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只在文字的世界里“紧张”

2010-05-30 10:48何映宇
新民周刊 2010年9期
关键词:紧张陈冲严歌苓

何映宇

怎么写?都是特立独行的严氏风格说了算。

寒风中,严歌苓来到上海。此行的目的,既不是为新书签售,也不是为写作搜集素材,而是走秀。

你没有听错。她和《我的青春我做主》中走红的赵子琪搭档,身着来自好莱坞著名设计师庄司正精心设计的晚装,为某国际著名品牌腕表助阵。在中国,请一个作家来为商家吆喝,在严歌苓之前,似乎尚无先例。

53岁了,可是严歌苓在旁人看来,年龄似乎已定格,永远是美丽中略带忧郁的少女模样,将人生悲喜,藏在心中。

年容未老,心已沧桑。

严歌苓当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否则,怎么能将那么多人世间的男女、生死、人性的挣扎、苍凉与繁华写得入木三分?

“大概因为我善于讲故事,也喜欢刻画人物吧。”她淡淡地说。生于上海,在安徽长大,12岁当兵学舞蹈,20岁做中越战争前线的战地记者,从軍13年。进入鲁迅文学院作家研究生班时,和莫言、余华是同班同学。1989年,一场不圆满的婚姻之后,赴美学习,攻读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学院文学写作系的研究生,那一年,她已经32岁。一边刷盘子,学叉子、西餐和咖啡,捋顺了舌头学英语单词,敏感而痛苦的年代。这些经历,从她的小说中一眼就看得出来,《穗子物语》、《一个女人的史诗》等作品都是军队题材的作品,《少女小渔》中刚到美国、像颗小小台球感受着中西两种文化碰撞的小渔,何尝不是她当年苦苦奋斗的泪水化成?

也许是太有故事性的缘故,她的小说似乎特别容易改成影视作品并大获成功。

她的闺蜜陈冲身为国际影星,也是位才华横溢的导演,一出手就拿了台湾金马奖。她的处女作改编的,就是严歌苓的小说《天浴》,顺便还捧红在《奋斗》里喜欢吹口哨的李小璐。

还有《少女小渔》让当时还顶着“陈升女弟子”头衔的刘若英一举登上亚太影后的宝座。虽然那是李安和张艾嘉改编的剧本,让人感动的好电影,还是因为有严歌苓的小说作为坚强的支撑。烂片无数的年代,找一部好剧本,真如大海捞针,有剧本圣手在这里,何必舍近求远?陈凯歌就特别喜欢她的作品,他说:“她的小说中潜在的,或是隐形的一个关于自由的概念,特别引人注目,我觉得,那就是个人自由。”于是,请她出山。

2009年,根据严歌苓小说改编的《小姨多鹤》在各地方台热播,之前更火的一部戏无疑是她编剧的《梅兰芳》(其实是她和陈国富、张家鲁共同编剧),虽然争议不断,但这并没有影响张艺谋将严歌苓小说《金陵》改编成《金陵十三钗》。《三枪拍案惊奇》遭遇网民阻击之后,老谋子在狂挣钞票的同时,还是要考虑考虑自己的清誉,再如此一意孤行的结果恐怕就要人财两空了。想来,张导是聪明人,自然也会考虑一下民意,摘掉“雷人张”的高帽子,这就需要张严的亲密合作了。

看一看严歌苓未来的影视计划:黄建新要导她的《赴宴者》、陈冲计划将《小姨多鹤》和《第九个寡妇》搬上银幕,姜文购买了她中篇小说《灰舞鞋》的电影版权……严歌苓的小说绝对是当下中国电影界最热的香饽饽。她说自己写小说和剧本很快,已根本不需再为发表和收入发愁。现在的严歌苓,和美国外交官劳伦斯结婚后,在伯克莱的海湾有一套漂亮的房子,2006年后,又常住台湾,北京的房子,回大陆的时候才住着,生活优渥亦闲适,只有在小说或剧本的世界里,她才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让戏剧性的冲突和人性的善与恶控制着主人公的命运,写,怎么写?都是特立独行的严氏风格说了算。

金牌编剧和导演

《新民周刊》:大家都知道,陈冲和你是特别好的朋友,我想知道最初和陈冲是怎么结识的?据说和陈冲一碰到就整天黏在一起玩,吃饭、逛街、买衣服?真的好到这样的程度?

