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十字架

2010-05-30 10:48杰弗里.迪弗
译林 2010年4期
关键词:尔顿帖子

杰弗里.迪弗

作者的话

这部小说的一个主题是将“虚拟世界”——网络生活——同真实世界之间的界限模糊掉。如果在随后的书页中遇到一个网址,你不妨把它键入搜索引擎,看看它会把你带到哪里去。那些网站里的内容并不一定是欣赏这部小说所需要的,不过你会找到帮助你解开谜团的额外线索。你所发现的东西可能只是让你感兴趣——或者干扰你的思路。

互联网及其对匿名的推崇为那些口无遮拦、想谈论谁就谈论谁的人提供了一个免疫保护层。从这个意义上讲,很难再想得出还有什么其他方式对自由言论理念的滥用在道德上更为扭曲的了。

——摘自理查德•伯恩斯坦发表于《纽约时报》的文章

星期一

第一章

放的不是地方。

美国1号公路蒙特雷路段上,一辆维多利亚皇冠警车以中等速度向南行驶着。驾驶者是一名年轻的加州公路巡警队巡警,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盖住了又短又硬的黄头发。此时,他透过汽车挡风玻璃向两边瞥了一眼。右边是沙丘,左边是未成规模的商业延伸地带。

有东西放的不是地方。是什么呢?

下午5点,巡视结束后他驱车回家,同时观察着路况。这名巡警在此路段不会开很多罚单,他把这个任务让给了县警官去做——这是职业性的礼让——但如果心情不好的话也会偶尔抓个开德国车或意大利车的人。他每天这个时候回家都走这条路,所以对此非常熟悉。

就是那里……就是那东西。它很显眼,前面四分之一英里地方的路边,一座沙丘的脚下,这些沙丘挡住了蒙特雷海湾的景致。

会是什么东西呢?

他打开警示灯——这是执勤规范——把车停靠在右边的路肩上。停车的时候,他把福特车的引擎盖偏左朝向主车道方向。这样,如果发生追尾的话汽车就不会撞向他。他从车里钻出来。那东西高约18英寸,是用两根折断的黑色树枝交叉捆在一起的十字架,捆线像是花店用的那种。十字架下方有一束暗红色的玫瑰,一张圆形硬纸板插在中间,上面用蓝色墨水写着车祸发生的日期,前后都没有名字。

官方并不鼓励这类祭奠车祸死亡者的方式,因为偶尔会有人在插十字架、摆放花束或填充动物玩具时被撞伤,甚至被撞死。

一般来讲,这些祭奠品都比较雅致,代表着伤痛之心。而这一个却有些怪异。

更奇怪的是,他不记得这一路段发生过什么车祸。实际上,这里是1号公路在加州最安全的路段。卡梅尔以南的路面变得如同障碍赛车道,几周前的一起惨烈车祸就发生在那里:两个从毕业聚会上回来的女孩死于翻车。而这里,公路单向有三股车道,并且几乎是笔直的,只是在穿越古老的欧德堡时才偶尔有几个和缓的弯道。现在那里是当地的购物区,还有一所学院。

巡警想把十字架挪开,但是哀悼者会回来再放一个,他们的生命又将受到威胁。最好还是别管它。出于好奇,他要和上午执勤的巡警队长核实一下,以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走回警车,将帽子扔到座位上,抓了一下平头,随后把车开回主车道,不再想什么路边的事故了。他想着妻子会准备什么样的晚餐,晚餐后还要带孩子们去游泳。

他的弟弟什么时候来城里呢?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日期框,皱起了眉头。有没有搞错?他又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时间,没错,今天是6月25日。

这就奇怪了。放置路边十字架的那个人肯定是搞错了。他记得粗糙地写在硬纸板上的日期是6月26日,星期二,是明天。

也许放置纪念物的那个不幸的哀悼者在过度悲伤中写错了日期。

此后,那个怪诞十字架的画面渐渐退去,虽然没有完全消失。巡警沿公路开车回家时变得更加小心了。

星期二

第二章

昏暗的灯光——淡绿色的鬼魅光线——摇曳着,只差那么一点儿她就能够得着。

她要是能够着就好了。

要是够得着那鬼魅她就可以脱离险境了。

她的四肢被密封胶带捆绑着。汽车后备箱的黑暗中飘移着一丝光线,在她的脚上方逗弄似的摇曳着。

一个鬼魅……

另一块胶带粘在她的嘴巴上,她用鼻子吸入污浊的空气,并且还要悠着点吸,仿佛她的凯美瑞轿车的后备箱只装了那么多空气。

汽车驶过坑洼处发出砰的一声,把人颠得很疼。她短促而又沉闷地叫了一声。

偶尔会有其他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刹车灯和转向指示灯的暗淡红光。没有从外面进来的光线;时间接近凌晨1点钟。

那个发光的鬼魅来回摇晃着。那是后备箱紧急开启拉索:可以在黑暗中发光,上面还饰有一个人从汽车中逃离的漫画形象。

但她的脚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够不到。

塔米•福斯特强忍着不再哭下去。在俱乐部黑漆漆的停车场,那个攻击者从她的后面赶上来,把胶带猛地贴在她的嘴上,又将她的手捆在背后,把她推搡进后备箱里,还把她的脚绑起来。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啜泣。

这个17岁的姑娘吓得身子僵直着,心里想:他不想让我看见他。他不想把我杀死。

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我。

她观察了一下后备箱,看到了那个晃来晃去的鬼魅。她想用脚把它勾住,但那东西还是从双脚间滑了出去。塔米身形健美,常踢足球,还参加过拉拉队。但由于角度别扭,她只能把双脚举几秒钟。

那个鬼魅又没有够着。每走过1码,她都越加绝望。塔米•福斯特又开始哭起来。

不要哭,不要哭!你的鼻子会塞住的,你会窒息的。

她强迫自己停止哭泣。

她应该在午夜时分回家。她妈妈会想她的——如果她没有喝醉躺在沙发上,跟最新的男朋友就某个问题纠缠的话。

妹妹也会想她的,如果这女孩不在上网或是打电话的话。但她肯定做着其中一件事。

咣当。

跟先前发出的声音一样:像是放置在后座上的什么东西发出的碰撞声。

她想起了看过的恐怖片。可怖的、恶心的恐怖片。不是折磨就是谋杀,还使用工具。

别再想这些了。塔米把神定在绿色鬼魅上,后备箱紧急开启拉索仍在摇曳。

又听到新的声音。是大海。

最后他们停了下来,他给发动机熄了火。

灯灭了。

他在驾驶座上移动身体,汽车摇晃着。他在做什么?现在她听见附近的海豹粗嘎的叫声。他们来到了海边,晚上这里没有人。

汽车的一扇门打开又关上。第二扇门也打开了。后座上传来了金属的碰撞声。

折磨……工具。

门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塔米•福斯特一下子崩溃了。她难以控制地呜咽起来,极力吸进更多污浊的空气。“不,求求你,求求你!”她哭喊道,尽管声音透过胶带渗出之后变成了一种呻吟。

塔米一面开始默念着她能记住的所有祷告词,一面等待着后备箱弹开。

大海咆哮着。海豹叫嚣着。

她就要死了。

“妈妈。”

可是,接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后备箱没有弹开,车门也没有再打开。她也没有听见走过来的脚步声。3分钟后她控制住了哭声。恐惧感逐渐减轻。

5分钟过去了,他还没有打开后备箱。

10分钟。

塔米发出了一声模糊而又疯狂的大笑。

只是吓唬人而已。他不会杀她,也不会强奸她。只不过是玩笑而已。

她被胶带封住的嘴其实在笑,车摇晃着,从没有这么轻微的摇晃。她收住笑。这辆凯美瑞又摇晃起来,一种前后推拉式的轻柔的摇晃,尽管比第一次要强烈。只听见扑通一声,她打了个寒噤。塔米意识到一个海浪撞上了汽车头部。

哦,我的上帝,不!他把汽车丢弃在了海滩上,让涨潮的海水灌进来!

汽车陷进了沙子里,海水正在吞没轮胎。

不!她最怕的就是被淹死,而且是禁闭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被淹死……真是完全没有想到。塔米开始用脚踢后备箱盖。

当然没有人会听到,除了那些海豹。

海水强烈地冲击着车身。

那个鬼魅……

只有够着后备箱紧急开启拉索她才能获救。她踢掉鞋子,又试了一下。她的头用力顶着地毯,绝望地抬起脚去够闪光的拉索。她用脚夹住拉索,使劲地夹,腹部的肌肉在颤抖。

快点!

她双腿夹紧,那个鬼魅终于松了下来。

叮的一声。

好的!成功了!

不过随后她又恐惧地呻吟起来,拉索被她的双脚拉动了,可是后备箱却没有打开。她盯着身旁的绿色鬼魅。他肯定是把电线掐断了!是在把她扔进后备箱后掐断的。紧急开启拉索在孔眼中摆动着,不再与锁链相连。

她落入了陷阱中。

有人没有,求求你,塔米又开始祈祷。向上帝,向路过的人,甚至向绑架她的人祈祷,他或许也会多多少少可怜她的。

但是只有开始渗进后备箱的海水发出麻木的汩汩声作为回应。

半岛花园旅馆坐落于68号公路附近的幽深处——这条有年份的公路有20英里长,路两旁别有景致,是“蒙特雷县的万花筒”。这条路蜿蜒曲折,向西从多种族聚居的“色拉碗”——萨利纳斯,绕过郁郁葱葱的天堂草原、简短的拉古那•赛卡汽车赛道、公司的办公楼,接着是灰尘弥漫的蒙特雷,还有长满松树和铁杉的太平洋沿岸树丛带。最后,这条迷宫般的公路把那些一心想征服它的人抛在了富有传奇色彩的17英里黄金海岸上——这里是有钱人享受生活的地方。

“不错。”迈克尔•奥尼尔对凯瑟琳•丹斯说道。他们从车里钻了出来。

透过灰色镜框的窄边眼镜,丹斯审视着具有西班牙风格的装饰华丽的主楼,还有旁边的6座建筑。这家旅馆尽管门面有些破旧,尘土斑斑,但还算气派。“不错,我喜欢。”

他们站着,审视着这家可以远眺太平洋的旅馆。丹斯是位身势学专家,对身体语言很在行。她试图从奥尼尔身上解读出什么。这位蒙特雷县警察局调查科科长不太好分析。他很壮实,40多岁,头发黑白相间,人很随和,跟不熟悉的人他不会啰嗦。即使跟熟悉的人讲起话来也没有太多的手势和表情。从身体语言上来说,他不会表现出很多东西。

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依然能够读出他心里一点儿也不紧张,尽管他们来这里有特别的用意。

而她却有些紧张。

凯瑟琳•丹斯是位30多岁的苗条女人。今天她的金黄色头发编成了法式辫子,羽毛似的尾端用亮蓝色的丝带扎着。这丝带是女儿早上给她选的,精心地系成了一个蝴蝶结。丹斯穿着带褶裥的黑色长裙,搭配着套在白色衬衫上的夹克。黑腰靴子的跟有2英寸高——这双靴子她已经喜欢几个月了,但是一直克制住不买,直到打折时才买到手。

奥尼尔穿着他三四件常规搭配套装中的一种:丝光黄斜纹外套,里面是粉蓝色衬衫,没有系领带。他的夹克是深蓝色的,有着淡色格子图案的那种。

门童是位和颜悦色的意大利裔人。他打量他们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们真像般配的一对。“欢迎光临。希望你们下榻愉快。”他为他们开门。

丹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奥尼尔。他们穿过微风吹过的门厅,向前台走去。

他们从主楼开始穿过旅馆的建筑群,左拐右拐去寻找那个房间。

“绝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奥尼尔对她说。

丹斯淡淡地笑了笑。发觉自己的眼睛不时地扫向门和窗户,她感觉很有趣。这是一种身体反应,表明这人下意识地在想如何逃避——也就是说,这人正在感觉到有压力。

“瞧。”她说道,用手指向另外一个游泳池。这个地方似乎有4个。

“像成人玩的迪斯尼乐园。我听说过有很多摇滚乐手住在这里。”

“真的吗?”她皱皱眉头。

“有什么不对吗?”

“只是有这么一说而已。吸了毒然后把电视机和家具扔到窗外去并不好玩。”

“这里是卡梅尔,”奥尼尔提醒道,“他们来这里干的最疯狂的事情是把可回收的东西扔进垃圾堆里。”

丹斯本想回应一句,但最后还是没有吱声。这种打趣让她感到更加紧张。

她在一棵棕榈树旁停下,棕榈叶长得像尖利的武器,“我们这是在哪里?”

警官看了看一张纸条,找了找方向,朝后面的一幢楼指去,“那里。”

奥尼尔和丹斯在门外停下。他吁了一口气,挑起眉毛,“我猜就是这间。”

丹斯笑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警官敲门。

片刻后门开了。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位瘦瘦的男人,50多岁的样子,下身穿一条深色的宽松长裤,上身穿一件白色衬衫,打着条纹领带。

“迈克尔、凯瑟琳,来得真准时,快进来。”

厄恩斯特•西博尔德点头示意他们进来。他是洛杉矶县的职业地方检察官。房间里一名法庭记者坐在三条腿支撑的口述记录机旁。另外一个女人起身跟新来的两位客人打招呼。西博尔德介绍说她是他的助手,来自洛杉矶。

这个月的早些时候丹斯和奥尼尔办了一起发生在蒙特雷的案子。获罪的丹尼尔•佩尔从监狱里逃出来,这名邪教领袖和杀手仍然藏匿在半岛上,伺机寻找更多的受害人。其中一名涉及该案的人到最后被发现又牵涉到另一起案子。

丹斯下定决心要让这名重刑犯归案。但是有很多压力阻碍这个案子办下去——这些压力来自一些很有势力的组织。虽然蒙特雷的检察官拒绝办这起案子,可是丹斯不会因为有人说“不”就轻易放过。她和奥尼尔听说这名重刑犯以前曾经犯过命案——是在洛杉矶。地方检察官西博尔德一直和丹斯的工作单位——加利福尼亚调查局——合作,跟丹斯也成了朋友,于是同意在洛杉矶起诉。

不过包括丹斯和奥尼尔在内的几名证人都是在蒙特雷地区,西博尔德这一天就来到了这里记录证词。他们会面之所以要在秘密中进行是因为这名重刑犯眼线多、恶名响。实际上,当下他们甚至没有使用凶手的真实名字。案子在内部被称作人民公敌J.多伊。

他们坐下来后,西博尔德便说:“我们可能遇到了麻烦,我要告诉你们。”

丹斯早先预料到的窝心的情况——案子会因出现差错而偏离方向——又回来了。

检察官继续说道:“基于豁免权,辩方提出放弃的动议。说实话,我无法告诉你们案子的胜算有多大。听证会安排在后天。”

丹斯闭上眼睛,“不行。”在她旁边的奥尼尔气愤地吁了一口气。

这件工作的一切……

如果他逃脱了,丹斯想到……但她接着又意识到只有这样才能接上这句话:如果他逃脱了,我就输了。

她感到下巴在颤抖。

但是西博尔德说:“我的团队在收集民众反应。他们表现出色,是办公室里最棒的。”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厄尼,”丹斯说道,“我要抓住他,我非得抓住他不可。”

“很多人也这样想,凯瑟琳。我们要尽一切努力。”

要是他逃脱了……

“不过我想办下去,就好像我们必胜无疑一样。”他信心十足地讲了这番话,也让丹斯心里踏实了一些。他们开始谈论起来。西博尔德就这起犯罪问了几十个问题,比如丹斯和奥尼尔目击到了什么,案子的证据有哪些。

西博尔德是位经验丰富的检察官,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经过一个小时对他们的访谈后,这位精干的男人向后倚坐着,说目前他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东西。他即刻需要的是另外一名证人——当地的州巡警——他也同意作证。

他们谢了检察官,他答应在豁免听证会上法官一作出判决就打电话告诉他们。

丹斯和奥尼尔走回大堂。他放慢了脚步,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她问。

“咱们开个小差怎样?”

