,成为一个诗意的名词。同为地名,它比“巴蜀”雅致,比“燕赵”婉约,比“塞北”温柔,比“吴越”多情,比“江南”忧伤。它具有一种幽怨凄美的基调,渲染着浪漫感伤的氛围,同时又是有着执着追求精神或孤高避世的人格象征,“潇湘”,已成为一个超级的中国文化符号。

“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 湖湘文化的深远影响

两宋之前,潇湘大地似乎并无可圈可点之文化,屈贾子厚刘禹锡等人虽于此留下大量辞赋诗文,然皆是外来,而非本土滋长,这使得远古湘民不似齐鲁、燕赵甚至吴越人那般扬眉吐气。

不过,自宋以降,气象大变:先是周敦颐重构儒道著《太极图说》,建立了一个简洁明了而又精致系统的理学世界观,他撇开传统儒学的政治哲学范畴,辟出儒家人生哲学,成为宋明理学开山之祖。

其后,魏源力主师夷长技以制夷,矛头直指清王朝的夜郎自大和国人固步自封的心理病态。而清末谭嗣同,更是将矛头直指腐朽的封建专制制度,积极投身维新变法并慷慨赴死,显示了极强的烈士精神与批判意识。再到后来,则是伟大的毛泽东思想的形成。湖湘人积千年之功,厚积薄发,创湖湘文化,令世人刮目。

传说民国初年,湘籍学者王闿运到江浙讲学,江南才子见他相貌丑陋颇是不敬。王闿运当即写道:“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濂溪,乃周敦颐原居之地。此联一出,江南俊彦再也不敢孟浪。这副对联后来悬挂在岳麓书院的濂溪祠。

王闿运吹牛了吗?似乎有一点,然而也并非没有根据。湖湘文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化,对于中华民族现代化的重要性,是怎么强调也不为过的。

湖湘文化的核心是心忧天下、经世致用、敢为人先并兼容并蓄。这种不尚空谈注重实用的文化,又因千年学府岳麓书院“传道以济斯民”的办学主张而流布发扬。大批从岳麓书院走出的读书人以修、齐、治、平实现“内圣外王”,而成为或是经邦济世的能臣大吏,或是保家卫国的良将英才。他们追求理想信念而坚忍执着,严守民族气节而舍生取义,战胜重重困难而刚烈雄健。

曾国藩,一介布衣书生而朝廷重臣,他始终恪守“居敬、主静、立诚、慎独”的修身之道,一生追求“立德、立功、立言”,他“待人以诚,待人以恕”,战事上“屡败屡战”“打落牙齿和血吞”,成为千万读书人入仕的楷模。

左宗棠,年轻即有“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之胸襟与志向,年近古稀,壮志不减抬棺进疆,不让沙俄寸土。

谭嗣同,好任侠,喜剑术,悲歌慷慨,力推变法。变法失败后,他“竟日不出门,以待捕者”。数日本志士欲护其东游,苦口劝行,他坚不出户,曰:“各国变法,无不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变法而流血者,有之,请自嗣同始。”遂慷慨就义,成我国近代为变法而死第一人。

真是应了岳麓书院的一副对联: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受湖湘文化熏染而步入近世中国军政的湘籍人士代不乏人,即如李鸿章、梁启超等近代非湘籍风云人物,也莫不受湖湘文化之影响,说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也并非妄言。

与吴越书生文弱之风大相径庭,湖湘书生普遍追求尚武精神,注重实干,士风刚劲。近于云贵的强悍之风和同于广东的冒险之性使湖湘之地士风民气中有一种强悍、坚韧、百折不挠、勇于任事的气质。这种气质使得近世湖湘志士总是高居时代风口浪尖,冲锋陷阵,做出了一番大事。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勇于担当的近世湖南人

从曾国藩组建湘军大量援引湘人开始,湖南便出现“湘军遍中国,督抚半湘人”之盛况。当时中国有18个行省,从湘军中就涌现出巡抚、总督20名,布政使、按察使12名,其他提督、总兵、副将级将官在千人以上。从此,湖南人登上中国历史的舞台,在政治上、文化上处于与中原地区和东南诸省分庭抗礼的地位。

同盟会的创会元老79人,湖南占其四分之一,达20人。其中,黄兴、宋教仁、陈天华更是成为主将。1905年同盟会成立的头两年,有会员979人,湖南158人,占16%,是入会人数最多的省份。

辛亥武昌起义后,湖南率先响应,建立湖南军政府。“辛亥革命”虽由广东人孙中山领导,但做事的大都是湖南人,许多湖南志士为国损躯,如蒋翊武、刘道一、陈天华、禹之谟、焦达峰、陈作新、黄兴、蔡锷等,后来他们都长眠在长沙岳麓山的苍松翠柏之中。所以当时流传这样一句话:广东人革命,湖南人流血。孙中山在评论湘籍志士时说:“革命军用一个人去打一百个人,像这样战争,是非常的战争,不可以常理论。像这样不可以常理论的事,是湖南人做出来的。”陈独秀在《欢迎湖南人底精神》一文中也说:“二百几十年前底王船山先生,是何等艰苦奋斗的学者!几十年前底曾国藩、罗则南等一班人,是何等‘扎硬寨’、‘打死战’的书生!黄克强历尽艰难,带一旅湖南兵,在汉阳抵挡清军大队人马;蔡松坡带着病亲领子弹不足的两千云南兵,和十万袁军打死战;他们是何等坚毅不拔的军人。”

其后30年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仍是湖南人唱主角。第一次国共合作前期,黄埔军校1至5期共有学员7399人,其中湖南青年2189人,占四分之一强。在中共一大13名代表中,则有4名湖南人。

新中国成立后产生的第一届中央人民政府63名领导人中,有11人是湖南人,即毛泽东、刘少奇、贺龙、李立三、林伯渠、彭德怀、罗荣桓、徐特立、蔡畅、李烛尘、程潜,占总数的17.5%。1955年授衔的开国将帅中,10位元帅中有3位、10位大将中有6位、55位上将中有19位是湖南人。一部中国近现代史,活脱脱就是一部“湖南人的历史”。

这就无怪湘籍旷代逸才杨度要作《湖南少年歌》了。“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湖南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湖南何?……中国如今是希腊,湖南当作斯巴达;中国将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诸君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若道中华国果亡,除是湖南人尽死。”

近世湖南人何能如此?其必曰:湖湘文化使然也。潇湘数千年的幽怨于此瞬时爆发,终于酿成一声巨响,炸出了一个灿烂的新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