严歌苓:说起来,和陈冲的最初结识是因为我父亲和我继母的关系。那时候陈冲的哥哥陈川和画家陈逸飞常到我爸爸住的宾馆去玩,有几次就把陈冲带来了。你们可能不知道,陈冲的第一部电影《青春》恰巧是和我继母俞平一块演的,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而且很快就成了非常要好投缘的朋友。

以前我们在一起确实常去逛街,但现在我和陈冲已经不怎么逛街买衣服了。在美国大家都是牛仔裤T恤衫,穿得太漂亮像是挑衅大众似的,现在的话,我们在一块的时候其实是烧菜比较多呢。

《新民周刊》:我知道你有一篇小说《灰舞鞋》已经被姜文购买了版权,一个拍摄了《鬼子来了》这样粗砺的、有力量的电影的导演,你会不会担心他把《灰舞鞋》拍得太硬了?会不会有些问题?

严歌苓:姜文是个很有天才的导演,我不担心他会拍不好任何风格的戏,我只担心他的激情持续多久。对于一个作品的激情不可能永远维持,这不是姜文一个人的问题,我自己也有这样的问题。

《新民周刊》:2008年你担任陈凯歌电影《梅兰芳》的编剧,这部戏出来后褒贬不一,特别是对于其中对齐如山的描写引起了齐家后人的很大不满,你是故意要加入虚构的成分,还是觉得你写的就是真实的齐如山?

严歌苓:我说过不止一遍了,那个人物又不是齐如山,梅兰芳的班底又不止齐如山一个人!我在几次采访中说过,这是综合了一些梅党人物创作出来的人物。写传记难,因为永远摆脱不了有人要对号入座的纠葛。

《新民周刊》:写《梅兰芳》之前,看过梅兰芳的京剧吗?对他熟悉吗?后来《梅兰芳》电影放映之后,你看完对这部电影还满意吗?

严歌苓:我只看过梅兰芳在录像带上唱的戏。非常精彩。对于他的了解一部分也来自于我的外婆和祖母,他们都看过梅兰芳的戏,都对他顶礼膜拜。但我自己对于京剧是完全的门外汉,那点知识都是样板戏给的,假如还能叫它们京剧的话。现在的电影,尤其像《梅兰芳》这样严肃的电影,缺乏的是理论性、美学性高的严肃的影评。网上不负责任的发言成了大家给一个电影打分的依据,这是非常悲哀的事。

《新民周刊》:好像《白蛇》是陈凯歌下一部要拍的电影吗?什么时候可以开拍?

严歌苓:凯歌导演下一步要拍的不是《白蛇》。下面我们还会合作一个电影,但不是《白蛇》。《白蛇》这样的题材,你觉得它能通过电影审查吗?

《新民周刊》:你是好莱坞编剧协会会员,前段时间国内的编剧因薪酬问题而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美国的编剧薪酬情况是怎么样的?

严歌苓:好莱坞的编剧协会每一次罢工,都会把协会会员的最低稿酬闹得高一些。但中国编剧的稿酬也在上升中。国内没有这个协会,所以编剧的权益没有受到保护。其他电影行当也一样,没有业内人自己的组织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新民周刊》:据说《金陵十三钗》的剧本是因为《南京,南京》而搁置,你有没有看过陆川导演的《南京,南京》这部电影?