“你什么意思?”

他朝漂亮的花园餐厅点点头。从餐厅可以俯视山谷,再远一些就是大海。“时间还早。上次是什么时候穿白制服的人给你送上班尼迪克蛋的?”

丹斯想了想,“现在哪有这个时间?”

他笑了笑,“来吧。我们不会太迟的。”

她看了看手表,“我不知道会不会太迟。”凯瑟琳•丹斯在学校里可从来没开过小差,在加州调查局干高级警员就更不可能了。

“那就赌一把。”两人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岁,不过现在这么做可不是淘气。

他们在靠窗的一个软座上彼此挨着坐下,外边就是露天阳台,向下可以俯视群山。太阳已早早升起来了,这是个清爽的6月早晨。

服务员没有全身都穿制服,但是穿着一件漂洗得体的白衬衫。他拿来菜单,倒了咖啡。丹斯无意中瞥见了印有这家餐馆所大肆吹嘘的含羞草香槟酒的那一页。她抬头看了一下,发现奥尼尔也在看这款酒。

他们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去洛杉矶等待大陪审团的陪审结果或审判结果,”他说道,“我们就用香槟酒来庆贺。”

“再好不过了。”

这时,奥尼尔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瞥了一下来电者的身份。丹斯马上觉察到他的身体语言发生了变化:肩膀微微上耸,胳膊和身子贴得更紧了,眼睛盯着屏幕之外不远的地方。

在他用愉快的语调说“喂,亲爱的”之前,她就知道是谁打来的了。

丹斯从他和作为职业摄影家的妻子安妮的谈话中推断出,她突然需要马上出差,需要跟丈夫核对一下他的时间安排。

奥尼尔终于挂了电话,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等到气氛恢复之后才商量点菜。

“就是它了,”他宣布道,“班尼迪克蛋。”

她也想吃同样的东西,就抬眼示意服务员。但这时她的手机也震动起来。她朝短信看去,皱皱眉头,又看了一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定位在快速改变,心跳加剧,肩膀抬起,一只脚敲打着地板。

丹斯叹了口气,她原来招呼服务员的手势变成了模仿签支票的动作,眼睛还向下瞟了瞟面前的咖啡。

第三章

加州调查局的中西区总部设在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子的现代性建筑里,跟附近的保险公司和软件咨询公司没什么两样,都整齐地躲在山后,外面精致地装饰着加州中部沿海地区所特有的植被。

这个机构位于半岛花园附近,丹斯和奥尼尔没用10分钟就从旅馆到了这里,只要注意车流就行,而不用管红灯或停车标志。

丹斯从车里出来,把手提包搭在肩膀上,提起鼓鼓囊囊的电脑包——她女儿把它说成是“妈妈手提包的配件”,这是在这女孩知道了配件是什么意思之后——她和奥尼尔一起向这座建筑走去。

进了楼,他们马上朝她的团队聚集的地方走去:她的办公室位于加州调查局被称作女孩之翼或者简称为GW的那一部分——因为事实上这一部分全被这些人占据着:丹斯和她的同事警员康妮•拉米雷斯,还有她们的助手玛丽艾伦•克雷斯巴赫和加州调查局的行政官格蕾丝•袁,在袁的管理下整座大楼像钟表一样有条不紊地运转。这个楼翼的名字来自于一位前加州调查局警员的一句不幸的评论,这位警员同样也不幸得很。他当时是为了向自己的约会对象显示自己有多聪明,在绕着总部走的时候起的这个名字。

女孩之翼里的每个人仍然在讨论是否他——或者他的某位约会对象——找到过丹斯和拉米雷斯往他的办公室、手提箱和汽车里悄悄塞的女性卫生用品。

丹斯和奥尼尔跟玛丽艾伦打了声招呼。这位精明能干的快乐女人把家庭和事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连黑眼影上方的每根睫毛都涂得一丝不苟。她面包烤得也很好,丹斯从来没吃过烤得这么好的面包。“早上好,玛丽艾伦。我们做到哪里了?”

“嘿,凯瑟琳,自己拿着吃吧。”

丹斯看了看那女人办公桌上罐子里的巧克力曲奇饼干,但是没有去拿。它们都是《圣经》里禁止的东西。奥尼尔却没有拒绝,“这是我几个星期以来吃得最好的早餐。”

班尼迪克蛋……

玛丽艾伦高兴地笑起来,“好吧,我给查尔斯又打了一次电话,还留了一条信息。不骗你们。”她叹了口气,“他没有进展。TJ和雷在里面。对了,奥尼尔探长,蒙特雷县警察局来了一位你的朋友。”

“谢谢,你真可人。”

丹斯办公室里,精干的TJ.斯坎伦坐在她的椅子上。红发警员一下跳了起来,“喂,头儿,面会得怎样?”

他指的是作证。

“我真倒霉。”她随后把豁免权听证会的坏消息讲了出来。

这名警员很是吃惊。他认识那名重案犯,也像丹斯那样下定决心把案犯归案治罪。

TJ工作出色,尽管在这种行事作风要求循规蹈矩的执法机关他算是最不循规蹈矩的了。他今天穿的是牛仔裤,上身是马球衫和有褶裥的运动外套——是用马德拉斯狭条衬衫布做的,属于他父亲储藏衣柜里那种过时的衬衫图案。丹斯只能讲出TJ有一条领带,是属于杰里•加西亚类型的奇装异服。TJ对19世纪60年代有着强烈的怀旧感。在他的办公室里还有两盏熔岩灯在冒着泡欢快地亮着。

他和丹斯只相差几岁,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代沟。不过,他们在工作上还是一拍即合,再加上一点师傅和徒弟的感觉。虽然TJ想单干,但这是违背中央情报局的规定的,他只好报名成了丹斯的日常搭档——他还在墨西哥办一个复杂的引渡案子。

沉默寡言的雷•卡拉尼奥刚来中央情报局,跟TJ.斯坎伦差不多截然相反。他近30岁,一副老是在沉思的样子。今天,他瘦削的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西服和白衬衫。他的内心要比实际年龄老成。他在内华达州牛仔城雷诺当过巡警,后来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才与妻子一起搬到这里来。卡拉尼奥的一只手上端着咖啡杯,这只手的虎口处有一个小伤疤;几年前,那里曾经是一个黑帮刺青。丹斯认为办公室所有年轻警员中就数他最冷静最专心。她有时在私下里想,这是不是与他在黑帮组织中待过有关。

来自蒙特雷县警察局的助理警员留着平头,一身军人气质,他自我介绍后就说明发生了什么。当地一名十几岁的少女当天凌晨在靠近阿尔瓦拉多的蒙特雷市中心停车场遭到绑架。这位名叫塔米•福斯特的少女被捆绑起来扔进了她的汽车后备箱。袭击她的人驾车把她带到城外的海边,要将她在涨潮时淹死。

蜷缩在冰冷海水漫入的封闭空间里感觉肯定不好受。丹斯想到这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是女孩的车?”奥尼尔问道。他坐在椅子上,让椅子后腿晃动着——这正是丹斯不让她儿子做的(她怀疑韦斯就是从奥尼尔那里学来的这个坏毛病)。椅腿在他的身子下面吱吱呀呀地响着。

“是的,长官。”

“哪一个海滩?”

“海兰兹南边的海滩。”

“当时没有人?”

“没有,周围没有人,没有目击证人。”

“她被绑走时,俱乐部里也没有人目击?”丹斯问。

“没有。停车场也没有安全监控探头。”

丹斯和奥尼尔把这个情况考虑了进去。她说:“他在抛下她的附近肯定有其他代步工具,不然他就会有同伙。”

“犯罪现场的沙子里找到了一些脚印,是朝公路方向走去的。潮水的水平线没有没过。不过沙子很松,还不清楚脚印形状和大小。但能肯定的是只有一个人。”

奥尼尔问道:“没有汽车从公路开下来接他?还是有一辆汽车藏在附近的树丛里?”

“没有,头儿。我们的人确实发现了一些自行车车胎印,但都是在路肩上。既可能是那天晚上留下的,也可能是一个星期前留下的。没有进行印记比对。我们没有自行车的数据库。”他向丹斯补充道。

那个地方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沿着海滩骑自行车。

“动机呢?”

“没有抢劫,也没有性侵犯。好像他只是想慢慢地把她杀掉。”

丹斯呼出一口粗气。

“有没有嫌疑人?”

“没有。”

丹斯看了看TJ,“早先我给你打电话时你告诉我什么了?比较奇怪的那一部分。关于这一部分还有什么补充吗?”

“哦,”年轻警员有些坐立不安,“你指的是路边十字架。”

加利福尼亚调查局办案权限很广,但是一般只办大案,像黑帮犯罪、恐怖威胁和重大的腐败或经济犯罪。在一个每周都会发生黑帮杀戮的地区,单单一起谋杀案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

可是这次袭击塔米•福斯特的案子却不一样。

就在女孩遭绑架的前一天,公路巡警队的巡警发现了一个十字架,像放在路边纪念用的,上面写着次日的日期,插在1号公路的路边。

当这名巡警听说有个女孩被袭,并且事发地点又离同一条公路不远时,他就怀疑那个十字架是不是用来宣布案犯的意图的。于是他又回去把十字架收走。蒙特雷县警察局犯罪现场勘查科在塔米被困的后备箱里发现了一小片玫瑰花瓣——这一小片东西正好可以同十字架旁的那束花里的玫瑰比对上。

从表面上看,这次犯案似乎很随意,没有明显的动机。丹斯因此想到案犯有可能打算杀害更多的人。

奥尼尔问:“十字架上有物证吗?”

他的部下脸上露出苦相,“说实话,奥尼尔长官,公路巡警把十字架和花束都扔到了后备箱里。”

“有没有受损?”

“恐怕受损了。贝宁顿探长说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对它进行了处理。”彼得•贝宁顿是蒙特雷县犯罪现场实验室的主任,他经验丰富,工作卖力,“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根据初期做的工作什么都没有发现。除了那位巡警的脚印外没有别的脚印,除了沙子和泥土之外也没有其他痕迹。十字架是用树枝和花店里用的线制作的。上面写着日期的圆盘看起来是用硬纸板剪成的。用的笔也没有商标,字体用的是木版印刷体。只有在我们从嫌疑人那里得到样本后才能有用。喏,这是十字架的照片,很诡异,像是电影《布莱尔女巫计划》中的那种,你想必也看过这部电影。”

“是部好电影。”TJ说。丹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们看了看照片。确实很诡异,树枝像是扭曲的黑色骨头。

法医室难道不能告诉他们一点儿东西吗?丹斯有一位名叫林肯•莱姆的朋友,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工作过。他是纽约市的一名私人法医顾问。尽管患有四肢麻痹症,但他可是国内最好的犯罪现场刑事专家。她想,要是他来勘查现场的话,会不会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呢?她相信他会发现的。但是刑警工作最普遍的原则或许是:你拿到了多少东西就利用多少东西。

她注意到照片上有个东西,“是玫瑰花。”

奥尼尔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茎都剪成了一个长度。”

“对。所以说这些花都是来自于一家花店,不是从谁家院子里剪来的。”

TJ说:“不过,头,你可以在半岛上的几千个地方买到这种花。”

“我的意思不是说这个线索可以让我们找到那家店,”丹斯说道,“我是说我们不妨利用这个情况。不要急着下结论。这些花可能是偷来的。”她语气中有些生气,希望情况不是这样。

“明白了,头儿。”

“十字架的具体位置在哪?”

“1号公路,在马里纳南边。”他敲了一下丹斯墙上地图的一个位置。

“有人目击到是谁放置十字架的吗?”丹斯问那名探员。

“没有,夫人,根据加州公路巡警队的汇报。这条公路的这一路段没有摄像头。我们还在寻找目击者。”

“那商店呢?”奥尼尔问,还没等丹斯喘口气问同样的问题。

“商店?”

奥尼尔看着地图,“在公路东侧的路边购物中心。其中有些店肯定安装了安全监控探头。有可能其中一台对着事发地。我们至少可以知道那辆汽车是什么牌子和型号的——如果他开车的话。”

“TJ,”丹斯说,“去查一查。”

“你说得没错,头儿。那边正好有一家爪哇商店。我最喜欢去的一家店。”

“我太高兴了。”

一个影子出现在门口。“没想到我们是在这里开会吧。”

查尔斯•奥弗比这位刚上任来分管联邦调查局该分部的警长走进她的办公室。他50来岁,皮肤黝黑,大腹便便,身体棒得像运动员,每周可以去打几次高尔夫球或网球。但有时他也会体力不济,因为如果让他拦击空中球的话,他会累得气喘吁吁。

“我在办公室有……嗯……一些时候了。”丹斯没有理会TJ,颇有意味地看了一下腕表。她怀疑奥弗比几分钟前就过来了。

“查尔斯,”她说,“早上好。大概我忘记提我们在哪里开会了,对不起。”

“喂,迈克尔。”奥弗比随后又朝TJ点了点头。他有时会好奇地盯着TJ看,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年轻的探员一样——其实这只不过是对TJ的时髦着装选择不太认同而已。

丹斯实际上通知了奥弗比这个会议。在从半岛花园旅馆开车到这里来的路上,她给他的语音邮箱留了言,告诉他洛杉矶豁免权听证会这个坏消息,还告诉他在她的办公室碰头的计划。玛丽艾伦也把这个会议告诉了他。但是这位联邦调查局的头儿没有回复。丹斯嫌麻烦也没有再打电话,因为奥弗比一般不关心办案的策略层面。即使他拒绝参加这个会议对她来说也见怪不怪。他要的是一张“大图片”,一个他常挂在嘴边的词语。(TJ曾经称他为查尔┧•大景致;丹斯听了把肚子都笑破了。)

“好吧,那起后备箱女孩案件……记者已经打电话来了。我一直在敷衍。他们就恨这个。简单给我汇报一下案情吧。”

唉,记者。这解释了这人为什么会感兴趣。

丹斯告诉了他迄今为止他们了解的情况和打算怎么办这个案子。

“有没有想到他会再次作案?电视台的新闻主播都这样说。”

“他们只是推测而已。”丹斯微妙地纠正道。

“因为我们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攻击她——塔米•福斯特,我们不能这样说。”奥尼尔说。

“十字架有没有什么线索?它放在那里是不是一个信号?”

