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枫
“有时候,凶手们似乎要追上我们了,我们就四下奔逃,给每个人都留一线生机:说穿了,我们采用的就是羚羊战略。”一名卢旺达大屠杀的幸存者在记者面前如是说。
1994年4月6日,卢旺达总统和布隆迪总统所搭载的飞机,在卢旺达首都附近被击落,两人同时遇难。本来就深埋在一个民族国家内部的炸药被引燃,直至轰然爆炸,卢旺达大屠杀开始了。
卢旺达在一战前为法国殖民地,一战后转为比利时殖民地。在一个外来强加的殖民政权下,占人口少数的图西族成为政府代理人,生活在社会中上层;而占人口多数的胡图族人,则沦落在社会底层。社会地位的失衡酝酿出了种族歧视,继而直接催生了种族仇恨。
卢旺达在1962年7月1日宣布独立,然早在1959年,胡图族便推翻了图西族国王的政权,独立日收到的礼物,是随后持续不断的动荡和仇杀,零零散散,直到1962年轰轰烈烈达到高潮,在这些动乱年月里,陆续有将近15万图西族人流亡到周边国家,他们成立了“卢旺达爱国阵线”。
心高气傲的美国大兵们,一年前在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街头遇到了挫折,黑鹰坠落,民怨上升,于是面对卢旺达的混乱,投鼠忌器,干脆按兵不动,比利时撤军,联合国维和力量成为一个空架子,眼睁睁看着每日屠杀的上演。大屠杀从4月6日持续到同年7月17日,造成近百万人的死亡。
世人在日后回头关注这段历史,也许更多源于《卢旺达饭店》这部电影,饭店老板保罗在劫难当头拯救了1268人,他将他们藏在饭店内。他是非洲的辛德勒,让血泊中的卢旺达免于“连一个义人都没有”的没顶耻辱,人性的光辉在浓密的苦难中隐隐闪烁
法国记者让·哈兹菲尔德,以采访实录的形式,写下此书。他试图还原一个真实的社会面貌,灾难过后,凶手和受害者们将如何比邻而居,化干戈为玉帛,认识你的罪愆,消灭你的仇恨,也就是说,这是一部关于屠杀后和解的采访记录。
图图大主教面对南非在种族隔離时期犯下的罪恶,提出了口号“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图图说,这是一个受害者的国度,但同时是一个幸存者的国度。他的理念倡导有别于纽伦堡审判和大赦天下之外的第三条道路,即赦免具体个人的罪责以换取与赦免相联系的罪行的完全披露。这是一条达成社会和解的全新道路。
鲜血未干的卢旺达,已经重归宁静的生活,有人说“胡图族学会了放下恶,图西族学会了放下怨恨”。大屠杀的组织者和为首者,在战后受到了卢旺达国际刑事法庭的审判。底层的暴民们,罪证确凿者,许多人被关入监狱,在经过教育后返回家乡,继续过着宁静、低调的生活,他们的隔壁邻居,也许就是昔日那些失去亲人、被追杀的胡图族人。现在,彼此又相安无事了,至少表面上看上去如此,相逢一笑泯恩仇。烈日暴晒下的村庄和小镇,炎热干燥,人们在井井有条忙碌各自的生活,仿佛灾难从来没有在此发生过,无论是施虐者还是受虐者,彼此都愿意保持沉默,将不堪回首的往事尘封在记忆深处。
当阿伦特将艾希曼一代人定义为“平庸的恶”时,我们该如何定义卢旺达蝼蚁般的暴民们,怎样解释他们的犯罪动机?他们并非面无表情地在执行上级的命令,他们完全是狂热分子,在法治崩溃的时候释放出原始的犯罪动机和人性之恶。勒庞说:“人多势众而一时产生的力量感,会使群体表现出一些孤立的个人不可能有的情绪和行动。”种族主义驱使下,集体心理达到疯癫,理性荡然无存,乌合之众们雄赳赳气昂昂犯下滔天罪行。
从白皮肤的法兰西民族在广场上群情激昂把路易十六和雅各宾人、罗伯斯庇尔们纷纷送上断头台,到黄皮肤的革命小将们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再到黑皮肤的胡图族人屠戮图西族人,我感觉到,人类是相通的。