严歌苓:我一直在国外,所以没有看到《南京,南京》。

写作:“我是个图痛快的人”

《新民周刊》:你曾经说过:“我喜欢写女人,就像世界上所有漂亮的衣服、首饰都是给女人的一样,写她们很过瘾。”比如你的小说《一个女人的史诗》这个题目基本上可以视作是你的小说写作的一个宗旨:为女性立传,从一个女性的人生历程来折射历史的变迁。对你来说,什么时候开始有一种独立的女性意识来创作小说?有没有考虑过以男性视角来写作一部小说?

严歌苓:岂只是我爱写女性!不说国外的和中国的古典文学作家,光看国内当代的男作家,包括苏童、莫言、毕飞宇等等,他们笔下的女人比男人更难忘。尤其是苏童。其实我写过男性为主角的小说。比方我的中篇小说《倒淌河》、《拉斯维加斯的谜语》、英语小说《赴宴者》等等。但是因为自己是女人,写女人对于我更加自然。另外就是我的女朋友很多,女朋友告诉我她们的女朋友的故事,有写不尽的题材。我觉得有趣的是:女人们似乎更愿意谈论女人,而不是男性。这样我得到有关女人的素材就比得到男人的要多。不过我冷不防就会写一本以男性为主人公的小说,也说不定呢。

《新民周刊》:《有个女孩叫穗子》是你的中短篇小说集,其中的小说可以独立成章,但是串在一起的就是叫穗子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的身上是否也有你本人的很多影子?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穗子这个形象其实是很接近你本人的?

严歌苓:是有一点我自己的影子,她是比较接近我,每一篇都有我的经历,然后发酵后变成小说。童年时候有一些故事是听来的,有一些是看来的,但都只是一点因子,被想象力发酵,补充,完整了。参军后的故事里面,我们确实有过那么一只狗,许多细节也是真的。还有那个西藏女孩,很多细节是真的。我多次说过,细节很难编。我的美国教授说,写什么不重要,怎样写就是小说的一切。我还要加一点:一篇小说“说”的是什么,也非常重要。这个“说”就是英语所指的小说家通过小说发送的“message”,是字面下的讯息。一篇小說怎样写是文字的问题,而“说”什么往往是一个小说家的全部素质决定的。国内好故事漫天飞,但不是每一个好故事都能被写成一个好小说。这要看小说家们怎样说这些故事,以及用这些小说“说”什么。

《新民周刊》:谈到“怎么写”的问题,我记得李黎对我说过,你为写小说搜集了很多档案,其中有没有《寄居者》中那位上世纪40年代在上海呼风唤雨的犹太大亨的原型?

严歌苓:史料里没有杰克布这个人物的原型,这是我虚构的人物,除了小说的戏剧构架,小说里的所有人物都是虚构的。这是一部纯粹虚构的小说。就像我的绝大部分作品和绝大部分作品中人物一样,都是我虚构的,只不过虚构的成分有多有少而已。有些小说我也会做历史资料的搜集和调查,但是我要强调的是:无论调查得多么细致,得到的资料多么真实丰富,目的都不是为了省去虚构这一小说创作这第一重要手段啊。

《新民周刊》:你说写小说“我也算是快刀手”,写一部《寄居者》这样的长篇需要多少时间?哈金说,他的小说反复修改多遍,我不知道你是否也是要字斟句酌?

严歌苓:我写东西是很快,做其他事情我也一样快。我是个图痛快的人。任何事情有激情就一气呵成地做。所以写小说就是这样,抓住一种感觉,找到一种语气,对于一篇小说的创作非常重要,假如感觉和语气断了,再重新找,很困难,有时干脆就找不着了。我的一些小说流产,就是因为感觉和语气断了。我觉得现在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搁下一篇小说就要搁下,我就特别怕这样把一篇原来能写得很好的小说感觉、语气给丢了,所以有一段相对集中稳定的时间就争取一口气写完,这就是我为什么显得写得那么快。但我做一篇小说的准备工作是非常长时间的,有时候需要十来年。我读D.H.劳伦斯的传记时,发现他写小说也很快,所以就对自己的创作习惯放心了。一个人有一个人创作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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