“花从法医勘验上讲已经比对起来了,没错。”

“噢,我不想让这起案子变成‘山姆的夏天那样的案子。”

“啊……那是怎样一个案子,查尔斯?”丹斯问。

“是纽约的一个家伙,留下纸条,然后杀人。”

“噢,像是部电影。”TJ是他们用来查阅流行文化的图书管理员,“斯派克•李。杀手是山姆的儿子。”

“我知道了,”奥弗比快速说道,“只是个谐音。儿子和夏天。”

“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我们什么也不清楚,真的。”

奥弗比点了点头。他从来不喜欢得不到答案,因为要向新闻界交代,也要向萨克拉门托的顶头上司交代。这令他很紧张,也会令其他人跟着一起紧张。他的前任斯坦•费斯伯恩因为身体原因而突然退休,奥弗比接任了他的工作,当时整个气氛都很低沉。费斯伯恩总是为探员们撑腰,只要能对他们有帮助,需要雇谁他就雇谁。奥弗比行事风格却不同,很不一样。

“我接到总检察长打来的电话,”总检察长是他们的最高长官,“这起案子在萨克拉门托成了新闻,也上了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我必须给他回电话。希望我们能有点具体的东西。”

“我们很快就会了解更多的。”

“恶作剧做过头的可能性有多大?比如说是在捉弄新会员,兄弟联谊会或是妇女联谊会的那种。我们上大学时都玩过,不是吗?”

丹斯和奥尼尔从来没有加入过学生联谊会。她也不认为TJ加入过。而雷•卡拉尼奥是在白天打两份工,晚上上夜校拿下刑事司法学学士学位的,他肯定也没参加过。

“如果是开玩笑的话,也太过头了点儿。”奥尼尔说道。

“不过,我们可以把这作为其中一个可能。我只是想我们一定不能慌乱,这于事无补。不要夸大连环犯罪的角度。不要提那个十字架。月初佩尔那个案子现在还让我们感到晕头转向。”他眨眨眼,“对了,作证那件事怎么样了?”

“推迟了。”他难道一点儿也没有听到她发的信息?

“不错。”

“不错?”丹斯对要撤诉的动议仍然感到气愤。

奥弗比眨了眨眼睛,“我的意思是,这样你可以腾出手来办路边十字架的案子。”

这让她想起了老上司。怀旧真是件苦乐并存的事。

“下面的计划怎么走?”奥弗比问。

“TJ要核查放置十字架地方的附近商店,还有停车场里的监控探头。”她转向卡拉尼奥,“雷,请你仔细勘查一下塔米被拐走的那个停车场。”

“好的,夫人。”

“你目前在蒙特雷县警察局忙什么?迈克尔。”奥弗比问。

“查黑帮谋杀的案子,还有那起集装箱案。”

“噢,是那一桩。”

半岛基本上不受恐怖袭击的威胁。这里没有大的海港,只有一些渔港,机场很小,安全也得到很好的保障。但是一个多月前一只船用集装箱从停在奥克兰的货船上走私过来。这艘货船来自印度尼西亚。集装箱装在卡车上向南运往了洛杉矶。有报道说它已经到达了萨利纳斯。在那里集装箱里的货物可能被卸下,藏匿起来,然后转装上其他卡车,再运到什么地方就无从知晓了。

这些货物可能是违禁品:毒品、武器……或者按照另外一条可靠情报披露,有人借此潜入到了这个国家。印度尼西亚那边的情况很复杂,还有一些关押着危险的极端分子的监狱。美国国内的安全因此备受关注。

“不过,”奥尼尔又开口道,“一两天内我能把它搞定。”

“那就好。”奥弗比说,为路边十字架这起案子作为专案处理而舒了一口气。如果一项调查不顺利,他总会想办法把危险讲得危言耸听,尽管本意是为了分享荣耀。

丹斯只是很高兴,因为她和奥尼尔可以在一起工作了。

奥尼尔说:“我这就把彼得•贝宁顿做的关于犯罪现场的最后报告拿到手。”

奥尼尔的专业背景不是法医学。但是这位又认真又有韧劲的警察依靠的是传统方法破案:调查、走访和犯罪现场分析,有时也会钻牛角尖。无论他把什么方法掺和在一起,这位资深探员工作都很出色。他是罪犯归案率最高的探员之一。还有更重要的,他抓的罪犯获刑记录创这个部门的历史最高。

丹斯看了看手表,“我要去见证人了。”

奥弗比沉默了一会儿,“证人?我不知道还有一个证人。”

丹斯没有告诉他这个情报也在那个信息里面。“对啊,有一个。”她说,接着把手提包甩搭到肩上,出了门。

第四章

“哎,真惨。”女人说。

她的丈夫坐在福特SUV驾驶座上看了她一眼。他刚花了70美元给汽车加满油,心情不好,因为油价贵,还因为他刚刚看到了诱人的卵石滩高尔夫球场,他玩不起,即使妻子允许他玩。

他实在不想听到悲惨的事情。

毕竟他们结婚20年了,他问她:“什么?”或许他问得尖刻了一些,但这不是他的本意。

她没有注意到,或者没有在意他说话的腔调,“那里。”

他朝前看去,但她所注目的只是挡风玻璃外的那一段——没有车辆的公路蜿蜒着穿过树林。她没有指向什么确切的东西。这让他更加恼火。

“猜猜发生了什么?”

他正要开口骂她一句“什么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她所讲的东西。

他即刻感到很自责。

在他们前面30码开外的沙土中,插着一个用来纪念车祸出事地点的东西,是一个十字架,做得有些粗糙,放在花上面。花是深红色的玫瑰。

“是挺惨的。”他响应了一句,想到他们的孩子——两个都有十几岁大了。他为刚才尖刻的话语感到后悔。

他摇摇头,看了看妻子脸上伤心的表情。他们开车经过那个自制的十字架。她悄声说:“我的上帝,是刚刚发生的事故。”

“是刚发生的?”

“不错,上面写着今天的日期。”

他打了个寒噤。他们继续朝附近一处沙滩开去,那里有可以散步的小路,是别人向他们推荐的。他考虑了一下,心想:“很奇怪。”

“那是什么?亲爱的。”

“这里限速是35码。很难想象会有人翻车摔死。”

他的妻子耸耸肩,“或许是小孩子,醉酒驾车。”

十字架肯定会将一切都审视一番。得了,朋友,你完全可以回到波特兰,坐在哪里鼓捣数字,预想雷欧在下一次的团队会议上怎样发疯。在这里,你身处加州最美丽的地方,而假期也只剩下5天了。

况且你几百万年也不会跟卵石海滩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不要再无病呻吟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将手放在妻子的膝盖上,继续朝海边开去,甚至没有意识到雾气突然之间把早晨的天空染成了灰色。

凯瑟琳•丹斯在霍尔曼68号公路上开着车。她给孩子打电话。两个孩子被她的父亲斯图亚特开车送到了各自的日间夏令营。早上在宾馆与人会晤的时候,丹斯就安排了12岁的韦斯和10岁的麦琪晚上同外祖父母过。

“嘿,妈妈!”麦琪喊道,“我们今晚可不可以去玫瑰餐馆吃饭?”

“我们得看看再说。我有个大案子要办。”

“昨晚我们做了面条,用来制作意大利面,外婆和我两个人做的。我们用的是面粉、鸡蛋和水。外公告诉我们什么都加点儿。‘什么都加点儿是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成分都有的意思。你不可能一下子都买到。”

“差不多,我知道这个意思。我想问的是‘一点儿是什么意思?”

“不要说‘差不多。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们查查吧。”

“好吧。”

“我很快就会见到你的,宝贝儿。妈妈爱你。让哥哥接电话。”

“嘿,妈妈。”韦斯谈起今天准备打的网球赛就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起来。

丹斯怀疑韦斯是不是开始进入了青春期,像从山上快速滑下来一样。有时他是她的小男孩,有时又是一个难以接近的少年。他的爸爸两年前去世了,这男孩直到现在才从悲痛的重压下摆脱出来。而麦琪虽然是妹妹但承受力要强一些。

“迈克尔这个周末还要乘船出海吗?”

“我肯定他会的。”

“那棒极了!”奥尼尔之前邀请这小伙子星期六去钓鱼,迈克尔的儿子也一起去。他妻子很少坐船出海。丹斯虽然偶尔出海,但晕船让她不愿坐船。

她简短地跟父亲讲了几句,感谢他照看两个孩子,还提到新案子会很费时间。斯图亚特•丹斯是位完美的外祖父——这位处于半退休状态的生物学家可以自由支配时间,也确实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他也不介意当司机。其实他今天在蒙特雷湾水族馆有一个会议,但是他告诉女儿,夏令营结束后他会把孩子接回来让他们的外婆照看,希望她别担心。过后丹斯再从她那里把他们接走。

丹斯每天都会感谢命运或上帝让她有爱她的家人陪伴左右。她不由同情起那些无依无靠的单亲母亲来。

她放慢了车速,在红绿灯处拐弯,把车驶入蒙特雷湾医院的停车场,观察着蓝色锯木架障碍物后的一群人。

比昨天的人还多。

昨天的人比前天的多。

蒙特雷湾医院是一家颇有名气的医院,是这个地区最好的医疗中心之一,坐落在一片松树林中,是最具田园色彩的医疗机构。丹斯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在这里出生的。她在这里照料过动了大手术的父亲,也在这家医院的太平间辨认了丈夫的尸体。

她最近也是在这里被人袭击的——一起与丹斯刚才看到的抗议有关联的事件。

为了丹尼尔•佩尔的案子,丹斯派了一名蒙特雷县的年轻探员去看守在萨利纳斯县法庭受审的犯人。这个罪犯逃跑了。在逃跑的过程中袭击并严重烧伤了这名探员——胡安•米利亚尔。他是被送到这里接受重症监护的。那段时间对探员伤心慌乱的家人、迈克尔•奥尼尔还有蒙特雷县警察局的警官同事们来说都异常难熬。丹斯也是一样。

她在看望胡安的时候,胡安悲痛欲绝的弟弟胡里奥袭击了她,因为她试图让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胡安说出话来,这令胡里奥很气愤。这次袭击与其说伤害了丹斯,还不如说是吓到了她。她没去追究这位歇斯底里的弟弟。

胡安入院没几天就死了。起初好像是因为大面积烧伤导致的死亡,但后来发现有人结束了他的生命——一起因可怜他而实施的安乐死的行为。

胡安的死令丹斯很伤心,但胡安的伤势很重,他的后半生除了病痛缠身之外就是没完没了的治疗。胡安的状态使得在这家医院当护士的丹斯的妈妈伊迪也很揪心。丹斯回想起当时她站在厨房里,妈妈在旁边茫然地看着远方的情景。妈妈内心深处很难受,她告诉丹斯:胡安稍微清醒过来时,她为他做检查,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

他轻声说:“杀了我吧。”

据推测,他这样央求每一个来探视他或照顾他的人。

此后不久,有人遂了他的心愿。

没人知道是谁往胡安打的点滴里面加上致其死亡的药物。这起死亡事件成了官方立案调查的对象,由蒙特雷县警察局负责。但是调查进行得并不很用心;医生报告说让这名探员活上一两个月是极不可能的事。结束他的生命很明显是一种人道行为,即使是违法的。

但是,这起案子却震动了反安乐死运动者。丹斯刚才在停车场看到,示威者举着画有十字架的牌子,上面贴着耶稣的画像,还有特里•西瓦沃的照片,后者是佛罗里达州的一名植物人,她的死亡权案让美国国会深陷其中。

蒙特雷湾医院前,示威牌像波浪一样起伏着。示威者聚在一起,群情激愤,控诉着安乐死和堕胎有多么恐怖。他们大部分是总部设在凤凰城的“生命第一”组织的成员。他们在那名年轻的警员死去之后没几天就来到了这里。

丹斯想知道,他们当中有没有人意识到,在医院外面抗议死亡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他们或许没人意识得到。这帮人似乎没有什么幽默感。

丹斯朝负责维安的警官打招呼。他是个高高的美国黑人,站在主入口外面。“早上好,亨利,他们似乎还在围拢过来。”

“早上好,丹斯探长。”亨利•巴斯科姆才当上警察,喜欢用部门官衔来称呼人。他苦笑了一下,朝人群点点头:“像一群兔子。”

“是谁在领头?”人群的中央有一个瘦削的秃头男子,尖下巴下面的皮肤松弛,穿着牧师服。

“领头的就是那位,是名牧师。” 巴斯科姆告诉她,“R.塞缪尔•菲斯克牧师。他很有名。是从遥远的亚利桑那州过来的。”

“R.塞缪尔•菲斯克,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牧师。”她评价道。

牧师身边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红发壮汉,穿着系扣的黑色套装。是他的保镖,丹斯猜。

“生命是神圣的!”有人在喊,叫喊是冲向附近一辆新闻报道车的。

“神圣!”人群也跟着喊起来。

“杀人犯!”菲斯克喊道,他的喊声对于像他这样骨瘦如柴的人来说出人意料地洪亮。

这喊声虽然不是对着丹斯的,但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一下子闪回到重症监护室里发生的那一幕,当时暴跳如雷的胡里奥•米利亚尔从后面攫住她,多亏了有奥尼尔和另外一个伙伴及时介入。

“杀人犯!”

抗议者开始一起喊。“杀—人—犯,杀—人—犯!”丹斯想他们一天喊下来嗓子肯定会沙哑。

“祝你好运。”她朝负责维安的警官说,他犹疑地翻了翻眼睛。

丹斯走进医院,向四周看了看,不太想见到她的妈妈。她从问讯处问好了方位,沿着走廊朝一间病房走去,在那里她将见到路边十字架案的证人。

她刚一踏进敞开着的房门,躺在一张精致病床上的金发少女就抬起头来。

“嘿,塔米,我是凯瑟琳•丹斯。”她笑着同女孩打招呼,“你不介意我进来吧?”

第五章

虽然罪犯为了淹死塔米•福斯特而把她扔在汽车后备箱里,但他还是失算了。

要是他把车停得离岸边更远一些,海浪就会将整个汽车吞没,可怜的女孩必死无疑。但实际情况却是:汽车陷进了离岸边不远的松软沙滩里,涌进来的潮水只没过了凯美瑞汽车后备箱6英寸的高度。

大约凌晨4点钟,一名航空公司的雇员在上班路上看见了这辆车发出的亮光。救援人员找到了女孩,当时她因暴露在外面太久而处于半昏迷状态,体温低得接近了临界点,他们赶紧把她送到医院。

“目前,”丹斯现在问她,“你感觉怎样?”

“还好,我想。”

她有着运动员的体格,很漂亮,但脸色苍白。她是长脸,金黄色头发直直的,染得很美,鼻子长得很突兀,丹斯猜测她的人生初期肯定经历过与别人不一样的坎坷。她快速瞥了一眼一只小化妆包,在丹斯看来,这名女孩想必很少不化妆就去公共场合。

丹斯亮了一下她的警徽。

塔米看了一眼。

“总的看来,你状态非常好。”

“太冷了,”塔米说,“我生活中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我还是感到很害怕。”

“这我相信。”

女孩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电视屏幕上,上面正在放一部肥皂剧。丹斯和麦琪偶尔会看这些肥皂剧,一般是麦琪生病待在家里不上学的时候。这种肥皂剧你可以几个月不看,但回过头来再看的话仍然能把情节说得很清楚。

丹斯坐下,看了看旁边桌子上的气球和鲜花,她凭直觉去寻找红玫瑰或宗教性的礼物或者上面有十字架的卡片。没有发现什么。

“你住院要多长时间?”

“有可能今天就出院,也可能是明天,他们说的。”

“医生怎么样?棒不棒?”

她笑了一声。

“你在哪里上学?”

“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中学。”

“是高中?”

“是的,秋天就上高中。”

为了让女孩放松,丹斯闲聊起她有没有上暑期学校,有没有想过上哪所大学,还有她的家庭、爱好的体育运动。“假期有没有什么计划?”

“我们全家确实有一个计划,”她说,“在我康复之后。我和妈妈、妹妹下周要去佛罗里达州看外婆。”她的话音里有怒气,丹斯从中可以觉察出女孩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和家人一起去佛罗里达。

“塔米,你可以想象得出,我们真心想找到向你下毒手的那个人,不论他是谁。”

“那个狗东西。”

丹斯抬起眼睛,表示同意,“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塔米把她如何在俱乐部、如何刚过午夜就离开的原委讲了一遍。她在停车场时,有人从后面走过来,把她的嘴用胶带封住,手和脚用胶带绑上,扔进后备箱里,然后开到海边。

“他把我扔在那里似乎是想把我淹死。”女孩的眼神空茫茫的。丹斯天生就具有同情心——是从她妈妈那里遗传下来的——她自己也能够感受得到那种恐惧感,一种又痛又痒的感觉沿着脊椎蔓延下来。

“你认识袭击者吗?”

女孩摇摇头,“但我清楚是怎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呢?”

“跟黑帮有关。”

“他是黑帮成员?”

“没错,所有人都知道,你要想加入黑帮就得杀人。要是你想加入一个拉丁人的黑帮,就得杀一个白人女孩。这是帮规。”

“你认为那个罪犯是拉丁人?”

“是的,我肯定他是的。我没有看到他的脸,可他的手我看到了,是深色的,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是黑色的。但他肯定不是一个白人。”

“他有多大块头?”

“不算高,大约五六英尺,但非常非常强壮。对了,还有一个情况。我记得昨天晚上我说的是一个人,但我今天早上记起来了,是两个人。”

“你看见的是两个人?”

“是多一个,我能感觉到旁边还有一个人,你知道这样会是什么情况?”

“会不会是个女的?”

“哦,可能吧,我不清楚。我先前说过,我当时吓得不行。”

“有没有人对你动粗?”

“没有,至少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动粗。只是用胶带封住我的嘴,把我扔进后备箱里。”她的眼睛里闪现出怒火。

“在开车的路上你还记得有什么情况?”

“不记得了,我太害怕了。我想我听见了咣当咣当的声音,是车内发出的声音。”

“不是从后备箱里发出的?”

“不是的,就像金属一类的东西,我想。是他把我扔进后备箱之后放进车子里去的。我看过这类电影,是《电锯杀人狂》系列里的一部。我想他或许要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我。”

丹斯回想起了那辆自行车以及自行车留在沙滩上的印记。他为了逃离带了一辆自行车。她提示是不是自行车,但塔米说不是;汽车后座上不可能塞进一辆自行车。她又认真地补充说:“听起来也不像是自行车。”

“好的,塔米。”丹斯调整了一下眼镜,继续看着女孩,而女孩盯着鲜花、卡片还有填充动物玩具。女孩又说道:“看他们送给我的这些东西,那只熊是不是最可爱?”

“没错,很可爱……你还认为是拉丁裔少年黑帮干的?”

“是的,不过……你知道,现在基本上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有被杀死,只是身上弄湿了而已。”她笑了一声,回避着丹斯的眼睛,“他们确实很恐怖,新闻报道都在说这事儿,我打赌他们已经溜了,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甚至已经出城了。”

确实没错,黑帮在行动之前会举行仪式。有些仪式还会涉及到杀人。但是杀人的对象很少是黑帮种族或族群之外的人,大多数是敌对黑帮成员或对方的线人。另外,发生在塔米身上的这件事情很是周密。丹斯根据自己办理黑帮案子的经验判断,他们犯案的目的首先是为了生意;时间就是金钱,花在计划外活动上面的时间越少越好。

丹斯已经确定,袭击塔米的人绝非拉丁裔的黑帮成员。她也不认为有两个人。

实际上,塔米所了解的比她所透露的要多。

应该是挖出真相的时候了。

访谈或审问中的身势分析过程首先要建立底线——所谓底线指的是受访或受审对象在讲实话时表现出的一类行为:他们的手放在哪里,他们看什么地方,看的次数是多少,他们是不是经常吞咽喉咙或清嗓子,他们会不会每说一句话都会缀上“嗯”,他们会不会敲脚,他们会不会没精打采地坐着或者探着身子坐着,在回答问题前会不会迟疑一下。

一旦说真话的底线确立了,身势学专家将会注意到,在接受讯问者被问及他或她可能会有理由给出错误答案的问题时,他们有没有偏离底线。大多数人在说谎时感觉紧张焦虑,试图用不同于底线的身势或言语模式缓解那些不快的感觉。丹斯最喜欢引用的一句话是在“身势学”这个词出现前的100年由一个人说出的:他就是查尔斯•达尔文。他这样说道:“被压抑的情感几乎总是用某种身体动作表现出来的。”

在谈起攻击者的身份这一话题时,丹斯观察到女孩的身体语言偏离了她的底线:她不安地挪了挪屁股,一只脚摆了一下。对于说谎的人来说,胳膊和手比较容易控制,但是对身体的其他部位却不太在意,尤其是脚和脚趾。

丹斯还注意到其他变化:女孩的声调,捋了捋头发的手指以及摸嘴和鼻子这样的“阻挡性手势”。塔米也讲了无关紧要的打岔话题,她嘟囔着,说了一些过于概括的话(如“每个人都知道这事”),这是典型的说谎者的表现。

凯瑟琳•丹斯相信这女孩对情况有所保留,她即刻进入到分析状态。她让受访对象说出实情的方法包括四个部分。她首先会问:受访人在事件中的角色是什么?在这里,丹斯的结论是:塔米是受害者和证人的身份。她不是一个参与者——她也没有涉嫌另外的犯罪或自导自演来绑架自己。

其次,说谎的动机是什么?答案很清楚,那就是这可怜的女孩害怕受到报复。这很常见。

第三个问题:受访人的总体个性类型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旦确定,丹斯就确定采取何种方法将讯问进行下去——比如说,她是应该咄咄逼人还是柔声细语,是以解决问题为目标还是给予情感上的支持,是用友好的态度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丹斯把她的受访或讯问对象根据迈耶斯—布里格斯个性类型指标进行分类。这个指标会对你的性格进行评估,判断出你属于内向型还是外向型、思索型还是情感型、感知型还是直觉型。

内向和外向之间的区别与态度有关。受讯问者先是有所行动再估测结果(这属于外向型),还是行动之前先想一想(这属于内向型)?信息汇总要么是通过依靠五种感官进行数据论证(属于感觉型)要么是依靠直觉(属于直觉型)。作出论断要么是通过客观的逻辑分析(属于思索型),要么是通过凭借移情进行选择(属于情感型)。

尽管塔米长得漂亮,一副运动员的体格,显然是个很讨喜的女孩,然而她的缺乏安全感——还有丹斯打听到的信息,她过着不稳定的家庭生活——使她形成了内向的性格,容易凭借直觉行事,也容易动感情。这意味着丹斯不能用直接的方法对付这个女孩,不然的话塔米会竖起一道石墙,并且会因问题太尖刻而内心受到伤害。

最后,讯问者必须问的第四个问题是:受讯问者属于什么样的说谎者个性?

有几个类型。操控者或是“极度马基雅弗利主义者”(这个名称来自一位意大利政治家,据说他写了一本关于残酷无情的书)认为撒谎完全没有什么错;他们运用欺骗手段获取爱情或商业利益,或是达到政治或犯罪目的。其他类型包括社交性的说谎者,他们撒谎是为了取乐;还有那些适应者,他们属于缺乏安全感的人,撒谎是为了给人留下积极的印象;最后是表演者,他们撒谎是为了掌握控制权。

丹斯认定塔米属于适应者和表演者的混合型。她的缺乏安全感促使她撒谎,这样可以让她的脆弱个性坚强起来,所以她撒谎是为了我行我素。

一旦一位身势分析家回答了这四个问题,剩下的过程就很直接了:她继续向受讯问者提问,仔细注意那些会引发紧张反应的问题——那些会透露有没有欺骗的表现。她重复这些问题及其相关问题,再逼问下去,然后集中在谎言上,注意一下受访者是如何处理不断累积的紧张感的。她有没有生气,是不是矢口否认,情绪有没有低落,还是试图据理力争让自己走出困境?这里的每一种状态都要求使用不同的手段,迫使或者诱使或者鼓励受讯问者最终说出真相。

这就是当下丹斯要做的。她身子朝前倾斜一点儿,大约离塔米3英尺的距离,这样形成的“空间区域”虽然近,但还不至于产生逼迫感。这样会使她有些不安,但并不会产生过度受威胁的感觉。丹斯脸上保持淡淡的微笑,决定不用那副灰框眼镜替换黑框眼镜——她的那副“捕杀猎物的眼镜”,戴上这副眼镜是为了吓唬那些作为极端马基雅弗利主义者的受讯问者的。

“你讲的很有用,塔米,你讲的所有东西。我很欣赏你如此配合。”

女孩笑了笑,但她也同时朝门口方向看去。丹斯明白:她有些内疚。

“但是有一样,”探长又说道,“我们从犯罪现场获得了一些情况。像《犯罪现场调查》播出的那样,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看过了。”

“你喜欢哪一部?”

“原来的那一部。你是知道的,发生在拉斯维加斯的那一部。”

“那是最好看的一部,我听说了。”丹斯从来没有看过这个节目,“但是从证据上看似乎不是两个人犯的案,不管是在停车场还是在海滩。”

“哦,是的,像我说过的那样,那只不过是一种感觉而已。”

“我曾有个疑问。你是不是听到过撞击声?你看,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其他汽车的轮胎印迹,所以我们纳闷他是怎样溜掉的。我们再回到自行车上去。我想你并不认为撞击声是在车里发出的,但无论如何我认为是有可能在汽车里发出的。”

“是自行车?”

重复问题经常是不诚实的标志。受访者或受审者想拖延时间考虑某个答案会产生什么联想,然后编造一个可信的答案。

“不,不可能。他怎样将自行车弄进汽车里面的呢?”塔米否认得太快,也太肯定。她也考虑过是不是自行车,但出于某种原因她不想承认这个可能性。

丹斯抬起眼睫毛,“哦,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的邻居有一辆凯美瑞,是一辆很大的车。”

女孩眨了眨眼睛;她似乎很惊讶丹斯竟然知道她的汽车品牌。这位探员做了功课有备而来让塔米有些不安。她朝窗户看了看。她下意识里是想寻找一条路线逃出去,摆脱这种令她不快的焦虑状态。丹斯识破了一些东西。她感觉自己的脉搏跳得厉害。

“有可能吧,我不知道。”塔米说。

“也就是说他可能有一辆自行车。这可能意味着他跟你的年龄相仿,或许还小一些。成年人也会骑自行车,但你会发现骑自行车的还是年轻人居多。对了,你认为会不会是和你同在一个学校里上学的同学?”

“在同一个学校?不可能。我认识的人当中不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情来。”

“有没有人威胁过你?你在史蒂文森中学有没有和人打过架?”

“对了,布里安娜•克伦肖因为当拉拉队队长的事情挨过我一顿揍,这让她很恼火。但她开始跟戴维•威尔科克斯约会,我跟这男生关系不错,这样事情算是摆平了。”她笑了起来,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噎在那里。

丹斯也笑了笑。

“不对,他是个黑帮成员,我敢肯定。”她的眼睛睁大了,“等等,我现在记起来了。他打了一通电话,有可能是打给黑帮老大的。我听见他打开手机,说:‘Ella esta en el coche.”

“她在车里。”丹斯在心里翻译了出来。她问塔米:“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大致上是说‘她人和车都在我这里。”

“你在学西班牙语?”

“是的。”这个字眼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来的,声音的调门要比正常高出许多。她的眼睛锁定在丹斯的眼睛上,而她的手撩开头发,接着停下来擦了一下嘴唇。

这句西班牙语完全是编造的。

“在我看来,”丹斯开始分析起来,“他只是假装成黑帮成员,目的是为了掩饰身份。也就是说还有另外袭击你的原因。”

“比如说呢,又是为什么呢?”

“这是我希望你能帮我的地方。你有没有看到他一眼?”

“没有太仔细地看到。他一直在我背后。停车场也是漆黑一片。他们应该有照明设备。我看我要告这家俱乐部。我父亲是圣马特奥的一名律师。”

这种生气的姿态意图在于支开丹斯的问题:塔米的确是看到了什么。

“或当他朝你走来的时候,你在窗户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女孩摇头表示否定。但丹斯却不依不饶,“哪怕就那么一眼,再回忆回忆。这里晚上很冷,他不会只穿衬衫。他有没有穿夹克?皮夹克或者布夹克?是不是一件毛衣?或者是一件长袖衫、一件连帽运动衣?”

塔米否定掉了这一切,但有些否定跟其他否定并不一样。

丹斯接着注意到女孩的眼睛迅速移向桌上的一束花。旁边有一个祝早日康复的卡片,上面写道:喂,妞,赶快把屁股挪出医院!爱你的J.P.和多情女孩。

丹斯不愧为是一个老练的执法者。她看着女孩,胜券在握,因为她做了充分准备,不会轻易地放过答案为“不”的回答。她的心头不时会奇怪地闪一下。她将事实和印象聚集在一起,突然有一个不期然的想法闪出——一个推论或结论似乎施了魔法般地出现了。

从A到B到X……

这在当下发生了,在发现塔米眼睛看着花、眼神慌乱的时候。

探长抓住了一个机会。

“听我说,塔米,我们了解到,不论是谁攻击你,那个人也在路边放了一个十字架——好像要传达什么信息。”

女孩的眼睛睁大了。

没错,丹斯心想,她的确知道十字架这回事。

她继续照自己临时想出的脚本演下去,“并且这类信息总是由那些认识受害者的人发出。”

“我……我只是听见他说西班牙语。”

丹斯知道这是句谎话。不过她了解像塔米这种个性类型的受讯问者。她需要给他们留出一个逃脱的通道,不然他们会完全把嘴闭上。她和颜悦色地说:“哦,我当然认为你是听到了,但我只是想他是在试图掩盖身份,他想骗你。”

塔米很惨,很可怜。

是谁这样恐吓她呢?

“首先,塔米,让我向你保证,我们会保护你的。攻击你的那个人再也不会靠近你了。我要派一名警察在门外守护。我们也会派一名警察到你家,直到抓住那人为止。”

她眼睛里透出放心的眼神。

“我还有一个猜测:会不会是一个跟踪者?你这么漂亮,我敢说你应该很小心。”

塔米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是那种很矜持的笑,无论怎样,听到这样的夸奖谁都会很高兴。

“有没有人骚扰过你?”

这位年轻的病人迟疑了一下。

这就有结果了,确实快有结果了。

然而塔米还是打住了,“没有。”

丹斯也退了一步,“你有没有跟你家里人有过节?”这也有可能。她调查过。她的父母离异了——是在法庭上大闹了一场离掉的——她哥哥住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一个叔叔有家庭暴力的不良记录。

但是塔米的眼睛很清楚地说明,她的亲属是这起袭击事件的幕后指使的可能性并不大。

丹斯继续从她嘴里钓东西,“你有没有跟任何用电子邮件联络的人有过过节?或许你在网上认识的什么人,通过‘脸谱网或‘我的空间认识的?如今这些都很普遍。”

“没有,确实没有。我不太上网。”她弹着指甲,跟揉手腕差不多。

“对不起,我有些强行诱导你,塔米。但这很重要,一定要确保类似的事情不再发生。”

随后丹斯看见了某样东西,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女孩的眼睛流露出肯定的回答——眉毛和眼睑微微上挑了一下。这意味着塔米真的害怕类似的事情会再次发生——虽然她有警察看护,但是那个袭击者会对其他人构成威胁。

女孩吞咽了一下。很显然,她还处在压力反应的拒斥阶段,意味着她被逼压得越紧,她的防守力度就越强。

“那人我确实不认识,我向上帝发誓。”

“我发誓”是说谎的表现,提到神灵也是。这好像她在大喊:我在撒谎!我想说实话但我害怕说出来。

丹斯说:“好吧,塔米,我相信你。”

“你看,我的确的确很累。我想在我妈妈来这里之前什么都不想说了。”

丹斯笑了笑,“当然,塔米。”她起身,递给女孩一张名片,“如果你想起了发生在你身上的更多事情,请告诉我。”

“不好意思,我……没有帮上什么忙。”塔米眼睛看着下方,有悔意的表现。丹斯可以看得出这女孩在过去使用过撅嘴和无诚意的自我贬低方法。这种方法再掺杂一点儿挑逗用在男朋友和爸爸身上最管用;女人却不吃这一套。

丹斯也同样跟她耍起了花招,“没有没有,你帮了很大的忙。啧啧,亲爱的,看看你遭了多少罪。休息休息吧。看看情景喜剧。”她朝电视机点了点头,“这对抚慰心灵会有效。”

丹斯走出门外,想:再聊上几个小时的话她也许能让女孩说出实情,虽然这一点她不敢肯定;塔米很明显是受到了恐吓。况且,审问者不论多聪明,有时受审者就是不肯讲他们所了解的情况。

这都无所谓。凯瑟琳•丹斯相信自己已经拿到了所需要的所有信息。

从A到B到X……

第六章

在医院的大厅,丹斯打了个付费电话——因为不允许使用手机——打电话的目的是让一位探员过来守护塔米的房间。随后她到问讯处请人把她的妈妈找来。

3分钟后,伊迪•丹斯从重症监护病区的方向走来,而不是从她所在的心脏护理科的岗位上下来的。这让她女儿着实感到奇怪。

“嘿,妈妈。”

“凯瑟琳,”她的妈妈很壮实,头发呈灰白色,戴着圆圆的眼镜,脖子上还挂着自制的鲍贝玉挂件,“我听说了袭击事件——车里的女孩。她在楼上。”

“我知道,我刚才跟她聊过了。”

“我看她不会有问题的,我保证。你今天早上的会面怎样?”

丹斯做出一种无奈的表情,“看来不顺利,辩方想通过取得豁免权来撤案。”

“我不觉得奇怪。”伊迪•丹斯冷静地说,她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她见过嫌疑人。得知那人的所作所为时她义愤填膺——丹斯从妈妈的表情和淡淡的微笑中一眼就看出了这种情绪。她从不抬高嗓门,但眼中却流露出钢铁般的意志。

要是目光能够杀人的话,丹斯就会记起年轻时妈妈留给自己的印象。

“但是厄尼•西博尔德像一条斗牛犬。”

“迈克尔怎样了?”伊迪•丹斯一直都很喜欢奥尼尔。

“不错,我们正在一起办案。”她讲了讲路边十字架的案子。

“真有这回事?凯瑟琳!人还没死就放十字架?当作一种信号?”

丹斯点点头,但她注意到妈妈的注意力继续被吸引到外面去。她一脸的焦虑。

“你认为他们有什么大事要做?那天牧师激情似火地发表了一场演讲。听的人脸上充满着仇恨。情况很糟糕。”

“你有没有看到胡安的父母?”

伊迪•丹斯曾经安慰过那位烧伤警员的家人,尤其是他的母亲。她知道胡安•米利亚尔可能不会再来了,但还是尽一切努力让这对受到巨大打击和经受痛苦的老夫妻知道,他们的儿子接受的是最好的医疗救护。伊迪曾经向女儿讲过,这位母亲的情感痛苦不亚于儿子所受的生理痛苦。

“没有,他们还没有回来。胡里奥回来了。他今天上午在。”

“他在?为什么?”

“可能是来收拾一下他哥哥的东西。我不太清楚……”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他的眼睛老是盯着胡安死去的那个房间。”

“有没有进行调查?”

“我们的道德委员会正在调查此事。一些县里的警察曾经来过这里,但是,当他们看了这份报告——尤其是看了他受伤的照片,没有人对他的死真正感到伤心。当时的情况确实还是死了的好。”

“胡里奥今天来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在我看来,他有点害怕。这使我不由得想起了他对你做的事情。”

“他当时是突然失去了理智。”丹斯说。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袭击我女儿的借口,”伊迪坚强地笑了笑,随后目光扫过玻璃门,再次看了看那些抗议者,脸上浮现出怒色,“我最好回到我的岗位上去。”

“晚些时候爸爸能把韦斯和麦琪带过来吗?他在水族馆有个会议。我把他们接走。”

“当然可以,宝贝。我会把他们放在儿童游乐区。”

伊迪•丹斯起身离开,边走边朝外瞥了瞥。她气愤的神情中带着焦虑,似乎在说:这里不关你们的事,这是在干扰我们的工作。

丹斯离开医院时看了一眼R.萨缪尔•菲斯克牧师以及不知是不是他的保镖的那个大块头。他们加入到其他几个抗议者中间,手抓着手,低着头祈祷。

“塔米的电脑。”丹斯对迈克尔•奥尼尔说道。

他一只眼睛上的眉毛扬了起来。

“那里面有答案。当然,不一定是唯一的答案,而是其中一个答案,会说明是谁袭击了她。”

他们坐在世界购物中心的大全美食店外面喝咖啡。这是一处毗邻梅西百货店的室外广场。她估算着自己曾在这家商店至少买过50双鞋——脚上穿什么对她来说就像镇静剂一样。当然,说实在的,几年来她也买了些并不称心如意的东西,一般是在减价的时候买的。

“难道是网上的跟踪者?”奥尼尔问。他们吃的不是上面浇有精制荷兰酸辣酱和装点着欧芹的荷包蛋,而是包在小小的锡箔纸里切成小块的提子面包圈,这种食物里的奶油干酪脂肪低。

“有这个可能。或许是一个前男友威胁她,或许是一个她在社交网站上遇到的人。但我肯定她知道那人的身份,即使没有见过面。我倾向于是她学校的一个人。史蒂文森中学。”

“她不会讲的,是吗?”

“不会,只讲是一个拉丁裔的帮派成员。”

奥尼尔笑了起来。很多骗保申请开头都会写道:“蒙面西班牙裔人闯入了我的珠宝店。”或者,“两名戴面具的非洲裔美国人拔出枪抢走了我的劳力士表。”

“没有描述,但我猜他穿着运动衫,那种连帽运动衫。我说起这点她就给出了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她的电脑,”奥尼尔沉思了一下,拎起沉重的手提箱,放到桌上,然后打开,看了看一张打印出来的纸,“好消息是,我们在证物当中找到了它——笔记本电脑,是在她车子的后座上发现的。”

“那坏消息是它在太平洋里游了一次泳了?”

“‘受到了海水很严重的破坏。”他引述道。

丹斯有些失望,“我们得把它送到萨克拉门托或是圣何塞的联邦调查局。需要好几个星期才能拿回来。”

他们看见一只蜂鸟在人群中勇敢地飞着,寻找一棵悬垂的红色植物吃早餐。奥尼尔说:“我倒是有个想法。我曾经跟那里的一位朋友聊过。他刚参加完一场关于计算机犯罪的报告会回来。其中一名发言者是本地人,圣克鲁兹的教授。”

“加州大学的?”

“对。”

那是丹斯的母校之一。

“他讲那家伙很是了得。如果他们需要他帮忙他都乐意帮。”

“他是什么背景?”

“我只知道他是从硅谷出来开始教书的。”

“至少在教育界还没有泡沫。”

“你是不是想让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名字?”

“当然。”

奥尼尔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名片,找到一张就打电话。三分钟后他找到了朋友,简短地讲了几句话。这个袭击事件已经引起了联邦调查局的注意,丹斯推测。奥尼尔快速记下一个名字,向那位警员道了谢。挂上电话后他把纸片递给丹斯。乔纳森•博林博士,名字下面是电话号码。

“里面受损的会是什么呢?……笔记本电脑在哪里?”

“在我们的证物存放间。我打电话告诉他们把它拿出来。”

丹斯取出手机给博林打电话,找到了他的语音邮箱,给他留了一个短信。

她继续给奥尼尔讲塔米的情况,说女孩一直担惊受怕,担心袭击她的人会再次袭击她——或许也会袭击别人。

“跟我们所担心的一样。”奥尼尔说道,用手捋了捋黑白相间的浓密头发。

“她还表现出自责的情绪。”丹斯说。

“是不是她也要对发生的一切负部分责任?”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那台电脑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她看了看表。不知怎的,她对乔纳森•博林三分钟没有回她的电话很是生气。

她问奥尼尔:“证物上面还有没有更多的线索?”

“还没有。”他把彼得•贝宁顿所汇报的犯罪现场的情况告诉了她:做十字架的木头是橡树木,在半岛上这种树有大约一两百万棵。用来绑两根树枝的绿色绳子很常见,又没留下什么痕迹。硬纸板是从一本笔记本封底切下来的,这种笔记本上百成千家商店都有卖。墨水也无法确定来源。玫瑰花也无法知道是哪家的或出自哪里。

丹斯说了对那辆自行车的推测。然而奥尼尔知道得更多。他补充说,他们对女孩被绑架的停车场以及汽车被扔弃的海滩进行了搜查,发现了更多自行车的痕迹,但无法识别,而且都是刚留下来的,说明自行车可能就是罪犯的交通工具。但是这些车痕不清晰,无法顺着追踪过去。

丹斯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华纳兄弟公司出品的电影《华纳巨星总动员》里的主题曲,是她的孩子们淘气给她设置的。奥尼尔笑了笑。

丹斯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J.博林。

第七章

外面有动静,从屋后发出的啪的一声使人更加担惊受怕了。

她所担惊受怕的是有人在监视她。

不是那种在大商场或海滩上被人监视。她不害怕一脸怪笑的少年或者变态狂。(这种情况要么让人很生气要么会让人沾沾自喜——当然,这要看是什么样的少年或变态者。)不,让凯莉•摩根害怕的是从卧室外面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啪……

又发出了一声。凯莉坐在卧室的桌子旁,身子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皮肤发麻,手指僵直,在电脑键盘上停了下来。要看看,她心里想。然后又想:不,不要去看。

最后:天哪,你已经17岁了。别怕!

凯莉强迫自己转过身来,壮着胆子朝窗外看去。她看到的是绿色和棕色相间的植物、岩石和沙滩上面的灰色天空。没有人。

也没有东西。

别管他。

这个女孩身材修长,一头乌黑的秀发,明年秋天就上高中的毕业班了。她有驾驶执照。她还在马弗里克海滩冲浪。她要在18岁的时候跟男朋友一起去做特技跳伞。

是的,凯莉•摩根不会被轻易吓倒。

但是她有她最害怕的东西。

那就是窗户。

这种害怕是她从小养成的,大约是在她9岁或10岁的时候,当时也是住在这个房子里。她的妈妈在看完一大摞家居设计的杂志后,认为家里的窗帘完全过时了,会把房子的轮廓线给毁掉。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除了凯莉在电视上看过关于恐怖雪人或其他类似怪物的节目害怕过之外。用数码动画制作的怪物朝一个木屋走来,透过窗户往屋里看去,把床上睡觉的人魂都吓跑了。

这没什么,因为那只不过是拙劣的电脑动画而已,并且她也知道生活中没有这类东西。一个电视节目所带给她的就是这些。在此后的几年里,凯莉躺在床上,流着汗,头用毯子蒙着。她不敢看,因为害怕一点预兆也没有就有一个东西——不管是什么——从窗户爬进来。

鬼魂、僵尸、吸血鬼都不存在,她心里想。但她所需要做的一切就是读斯蒂芬•梅尔的《暮光之城》这本小说,这样,恐惧感又会回来的。

还有斯蒂芬•金?去他的。

如今她长大了,已忍受不了以前习以为常的父母的乖戾。她去了一趟家得宝,为自己的房间买了窗帘,并且亲自装上。晚上凯莉就把窗帘拉上。但此时窗帘却是拉开的,因为是白天,只是光线很暗,还有夏日凉爽的微风吹进来。

窗外又发出啪的一声。是不是离得更近了?

电视上那个该死的怪物形象永远挥之不去,注入她血脉的恐惧感也一样挥之不去。那个雪人,可怕的雪人,一直在窗户边盯着她。她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啪……

她大着胆子向窗户又瞥了一眼。

空空的窗户朝她张着大嘴。

够了!

她回到电脑前,看社交网“我们的世界”上的一些评论,讲的是史蒂文森中学一个名叫塔米的学生昨晚遭袭的事情——天哪!她竟然被扔进后备箱,丢在沙滩上被淹死。她肯定被强奸了或受到了猥亵,每个人都这么说。

大部分的帖子表达了同情。但有一些却不近人情,甚至有一些完全把凯莉给惹火了。她正在看其中一个帖子:

没事了,塔米一切都会好的,感谢上帝。但我必须说一件事情。以我的浅见,这是她咎由自取。她应该知道不要像80年代出生的荡妇那样描着眉毛到处游荡,她的那身衣服是从哪里弄来的?她知道男人们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她到底期待什么???

——阿农女孩

凯莉马上敲出了回复。

噢,我的上帝,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几乎被杀掉。凡是说女人想被强奸的人都是百分之百的脑残。你非常无耻!!!

——贝拉凯莉

她想知道原帖的发帖人会不会回复,就敲了一下键盘。

凯莉向电脑前靠了靠,这时又听见外面的声音。

“就是那个声音。”她大声说道。她站起身,但是没有向窗户走去,而是走出房间,进入厨房,向外观察。没看见任何东西……是真的没有看见吗?灌木丛后的山谷里有个阴影吗?

家里没有其他人,她父母都在外面上班,哥哥在实习。

她勉强笑了笑,自忖道:出去要是看见一个魁梧的变态狂还好,要是看见他从窗户往里偷看反而更可怕。凯莉看了看磁力刀架,刀刃非常锋利。她在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将武器放回了原处。她把iPhone手机凑到耳边,走了出去。“喂,金尼,告诉你,我听见外面有动静。我正在出去看。”

她是在假装给人打电话,但他——或者它——不知道她在假装。

“不,不能停止讲话,万一外面有个混蛋。”她大声说。

朝向侧院的门打开了。她朝后面走去,在拐角处慢了下来。她最后试探着走进后院。没有人。院子的尽头,在茂密的植物屏障之外,地面直陡而下,下面是浅浅的山谷,覆盖着灌木,还有几条慢跑用的小道。

“那么,事情怎么样了?好的……什么?宝贝,真是我的好宝贝。”

到此为止,做得不能太过,她心里想。你的表演会露馅的。

凯莉信步走到一排树丛旁,透过树丛向山谷望去。她发现有人在离开这幢房子。

接着在不远处她看见一个穿着运动衫的小孩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太平洋丛林镇和蒙特雷县之间的一条抄近路用的小道上。他向左拐去,即刻消失在山后。

凯莉收起手机,回头向房子走去,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花圃后有个东西很扎眼。红色的一小团。她走过去,发现原来是一朵玫瑰。凯莉笑了笑,把它丢到地上。

她回到屋里。

过了一会儿,她又回过头来。还是没有人,也没有动物。没有单身的雪人或狼人。

她向里屋走去。一下子僵住了,大气不敢喘。

在她面前10英尺的地方,一个人影正向她走来。五官看不清楚,因为客厅的灯光是从人影的背后照过来的。

“是谁?”

人影停住了,发出一声大笑,“天哪!凯莉。你胆子真小。你看起来……把iPhone给我。我想拍张照片。”

是她弟弟里基,他伸手就要夺手机。

“滚出去!”凯莉说,气得脸都扭曲了,奋力挣脱开他伸过来的手,“就知道是你在搞鬼。”

“我需要运动衫。嘿,后备箱女孩你听说了没有?她在史蒂文森中学上学。”

“听说了,我见过她,塔米•福斯特。”

“她辣不辣?”里基说着朝冰箱走去,拿了一瓶功能饮料。他16岁,个子瘦长,也有一头跟凯莉一样蓬乱的棕色头发。

“里基,你低级趣味。”

“呃呃,那又怎样?她到底辣不辣?”

唉,她就讨厌有兄弟,“出门时把房门锁上。”

里基眉头紧皱,使得整张脸都变了形,“为什么?有谁会骚扰你吗?”

“把门锁上!”

“就照你说的做,好吧。”

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凯莉走进自己的房间,重新回到电脑前。见鬼了,阿农女孩跟了一个帖子攻击凯莉,骂她替塔米•福斯特说话。

好吧,你这个贱人,你会倒霉的。我会给你点儿颜色看看的……

凯莉•摩根开始敲击键盘。

乔纳森•博林教授应该有40多岁,丹斯估摸着。他个头不高,也就比她高出几英寸,从他的体形可以看出他要么是坚持锻炼,要么是对垃圾食品不屑一顾。跟丹斯一样,他的棕色头发直直的,虽然她感觉他不会每隔几周就要在西夫韦超市购物时往购物车中扔一瓶伊卡璐洗发水。

“好吧,”他说道,朝大厅四周看了看,在丹斯的陪同下从前厅向她在加州调查局的办公室走去,“这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不像《犯罪现场调查》里的那样。”

难道全世界的人都看了这部电视剧?

博林一只手腕上戴着天美时电子表,另一只手腕上戴的是编织手链——可能是对某个事情或某个人表示支持。(丹斯想到了她的孩子们,他们把很多彩带缠在手上,她不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的马球衬衫,透出几分英俊,是那种不事张扬的英俊,像全国公共广播公司里的播音员。他的棕色眼睛很沉稳,脸上似乎总挂着微笑。

丹斯问:“你从前在执法部门工作过?”

“对,当然,”他说,清了清嗓子,发出很奇怪的身势信号,然后笑了笑,“但他们不再起诉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吉米•霍法的尸首不出现的话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想你已经跟警方谈过。”

“我主动要求过,当时是我给执法部门和安全公司做讲座快结束的时候。但没有人就这个事理我。直到现在,你给了我第一次机会。我尽力不让你失望。”

他们来到了她的办公室,在有磨损的咖啡桌旁面对面坐下。

博林说:“我很乐意尽力帮忙,但我不敢说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一束阳光落在他的懒汉鞋上,他低头看了看,发现一只袜子是黑色的,另一只是海军蓝。他笑了起来,但并不觉得尴尬。如果是在过去,丹斯会推论他应该是单身;如今,夫妻俩虽然都在上班,都会很忙,但像这样出现着装上的小纰漏也是不可原谅的。奇怪的是他没戴结婚戒指。

“我硬件软件都学过,但提供真正的技术咨询水平还达不到。我怕我已经超过了法定年龄限制,我也不懂印地语。”

他告诉她,他在斯坦福大学拿到过文学和工程学双学位,这种结合确实有些奇怪,经过一段时间“漫无目的的闯荡江湖”之后来到了硅谷,为几家大型公司做系统设计。

“真是一段光荣岁月,”他又补充说,他最后腻烦了一味地赚钱,“这就像在疯狂地四处寻找石油。每个人都在问怎样才能说服人们相信电脑可以满足他们的一切需要,借此来发财致富。我想我们应该换个思路去想:找出人们到底需要什么,然后再问如何用电脑去帮助他们。”他侧歪着头,“在接受他们的观点和想出我的观点之间,我失去了大好时光。于是我拿出一些平时的积蓄,辞了职,又去到处闯荡。我最后来到圣克鲁兹,遇见了一个人,就决定留下来当老师。我很喜欢这份工作。这几乎是10年前的事情了。我还在那里教书。”

丹斯告诉他,她当了一段时间记者之后又回到了大学校园——就是他执教的那所。她学的是传播学和心理学。有一段很短的时间他们都在这所大学里,但两人没有共同认识的人。

他教过几门课程,包括《科幻小说文学》,还有一门称作《计算机和社会》的课程。在研究生院博林教过一些在他看来很是无聊的技术性课程:“数学、工程学之类的。”他还给公司当顾问。

丹斯采访过很多不同行业的人。谈及工作的时候,大部分人很明确地透露出压力大的信号,这表明要么是工作给他们带来了焦虑感,要么是他们对工作感到郁闷——就像博林先前在提到硅谷时讲到的那样。但是眼下在谈论他目前的工作时,他的身势行为没有表现出有什么压力来。

他继续低调地讲他的技术水平,尽管这样,丹斯还是有些失望。他看起来很聪明,也非常乐意提供帮助——他一接到通知就开车来到了这里——她也想让他的服务帮上忙,但是进入塔米•福斯特的电脑似乎需要更多一些懂技术的行家里手。她希望至少他可以帮忙推荐一个。

玛丽艾伦•克雷斯巴赫拿着一杯咖啡和几块饼干。她长得像一名西部乡村歌手,很迷人,棕色的头发梳着时兴的发型,手指涂着红色的凯芙拉指甲油。“警卫部门打了电话。有人从迈克尔的办公室拿来了电脑。”

“太好了,你可以把它拿上来。”

玛丽艾伦停顿了一会儿,丹斯饶有兴趣地想:这女人是在打量博林会不会是一块能和她一起浪漫的料。她的这位助理曾经大胆出击,为丹斯物色了一位丈夫。这个女人此时看见博林左手无名指上什么都没戴,就朝丹斯挑挑眉毛,丹斯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这一眼被女助理适时地注意到了,但最终也并未理会。

博林道了声谢,往咖啡里放了三块糖,伸手去拿饼干,吃了两块,“不错,不,何止是不错。”

“她亲手烤制的。”

“真的吗?人工难道也可以烤得这么好?难道不是从奇宝饼干袋里拿出来的成品?”

丹斯咬了半块饼干,呷了一口咖啡,尽管她在此前同迈克尔•奥尼尔喝了够多的咖啡。

“让我告诉你案子的进展情况,”她向博林说明了发生在塔米•福斯特身上的袭击事件,“我们必须进入她的笔记本电脑。”

博林点点头表示理解,“啊,就是在太平洋游过泳的那台电脑。”

“就像泡过水的面包……”

他纠正道:“有水的话,更像是燕麦片——要是我们继续用早饭食物作比喻的话。”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蒙特雷县警察局警员走进丹斯的办公室,提着一只很大的纸袋子。这名警员很英俊,一脸严肃,尽管气质中透出的机警要比潇洒多,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他迟疑了一会儿,似乎要敬礼,“丹斯警官?”

“是的。”

“我是戴维•莱因霍尔德,警局犯罪现场勘查科的。”

她点头向他示意,“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把那东西带来。”

“没什么可谢的。凡是需要做的我都乐意。”

他和博林握了握手。这位穿着一身笔挺警服的干练警员把纸袋递给了丹斯,“我没有把它放在塑料袋里。我想让它呼吸,要把里面的湿气尽量晾出来。”

“多谢。”博林说道。

“我擅自把电池拿了出来,”年轻警官说,拿起一块密封的金属管,“是锂电池。我想,如果水进去的话就会烧坏。”

博林点点头,很明显持赞许的态度,“考虑得很周全。”

丹斯不明白他在讲什么。博林注意到她在皱眉头,于是解释说有些锂电池在某些情况下浸水就会烧坏。

“你是电脑高手?”博林问他。

年轻警官回答说:“也算不上,只是能做一些简单的技术活,你知道。”他朝丹斯递过一张收据,随后指了指贴在袋子上的保管链卡片,“要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话,告诉我好了。”他递给她一张名片。

她谢了他,年轻人离开了。

丹斯把手伸进袋子,拿出塔米的笔记本电脑。是粉红色的。

“颜色真漂亮。”博林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他把电脑翻过来看背面。

丹斯问他:“看样子你知道谁能把它启动起来,从而可以看到里面的文件了?”

“当然,那人就是我。”

“噢,我还以为你不太懂电脑呢。”

“根据如今的标准还算不上太懂。”他又笑了笑,“这像转动你汽车上的轮子。我只需要些工具就可以了。”

“我们这里没有实验室。没有你可能所需要的那些复杂工具。”

“不过,这要看情况。我发现你平时喜欢收集鞋子。”她的衣柜门敞开着,博林肯定是看到里面的东西了,里面有十几双鞋子,在底层摆放得还算是整齐——因为那些日子她晚上下班后直接出去,不回家停留。她笑了起来。

装满了。

他继续说道:“有没有个人护理用的工具?”

“个人护理?”

“我需要一个吹风机。”

她咯咯笑起来,“很不幸,美容用的东西都放在家里了。”

“那我们只好去买了。”

第八章

乔恩•博林后来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吹风机,尽管也没有需要太多。

他们疯狂地采购,买到了一套康耐尔产品、一套微型工具和一只被称作附件的金属盒——3英寸宽5英寸长的长方形盒子,从里面伸出一根线来,末端是USB插口。

这些东西现在都放在丹斯加州调查局办公室的咖啡桌上。

博林观察着塔米•福斯特的高档笔记本电脑,“我可以把它拆开吗?我不会把里面的证据给弄丢吧,会不会?”

“已经取过指纹了。我们找到的指纹都是塔米的。拆吧,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是嫌疑人。况且,她还对我撒了谎,所以她根本就找不到理由投诉。”

“粉红色。”他又讲了一遍,似乎这是对他人财产的一种天大的侵犯。

他把电脑翻转过来,用一把小型十字螺丝刀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把背后的板子起了下来。他随后取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和塑料制成的长方形物件。

“这是硬盘,”他解释说,“到明年这时候这种硬盘就会被看成是很大的了。我们把闪存装入中心处理器中,不再用硬盘——什么活动零件也不会用了。”这个话题似乎让他很兴奋,不过他意识到在当下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是不合时宜的打岔。博林不再讲话,而是仔细地察看硬盘。他似乎没有戴隐形眼镜。丹斯很小的时候就戴上了眼镜,所以对视力好的人稍微有些嫉妒。

教授接着将硬盘凑近耳边摇晃,“可以了。”他把它放到桌子上。

“什么可以了?”

他坏笑了一下,从包装盒中取出吹风机,插上电,一股柔和的暖风朝硬盘吹去。“不会花很长时间的。我想里面不会潮的,但我们不能大意。电遇上水等于全完,啊哦。”

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思忖道:“你知道,我们这些教授都很嫉妒私营经济。‘私营经济——那是学术语言,相当于‘挣实实在在的钱。”他朝杯子点点头,“就拿星巴克来说吧……咖啡确实是一个特许经营的好对象。我在找另外有什么可以特许经营的大卖的东西。但我能想到的只是像咸菜屋和肉干世界这样的点子,所有好卖的都已经被人占了。”

“牛奶吧或许是个好主意,”丹斯建议道,“你可以称之为艾尔西牛奶吧。”

他的眼睛一亮,“或者像‘大奶房奶吧怎样?”

“真是太难听了。”她笑着说。

他把硬盘吹干之后将其塞进了那个盒式装置中,然后把USB连线插进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里,是一种暖灰色的电脑,显然是电脑应该有的那种色调。

“我想知道你在干什么。”她看着他的手指在稳健地敲击键盘。很多字母被磨掉了。他不需要看清楚键盘上的字母就可以打字。

“水会给电脑本身造成短路,但是里面的硬盘不会有问题的。我要把它转成可读的硬盘。”几分钟后他抬起头笑着说,“瞧,像新的一样灵光了。”

丹斯把椅子滑过去,靠近他的椅子。

他看着屏幕,发现视窗搜索器把塔米的硬盘读作了“本地磁盘G”。

“里面什么都有:她的电子邮件、浏览过的网址、最喜欢的地方、最新的短信记录,甚至连删除过的数据都有。硬盘没有加密或设置密码——对了,这意味着她的父母不太干涉她的生活。那些受到父母监视的孩子会设法利用各种手段保护自己的隐私。其实,这我最会破解了。”他把硬盘从电脑上拔下,随连接线一起递给了丹斯,“这都是你的了,连接上电脑尽情地读取吧。”他耸了耸肩,“这是我第一次给警察干活——时间虽短但很快乐。”

凯瑟琳•丹斯和一位好朋友开了一个自己制作的传统音乐网站。这个网站在技术上很复杂,而丹斯硬件和软件都不懂;她朋友的丈夫打理那一部分事务。丹斯对博林说:“你懂,如果你不忙的话,能不能再多留一会儿帮我搜搜它?”

博林有些迟疑。

“那么,如果你有计划……”

“我们需要多少时间谈?我星期五晚上要去纳帕,参加一个家庭聚会。”

丹斯说:“哦,不需要那么长时间。几个小时就够了。最多也就是一天。”

博林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我乐意去。解问答疑是我喜欢做的事情……现在,需要我找什么东西?”

“关于袭击塔米的那个人身份的任何线索。”

“噢,像《达•芬奇密码》那样。”

“但愿这不会太复杂,无论找到什么都不会把我们的教籍取消……我对任何似乎是带有暴力色彩的交流都感兴趣。争吵、打架、对跟踪者的评价。里面会不会有即时通讯?”

“零零碎碎的。很多我们可以重新整理起来。”博林将硬盘插进电脑,身子前倾。

“还有社交网站。”丹斯说,“有没有跟路边纪念物或是十字架有关的东西?”

“纪念物?”

她解释说:“我们认为他在路边放十字架是为了宣布要有袭击事件发生。”

“这也太变态了。”教授一边敲击键盘一边问,“你们为什么认为电脑里会有答案?”

丹斯把她和塔米•福斯特见面的事情讲了一下。

“所有这些线索你只是通过她的身体语言得到的?”

“是的。”

她说,人们交流有三种方式:首先是通过说话内容——也就是我们说了什么。“那是词语本身的意思。但是说话内容不仅是最不可靠的,而且也是最容易伪造的,实际上是我们用来相互传递信息方式中一个很小的部分。第二种和第三种要重要得多:说话质量——我们如何说话。这就像声调、我们谈话的速度有多快、我们是否停顿、是不是常用‘嗯这样的语气词。那么接下来就是身势语——我们的身体行为。手势、眼神、呼吸、姿势、体态。最后两种是调查者最感兴趣的,因为它们要比讲话内容更能说明问题。”

他笑着。丹斯挑起眉毛。

博林解释说:“你看起来对工作的兴奋劲就像……”

“你对你的闪存。”

他点点头,“当然,它们都是些令人兴奋的小东西。”

博林继续敲着键盘,一页一页地浏览着塔米电脑中的核心部分,轻声地说:“典型的属于女孩子的那种唠叨。男孩子、衣服、化妆、舞会,还有一些关于学校的事情,以及电影和音乐……没有发现有受到威胁的迹象。”

他快速浏览着,“到现在为止,电子邮件上没有发现什么,至少过去两个星期内的电子邮件中没有发现什么。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回过头去检查更早一些的邮件。目前为止,塔米在所有大型社交网站都注册了,像‘脸谱网、‘我的空间、‘我们的世界,还有‘第二生命这些网站。”虽然博林没有上网,但他可以把塔米最近浏览过的网页调出来看,“等等……有发现。”他坐在那里把身子前倾过去,很紧张的样子。

“发现什么了?”

“她是不是差点儿淹死?”

“没错。”

“几个星期之前她和几个朋友在‘我们的世界上开始过一场讨论,话题是他们受到的最大惊吓是什么。塔米最害怕的一件事情就是溺水。”

丹斯嘴巴紧绷,“或许他专门为她选择了死亡方式。”

博林用异常激动的声调说:“我们在网上泄露了自己太多的信息。太多太多了。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电子暴露狂?”

“没有听说过。”

“这个词指的是写博客讲自己的事情。”他脸上露出怪笑,“这个词很准确是不是?还有一个词叫‘堵死。”

“也是个新词。”

“是一个动词,如在‘我被堵死中。意思是因为你在自己的博客上发博文而被开除——不管是关于你自己的还是关于你的老板或工作的博文。犹他州的一个妇女造的这个词。她在博客上讲了一些关于老板的事情就被开除了。对了,这个词语是对dude这个词语的误写。噢,还有一个叫‘前堵死。”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去找工作,面试官问你:‘你有没有在博客上讲过你的老板?当然他们早已知道了答案。他们想看看你是不是诚实。要是你发表了不好的博文?在面试的当天早晨你在刷牙之前他们已经把你踢出竞聘者行列了。”

信息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博林继续敲击键盘,快如闪电。他终于说道:“啊,我想我找到东西了。”

“什么?”

“塔米几天前在博客上贴了一个评论。她的网名是TamF1399。”博林把电脑转过来给丹斯看。

给奇尔顿的回复,TamF1399的帖子。

[司机]他妈的越来越古怪,我的意思是越来越危险。有一次在拉拉队训练结束后他在我们的更衣室外面转悠,好像他想往里面窥视并用手机拍照。我朝他走去,我的表情在说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看着我似乎想杀了我。他真是个变态狂。我认识一个跟我们[删除]的女孩,她告诉我[这个司机]抓过她的乳房,但她不敢讲,因为她以为他会找她或是向人们开枪,就像在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发生的那样。

博林又说:“令人感兴趣的是她的帖子发在名叫‘路边十字架的博客里。”

丹斯的心跳速度突然加快了一下。她问:“那个司机是谁?”

“不知道。所有帖子都把这个名字删除了。”

“一个博客,哈?”

“是的,”博林笑了笑说,“蘑菇。”

“什么?”

“博客是互联网的蘑菇。它们在哪里都会生长出来。几年前硅谷的每个人都想知道在点com世界里下一件会出现的大事是什么。看来,最后出现的不是革命性的新型硬件或软件,而是网上的东西:游戏、社交网站……还有博客。凡是讲起计算机你就要了解这些东西。塔米写帖子的博客叫做‘奇尔顿报道。”

丹斯耸了耸肩,“从未听说过。”

“我听说过。它是一个本地博客,在博客圈很有名,类似本部在加州的马特•德拉吉的那个博客,只不过更偏激一些而已。詹姆斯•奇尔顿好像是一个人物。”他继续说,“我们上网查一查。”

丹斯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从桌子上拿过来。“网页地址是什么?”她问。

博林把网址给她。

Http://www.thechiltonreport.com

教授把椅子拉近一些,他们一起看起了网页。

奇尔顿报道

美国的道德之声。一组有关这个国家哪里出了问题……以及哪里做得正确的思考。

丹斯咯咯笑了起来,“‘哪里做得正确?聪明。他代表有道德的大多数,属于保守派,我喜欢。”

博林摇摇头,“据我所知他是剪贴型的人。”

她挑起眉毛。

“我的意思是说他对目标挑来拣去。与其说他是左派还不如说是右派。但他会跟任何不符合他的道德、判断或智力标准的人干上。当然,这是博客的用途之一:挑事。争议越大,越有人买账。”

下面是他给读者的致辞:

亲爱的读者……

不管你是正式注册者还是一个粉丝抑或只是碰巧浏览到这个网站碰上了“奇尔顿报道”,只要你来到这里就欢迎你。

不管你政治立场是什么,你对社会问题的看法是什么,我都希望你在我的思考中找到一些东西,我的这些思考至少会使你质疑,会让你怀疑,会让你想知道更多。

这就是新闻的所有要务。

——詹姆斯•奇尔顿

以下是“使命陈述”。

我们的使命陈述

我们不可能在真空里进行判断。企业、政府、腐败的政客、罪犯、堕落的个人会不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讲出实情?当然不会。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奇尔顿报道”中将实情的光明照亮欺骗和贪欲的阴影——给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事实,以便在知情的情况下对近日紧迫的问题作出判断。

丹斯还发现了奇尔顿的一个简介,随后是他个人的新闻专栏。她瞥了瞥目录。

在首页上

这支球队很棒!

我很高兴地说这个周末的比赛大男孩球队以4比0获胜。好样的,堪萨斯人!现在,为人父母的,请听我讲。你们的孩子应该放弃棒球和橄榄球而要去踢足球,因为足球是最安全和健康的团队体育运动。(可以看看4月12日的“奇尔顿报道”里面我就孩子在运动时受伤的评论。)对了,还有,一定要把它称作“英式足球”,而不要称作“美式足球”,就像外国人那样。我们既然是在美国,就要有美国人的做法!

一位爱国者

昨天小儿子在日间夏令营吟唱会上唱了《美丽美国》这首歌而一鸣惊人。完全是他一个人独唱!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充满了自豪。

建议,任何人都行?

我们快要迎来帕特和我第19个结婚纪念日了。我需要关于送什么礼物的建议!(出于自己的兴趣考虑我决定不给她的电脑进行高速光纤升级!)是女性的网友,给我出出主意。不过,送蒂芙尼的钻石是不可能的。

我们要走向世界!

很高兴发布消息:“奇尔顿报道”在全世界范围内越来越受到追捧。它被选为聚合新闻服务(RSS,即“最简单聚合”的意思)中领先的博客,同全世界成千上万个博客、网站和公告牌有链接。也有你们一份功劳,我的读者,因为是你们把“奇尔顿报道”变得越来越受欢迎。

欢迎回家!

听到了一则让我笑起来的新闻。追随“奇尔顿报道”的网友或许会记得这几年来有关卑微的报道者对其亲爱的朋友唐纳德•霍肯所作的热情洋溢的评论——我们在多年前都是疯狂的电脑世界里的急先锋,我真是不忍回想当年。唐纳德逃离半岛,到圣迭戈寻找更绿的绿地去了。但我很高兴地说,他又回心转意了,就要回来了,连同他的新娘子,莉莉,以及他的两个可爱的孩子。欢迎回家,唐纳德!

英雄

向蒙特雷县英勇的消防战士脱帽致敬……我和帕特上周二碰巧到阿尔瓦拉多的市里去,正在此时呼救声响起,烟雾从一处建筑工地蹿起。火焰堵住了出口……有两名建筑工人被困在楼上。没过几分钟20多名男女消防队员来到了现场,一辆消防车将云梯伸展到屋顶。那两个人被营救了下来,脱离了险境,大火也被扑灭了。没有人受伤,损失也很小。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勇敢只是表现在政治性的争论中或者顶多是在做运动的时候,比如在名胜景区潜游或骑山地自行车。

我们很少有机会去展示我们真正的勇气——就像蒙特雷县消防营救队里的男女消防队员那样每天都有机会,没有分秒的迟疑,也毫无怨言。

向你们所有的人喝彩!

跟这个帖子一起贴上去的还有一张停在蒙特雷市区里的一辆消防车的照片,这张照片很是令人激动。

“博客都是这个风格,”博林说道,“个人的信息再加上一些传言。人们喜欢读这类东西。”

丹斯点击了一处称作“蒙特雷”的链接。

她看到一个网页,上面写着颂扬的标题:“我们的家园:美丽而历史悠久的蒙特雷半岛”,登载着罐头厂街和渔人码头附近海岸以及船只的艺术照片,还有一些本地风景点的链接。

另外一个链接带给他们的是这个地区的地图,包括一张描绘她的家乡的地图:太平洋丛林镇。

博林说:“这都是些非实质性的东西。我们看看博客里的内容……在那里我们会找到线索的。”他皱皱眉头,“你们称之为‘线索还是‘证据?”

“只要能帮助我们找到罪犯,你把它们称作花椰菜都可以。”

“我们看看那些蔬菜能揭示出什么来。”他又给了她一个网址。

Http://www.thechiltonreport.com/html/june26.html

这是博客的核心部分:奇尔顿的短文。

博林解释道:“奇尔顿的OP,即他的原创帖子。如果觉得有意思,你可以说它是来自于OG,‘十足的黑道头目的意思,代表黑帮的头目,就像血腥帮和瘸子帮两大黑帮一样。不管怎样,他都会把自己的评论上传,放在那里让人们去回复。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有时他们也会突然岔开话题。”

丹斯注意到奇尔顿原创的评论放在顶端,下面是回复。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直接回复博主的评论,有时也会回复其他的帖子。

“每一篇独立的文章以及相关的帖子被称作‘帖子链。”博林解释说,“有时一个帖子链会持续几个月甚至几年。”

丹斯开始过滤。在“伪基督徒”这样一个巧妙的标题下面,奇尔顿攻击了丹斯刚刚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人,菲斯克牧师,还攻击了“生命第一”运动。菲斯克似乎曾经说过把做堕胎手术的医生杀掉是公正的。奇尔顿写道:他虽然坚决反对堕胎,但是谴责菲斯克这样讲。有两名菲斯克的支持者,“深红基督”和LukeB1734,恶毒地攻击奇尔顿。前者说博主本人应该被绞死。这人名字里面有颜色,丹斯怀疑“深红基督”这人会不会是牧师的那个大块头、红头发的保镖,她早先时候在医院附近的抗议人群中看见过他。

以“还权于民”为题的帖子链曝光了一名加州的州议员布兰登•克莱文杰的丑闻。他是核设施规划委员会的主任。奇尔顿发现克莱文杰跟一位开发商一起去打高尔夫球。这位开发商建议在门多西诺附近建一家新的核电厂,而在萨克拉门托附近建一家的话则会更省钱,效率也会更高。

在题为“海水净化……还是破坏”的博文中,博主谈到在卡梅尔河附近建海水净化厂的计划。评论包括对制订这个计划的人阿诺德•布鲁贝克的攻击,这个人来自亚利桑那州的斯科茨代尔,被奇尔顿描写成背景不清不楚,有可能还有黑道背景的一个人。

其中有两个帖子代表了公民对海水净化问题的两种立场。

给奇尔顿的回复,林登•斯特里克兰的帖子。

我得说你让我就这个问题大开眼界。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强行地让这个计划通过。我在县规划局阅读了入档的提案。要说的是,虽然我作为律师很熟悉环境问题,但这些文件是我所浏览过的最让人一头雾水的文件。我想为了就这个问题展开有意义的讨论我们需要更为透明的东西。

给奇尔顿的回复,霍华德•斯凯尔顿的帖子。

你知不知道到2023年美国将用尽淡水?地球上97%的水为盐水。只有傻瓜才不会利用这些盐水。我们需要海水净化厂来生存下去,如果我们想继续在世界上维持生产力最强、效率最高的国家地位的话。

在题为“黄砖路”的帖子链中,奇尔顿谈到了加州交通部的一个计划。说的是正在建的一条新公路,从1号公路开始穿过萨利纳斯,一直延伸到霍利斯特,一路都是农业地区。奇尔顿质疑为什么这个工程闪电般就通过了审批,同时也对这条蜿蜒的公路表示质疑,因为它更能让农民而不是其他什么人受益。他暗指有人受贿。

奇尔顿的社会保守观念在题为“直接说不”的帖子链中更彰显无遗。这个帖子链谴责了关于在中学增加性教育内容的提议。(奇尔顿提倡禁欲。) “当场捉奸……不要”的帖子讲的是,一个有家室的州法院法官跟一个比自己年龄小一半的年轻办事员一起离开一家汽车旅馆。而这个事件的最新进展则是那个法官只受到法官道德委员会的轻微处罚。奇尔顿对此大为光火。他认为这人的法官头衔应该被撤掉,执业资格也应被取消。

凯瑟琳•丹斯接着来到了关键的帖子链,其顶部是一张凄惨的照片,上面是十字架、花束和填充动物玩具。

路边十字架

奇尔顿的帖子。

我最近开车路过1号公路的一个地方,那里摆放着两个路边十字架和一些鲜艳的花束。它们放置的地点是6月9日发生那起凄惨车祸的地方。当时两个从毕业聚会上回来的女孩殒命。生命结束了……她们的亲人和朋友的生活却被永远地改变了。

我意识到我还没有听到过很多关于这起车祸事故的警方调查进展。我打了几个电话,答案是没有人因此被捕。也没有传票发出。

这让我感到奇怪。在今天看来,没发传票就意味着当时的司机——一名高中生,至今还不知道他叫什么——没有责任。那么是什么引发了这起事故呢?我沿这条路驾车的时候,注意到被风吹过之后到处都是沙子,在出事汽车驶离道路的地方没有路灯也没有护栏。一个警示牌已经破烂不堪,在黑夜中很难看见(那起事故发生在午夜时分)。没有排水设施;我可以看到路面上和路肩上有着一潭潭积水。

为什么警方不做一次完整的事故重演(据我所知,他们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做这种事)?为什么加州交通部不立即派调查组去检查那里的路面,给它评级打分呢?我没有发现任何关于这种检查的记录。

或许这条路就像被认为的那样安全。

但是当局如此之快地就让这起悲剧不了了之,而我们的孩子又时常在那段公路上开车,这对于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公平吗?在我看来,他们对这个问题的关注比那些路边十字架旁哀悼的花凋谢得都快。

给奇尔顿的回复,罗纳德•凯斯特勒的帖子。

如果你看看蒙特雷县的预算状况,还有州预算状况,你就会发现要是一个地区首当其冲触到我们的经济痛处的话,那么这就是事故多发公路的最合适的警示方法。我儿子在1号公路上的车祸中丧生,是因为拐弯标志被泥巴覆盖了。州政府雇用的工人很容易就能找到那个标志并把它擦干净,但他们会不会这样做呢?不会的。他们的渎职真是令人发指。谢谢你,奇尔顿先生,因为你让大家关注这个问题。

给奇尔顿的回复,一个有良知公民的帖子。

公路局的工人赚昧心钱,整天[删除]吃香的喝辣的。你们都看到过,每个人都可能看到过,他们站在路边无所事事,他们本该修整危险的公路以确保我们行车安全。又是一个拿着我们缴纳的税不作为的例子。

给奇尔顿的回复,罗伯特•加菲尔德的帖子,加州交通部。

我想向你和你的读者保证,我们公民的安全是加州交通部所关心的首要问题。我们尽一切力量维护我们州的公路,保证路况良好。你所提到的发生事故的那个路段跟其他公路一样也在州公路部门的管理之下,也受到了常规检查。未发现有违反规定的情况或不安全的状况。我们敦请所有的驾驶员记住:加州的公路安全人人有责。

给奇尔顿的回复,蒂姆•康科德的帖子。

你的评论是史无前例的胜利,奇尔顿!如果我们轻易放过的话,警方就会逃脱谋杀的责任!他们勒令我把车停在68号公路的路边,就因为我是非洲裔美国人。警察让我坐在地上有半个小时才放我走,他们连告诉我犯了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说有一个车灯不亮。警方应该不是侮辱无辜的公民,而是要保护生命。谢谢你。

对奇尔顿的回复,埃里厄尔的帖子。

星期五我和女友去事故现场,看到十字架和花束时我们哭了。我们坐在那里,遥看整个公路,没有警察,我是说,没有一个警察!就在事故发生之后!警察在哪里?也许那里没有警示标记,或者路面湿滑,但在我看来它很安全,尽管路上确实有沙子。

对奇尔顿的回复,西姆斯塔德的帖子。

我一直都在那段路上开车,它并不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路段,所以我纳闷警察是否真的检查了谁在开车,我认识那个[开车]的学生,我看他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司机。

给西姆斯塔德的回复,“橄榄球说了算”的帖子。

好家伙,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司机???不愿向你们透露太多,但是[那个司机]是一个十足的笨蛋和倒霉鬼,他不会开车。我看他连驾照都没有。为什么警察不对此调查呢?他们只是忙着吃面包圈和喝咖啡。真是好笑。

给奇尔顿的回复,米切T的帖子。

奇尔顿,你老是找政府的麻烦,而且你还都是大获全胜。但是这次就放了公路吧。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位加州交通部的官员是这样说的。我在那里开车经过成百上千次,要是你没有注意那个拐弯的话你不是喝醉了就是吸毒了。如果[删除]是警察的错,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仔细地检查[司机]。他只是个新手,并且受到了惊吓。西姆斯塔德拥有这串帖子链。

给奇尔顿的回复,艾米舞者44的帖子。

很奇怪连我的父母都读“奇尔顿报道”,但我不经常读,所以我来这里就很奇怪。可我在学校里听说你关于那起车祸的帖子我就登录过来了。我把所有的帖子都看了,所以我认为你百分之百地正确,另外贴帖子的人说得也对。无论是谁,只要还没有被证明有罪之前都是无辜的,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警方对调查不了了之。

认识[那个司机]的一个人告诉我,在舞会的前一天晚上他一夜都没有睡,我的意思是,他24小时都在打电脑游戏。以我个人浅见,他开车时睡着了。还有一件事——这些游戏迷自认为,既然在游乐中心老玩驾车游戏,那么驾车技术[删除]肯定一流。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给奇尔顿的回复,阿瑟•斯坦迪什的帖子。

联邦维护公路基金这几年都在持续减少,而美国军事行动和援助外国的预算却涨了四倍。我们或许应该更关注我们自己公民的生活而不是其他国家人民的生活。

给奇尔顿的回复,TamF1399的帖子。

[司机]他妈的越来越古怪,我的意思是说越来越危险。有一次在拉拉队训练结束后他在我们的更衣室外面转悠,似乎他想往里面窥视并用手机拍照。我朝他走去,我的表情在说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看着我好像要杀了我。他真是个变态狂。我认识一个跟我们[删除]的女孩,她告诉我[这个司机]抓过她的乳房,但她不敢讲,因为她以为他会找她或是向人们开枪,就像在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发生的那样。

给奇尔顿的回复,“登机去死”帖子。

我听说一个很了解情况的人那天晚上参加了舞会,在[司机]钻进汽车前他看见过他,他[删除]摇摇晃晃走过去。那就是他们为什么会翻车的原因。是因为警方弄丢了呼气分析结果,所以很尴尬,他被放走了。就是这种情况。

给奇尔顿的回复,“来自卡梅尔的萨拉”的帖子。

我认为这个帖子链里的每个人说得都公正。我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场车祸或是一个可怕的悲剧,警方没有施压起诉。所以,我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想一想[司机]在经受着什么。他上过我的课,他从来没有惹过任何人。他人很聪明,对我们的乒乓球队帮助也很大。我敢打赌他对那两个女孩感到很伤心。他接下来的大半辈子都要忍受这个痛苦。我感觉他很可怜。

给“来自卡梅尔的萨拉”的回复,匿名的帖子。

萨拉你是个脑残[删除]。如果是他开的车,那两个女孩的死他就有责任。你怎么说跟他没有关系呢?天哪,就是像你这种人让希特勒用毒气杀害犹太人以及让布什派兵打伊拉克。你为什么不给[那个司机]打个电话,让他带你去好好兜兜风呢?我一定会去在你的[删除]坟墓旁摆上十字架,你这个[删除]。

给奇尔顿的回复,传奇666的帖子。

[那个司机]的弟弟有残疾,要是警方把[那个司机]抓起来的话,面子上会很难看,这都是因为让我恶心的政治正确在作祟。他们还应该检查一下女孩的挎包,我指的是车祸中丧生的女孩,因为我听说他在救护车去之前把挎包撕开了。他的家庭很穷,甚至连洗衣机和烘干机都买不起。我在比灵斯老是看见他和他的妈妈还有他的那个[删除]弟弟在投币自助洗衣店。现在谁还去自助洗衣店?是那些穷人。

给奇尔顿的回复,“性感女孩362”的帖子。

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是[那个司机]所在的[xx学校]的三年级学生,她跟一个参加舞会的人交谈过。[那个司机]坐在角落里,戴着运动衫上的连衣帽,直愣愣地看着每个人,还自言自语,有人还发现他在厨房里眼睛盯着刀子。每个人都有疑问: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来?

给奇尔顿的回复,“杰克42”的帖子。

我把真相全都告诉你,奇尔顿!是的,这个[司机]是个[删除]倒霉鬼。看看这个倒霉鬼,他的生活真是失败透顶!!!上体育课时他老是装病,这样就可以不会太累。他总是去体育馆的更衣室附近转悠,看每个人的[xxx]。他是个十足的同性恋,有人告诉过我。

给奇尔顿的回复,“卷发珍”的帖子。

我和朋友聊天时谈到,上周有人在灯塔街看见过[那个司机],他躲在车里吃面包圈,是他从外婆那里偷来的。他试图去[删除]揭开她的短裤看。(这她很在乎,笑死人!!!)她不理他,他开始在她面前发疯,就在灯塔街上,同时还开着车。他出车祸那天晚上肯定也是这么做的。

给奇尔顿的回复,匿名帖子。

我去了[删除],我是三年级学生,我认识他,所有的人都认识他。以我的浅见,我看他很正常。他爱打游戏,那又怎样?我经常踢足球,也没有变成一个杀手。

对匿名帖子的回复,“比尔凡”的帖子。

[删除]你的,[删除]。难道你真的知道很多吗?噢,天才?你连用真名贴帖子的胆量都没有。肯定是害怕他来把你这个[删除][删除]干掉。

给奇尔顿的回复,贝拉凯莉的帖子。

你说的真对!9日那天我跟朋友到现场参加了舞会,[那个司机]盯上了[删除],她们显出想要走的样子。但他没有要走的样子,她们离开时他跟她们出了门。我们因为自己没有什么作为而感到自责,我们当时都在那里。我们都清楚[那个司机]是个倒霉鬼和变态狂,他们离开时我们应该叫警察。我有一种像在《鬼语者》里的那种感觉,预感到将有什么事要发生。

给奇尔顿的回复,匿名帖子。

进入哥伦拜恩高中和弗吉尼亚理工大学的人是带着枪的,他们很明显都是罪犯,而[那个司机]用汽车杀了人却没人奈何得了他。这里真是乱极了。

给奇尔顿的回复,“奇才1号”的帖子。

我认为我们还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有个贴帖子的人因为[那个司机]喜欢体育和玩游戏就羞辱他。BFD是什么?有成百万上千万的人不从事体育活动但喜欢打游戏。我们不知道[那个司机]是不是真好,但我们在[删除]是同班同学。这家伙一点儿都不坏。每个人都在羞辱他,但有哪个人真的认识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是在故意伤害人,而我们认识那些每天都在伤害别人的人。以我的浅见,他对发生的事情感到难过。警方没有逮捕他是因为他没有做犯法的事。

给“奇才1号”的回复,“半管22”的帖子。

又一个游戏脑残。看看这个名字。倒霉鬼!!!滚蛋奇才!

给奇尔顿的回复,“死对头”的帖子。

[那个司机]就是十足的变态。他收藏了哥伦拜恩高中和弗吉尼亚理工大学那两个人的照片,还有集中营里的尸体照片。他戴着便宜的连衣帽四处游荡,想让自己看起来很酷,但是他是一个迷恋游戏的倒霉鬼,他将永远是这样。

[那个司机]如果你在读这篇帖子,伙计,不要再跟那些精灵和仙女们厮混了,记住:你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你为什么不行个好把自己的[删除]脑袋给崩裂。你的死亡=天大的胜利!

第九章

凯瑟琳•丹斯向后靠坐了一下,摇了摇头。“那里有很多荷尔蒙。”她对乔恩•博林说道。

她对博客里面帖子的言辞恶毒感到很揪心——因为其中大部分是年轻人写的。

博林又回到原来的帖子位置,“看看发生了什么。奇尔顿对一起致人死命的车祸草草作出评论。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怀疑公路是不是得到了安全的维护。但是看一看回复的帖子都涉及到了什么。它们从讨论奇尔顿所提出来的问题——公路安全——然后再谈到政府财政,然后谈到那个开车的家伙,尽管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贴帖子的人在攻击他时变得越来越激动,最后博客变成了贴帖子的人之间酒吧式的争吵。”

“就像电话传话游戏一样。信息一面传递同时也一面被扭曲。‘我挺熟……‘某人认识……的一个人‘我有个朋友告诉我……”她又浏览了一下网页,“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奇尔顿没有反戈一击。看看关于菲斯克和‘生命第一组织的那个帖子。”

给奇尔顿的回复,“深红基督”的帖子。

你是个罪人,不理解R.塞缪尔•菲斯克牧师心中的善良。他毕生都奉献给了基督,致力于上帝的所有工作。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快乐和利益在迎合大众。你误解了伟大牧师的观点,这是在妖言惑众,极为可悲。你应该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

博林说道:“不会的,真正意义上的博主不会反唇相讥的。奇尔顿会作出有理有据的回应,但是彼此攻击性的争论——也就是在贴帖子的人中间的相互攻击——会失控,变成了人身攻击。帖子只是为了攻击而攻击,远离了话题的实质内容。这是博客所面临的很多问题中的一个。如果面对面的话人们不会这样争吵。用匿名的方式在博客中发帖子意味着争吵会持续几天甚至几个星期。”

丹斯浏览着这个文本,“看来这个小伙子是个学生。”她回想起了根据与塔米•福斯特会面所得出的推断,“奇尔顿删除了他的名字和学校的名字,但这所学校肯定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中学,就是塔米上的那所学校。”

博林点了一下屏幕,“有她的帖子。她是第一个站出来对那个男孩说三道四的人。大家都是随着她跳出来跟帖的。”

丹斯当时走访时觉察出她内心有一种负疚感,这一负疚感或许就是那帖子引发的。如果那个男孩是这起袭击事件的幕后黑手的话,那么塔米就跟丹斯和奥尼尔所推测的那样,会觉得这起针对她的袭击事件她也有部分责任;是她自己引火上身。如果他还继续伤害其他人的话,她或许也会感到一种负罪感。这就说明了塔米为什么不喜欢讲绑架她的那个人在车里准备了一辆自行车的说法:这样讲的话会让丹斯认为那个嫌疑人更年轻——他是一个学生,这个女孩不想让他的身份暴露,因为她依然把他看成是一个威胁。

“这一切都那么可怕。”丹斯说道,朝屏幕点着头。

“你有没有听说所谓小男孩的事情?”

“谁?”

“几年前发生在日本京都的一起事件。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把快餐袋和汽水杯扔在公园的地上。有人用手机把这个小男孩拍了下来,上传给朋友。接下来照片就出现在了全国的博客和社交网站上。网络警察追查到了他的下落。他们拿到了他的名字、地址,随后把他的信息贴在了网上,这些信息传到了成千上万个博客上。这个事件变成了人肉搜索。人们开始出现在他家附近,往院子里扔垃圾。他几乎自杀身亡——日本人很看重这种耻辱。”博林的音调和身体语言透露出他的气愤,“批评者讲这只不过是一些言语和图片而已。但这些也可以变成武器,也能够像拳头一样伤人。但坦白地讲,我看造成的伤害持续的时间会更长。”

丹斯说:“帖子里的一些用词我不太明白。”

博林笑了起来,“是的,博客、公告牌或是社交网站很时兴把单词拼错、缩写甚至造词。Source拼成了sauce,more拼成了moar,IMHO表示in my humble opinion(以我浅见)。”

“我能问一下FOAD代表什么?”

“噢,”他说,“是对你的信息的礼貌式的临别赠言,意思是Fuck off and die(滚你妈的去死吧)。当然都要大写,就像一句口号。”

“那什么是p-h-r-3-3-k?”

“那是freak的精英语言拼法。”

“精英语言?”

“就是一种这几年在青少年中流行的语言。你只能看到键盘文本。数字和符号代替了字母,拼写被改变。精英语言来自于elite(精英)这个词,因为都是在最棒的和最时尚的人中使用。我们这些老家伙可能会看不懂。但是只要掌握了这种语言,那么用它来书写和阅读的速度就不亚于使用正常的英语。”

“为什么小孩用它?”

“因为这种语言有创意还不落俗套,那就是一个字——酷。对了,‘酷这个字你要拼成‘K-E-W-L。”

“这种语言的拼法和语法糟透了。”

“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贴帖子的人就一定是愚蠢或没受过教育。如今时兴这个。速度很重要。只要读者能够理解你说的话,你怎么都行。”

丹斯说:“我想知道那个男孩是谁。我想我可以给加州公路巡逻队打个电话,问一下奇尔顿提到的那起事故。”

“噢,我会找到关于这起事故的情况的。网上世界很大但也很小。我在这里找到了塔米的社交网址。她经常上‘我们的世界网。这个网比脸谱网和‘我的空间网都大。有3000万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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